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折花枝作酒筹
作者:螭韫的小说
长篇未完结/不定时更新BG古言名曰“情”字的棋局里,谁都不曾有过输赢。
...
醉折花枝作酒筹 壹鬓头春(一)
“正元一百七十二年,十三家于定州一聚。中有贺子平涛呈书一封,上传慨然治世之毅。帝感其志,遂封安嘉侯,统治一方。”
几十字的记载到此处便是戛然而止再无后文,一些泛h的碎纸屑还挤在底页的书缝当中,不难看出是被人撕扯后留下的痕迹。
梅沉酒最终还是松开了捻住纸页的食指,然后将书反扣回手边的小几上。这已经是她午后第三遍回看这页纸了,先前的所思所虑早被她推翻得一g二净,而现在再看,也察觉不出有什么新意了。
她长叹一声,手离开眉心准备下榻。耳边窸窸窣窣地一阵风动,梅沉酒双脚刚落地,眼前石路上的光斑便影影绰绰地摇,像极h蕊香花羞恼地靠在一块儿。只是这样想着,她方才的不快便一扫而尽。
梅沉酒兀自笑了笑,踩上那光斑仰头向南面高墙望去,不管不顾烈日的刺眼。
今年的春来得太迟,风带着料峭寒意擦过泥地里丈高的绿篁裹到她身上时还有些冷。梅沉酒神se稍寂,紧了紧手将交叠的两臂塞进宽大的衣袍里。
祝月刚修剪完梅沉酒吩咐的怪柳盆景,带着剪子穿过游廊时便见到她站在竹荫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梅沉酒听见背后有人走动却并未回头,待她闭目养神好,祝月已抱着披风侍在身后。
梅沉酒沉默接过,垂眸撑衣时趁着对方还未开口就先堵住她的嘴,“夜里我同银霜去赴燕小郎的邀约,不必等我了。”
祝月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直摇头道:“商大人离去前可吩咐姑娘不要离开府内,奴虽不懂其中道理,但这...总归是要听上一听的。”她犹豫着,没再继续搬出先前商崇岁让她罚跪佛堂的事来相劝。
“燕小郎本就与我私交甚密,一次邀约便能要了我的命?”一声冷哼在微寒的空气中四散开来,“何况此次请柬都递到商府上来了,你当他的父亲是只豢养在凤凰池的家雀么?”
燕云孙的父亲燕曾世便是邑国如今的中书监。祝月意会到她含着冷嘲的打趣,在沉默间垂下了头。
“还有”,梅沉酒顿了顿,望向祝月的双眼平静无波,“夫人故去三年之久,我可不记得建康城内的商家还有嫡出的nv郎。”
言毕她便不再出声,转头去拨弄小几上素瓶里刚ch0u芽的柳枝。
天下二分南北,四分东西,谓之南邑北梁,东启西佘,西平东凉。
自北梁启用前代十三家旧年号“正元”始,与南邑对峙已旷达三十六年。期间南邑虽经易朝一世,改年号“嘉年”为“康盛”,南北两国却是愈发纠紧,未曾有一方稍落下乘。
东西动荡,于如今康盛十一年分作四都。名为四都,实际上不过是零散的部落根本汇不成一都。由此可见,四部之力威胁不了南北。可毕竟长年累月受南北压制,长久的积怨让四部制造麻烦的手段磨练地愈发高明。
单是康盛十年西佘掀起的大大小小的东击之战便有七起,犹如一根牢固扎根的尖刺,让南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西佘不尚礼法,这些南邑想以交好为托辞“镇压”的sao乱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梅沉酒叹了口气,手下柳枝的neng芽已被她拧得发白。回过神来后她赶快ch0u回了手,没想到指甲一带,不慎将那芽尖g落到小几上。她惋惜地咋舌,却发现neng芽的柳h与素瓶的白净倒是相得益彰,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白。
她眉眼低垂,唇线复又平直。伸手抚上细腻的瓶身,梅沉酒忍不住回想起曾经落入掌心的那枚温润玉子。
山间骤雨不止,席卷过林木草丛。耸峰被鼓胀的浊云胡乱涂抹去了棱角,天地间似乎只留下了这一窗y郁,压得屋内沉闷晦涩。
对侧之人倾身将一粒白子抵上西北方的星位,而后沉y道:“悟尘,如何才算是沉着落子?”
这突然的发问让她浑身倏得激灵,目光立刻从窗外收回到低头可察的棋盘上。她垂头却不丧气:“悟尘愚钝。”
双眼再次扫过棋局时,她突然涨红了脸,翕张着嘴犹豫一番才说道:“师父的白子现已连成汹势,而黑子...只是虚张声势...”她的声音愈发微弱,木讷盯着棋局失了说下去的胆量。
眼前落入一只修长的手,然后轻松将几粒白子揭去。她的耳畔皆是他温润柔和的音se:“你再看如何?”
虽是两三粒白子,却犹ch0u丝剥茧般破了方才白子给黑子下的si局。此时的棋盘上仍旧暗光险恶,明se衰微。
她愣住了,全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迟疑之中只能留下一字无言的感慨:“这...”
“落子讲求缜密,即使牵微动毫,后发之力也不容小觑。黑子锋芒正盛,若能谨小慎微再好不过。可若凛冽b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他人之网,再无挽回余地...”
面前之人眉目清俊,道明这样的警言时也如常朝她淡笑,化了其中的咄咄b人。语毕后他也看向窗外,天地浑白皆入他双目,正如那心怀悲悯的静默佛陀,思忖万物行道。
一别经年。
如今她非遁入空门的弟子,寻不到所谓无量功德的神佛教她洞察是非,缓缓行事。
她是南邑建康城内的商家嫡子,只能是商家嫡子。
“你方才同祝月说什么了?”少年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梅沉酒眼皮一跳,偏头去看他。
相貌清矍的蓝袍少年站在斑驳的竹影下,那双明澈的眸子正含笑注视着她。
梅沉酒回过身,目光落在他的头顶,“朝她说了一些无趣的话。”
闻见这样敷衍的回答,银霜也不恼。他绕开梅沉酒,径直走向小几的另一侧坐上榻,然后把那白瓷瓶置在手中把玩,“府上不过祝月一人知晓你的身份,她要劝的你心里一直都清楚,这样吓唬她做什么。”
“吓唬?”梅沉酒顿时觉得好笑,“府上又不止我的人还有她,这些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我可是要担欺君之罪的。”
梅沉酒看银霜使着手指推动瓶身,瓷瓶顺着底部的轮廓在他两手围成的圈内打转,忍不住开口道:“白瓷可是他北下时带来的东西,磕坏了就再也没有了。”然后她伸手取走白瓷瓶,重新扶稳在几上。
银霜看着她坐下,眼神瞟到她无意刮下的柳芽,“我那句话是当玩笑说的,你当真听不出来吗?”
“不知道怎么用力就带下来了...”梅沉酒的话意在柳芽。她抬手捋着瓶内稀疏的柳枝,语气淡淡,没透出什么情绪。
“...下次我再出门折几枝便是了。”银霜没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提道:“宁泽那边有消息了。晏参将驻扎梁州的三百jing兵调往邢州交予他手,近日便要返回建康。”
“着急着回建康无非是要见皇帝,临走之前还调了兵马...看来邢州的近况b我想象得还要恶劣。”梅沉酒浅x1一口气,眯着眼继续道:“商崇岁被派往邢州已有半月,事态却不见好转...晏佑的心思,昭然若揭啊。”
“商大人被派往邢州迟迟不回难道不是合了你的心意?”银霜随口问道。
“商崇岁虽为前朝旧臣,可在今朝毕竟身为御史中丞,由他着手处理邢州一事照理不该到今日都毫无动静。现今晏参先将兵马调往邢州再回来,想是事态恶劣,由晏参将消息带往g0ng中。而至于商崇岁为何没能传出消息,这其中文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梅沉酒凛眉望向他继续道:“我本以为晏佑只是想给商崇岁戴个罪名,不仅将他从那位置上摘下来,也正好堵了南邑坊间那些不入流的反话。可晏佑却是在看热闹,先把朝中监察的长官派往南邑西北境,然后任由这出邢州好戏愈演愈烈。他对商崇岁怕是动了杀心,要把他彻底留在邢州了。”
语毕她瞥向少年,手指还在案上按着律调节拍敲击,发出“咯噔”的清脆声响,“银霜,你还是思量太少了。”
银霜顿了顿,“...从来是你思量太多。”
梅沉酒不想深思他话里“从来”那两个字的份量。春日里寒风又起,冻得她心间那烙火也覆上层霜,“...晏参身为广威将军却能轻松调动jing兵,入g0ng秉命不曾有拦,甚至与骠骑将军宁泽几乎是平起平坐,你可想过其中原因?”
“晏参与德顺帝同姓,这难道还不够吗?”银霜不疑有他,回答地直接。
梅沉酒的手肘抵在几上,手臂自然垂下,微微侧身朝他说道:“这才是我奇怪的。既是同姓,晏佑怎么敢将这样的大权放手交予他,而若非同姓,顶着这样一个称谓又是要做什么。”
银霜本无甚心思回答,恍然间两眼一亮突然歪头朝她笑答:“就连九公子如此聪慧之人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问我还有什么用呢。”
梅沉酒顿时被这话噎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方才银霜回的正是她几年前上街时逢着的迂儒朝她鼻嗤的一句,没想到今日银霜会拿这句话来揶揄她。
她笑着没再继续发牢sao,指指他的头顶,“夜间赴约,你还是戴冠前去吧。”
梅沉酒真被他的话逗笑了,眉眼间笑意盈盈。本就是明眸皓齿的姿容,愈发地顾盼生辉却不自知。
银霜移开眼,不自然地将右手搭在左肩上r0un1e权当自己活动筋骨。他正打算回复梅沉酒的话,谁知刚一抬头就惊得下意识撇脸,“你明知我...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梅沉酒一惊,她迅速止住笑意,弯下腰侧目就去细瞧银霜的脸,“这突然是怎么了?”印象里他平白无故地咳嗽,就数他大病初愈的那年。
那时他咳得面se涨红,瘦弱的肩骨不住地打颤,嘴唇青白还未碰到饭粒就开始g呕,最后只吐出来些带着腥味的酸水。
只是这次梅沉酒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难忍的神se。
银霜咳着侧过身将颤抖两臂搭上小几,左手在衣袍下攥成拳轻轻敲击h花梨木的案面。虽然这振动教稍远的人来看几乎微不可察,但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到梅沉酒的手肘上。
梅沉酒的后背在一瞬便透出涔涔冷汗,紧盯着银霜僵直了脊骨。她眉头深陷,但对上银霜的脸还是牵动唇角缓慢扯出一个笑。
颊边笑意的温热早已褪去,梅沉酒只觉得这寒风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如今悬在她的脖颈之上等待着时机想要剔她的r0u骨,然后将她的心思码在案板上供人掂量。
不该那么轻率地玩笑失了警惕,她咬着牙懊恼。
银霜告诉她屋檐上有人,不知那人到底听去了多少。
醉折花枝作酒筹 壹鬓头春(二)
梅沉酒稳住呼x1,视线与银霜一触即离。很显然,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冷意。
悬山顶的屋脊上攀附着藤萝,原本颇有意境的一隅在此刻却透着亮厉。梅沉酒左手压在案缘,指甲紧扣案面,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抬头。
谁料那人反应无b迅速,在她抬头时分就已撩开下摆翻身而去。只是离去时的动作太大,不慎碰到了块黑陶房瓦。瓦片一路割开寒气“啪擦”地碎在地上,四溅起有棱角的碎泥渣。
梅沉酒一时间只来得及抬袖去挡,少年掌心的滚烫随之熨到她的小臂上。银霜手腕使力偏重,她上身往左一晃还未站稳,抬头就见银霜近在咫尺的脸。
梅沉酒极快地回仰,避开他的接触。
银霜盯着她道:“我去追他,你小心去找人。千万不能让他离开这里。”他三步做两步穿过游廊,转角不见踪影。
梅沉酒停在原地拧眉思忖了片刻,期间又往屋脊处瞧了一眼。正脊上的鸱吻端正地扬尾而立,她只觉得这驱灾避难的瑞兽塑得像个纸糊的笑话,任人轻轻一t0ng便破了祥兆。
奋力一振袖袍连带着腕骨都麻软,照样止不住梅沉酒心里的那团烧似的愤恨,她提袍就往月门去。
而每快走一步心里就多质问自己一句。
梅沉酒心里虽念及商崇岁身为长者对她耳提面命的教诲,可她认准了有些事生来就是结着红肿疙瘩的,不仅鲜明得醒目,还教人一辈子忘不掉那份苦楚。
她怎么可能不做。这些事她必须要做,还要亲手做。
所以她敢明目张胆地拿父作筹码玩弄权术,在听者看来也不过是她想在政海里谋个生路。
但她错在不该大谈宁泽身为骠骑将军却轻易向她传递消息之事。一个未入仕的没落商家的嫡子竟与一国之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cha手德顺帝的那出邢州好戏,监听者又会如何作想。
最可怕的是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身为nv子被人查出她当是自作自受,可若是另一层身份也被人知晓,她怕是要被倒吊在建康城门上曝晒三日都不够还的。
凭着这些言论,无论是安上结党营私还是前朝余孽的罪称,都能将她碾进泥垢受千人践踏万人唾弃,让她同深巷恶犬抢食,一辈子躲在暗处求生不得求si不能。
怎么能不恨。她闭上眼,脑里全是火光冲天的画面。
她si了便一了百了,可那些旧账怎么算,一笔一划都刻在她的脊骨上,她的血r0u里。她生来就是要被记下这账的,怎么能就这样si了。
康盛五年她随商崇岁来到商家,捱过三年他的正妻过世。好不容易撕扯掉一身掩饰,今日一出难道就要将她打回原形么。
没人能同她争。
她猛然睁开眼,像是窒息过后一般大口地喘气。
世人皆谓她当属今世谪仙九家中的“九公子”,先是一首针砭时弊的诗文字字珠玑,博得中书监家的幼子燕云孙的青睐;再是一手丹青妙笔,凭渴酒起兴作画揽下放浪形骸的美名;于楼台高阁一曲摔琴表志,自此声名鹊起。
即是步步算计又如何。
月门后的池中蓄着活水,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常年受水冲刷,边缘的sh润处已起了青苔,俨然有青松雪浪之意。几尾肥硕的锦鲤躲在成片枯卷的荷叶底下,人一走近就疾游着四散逃窜。
梅沉酒满目y郁地靠在扶栏上,手指掐得袖口起皱。
她熬了这么些年适才找到机会,若是要毁了她的棋,为何这些年来没有一丝苗头。
胡乱的思绪发泄一通后漏了张口,冷风灌进来让她清醒了不少。梅沉酒忽然顿了顿,脸se稍霁。
府上仆役不过十五人。其中十人皆因煓字令归于她手,剩下的都是普通人。这十人护她周全,为了便宜行事便充作仆役待在府中,若是有异便会立刻发现。平日不曾出过一丝差错,造成今日的局面着实难料。
那人能躲过十人的耳目,身手必然敏捷。银霜虽懂剑术但擅在招式灵活,要是和他缠斗起来,怕是吃力不讨好。
单是这样想着,梅沉酒的心底就又冷了几分。而随即的一阵惊呼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快速绕开这池春水,循着声响找去。
银霜持剑而立,额间还沁着一层薄汗。追查之人就倒伏在他的右脚边,脑底压着鲜红的血横在空荡的堂前尤其地晦气。银霜不相信人就这样si了,提着剑想要挑开他的面巾却没能成功。几次下来见人还是一动不动,便不再做打算。
身后已围了人,都是银霜识得的熟面孔。祝月受到惊吓直接昏了过去,也被人带走安顿了。
梅沉酒持着帕子走上来,绕开银霜走到那人的脑袋边蹲下。
“si了?”她捏着帕子盯着那滩血迹问。
“si了。”地上人影晃动,银霜在拭额间的汗。
“si透了?”她还是没动。
“没气息了,确实是si了。”银霜持剑抵上那人的心脏。
梅沉酒忽然觉得自己与他这一板一眼应答有些可笑,先前是忧心过重惶恐此人误了事,现在又是不敢相信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si了。
梅沉酒边想,就着帕子扯开他的面巾。
蜿蜒的刀痕顺着此人的眉骨鼻梁颧骨到下颌,简直要将这些部位生生剔除一般。额间长出的新r0u突出在苍白的缝线间。旧伤已经结上紫青se的痂疤,而两颊贴近耳根处的皮r0u外翻向外渗血,实在是狰狞可怖。
不仅是她被骇到,就连银霜的剑也偏了几分。
刽子手常使三指粗细的锋利小刀行凌迟之刑,割片取r0u不在话下。梅沉酒看他脸上的切口利落整齐,推测此人不可能是自己下手,而此时仍吊着一口气,不知是用刑之人有意为之,还是命y。
她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站起身时发现木屐底沾了些粘腻的鲜血。梅沉酒抬脚后退,鲜血在她豆绿的披风下摆飞溅起圆点。银霜在一旁想扶住她,却被她回拒。
“说该说的做该做的,都清楚了?”梅沉酒没有回头,仔细把帕子整齐叠好在手心攥着。
背后整齐的“是”让梅沉酒镇静下来。她回头一扫,站在正中的那五个寻常人仍挨挤在一起,惴惴不安地瞟上几眼堂前的景象又极快收回视线,生怕她发现似的。
“埋了吧。”梅沉酒没想为难他们,抬颌示意两侧之人上前。
受命于煓字令的玄羽骑共有六百人,除去府上明里的十人还有暗中五人,其余的则跟随宁泽尚在邢州。想来她与宁泽,也有两年不曾见面了。
尸t被人带下去,梅沉酒便跟着银霜来到房间。
“人是si了,但身上还有一样东西。”银霜关上门后从袖里拿出一块黑se的布料交递到梅沉酒手上。
“你仔细看看,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他原本想同我说话,可是嗓子已经坏掉了。吚吚呜呜的我听不出什么东西来。”银霜大力搓着右手虎口。
梅沉酒拿着布料端详片刻,然后将视线移到银霜的动作上,“那人实力如何?”
“身上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气息早就不稳了。如果不是强撑起一口气跟我打,他说不定还能活得更久一点。”话毕银霜倒了杯茶,端到嘴边要喝时又道:“我的实力远在他之下。”
“远在他之下?”梅沉酒有些意外,见他不r0u虎口便收回目光。
“对。远在他之下。”银霜喝着水看她,“你怎么老问我重复的问题?”
“我方才便在想这人还存着一口气到底是为什么。别人想用凌迟的法子让他上路,不是罪大恶极便是手上拿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梅沉酒低叹一声,手指g画着布料上的金线继续道:“可惜此人已经伤得看不出容貌,这上面能透露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如何查起都成问题。”
“他不会是来寻人的吧?”银霜摩挲着杯缘,杯中茶水浅得见底。
梅沉酒抬眼,“为什么这么说。”
银霜注视着梅沉酒半晌,添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三年前夫人过世,商大人变卖了原来的宅邸搬到此处,你可还记得他当时说了些什么?”
梅沉酒心里还惦着那人的si状,听见银霜的问题不免有些疲乏,她捏着茶杯心不在焉道:“不知道。”
银霜朝她无奈笑着,“商大人让我们候着他那位北梁的故交...谁知时至今日人都没影。”
“商崇岁本就是南下来邑,有位故交并不稀奇。奇怪在三年之前他就备着此事,背后像是有什么隐情。”梅沉酒顺着他的话答下去,又顿了顿,“收了东西吧,这两件事暂时没有多大联系。”
银霜拿过布料攥在手心,感觉到还有些温热,“虽然是燕云孙遣人送柬,可背后之人是左先光。”
“你担心他y险狡诈未免太过分了些,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梅沉酒垂头低笑,末了抿口茶水看向他。
银霜见她笑得愈发柔和,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你笑什么?”
“...若是我母亲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那我也应有一个同你一样大的胞弟。”梅沉酒忽而止住话茬,将茶水一饮而尽。
银霜没答,瞧着她的眼再没笑意。
梅沉酒又道:“有些事我是要亲手做的,你拦不住我。”
“...我知。”长久沉默中的一声答应淹没在银霜的唇齿间。
梅沉酒起身去支开窗子,瞧见那盆怪柳时暗叹祝月的技艺愈发高妙。
她什么都没能听见。
醉折花枝作酒筹 壹鬓头春(三)
建康城内戌时开始宵禁人尽皆知,梅沉酒不知燕云孙特意将邀约地点定在西郊的白鹭洲到底是作何打算,这明摆着是让她要彻夜不眠。
时间迫近戌时,街上的商铺早已熄灯闭户。卜谭催马疾驰,鞭声似鸣划破空旷大街的寂静。马车在御道上行驶了四五里路后,拐弯抄进一条紧挨着太社的小道。
梅沉酒掀开竹帘往外瞧。
夜间漆黑的高大灌木如同紧挨的鬼魅,左右枝g横斜,交叉着围搭,密不透风地将马车笼在狭窄的行道上,几乎是隐天蔽日。即是头顶高悬的圆月也只能在缝隙间透出些亮,地上凝着水露的枯枝败叶更是寂寂无光。她费劲去看,也只能远远地观到太社的朱红一角。
小道不常有马车经过,车轱辘直往瓦砾碎石上碾,路上格外颠簸。梅沉酒放下帘子后,车身便陡然一阵摇晃,她赶紧扶住身前那个斜架的木匣才堪堪稳住身形。
银霜的后背抵上马车的隔板,根本动弹不得。
两个人同在无奈中对视半晌,梅沉酒率先打破僵局,“燕云孙这趟可真是折腾人。”
银霜闻言脸se一变,侧脸撇嘴道:“他哪回不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