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
“姐姐怎么和我大哥一样?”适才还昂首挺胸的闻慎恹恹撇嘴,咕哝一句后与她讲道理,“‘太平’它终归是架抛石车,就算是太平盛世里的改造车,也应拿出最大的气力抛!我找衙里的衙差试过,使足力气大都差不多的。”
闻言,险些伤了小孩子心的贺姑娘心虚捣捣头。
“说这许多,姐姐不妨试上一试。”少年说着蹲去溪边摸石子,边教云飞阿显调好抛石车。
阿显拖着姐姐后撤几步,石子送来,亲自装进抛石筒。
——“太平”的监工不是旁人,正是闻大人,故而抛石筒在他的监督下造的是小之又小,只能装下小块石子,进而使得整辆抛石车的威力只比弹弓略胜一筹两筹。
“太平”也因此得名。
眼下令约攥紧麻绳,牵绳前不忘请教几人:“用最大的力气?”
三人齐声:“嗯!”
她了然点点头,卯足力气往下一拽。
“嘭——”
抛石梢撞到棚顶边缘,碰出重重一声,刚从溪底捞起的石子亦重新坠入溪中,噗通溅起朵半人高的水花。
“好!”三人一齐喝彩鼓掌,笑得嘴角快咧去耳根处。
令约迷瞪会儿,委实体悟不出他们在这事上的乐趣,索性下了木车:“罢,你们玩儿去,我还要洗衣裳呢。”
小少年们乖巧告辞,推着抛石车直奔蜻蜓湖去,高兴得像三个三岁小孩儿,一边兴奋说笑:“闻慎,我觉得不必装什么抛石梢了,只消做几辆车就很威风,比路上的马车威风得多!”
“好!往后做几辆车给你们玩儿,我再想个不用手的法子……”
话声渐远,令约耳根总算清净,笑吟吟绕回廊壁底下,与此同时,对面竹林里观望许久的白马也露出马脚,步履悠悠走上竹桥。
令约不察,反将头埋得低低的,手探进溪底捞出颗青梅大小的卵石,放在手心里掂几下。
“噗通”一声,她将石子砸进水中,试图再次感悟感悟阿显他们的乐趣,却没料到水花直接溅来她鼻尖上,躲也没躲过。
“……”也罢也罢。
她抬高胳膊轻轻抹干鼻尖,不再去想小孩子的快乐,并且恼羞成怒地想,洗衣裳就挺有趣。
小桥头,白马上的人将她略显鲁莽的动作尽收眼底,轻弯了弯唇角,轻盈跳下马。
……
影摇溪水,令约手中揉搓出皂荚泡泡时眼前乍地漂过一抹黄,定睛一瞧,竟是只双篷船——纸折的。
她愣住,眼比心快、手比眼快,一把抓住它。
平常纸张,她最先想到这里,然后才转过念想,偏头看往上游。
泠泠溪水傍,白马低颈寻草,一旁的玄裳公子长身鹤立,正忙于折弄纸张。
她敛息一瞬,手中的小纸船竟莫名变得灼手。
他是在放纸船玩儿么?还是在放给她玩儿?
可惜,没盯出个答案,霍沉始终目不转睛地折着纸船,即使感知到她的目光也要装作专心致志。
竹坞纸家 第51节
令约气馁收回视线,翻看两下手中的纸船。
从水上漂来,船底湿答答的,字迹已然洇了墨,但从左右船篷上还能辨得“蜂蜜五钱”“冰糖五钱”“肉桂五两”“茯苓五两”这等字眼。
药方子?
她转过眼,霍沉正巧放下第二只小船,起身时朝她看来,颔首一笑,一面牵住马缰绳,离开溪岸边。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被屋宇廊角挡去,令约慢慢扯回身,直直盯着水面,不会儿,第二只小纸船顺流漂来。
不同于先前那只,这只小船上还搁了点东西——一串槐花。
是去了槐荫巷么?令约快便猜到这儿,取出船篷下的槐花。
槐序之月,槐花哪怕不做成糕点也能品出些微清甜,浅糯色似乎天然就能引起食欲,少女捧着槐花,颊边漾出笑意。
有些无赖地想,管他是自个儿放着玩儿还是别的,她捡到就是她的。
她小心翼翼放好槐花,两只软趴趴的小船也稳妥放在一旁,接着洗起衣裳。
却不知,下游处的小楼上,有人抱着只脑袋圆、肚皮更圆的白鸽坐到溪畔廊下。
咕噜难得端静,即便霍沉支着下颌单手抱它它也不造次,黑豆般的眼睛随主人一同望向溪畔。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噜原地吟诗一首,听小主人说在诗三百里很是有名。
霍沉不理它,过了会儿,它像是听见甚么,眼珠一转挣脱束缚,飞去霍沉肩上,拿翅膀拍了拍霍沉。
霍沉回头,远远的,只见阿显急匆匆地奔来,似是出了甚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樱桃·翻译·煎:咕噜念的句子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咕噜: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my 5瓶;三好娘子 3瓶!
第47章 竹花凉
猫竹山上有竹生了花。竹若生花, 结实如稗,不久满林皆枯……
开山这五日,斫竹工的战场已从猫竹山南段向北延展开,就在方才, 东槽两个佣工于深林间撞见几梢竹花。
贺无量听此消息, 忙带人赶往山上, 路上听那二人说, 如今还是初花时期, 方略放了下心, 然到了地方一瞧, 又皱紧眉头。
初花着实是初花, 若要整治, 老祖宗确有一法流传下来, 可偏偏这生花的地方教人难办。
贺无量派了个小学徒去叫令约,跑到半道, 遇上蜻蜓湖畔用抛石车投壶的少年们,被几人拦下盘问清楚, 再才是阿显丢下他们拔腿跑开的事儿。
他小些时候虽总被人说姑娘气, 但也是上过山的,第一次上山时祖父臭着脸不许人抱他,还是阿姊机灵,连拖带拽将他提上山。
上山后祖父才笑起来,指着根平平无奇的竹,说那是阿姊亲自号下的第一根竹,上头有她的名字,自那年留下种竹后,后来并未砍去四周新竹, 而是一并留下陪着它。
他嚷着要看那几个字,却被祖父敲了脑袋:“如今不知窜去多高。”
又说,那竹便像他阿姊,长进极快,比他强得多。
故他也闹着要号字,不过那时并非号字时节,他最终只得以在一旁的竹上留下两排牙印,险些没把牙硌掉,当然,之后就多了颗摇摇晃晃的牙……
怎么偏在那儿生了花呢?
……
阿显气喘吁吁把话带到,令约呆邓邓坐在石板上,不挪身,脑瓜儿倒迅速转起来。
竹六十年才易根生花,那处的竹即便早衰也不至如此,定不是自然生花。
近些年气候极佳,风调雨顺,也不该生花……难道说,只是今年气候不佳?
仔细算来,谷雨一场雨后似乎就滴雨未下,立夏那日天晴,按民间谚语瞧,今年恐怕主旱,昨儿又是小分龙日,也不曾见雨,兴许是因分了懒龙,竹才生的花?
俗话说,竹子生花尽快搬家,莫非真是气象诡异?
琢磨到这儿,她撂下手里的衣裳起身,疾步朝纸坊去,没走几步,停下嘱咐阿显:“娘兴许在里头忙,你留下与她说了此事,我先去瞧瞧。”
阿显连声应下,掉头往院里绕,她则转身向下游去,一出廊壁拐角,就见霍沉抱着咕噜站在小径上。
令约顿了顿,话还没问出口就听霍沉不问自答道:“霍某无意听得,想随姑娘一同前去。”
看破一切的冷酷咕噜:“咕。”
骗人。
他面不改色地对上她的眼,那双平日里亮晶晶的杏眼此时泛着濛濛的光,彰着着急,人却还在一本正经地向他声明:“可我想跑着去。”
“……客随主便,跑着去也无妨。”
霍沉说完,转头睨了眼院中看似勤勉打理竹椽实则斜飞了眼偷觑他们的阿蒙,一边松开怀中碍事的咕噜。
被他用眼神暗杀的阿蒙一个激灵,丢下抹布,伸手抱住朝他扑来且日趋肥胖的咕噜大爷。
这般举动,看来是一定要跟的。
令约不再多说,看他一眼便先跑将起来,霍沉不紧不慢地追在其后,一路到了蜻蜓湖畔,才停下与等在此处的几人碰头。
霍沉趁他们说话,蹲去溪边浇了浇手。适才抱过咕噜,早该洗的,只因着急随她来才作罢,这时洗过方觉适意。
然而,他这边刚起身,就听令约在那边问起闻慎:“闻大哥今在何处?”
霍沉大步流星地走近,闻慎则一头雾水地摸摸后脑勺,答了她。
今日小满,常言道“小满动三车”,闻恪身为知县,自是要与农人们一道务农的,故而一早就去了乡间。
末了,闻慎惑然:“姐姐问这做甚么?”
令约耷拉下脑袋,向他解释道:“先前想到近日气候不对,似与皇历上时令不匹,便想问问大人究竟气象如何。”
他好歹是地方官员,知道的想来比他们百姓多。
“原是担心这个?”他一副熟稔模样,笃定道,“此事无需忧心。”
他做解释:“前些时候大哥的确也曾顾虑此事,便跟铁大哥下乡走了几回,听那些老农说,这般气候早年间也是有的,只是入梅晚些,不影响作物生长灌溉,好像还说……”
少年将手摁去脑门儿上,似是绞尽脑汁在回想,片刻后使劲一拍脑门,道:“说立夏以来风常从东南来,该晴的日子一日不差,岁稔也说不准呢。”
“……”
如此说来,好似的确是她多虑,再仔细想想,宛阳虽连日无雨,溪水却很是丰沛,也从未听有井人家说过井水变低的话。
所以,也不是气候反常么?
正思量,阿显便炮仗似的冲了过来,问他们:“怎在这儿停下?”
令约看他眼,敛神道:“走罢。”
几人一并离开,唯留那架抛石车孤零零待在蜻蜓湖畔。
到了山上,那处围着十来人窸窸窣窣,见等的人来,让出条道。
令约走去贺无量跟前,着急问他原因:“爹爹可知为何生花?”
“正寻析此事,究竟缘何暂不得知,不过你鲁伯伯猜是这一片地气转衰……”
“地气衰?”她喃喃句,接着问,“附近可有瞧过?”
贺无量点了点头。
据他们排查,附近只这一处生了花,别处尚未发现,大致可以判定是初的不能再初的初花,故而,整治需趁早。
至于整治之法,便是于生花处截去一二大竿,止留三尺,打通余下竹节后用粪填实,其后竹花自止。
而当年留作种竹的竹,无疑也在大竿之列,除了截断,再无余地。
令约为此久久蹙着眉心,终究是不舍的——生平第一根与她结缘的竹,她曾想着老了再来砍下它,前不久还与人介绍过它,岂料今日就到了它死期。
然而不得不砍。
她叹息声,收回眼朝贺无量点点头,小声道:“砍罢,带回家搭成秋千也好……”
不然真祸害了整片林子,她宁肯一头撞折它。
即将英年早逝的竹子:“……”似乎哪里不对,到底是你飘了还是我站不住脚了?
“那也把我的截了!”
阿显在一旁气壮山河地喊话,全然不察有竿年轻的竹因他的话无端蒙上池鱼之殃。
***
丁丁几声,惊飞林间的鸟儿。
几竿大竹訇然倒地的瞬间,越发丰沛的天光泻进林间,覆去它们的“尸身”上。
令约率先走去十二边上——这是那竿竹被砍前她想到的名字。初时号它,她刚好六岁,到如今正好十二年,索性就叫十二,算是给它个曾存世间的凭证。
她带着几个小少年从底部往上寻,多年前号过的釉自然已教日晒雨淋不见,但当年号字时,祖父也在釉字背面刻了几字,想必还能寻到那一节。
霍沉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不住后悔上回在这里时没好生附和她的骄傲,而是被那样的龌龊念想困扰。
想到这儿,他脸色又变了变,幸而贺无量那头的谈话转过他的注意。
“我家有鸡,鸡粪成么师父?”一个跟来山上的小学徒问道。
鲁广抬高嗓门吼:“蠢物,你家的是鸡屎!”
“噢。”小学徒倍受打击。
贺无量从旁解释:“禽粪亦可,不过从家里收,一时半会儿堆不了肥,二来量也不够。”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钱袋,事无巨细地嘱咐起那个小少年:“还是往马舍去一趟,那儿常年堆肥,你若气力不够,下山再叫上一人陪你。”
“是!”
“且慢。”
小学徒接过钱袋儿拔腿要跑,却教霍沉一声且慢叫停,当即来了个悬崖勒马,扭头看他。
“见渊有甚么事?”贺无量疑惑。
霍沉尴尬挤出微笑,确实是有些事,就在他们讨论禽粪马粪之际,他忆及一件往事,也回想起曾从贺姑娘口中听来的一句话:
“我虽不会经商,浅显道理也是晓得一些的,如今便连郊外粪夫们都晒肥抬价……”
无怪那时觉得耳熟,原是他亲口所说,接手马舍前因听闻里头养马人常年堆肥,便教他们留下这一产业,顺口提了些价钱,称世人爱积肥,连粪夫都晒肥抬价卖,马粪也应如此。
竹坞纸家 第52节
殊不知,马舍的肥多是卖与纸坊的。
“咳,前辈所说马舍似乎正是晚辈手中资产,如今双方既有合作,想来中间交易也该免去。”
“这……”贺无量乍地一听,没捋清话中道理,霍沉已看向那小学徒。
莫名会意的小学徒立马将钱袋儿塞到他手上,跑开前问:“那我去了那儿只说是霍大哥教我去的?”
霍沉点头,不等贺无量发话,少年就跑开去。
贺无量知晓这是承了后辈的情,为难不已,刚要琢磨话语霍沉就将钱袋还回他手中。
“这是晚辈当做之事,前辈如若回绝,反倒见外不是?”
这话就不对了,贺无量抬出固执劲儿:“并非老夫见外,只见渊这话实在成不了理,契约上写明了是纸号与纸坊合作,与马舍又无关联,哪儿能这么算?”
霍沉无奈反问:“莫非前辈送晚辈的酒也是合同里有的?”
这话贺无量倒是听明白了,心道这两者可不能这么算,前者是粪,后者是酒——不对,前者是数不尽的粪,后者仅仅几升酒,虽都是彼此心意,但终归差了几截。
可他若再为这“粪”字计较下去,难免有失体面,还是回去问问夫人如何处理罢。
嗐,这笨嘴,怎谁也说不过?
“阿姊!在这里!”阿显的声音盖过通竹节的当当声,交谈中的两人齐齐看去,令约已提着裙摆小跑去。
霍沉看上眼,回身告辞:“前辈先忙,晚辈也去那端瞧瞧。”
“……去罢去罢,脚下当心。”贺无量干笑声,等人转身走远才苦恼子短叹声。
悄无声息听了半晌的鲁广这时冒出,神秘兮兮压低声:“我瞧这霍见渊是想做你女婿。”
被戳中心思的贺无量拂拂手:“去。”
“当真!我掐指一算,不出半年,必定登门提亲。”
贺无量气哼声,避开他。
他这兄弟虽是个莽汉,却爱好占算,早年间宛阳住过个神棍,他厚着脸皮讨教来半点皮毛,打那时起就爱与人占卦,竟出奇灵验。
该不会真半年之内……不,他方才张口就来,定是信口胡诌。
他摇头抛却杂念。
另一头,阿显最先找到刻有令约名字的竹节,可在她的名字旁,还有另外两字。
“巧若令约?”令约摩挲着竹节上的字,呢喃声。
“哼,爷爷偏心,刻个名字也要夸阿姊。”
阿显瘪嘴装作生气,毕竟他只从祖父那里得到过憨的评价,若这竿竹是他号的,后头定写的是“憨若令显”几字。
令约则觉奇怪,毕竟,祖父从未夸过她巧呀,反倒是称她笨手笨脚,常失手摔碎碗碟。
或者说,这个巧是说乖巧?
这般倒还说得通。
她不再多想,手探向竹枝上垂坠的竹花,泄愤似的捏了捏,霍沉才将走近就见此动作,笑意顿生。
“三哥。”云飞叫他声。
令约抬头看去,正巧对上霍沉的笑,眉梢奇怪地挑了挑。
笑个什么劲。
短暂的几瞬后,她不动声色地将头再抬几分,林外日头已高,约莫将近午时,她本着勤劳秉性想到,是时候做晌饭了……
“时候不早了,回罢。”她发话,立地起身,找到贺无量说了声便领着几个闲杂人下山。
一路上,几个少年拖着十二走在前边,令约与霍沉安静跟在竹梢末端。
她盯着竹枝刷过的地面,放空思绪去踩路上一些圆石,直到霍沉倏然出声。
“秋千要搭在何处?”
令约反应不及,愣上会儿,迟钝想起砍竹前她说的那句话,不禁语塞一阵,小声解释道:“随口一说罢了,并未想过。”
不过是想借此说法抵一些不舍去。
他却当了真,不仅当了真,还向她提议:“秋千甚好,不妨就搭成秋千。”
她偏头觑他。
霍沉目不斜视地背过一只手,声音温和:“我是说,秋千也好,旁的也好,物尽其用便是好事……不必为此烦恼。”
话中几重意思。
少女眸光微亮,含糊不明地回他个“嗯”,又教某人心旌摇曳几下。
“真不与我推车!你们好狠心也!”闻慎回到他的抛石车旁,冲着两个拖竹跑开的少年震声吼道。
令约见状弯了弯嘴角,前去帮他却遭谢绝,尔后便见少年推上抛石车,狂风一般呼啸而去。
她缩了缩下颌:“……”
好罢,她永远也参不透他们小孩子的心思。
似乎想起什么,她极为隐蔽地偷瞥霍沉一眼,他不知为何也显出几分愉悦,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腰间的佩玉。
算了算了,如今她连身旁这位都参不太破。
第48章 出迷津
廿日清早, 令约刚出堂门就见两匹马穿进竹林,看背影正是霍沉与阿蒙两人,不禁挑了挑眉。
本不稀奇的事,因有了前两日作比照, 便也变得奇怪。
小满后两日, 一连两个早上她都见到了霍沉, 不是在竹坞间, 而是在纸坊, 跟在几个办料师傅身旁, 尤其打眼。
至于原因么……
爹爹近来出门比她早, 昨儿她在厨屋外听见他与娘嘀咕, 说他接连两日出门都遇到见渊吃早茶, 就在葡萄椽下, 且一见他就起身问候,再之后便莫名其妙跟他去了纸坊。
末后还苦恼道:“他如今愈发熟落, 教人怪不自在的,我又得客客套套待他。”
“唷, 听这意思, 你是不想客客套套待他?”意味不明的一句打趣。
“咳,倒也不是这等主意,只你我都省得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自是想把家里的‘山水’藏着些……”
身为“家中山水”本人,她听到这处便捏了捏指尖走开,后面的谈话再无从得知。
念及此事,她眸光微闪,迅速挪回视线下了踏跺。
途径屋后小院时,云飞正在葡萄椽下逗着咕噜, 见她来,立即站直了身:“姐姐早。”
她停下脚步,听他马不停蹄地问:“姐姐是去纸厂吗?我能随姐姐同去吗?”
一连三声听得人好笑,断不会不答应,点了头。
云飞高兴跳出竹椽,朝屋内秋娘道别声就奔向院门。
被他遗忘在鸟架上的咕噜焦急扑棱起翅膀,却因脚上扣了条细链起飞失败,挂在鸟架上似荡秋千那般摇晃几下,挣扎之际带得椽下风铃叮玲玲响。
令约:“……”
她比出食指,缓慢指向咕噜:“不管管它么?”
云飞站定了脚,摇头:“姐姐不必睬它,它这是作戏呢。”
少年说得笃定,她却疑心得很。
她总觉得这只鸽子是真傻,不像是会作戏的,不过别人养的鸟儿她也不能妄加评论,只得装作信以为真那样子。
去往纸坊的路上,她抑制不住好奇,状若无意地问及某人:“怎么今日不跟着你三哥?”
“噢,云水斋来了位贵客,二哥去了苏州未回,只得三哥去谈生意。”
她了然点点头,不再去想。
两人走过蜻蜓湖,到小竹桥前恰巧碰见几个牵着毛驴的青年过来,驴背上各驼了几袋麻包,看起来无精打采。
云飞又被勾起好奇,与人请教:“于大哥,这里头装的甚么?”
而今他在这群纸坊学徒中混得极好,知道名姓的不少,眼前这个显然也认得。
“噢,腌料用的石灰没了,买些回来。”那人答道。
少年捣捣头,前两日被迫与三哥跟在几位师傅身后学习,倒也听得许多有关办料事宜的解说,知晓这腌料是办料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想着,他又转过头问令约:“姐姐今日忙些甚么?”
“和昨日一样,还是起坯。”
所谓起坯,是将在漂塘中浸泡数日的白坯拿竹帚洗刷干净,提起后堆放整齐,后由提料工一段一段地交到砍料师傅手上,是整个砍料流程中……最平平无奇的一项。
不需要提料工的敏捷与熟练,更不需要砍料师傅的好功夫,只需要足够的气力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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