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聞人云
他被我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东西险些落了地,幸亏他反应迅速,呼啦一道掌风,将东西都给送上了木桌;安安稳稳,丝毫无损。我垂涎地盯着桌子,推开书生立马便要往桌上扑,却被他锁在了怀里。
我坐在他腿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瞅着鸡;身上裹着他的外衫,光裸的足在空中踢踏晃悠着、间或踩着他的鞋面。他正帮我擦发,掌心暖烘烘地送着热气,甚是舒适惬意。
这次发大发了,不只有点心、还有两只鸡、更有一篓蛋!
不知道书生是不是拐骗哪家有钱老爷了?这般阔绰!我斜瞟着他,唇角勾起邪魅的笑??不曾想却被挠了痒痒!
「我见你爱笑,不若笑得痛快些可好?」他嘴上问得殷挚,手下动作亦不含糊,揉得我周身都要抖散了,直抓着他的手臂又是喘息又是讨饶。
于是他总算罢了手。呼!差点被点心噎死。我忙抢过他的茶喝了一口。要是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被点心噎死的妖,应该能成为妖界传奇吧?可若这般轻易便能死,姥姥也不会总想着化人了。
我胡乱想着,却见书生打开其中一个包袱,里头迭了好几件新衣裳:浅粉翠绿、湖蓝鹅黄、甚至还有一件嫁衣!
我顿时懵了。
书生拿着嫁衣朝我比了比,长了一截,想来不是给我的,他对我可谓了如指掌、鲜少买错不合适的东西。我吁了口气,心底莫名揪紧,像堵着什么东西浑身不对劲。
「我托人做的??你想小婧姑娘会否欢喜这式样?」他问。书生漆黑的瞳底倒映着我,我从他眼里看见自己怔愣的脸。
没来由便发了怒。陡地挥开那红得刺目的嫁衣,跳下他的膝盖,欲往门外走,嘴里哼道:「我怎知,你不会自己问她?」
在我拉开门前他已然由后方牢牢抱住了我——
惊怒之际,本能地便咬住了他的手,入口温热咸腥,咽了几口他的血,方才唤回了我的理智;他竟是未曾防备?!我欲探查他的伤势,他却死不松手、搂我搂得死紧。
见他浑身颤得厉害,想必是疼得很。唉唉,只怪自己牙口锋利,一时冲动,误伤书生。反正血也喝了,那股莫名的气也像是消了,我都不知自己为何竟突然生那么大气??无法,我只好哄他。定是这被子活该欠他的??其实我始终不懂究竟干被子底事?是因经年累月不是被压便是压人,故须偿还吗?否则为何每次都让他耍玩在掌心?
就不知欠他的债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我无奈地哄他道:「你别搂着我啊,我帮你瞧瞧伤,治好伤便去向小婧提亲;小婧喜欢白嫩嫩的俊俏书生,不喜欢黑脸带伤的??若她不答应,没关系,待你死后,我便将你的骨同她葬在一处;生不得同寝,死若能同穴也是好的,总是能在一起。戏里说:『烈女怕缠郎。』熬个千万年,指不定小婧便愿意跟你手牵手相约来世了呢。」
诚然,我是骗他的。小婧的尸骨埋在哪我根本不晓得,只略微猜测是在那槐树底下;相约来世更是愚不可及的妄言,偏生世人爱信这套,谁让活着总得有个念想。姥姥的念想是化人,小婧的念想是等人,至于我的念想??应当是吃鸡吧?
「??不是的??不是的??」他却只是喃喃反复念着这句话,整个人傻拉吧唧,跟个呆子似的。我的牙应该没毒吧?怎把个好好的书生给咬傻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见他伤处尚在淌血,想想浪费可惜,便将唇覆在上头,啜啜吸吸,舔了舔、又舔了舔。书生的血味道甚好,醇浓可口,有股莫名的甘甜;没留神便耽了进去,直到背上蓦然一沉,才惊觉书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罪过啊罪过。
书生这一晕便是半日。我不禁疑惑,伤处的血明明已经止了啊,为何他就是不醒?我不懂治病,四周又无人烟;本欲问小婧,又不好丢下昏迷的书生径自离开。想说喝血补血,便含泪杀了两只鸡,将血盛在碗里,喂予他喝。
他却死不张嘴,无法,只好照搬戏里的万用套路:以口渡血。
不得不说,话本戏曲着实误妖不浅,尽瞎折腾。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让自己忍住没吞掉嘴里含着的鸡血。小心翼翼躬腰跨跪在书生身上,一手端碗、一手固定住书生下巴,眯眼瞄了半天才总算对准他的嘴。
甫覆上那张干涸失色的唇瓣,微探出一截舌尖,诱哄着挑开紧闭的齿间;这回倒是听话了,撩没几下便张开了嘴。我将血缓缓哺入他嘴中,怕他呛着,分外留神小心。见他咽喉不自觉开始吞咽,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多喂几口??没料撤退时反被偷袭——
敌方攻势猛烈,我军节节败退,主将深入敌阵,不幸遭受暗算??瞠视他幽深狡黠的墨瞳,脑子里倏地响起当当鸣金声,已然不及;屈起的膝陡地被顶开、身子顿时不稳,瓷碗翻落,整只妖栽进了他敞开的彀中??
「你又骗我!」我忿忿舔着他胸口上的血,顺道拿那两颗红润挺立的小珠磨牙。
书生微微发出低吟,伏在我身上,一耸一耸,打桩似的;我觉得自己就像根钉子,在他连番卖力的重击下,整只妖都快陷进床板里了,有种即将陷落的恐慌,只好拼命攀着他的臂膀。
「彼此彼此。」他含糊地说,唇齿仿效着我的动作,吮囓啃噬,胸前那双莹润小兔登时变得红通通的、湿得像甫从滚水里捞起。
「学妖精。」忍不住白他一眼,却换来他低低的笑声。
赭红的鸡血染满了整张床,连带的我和他身上也沾黏上不少;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我将他周身舔舐了一遍,他却犹不知足地让我一舔再舔??直到我不耐烦地咬他一口,他才哀号着松开我的头。欠教训的坏书生!
「不知情者见了定以为发生何等惊天血案。」他黏呼呼地拥着我,彷佛霸道得不愿分离,一面细碎啄吻我的颈肩锁骨。我被他垂落的发丝搔得有些痒,懒懒睨他一眼,他却笑得像只偷吃鸡的黄鼠狼,抚揉摩挲着我胀鼓鼓的小肚子,心情极好的模样。
血案是有的,为了你这诈妖的坏书生害死我的两只鸡!不过懒得计较了,书生在才有鸡吃,没书生就没鸡,这道理哪怕是只妖也能懂得。就像人说的鸡要养肥了再杀,书生也要养好了才??才能怎样呢?我也不清楚。书生除了当玩伴之外,难道我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吗?
他的发越发长了,像张网似的密密缠覆在我身上,却不觉得透不过气,反而有股莫名的心安感。我把玩着他的发,在指尖绻绻绕绕,渐渐地便困倦起来。
「??嫁衣是小婧姑娘托我帮她寻人作的。」即将睡去前,隐约地,我听他说。
化人 第十回
不晓得人是不是都这样:在妖面前一个样,在鬼面前一个样,在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醒时一个样、醉后一个样。变来变去,我总也搞不清他究竟想怎么样。搞不清就搞不清吧,反正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怎么变,在我面前却都是那个样——一本正经欺侮我的流氓样!讨厌的闷骚的反复无常的对谁都比对妖好的臭书生坏书生!我才不理会你到底要怎样呢!
烧完衣服给小婧,跟书生回家的路上我不禁这么想。扭头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笑睇着我,将我们交扣的十指举到唇边,轻吻了下;两根红绳在月色下闪着微光。我忽然觉得有股热气自紧握的指间渡了过来,熏得胸口暖烘烘的,却又闷闷的带着些酸、又似有些疼,说不清什么感受。
难道吃错了东西?
我捂着胸口百思不得其解。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最后归咎于是他方才渡给我喝的那几口酒。酒就跟书生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好了!小婧姑娘似乎很满意那嫁衣。她欢喜便好,不枉我一番心意。」书生像是醉晕了般,平日的冷峭矜漠全然消失,傻呵呵笑着对我说。
瞧他得意的小样,忽然就觉得有股酸气咕噜噜直冒了上来,眼酸鼻酸牙也酸,连吸进的气都是酸的,便哼哼着问他——
我问他为什么对小婧那么好,难道真看上她了?书生却只是噙着讨厌的暧昧的笑不回答我。我被他看得心里着慌,心忖:那可不成!哪怕为了鸡也绝对不行!妖才不吃劳什子的元宝香烛呢!有鉴于上回恐吓失败,这回试试动之以情好了。
于是我学着姥姥的腔调,摇头晃脑、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你要知道,人鬼殊途,人和鬼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至少生前绝对无望,因为有我在;死后倒可相依,搭个伴躲避鬼差不去地府。这我可拦不住。听说幽冥是个好去处,不想投胎转世皆可去。
「我对她好是为我自己。因为你的关系。」书生说。夜已深沉,他的眼睛却比夜色更深沉,闇黑得像泓深渊,我见到自己的倒影溺在里头。「我死之后,你是否也会像我这般对你一样对我好?」那语气听来就像我同他说「今天晚上吃鸡可好?」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懂书生的话,好比我说想吃鸡就是真的想吃鸡,可书生手上喂我吃鸡心里却可能想让我吃别的东西——人就这点麻烦,说的做的和想的往往全都不一样——虽然书生总说:「不懂要问,否则你永远不晓得哪里不懂。」可我着实懒得问,怕问了反而更不懂了。况且,他给的答案未必就是真的。人最善骗不是?
「你死了就没人陪我玩儿、也没人烤鸡给我吃了??」我沉吟了一会,「没关系,我会再找个人陪我玩儿、烤鸡给我吃,然后让他给你烧衣服和元宝香烛,随便你喜欢什么都烧给你。放心,我新找的人一定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比你听我话,到时??啊!做什么掐我——」
结果我还是不晓得他为什么对小婧那么好。那天晚上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月亮悬在他的头顶,圆得就像颗鸡蛋,背后的草刺得我发痒,膝盖被折在胸前,尾巴绕在他腰上,我的手与他的手交迭互扣??他紧紧压着我,埋得很深很深,一下一下都像用尽全力要捣进我的心坎里。明明每次玩儿时都很开心,这回他看上去却并不开心,害得我也开心不起来;他虽然粗鲁却没有弄伤我,我却不知道身上哪里疼,疼得快喘不过气。
晕朦朦的月光照得他也朦朦的,醺醇的酒气从交缠的舌津间渡了过来,微微有些眩晕,竟似也醉了般??我的目光细细勾画着他的脸,才发现原来他长得比戏里的角色更好看。他眼里那泓水荡荡悠悠,像要渗出来似的,于是我吻上了他眼睛。
他闭眼的剎那,温热的水滴落入我舌尖,咸涩微苦。他哑声呢喃:「你还没告诉我:鬼和妖在一起有没有好结果?」
何须多问?这个问题,那些戏曲话本不都早已有了答案?
——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异类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换作我写的话本那就不一样了。是我的话,定要那天下有情众生终成眷属。比起悲剧我更喜欢喜剧,但我不会写话本。也许之后可以跟书生学学怎么写。
他确实是醉昏了,而我也定是醉了,方会顺着他话,答:「鬼若不入轮回,便能万年相伴,咫尺天涯。」
可不入轮回的鬼,倘若忘了最初执着的念,终有一日也会散成青烟。杳无痕迹。
书生听了我的话,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却莫名让我眼眶酸热起来,水雾弥漫,几欲瞧不清他的模样。
许久,但听他漫吟:「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化人 第十一回
书生还没画完,我已经无聊到不行。睫毛都数过两轮了!若不找点别的事做,我一定会睡着;若是我睡着了,我的鸡一定会烧焦!这可绝绝对对千万不行!!打从那次画完小婧书生就不画鬼了,我不懂,既然小婧的画能卖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多画几张来卖?而且他帮我画了那么多张画,指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这样就能买很多很多很多只鸡了。
结果他竟然这般回我:
漠然地瞟我一眼,嘲道:「你的画卖不出去。」
啊啊!小婧的画卖得出去,凭什么我的画就卖不出去?!你到底把我堂堂一美狐妖画成了什么惊天泣地的怪样子啦??!!快快老实招来——!!!
朝书生撒泼的下场就是被扑在桌上,用各色毫笔将全身彻头彻尾给勾勒了遍。痒死妖了,呜呜。他就会仗着力气比我大欺压我!为什么我不是只熊妖或者猪妖呢?拍不死他好歹也能压死他!唉唉。
话说上回烧衣服给小婧时,恰逢望月朗夜,艳炙火堆燃得劈啪作响,书生一面饮酒一面吟诗,硬喂了我几口酒后,兴致越发高昂,径自踏着歌舞起剑。
时月华正好,将他眉目照得清朗,地上影子曳得长长的;我却只见着他端雅的容颜染上薄红浅绯,星眸盈水、勾唇嫣润,端有丽色胜桃华烂漫、未醉先迷。他仰颈闭目擎剑倾壶且歌且笑,醇澈酒水溢流而下,沿着修长的脖颈淋漓淌泄、泼洒了一身也浑不在意;意态骄狂恣纵、风姿飒沓,瞧得我眼睛都直了。
小婧陪他喝了几杯竟也跟着瞎起哄,披着嫁衣在林中呼号狂卷,猩红缎帛如彩绸般纵横交绕、竟比枝头桃花更盛灿;然而,骤然刮起的阴风却掀得整林桃花转瞬堕了满地……
倒让我这只妖长了见识:未曾见过鬼发酒疯,原来发起酒疯非人哉。
不过书生的歌声倒是不错,低沉浑厚,有股说不出的韵味直入心脾,聆之难忘……他是怎么唱的呢?
我清了清喉咙,回想着他当时的豪迈气概、洒脱逸气,漫吟道:
「青衫落拓兮,江湖已远。
毫素染墨兮,胡涂妄言。
兴来自斟唱兮,遑问奈何!
邀影对酌兮,大笑浮白。
桃林卧酣眠兮,岂曰无梦?
庄生迷蝴蝶,吕仙枕黄梁。
与君同一醉,风月不知年。」
唱罢一遍后总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不若他唱的好,大抵这歌不适合我唱吧?却听树下的书生朗声重又唱了一次,我亦随之跟上;沉浑男声错杂着清亮女音,时而相依、时且相逐,竟也平添几许和谐韵致……
我从树上撑颊俯瞰他盈盈的眉眼,心底总有些不服气。哼!以为就他会唱歌吗?音调蓦一转,换成轻快的旋律:
「人说人好,鬼说鬼好,神仙魔都说他们好。
妖说:甭争了,我最好!
是谁骗谁,谁骗了谁;是谁笑谁,谁在笑谁。
道亦非道,梦中是梦,镜花何真,水月可假。
妖最多情,人本无心。
无心何生情,多情惹伤心,还如不相识。」
我反反复覆、颠颠倒倒地唱了一遍又一遍,心思渐渐飘得远了,也不理会底下的书生作何想,径自遥目望着眼前那片浩阔渺莽冬景:朔雪飒纷飞,寒梅红胜火。过往的场景和现实相迭,依稀地,似有笛音相偕伴鸣……
当我回过神来时,书生正伫立树下朝我招手。总算画完啦?我伸了个懒腰,刷地像坨雪团般径直从树上落了下去。
——被他稳稳接在怀中。
啧,没能反压他一回,实乃妖生大憾。这念想不知何时能实现?
书生让我坐在他臂弯中,将披着的大氅一并笼在我身上。从他怀里传来的热度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实在是冻了太久,多少有些不适应。
「净唱些歪歌。」他轻声叱责,却不像真的生气。我将僵冷的手搁在他后颈处,惹来他频蹙瞋目,瞬即放柔了眉眼,执起我的手放进他的衣襟内,冰凉的手掌煨在炙热的肌理上,激起疙瘩片片;厚实的胸膛里似藏着什么,正规律的一下一下跳动。他凝视着我,涩然低语道:
「人岂无心??你手底下的,便是我的心。」
这便是人心吗?感觉和我的似乎没什么不同嘛。我一手焐着他的心、一手扪着自己的心,感受那怦然彼此相互应和,慢慢融在了一块??
***
好不容易打发掉莫名缠腻的书生。我拖着酸麻的腿回窝,腰肢酥软得都直不起来了,只能像只瘸了腿的小老太螃蟹精般,磕磕绊绊地横着拐着蹦跶。可是再待下去定会被欺压得更惨,不若早早归去至少能睡个好觉。
话说到底是谁吸谁的精气!书生竟比我这妖更热衷交欢——
我回去后发现姥姥正晒着月亮发呆,不由松了口气。就说嘛,那上不着调下不靠谱的贰逼方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妖化成人。光说「将离独活当归叁钱叁分」这段吧,到底是「各」叁钱叁分,还是「共」叁钱叁分,根本没妖弄得清。至少姥姥熬了那么多回药,没一次成功。
姥姥的头发比我长得多、尾巴也比我多得多,我一边帮姥姥梳头发、一边数着那些尾巴,可那团尾巴缠在一块又动来动去的,我总是算不清。姥姥说:「百年一尾,千年渡劫可成仙。」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姥姥那样,尾巴又多又厉害。梳着数着,听姥姥唱着歌,才发现原来我记错了词,难怪总觉得哪儿不对。听着哼着,不知不觉就枕着尾巴睡了过去。
「人说人好,鬼说鬼好,神仙魔都说他们好。
妖说:甭争了,我最好!
是谁骗谁,谁骗了谁;是谁笑谁,谁在笑谁。
道亦非道,梦中是梦,镜花何真,水月可假。
人最多情,妖本无心。
无心何生情,多情惹伤心,还如不相识。
叁生石前许终生,奈何桥上问何奈。
劝君掬饮忘川水,前尘往昔忽成空。
爱也空空、恨也空空;当时为何要相逢。
活也匆匆、别也匆匆;梦里荒唐醒时终。
妖最多情,人本无心。
——多情之妖化人心。」
化人 第十二回
山中无甲子,不知日月长。
弄弄书生、陪陪姥姥、和小婧聊聊,玩儿吃鸡睡觉,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
我曾以为日子会这么一直过下去。
直到某一天——
黄梅时节,霪雨霏霏,潮得妖都快发霉了。我怀里揣着礼物,兴冲冲往书生家里去。
那是根簪子。先前不小心把书生的白玉簪给摔断了,惦记着赔他一根,免得坏心眼的小气书生老让我以身抵债。
料是从姥姥那淘来的。一段月白色的不知什么玩意儿,姥姥自己也记不起来。有异香,可防毒虺;质地通透润腻,在夜里会散发出乳色光晕;冬天摸来觉得暖和,夏天摸来觉得清凉。不惧火烧水浸、比金石更坚硬。这样就不怕再弄坏了。费了我好大工夫才做好,积攒的妖力都抽干了。不晓得他收到后会不会欢喜?若能讨得他开心,或许他会愿意多讲几个故事呢。
打从没戏看后,我的妖生娱乐便只剩下听书生说书。
书生见闻广博,满脑子尽是些千奇百怪浮想联翩的神话传奇、仙侠演义,随口道来都能把我唬得一愣一愣。偏生他架子老高、忒爱摆谱,总要我捧着央着求着赖着,就差没跪下抱他大腿、高呼叁声「冤家」,兴之所至才偶尔开金口说上那么一小段;然后在最精彩刺激紧张关键的重要时刻——摆摆折扇,轻飘飘扔下那么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待吾欣悦再续。」
啧啧!简直吊煞妖的胃口!每每我都恨不得立马扑上前,踹凳子掀桌子、拿尾巴生生勒死这祸害!可要是真真弄死了他,我就不知道故事情节会如何发展、最后结果到底是如何?善良正直的书呆和美丽坚强的女鬼,究竟能不能逃脱坏老妖的逼亲以及臭道士的追杀,修成正果、厮守终生呢?啊啊啊!真想马上就能知道结局啊——!!
挖坑给妖跳还不填还威逼利诱什么的最差劲了!
于是我非但不能惹恼他,还得想尽法子逗他开心、乖乖照他吩咐办事,他让我吃鸡我就不敢说要吃蛋??姥姥知我从没这般听话过!
讨厌的爱拖戏的乱卖关子的枉读圣贤书的臭书生坏书生,说书之余除了支使我伺候他外、还非要拉上我照搬什么打架桥段,美其名曰:「唯有言行合一,方能体悟个中深意??停愿深身深几许?」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明明是只爱好和平的好妖,为何得被迫和他从早打到晚?什么望文身依、照本宣淫,还得按图索鸡??结果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桌椅都塌了,我还是没找到他藏的鸡!光被他揿在墙上戳来刺去??谁再跟我说什么文弱书生我第一个咬死他先!待故事完结定要把他那堆春宫淫本最好连着他一块放把火全烧了干净!!
心中思绪奔腾一面赶着路。夏秋午后,常有雷雨,行至半途,路上忽下起倾盆骤雨,雨势又大又急,眼前一片茫茫水雾、路都看不清;我淋得浑身湿透、还不小心滑了一跤栽进山涧里。呛了水,鼻子不通气,我擤了又擤却什么也擤不出、堵得难受。
总算赶在落雷前到了书生家。
远远地,见他门没关,一个人撑着伞傻站在门外不知朝里张望些什么?莫非屋内有鬼?或者另一只妖精?总之我没兴趣。这山头可是姥姥的地盘啊,我从没见过除了姥姥和小婧以外的鬼和妖,凡人倒是见过不少。
恶作剧的心思顿起,也不出声唤他,一头跳扑上他的背,双手环着他的肩,压着他一道跌进了屋内。
这么轻易就让我偷袭成功?看来总算轮我大展妖威!我知书生近来身体有恙,时常见他自己煎药吃,说来奇怪,偶尔我会将他和姥姥煎药时的模样重迭。
我跨坐在书生身上,被雨打湿的缟白绡纱紧紧黏附着身体、一颗颗晶亮溜圆的水珠不断从我发稍脸上滚落,沾染浸润得他原本洁净干爽的衣衫也变得湿漉漉的??
昏暗的天色让屋里显得更加昏暗。我以指代眼摸索着他的身躯,书生静悄悄地没有作声,一派任我施为的小样儿。于是我便大肆放手不客气,从上到下、由内而外挨着摸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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