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他笃定想着,手顺势伸向竹碟,然后便教贺无量无情敲打下:“方才睁只眼闭只眼便罢,还想来?”
“……”吃块糖为何如此艰难?
恰在此时,廊下飞来只熟悉的白鸽,缓缓落到窗台上,黑豆般的眼对上阿显:“咕咕咕。”
阿显一把搂住它,又听门外传来秋娘的声音,贺无量这下索性带阿显从厨屋穿出,留她们女人家在里头说话。
他还想着些事,出来后便靠阑坐下,阿显瞥他眼,手偷偷探进窗内摸出两块糖藏好。
眼下秋娘已乐咍咍进了堂屋,怀里抱着足足三个小匣,不必猜也知有云飞和霍大哥备的礼。
嚯,不愧是霍大哥,还是这般胆大!
他想起云飞与他说的某些话,再看看怀中咕噜,转身朝贺无量道:“我去找云飞说话。”
“去罢。”贺无量恰巧也不愿留他,撵人去后独坐廊下,侧耳听溪水响动。
……
阿显穿过溪侧小径,到霍沉院外时只见他一人坐在竹椽下,檩条横亘,稀稀落落地挡下薄薄的晨光,只留斑驳的光影在人身上。
“霍大哥。”
小少年打断霍沉的思绪,他抬眼。
“云飞在么?”
霍沉发现他怀中抱着咕噜,忍俊不禁:“他出去寻咕噜了。”
这只蠢鸟一早被放出笼后就四处逗玄鸟去,久久不见回来,云飞放心不下,骑马寻它去。
“原是这样。”他还以为这是云飞给他传话呢。
阿显松开咕噜请它自个儿回,殊料咕噜执意不从,留在他胳膊上不动,果真无赖得很。
“进来等他罢。”霍沉那里招他进院,他想了想,亲送咕噜回院。
竹椽架好后,石桌也挪去底下,阿显坐去霍沉对面,才知他自个儿在这儿弈棋,于是放下咕噜诚心认了错:“打搅霍大哥下棋了。”
“无碍,消遣罢了。”
话音未落,东风袭来椽下,头顶响起阵清脆悦耳的铃响,阿显抬头,见一串铁马挂在椽下,随风自鸣。
“有趣,几时我也在檐下挂几串。”少年笑道。
霍沉似是笑了笑,随意向他解释句:“往后此处养些葡萄,铁马惊鸟儿用。”
“甚好!”阿显说道,想起来前藏的糖,从袖底摸出给他,“霍大哥吃糖么,穆婆婆家的芝麻糖也好吃。”
霍沉喜吃甜食,从前最不愿教人提起此事,奈何平生得罪小人颇多,都恨不得说给全天下听——尤其付云扬,后来知道的人多了,索性看淡。
嗜甜又如何,偏见者为愚。
他淡然接过,答谢:“多谢。”
短短半早就收到两句“多谢”的阿显并不哪般开心,为难看向剩下一块芝麻糖,渐渐动了歹念……想吃。
霍沉约莫是看穿他的心思,忽对未来小舅子的过往生出几分好奇,毫不客气地戳他伤疤:“你那消渴病得了有几年?”
阿显立时耷拉成霜打过的模样,幽怨且沉痛道:“八年。”
“咳。”绕是霍沉,也在听到这话后呛了声,据他所知,面前这位八年前也才四岁出头。
“大夫怎生说的?”
阿显傻愣愣想了会儿,摇头:“不记得瞧过大夫。”
“那如何得知?”
阿显脸庞微红,张望张望四周,压低声:“这说来是件丑闻,极不雅观。”
霍沉眉梢轻挑:“说来听听。”
多亏有云飞,近来日日向阿显灌输“我三哥恐怕改日就成了你姐夫”的话,这才使得阿显对霍沉生出过分的亲切感,竟也愿意重提往事。
早在八年前,他还是个小混蛋,某日在院中玩耍时不知为何耍邋遢,当院撒了泡尿,贺无量和郁菀发现时尿旁已聚来一群蚂蚁……不巧的是,那年宛阳正好有个得了消渴病病逝的青年人,病症也有这一条。





竹坞纸家 第39节
他那会儿年幼,几乎日日吃糖,郁菀从书中得知小孩子亦会得此病症后,便再不许他吃糖。
霍沉仔细听完,沉吟半晌问:“之后可曾再试?”
“试甚么?”
“耍邋遢。”
“……”阿显先是语塞,末后渐渐瞪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樱桃煎,终于呼应了第一章 的蚂蚁梗。
下回预告:震惊!准姐夫竟公然带小舅子做出这种事情!
然后为本章只同框1s的男女主来个小剧场——
今天的阿约:再也不要穿成这样了(呆滞.jpg
【一年后】
被霍老板打扮成鹅黄色的阿约:生无可恋.jpg
霍老板:霍涛可以,我也可以。
(感觉自己每天都在作话仗糊行凶,真实疑惑我怎么这么多话!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limmer 20瓶;fum耶 2瓶。啾咪!
第36章 风铃语
马厩旁, 阿显扶膝盯着地面上懒洋洋过路的蚂蚁,声音绷得紧紧的:“是有蚁穴。”
霍沉颔首,随后悠闲背过身:“我替你看着,你且试试。”
阿显浓眉蹙顿, 应下后心底止不住念叨:阿弥陀佛, 我贺令显并非有意冒犯自然, 在此方便只是为求证一事, 见谅见谅。
念叨完想起这儿不该拜佛, 当求土地神, 忙改口重念一遍。
良久不闻声响, 霍沉抬了抬眉, 问道:“还需用杯茶么?”
“不必!”阿显赧赧道, 破釜沉舟一咬牙, 站定撩衣,光天化日之下撒起野来。
须臾, 阿显恍恍惚惚绕去霍沉目光所及处,垂头丧气道:“好了。”
“嗯, ”霍沉闲定, “过会子来瞧。”
阿显并无异议,愁颜赧色中又夹杂着隐隐的期许,正要跟他回去,云飞已骑着马儿朝马厩来,见他们同在此处,奇怪询问:“三哥?你们做甚么到这儿来?”
阿显回头看向某处,皱了皱颜面,道:“过会子同你说,咕噜已教我送回你那儿, 你莫忧心。”
一说咕噜,云飞当真转了注意,匆匆牵马儿去棚里,气哼哼埋怨:“明儿说什么也不放它,笨鸟准是又乱飞迷了路。”
霍沉总算不复闲定,怫然不悦睇云飞眼,殊不知云飞根本没觉察哪里说错,唯有自己吃闷。
几人并肩而行,即将走近屋舍时,辍然驻足。
只见前院里钻出抹靓丽人影,在放眼全是绿意的竹坞中鲜妍得像是棵花树,直教人挪不开眼。
令约不知身后动静,径自送潘雯到梅树底下,潘雯手里提着两条尚甩尾的鱼,欲言又止,好容易转过身却在屋舍边见到霍沉,顿时哑言,憋着话告辞去。
奇怪,怎安静得不像她了?
令约心底咕哝声,回身之际骇然对上几个愣愣瞌瞌的人,不由懵怔瞬霎。
从哪里来了群呆瓜?她暗笑,原想招呼声,可惜话刚到嘴边,她也像潘雯那样哑了声,愣愣垂下眼。
“……”不妙,还是被人撞见了。
她沉默着,掩耳盗铃般挡住半边脸,脚步匆匆地小跑去踏跺底下。
直到少女纤影被遮挡去,云飞才揉了揉眼,转头问阿显:“方才那人是贺姐姐么?”
阿显还恍恍惚惚想着去溪边盥手,听了他的话清明两分,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是我阿姊是谁?”
“我还以为是见了花仙,”云飞讷讷,“可她为何不同我们招呼?”
“唔,她好歹是个姑娘,害羞罢了。”阿显分毫不顾姐弟情分,将人出卖个干净。
霍沉细细品味着“害羞”二字,念及早间浇花时阁楼上一晃而过的粉,不由勾起嘴角。
她在同他害羞,不但如此,还偷窥他浇花?
他大胆猜测着,忽而喜不自胜,心花怒放回院里去,两个少年猜不透他,径然坐去溪边摸石头说话。
***
秋娘在贺家坐了好些时候,除给令约送来几份礼外,还带来些早间蒸的杏酪点心。
来时堂上有个眼生的姑娘在,她少说话,待潘雯去后,始才眉开眼笑地夸道起令约,尤其是夸道她的新衣,时到隅中才不舍回屋后去。
郁菀笑洋洋送她出门,再进门时走去窗边,将贺无量唤回屋。
日光照得堂屋敞亮,旧漆方桌在窗底下微微泛光,反的光投去角落,一盘蛛网竟也颤巍巍发亮。
好容易歇息在家,贺无量却闲不住,这时找到拂子四处清扫起来,郁菀由着他,同令约坐去窗下择菜。
隅中过半时,贺无量也已扫至廊外,正撑懒腰,便见阿显闷头蹿回廊下,仔细一看,小少年唇瓣紧绷,两道眉毛用力攒着,眼也涨得圆鼓鼓的,似乎极力憋着甚么。
这模样他再眼熟不过,这小子打小爱哭鼻子,近些年才好些的,今儿又这般,贺无量不由得撂开拂子,将人领进屋。
郁菀、令约一见,也是了然。
“这是恁么?”郁菀疑龊,“总不会是跟云飞闹不和罢?”
阿显甩甩脑袋,克制不住漏出哭腔,想冲去郁菀怀里,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大了,只好转头抱住贺无量,闷声闷气嚎了起来:“呜呜呜我甚么都想起来了呜呜呜呜……”
“你想起甚么?”
“呜呜呜呜呜呜嗝……”
“……”
几人面面相觑,等他将天性释放个够,再才问他。
阿显抹一把泪,涨红脸看看桌边两人,最后拖着贺无量到偏堂去,只半盏茶时,便一前一后出来,两人面上神情各异,却共有着同一种隐密的欢喜。
之后,阿显垂首坐至堂中,贺无量又叫去郁菀……再半盏茶时,郁菀又单独唤了令约去。
懵懵憕憕半晌,总算轮到她,故一进偏屋便问:“究竟什么事?”
郁菀抬眼,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直白将霍沉带阿显去马厩旁造次的事说来,令约听得好笑,问:“那他想起甚么了?”
“倒难为他,竟还想得起那许久的事。”郁菀笑把阿显的话传给她。
八年前,年仅四岁的阿显尚未开蒙,整日里只知哭鼻子要糖吃,某日在院中发憨时,不慎掉了块方糖在地下,一时玩心大起,对准了浇了泡尿,哪知后边儿引来群蚂蚁……还引来场子虚乌有的消渴病。
令约:“……”
这事的确教人啼笑皆非,两人出偏堂后怜悯揉上两把阿显脑袋,令约顺带递了块芝麻糖安抚他,愁云满面的小少年挣扎接过,微微腼腆,趴在桌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果然还是很爱哭鼻子,余下几人如是想着。
***
越若黄昏,前来竹坞小聚的郁家众人也驱车离去,暮色四合,唯独竹坞上空还留有两缕橙红,落在溪底冲也冲不走。
郁菀扶着凭阑看天,轻轻送了声气,算是欢喜了整日。
她回身,隔着窗牖看去略为昏暗的堂屋里,某个衣裳鲜妍的少女正聚精会神翻看着郁欢赠她的新棋谱,郁菀笑意带来唇边,心道改日还是得同她对两局,不然总记挂着,好不可怜。
想着,迤迤然绕进屋,似有打趣地说道:“只翻着这个,旁的礼不瞧瞧么?”
令约一顿,转头看向壁桌上几个方匣,最是怕收礼的人又感头大,秋娘虽没说是谁送来,可她眼明心明,想不知都难。
郁菀见她面露为难,忽也拿定主意,决计违背丈夫意愿,夜里亲自点拨点拨这不开窍的……
只可惜,她识错了人。
当她连夜来了少女卧房,坐到窗边弯弯绕绕、含含蓄蓄道明那位霍见渊的意图后,这位在她看来不大开窍的姑娘露出一脸的明白,坦然道:“娘说的这些我都省得。”
“……”郁菀完美的微笑裂了条口,须臾问,“那阿约如何想他?”
令约这回默了声,转眸忖量,脑袋里的霍沉一会儿冷巴巴、一会儿浅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赌气,乱糟糟的,许久她才归结出一句:
“他向来很有主见,不过从前不大会说话,如今好了些。”
“……”郁菀无奈按按眉心,“我是问,你待他是甚么心意?”
令约对上郁菀的目光,眉间忽升起些局促,偏眼铰下截烛芯,低声道:“我待他是有些纵容,不过我永远不会——”
郁菀教她后面半句吓了跳,偏偏她又停下,唯有接着问:“永不会甚么?”
“没甚么。”她摇头。
这下反倒是郁菀眉心凝起忧思,小心翼翼道:“见渊是个好孩子,你若于他无意,他日他向你表了意只尽快回了他,万不可吊着人家。”
令约:“……娘。”
她嗔怪声,郁菀料想中本该温馨的彻夜长谈也戛然而止,轻咳声快便离了她卧房,门一掩,令约便伸手捧住微热的双颊。
她可没想吊着霍沉。
烛芯似乎被她铰得过分短了,火焰微弱,令约起身盥洗前又取来一盏点上,灼亮中,但见秋娘送来的几个方匣静静堆在桌上。
她心念微动,朝最大的方匣伸出手。
匣底铺了方黛蓝色绸帕,一串真正的占风铎安稳躺在其上,三颗小铜铃围坠在圆盘下,中心垂下一缕流苏,攒有一颗透红玛瑙,圆盘上方则形如树枝藤蔓,盘旋成蝶恋花的样式,以便悬挂。
取出轻晃两下,三颗铜铃撞得叮叮当当响,清脆动听。
再比对比对收来窗台上的陶响球,好看得不止一星半点……少女默尔片刻,支起身推开半扇窗,发现对面亦是亮通通一片。
霍沉正也立在窗前,见她开窗,立马抬手摘下檐下的风铃,佯装成不是在刻意等她的模样,掩窗。
令约:“……”
所以这人比她还害羞么?还是他其实没瞧见她?
罢,虽他眼神不怎么好,但眼光还是极高的,世上再没有这般好看的风铃了。
可惜的是,她这句评价只维系了堪堪一晚,翌日再到城里时,街头近乎人人都说着同一句话——
那位霍三恁么那样没眼光?
本是要去糖坊巷的人生生停下脚步,走去两个卖花的阿婆面前,买了两束杏花问起究竟。




竹坞纸家 第40节
阿婆探她眼,咕哝问:“姑娘可知那对南方来的小兄弟?”
令约点点头,这兄弟二人早在当初众人抨击霍沉时就在宛阳有了名姓。
“正是此事,那霍三当他们胡乱定价不肯收,谁承想那玉雕是我们大赜高祖皇帝所雕!”阿婆说得眉飞色舞,“如今有人肯花万两白银买回京做贺,方家少说能得几百两回佣钱呢,你说是不是霍三没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霍老板:……
阿约:(搓搓狗头
情侣风铃get!
本章掉落红包,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2瓶。
第37章 太疯癫
细说此事, 还当追溯去腊月里。
令约教岑伯请去云水斋那日,云飞曾在茶坊外听见两个行商闲谈,说的正是有位商爷从京城来了宛阳、并且有意久留的话。
打那时起,宛阳众多坐商都留意起这号人来, 凑巧有两个行商见过他, 向他们打探番, 便知这位商爷在京中有过好些生意, 只不过前两年患了场大病, 痊愈后就慢慢收了心, 到如今退居宛阳养老来。
道是养老, 可他瞧着亦不过而立出头, 为此还惹来付云扬的疑心。
几番观察之下, 发现这位京城来的孙老爷暂住在东风楼天字号, 更教他起疑:既是养老,如何不找好居所再来?住酒楼算甚么养老?
故而元夕那日, 付云扬一见这位商爷就提了兴致,不料跟去时那人觉察到他, 步履匆匆进了忘尘阁。
付云扬停在青楼外, 冷嗤声,他还从未见过养老养来烟花之地的。
正当他决计不掺这热闹时,却见忘尘阁里出来群姑娘,一见他宛如蝴蝶见了蜜,齐齐扑去摘他面具,那面具是他从霍沉那里借来,可不敢教她们瞎折腾,慌乱中只好摘下护进怀里……
而后便教一群姑娘兜兜搭搭牵扯住,摸了几把脸蛋, 甚至还拍了拍其他地方,付云扬受此“折辱”,再无心甚么上元佳节夜,躲回栗香园暗自神伤两日才好。
知晓他这是教那位孙老爷捉弄了番,付云扬气结,但也消停下来。
二月伊始,那位孙老爷便四处受邀于城外踏春去,某日从杏子坞回东风楼,竟见到一位京中老友寻他来,二人把酒叙旧。
那位友人姓祝,此番离京是为寻一份礼——
大赜虽不似前朝那般推行“抑商贾”,但对商人,始终不乏贬挫。
祝老爷同孙老爷显然并非同类,他野心更甚,从发迹起便一心谋取官位,巴结达官权贵,借以拔高身份地位;另一头出钱建祠堂、修桥路亦是为了攒些声望名誉。
如今正达临门之际,祝老爷便想寻个非凡宝贝赠去,然辗转江南,家伙物什购置不少,真真合心意的却是没有。
孙老爷住在东风楼多时,曾与方琦来往数回,那日恰逢方琦巡视,他索性将方琦引荐给祝老爷。
方琦听闻其来意,虽不觉自己手中能有甚么能教这位老爷瞧上的,但还是毛遂自荐,将其领往各铺瞧了瞧。
妙古斋是方如山在世时经营起来的,店中掌柜是他早年在扬州结识的友人,因被抄家,隐姓埋名来了宛阳。年少时裘马轻狂,也使得他对古翫古画知之甚多,流转来妙古斋的物件皆由他掌眼,从未出过差错。
不过店中珍惜物件并不很多,唯有阁楼上那幅存世数百年的名家字画称得上是万般难得,乃妙古斋镇店之宝,若论交易,少说值八千两。
那位祝老爷看过,惋惜道:“东西是好,不过老夫去湖州时已收来一幅字画。”
如此只有作罢。
岂料下阁楼时,祝老爷留心到北面儿架上那座玉雕,脚步一顿,请伙计拿来瞧瞧,他当下不动声色,只多瞧两眼那玉雕就离开。
后两日他没再跟着方琦逛,而是自己走动几处,周家万宝轩、碧岩街云水斋都逗留过,直到花朝前一日,他又到妙古斋去。
又请伙计将那玉雕请出,彼时掌柜的也在,他如今年事已高,目力昏倦,看宝贝常需假借叆叇。
祝老爷放下玉雕,笑问他:“掌柜以为这物件值金几何?”
叆叇后,老掌柜目光闪耀着琉璃光彩,仔细看过后摇头:“不值三千两。”
那祝老爷听是这等价钱,当下打算抛三千两买去,不料掌柜的又撂出一句:“只这玉雕并非小店所有,原是人寄卖此地,由不得我们定价。”
“他要多少去?”祝老爷急忙忙问。
“非万两不可。”
那祝老爷如意算盘打得再响,这会儿也装不住了,咬牙将实话说与掌柜的。
本朝高祖皇帝平生爱好雕玉,登基后却听谏臣点评其玉景“意境略有,雕工实差”,震怒之下暗地遣人将自己所雕两尊玉作送往民间,以平常人身份流转……
果然,无人问津。
天子沮丧,便由那两尊玉雕流落市井间,如今数百年已过,一块儿普通玉石辗转至今已是价格斐然,更何况天子所雕玉作。
“祝老爷的意思是,小店这玉雕乃高祖皇帝亲雕?”
“正是,”祝老爷道,“传闻二十年前已有座玉雕重出江湖,教当今圣上请回宫去,想必此事掌柜的也有所耳闻。”
老掌柜顿首,心道确有此事,又问:“老爷为何如此确信?”
“早两日并不确信,故看过后不做声张,只琢磨着撞去万宝轩、云水斋里,老夫也不过问那些宝贝来历,单凭眼看,答对七八,便知我这双眼还未昏花,今儿又来瞧着玉雕……”祝老爷顿了顿,“果真教我瞧见。”
“甚么?”
“老夫打小长在京城,认得些宦寺,尝听一个老宦官提起过,高祖在雕山石时喜留下一小阙,这本是添瑕疵的作为,高祖却将之视为独特……您瞧,这处是甚么?”
老掌柜举着那片宛若硝子石的东西,凑近那玉雕,当真在山石上见着那小阙,转念想:
难怪前些日子有人拿五千两问价,那二人也是不依,倘这真是天家遗落,只怕是无价之宝。
“不瞒掌柜,老夫此次离京正是为寻一礼,这玉雕教我碰上,恐乃天意。”他兴奋扬了扬宽袖。
依他所想,届时回京以这玉雕奉承那京官,那京官再借此奉承上头,必然能一层层的分些好下来。
起先不知这宝贝是寄卖,便想请掌柜的定价,就此买去,毕竟这物件脱去天家外衣后,值不当多少。但后边儿晓得是“非万两不可”的寄卖,就知卖主明白此事,干脆大方买下。
区区万两白银,能与他的前途相比不成?
兹事体大,店里伙计当下请来方琦,祝老爷再见他三言两语说明此事,方琦意动。
那高氏兄弟曾向他许诺,若真能万两卖出,他们愿拿出五百两回做佣钱。
白白得五百两的好事,普天下哪个商人不肯做?
那祝老爷见他迟迟不语,忙从怀中掏出一卷钱钞,道:“老夫来前便已揣定主意,这里是一千两,少当家权当订金收下,待过几日我那账房先生从苏州赶来,必备余下九千两来。”
方琦再无顾虑,敛眸应承下。
早在收来这座玉雕时,他就因“仁厚”在市井间得获颇多赞誉,这时若或再传出他独具只眼、而霍沉有眼无珠的话,似乎又教人振奋些。
他有意声张此事,因而只半日,流言便在市井间坌起……
1...1819202122...4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