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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八卦日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莫草的小说
“还好。”她答,微微笑了笑,“只有年月,没有时刻分秒。”
骡车到了惠连池,赵大也没想明白,这句话是啥意思?
恒娘一脚跨进服膺斋,便发觉斋内气氛大是有异。斋内各楹的人都在院里站着,如蜂子般拥在丙楹外面,指点说笑,煞是热闹,与这落寞的天色十分不般配。
丙楹外还站了十来个青衣婆子、短褐仆人。恒娘还没靠近,已听得楹内传出妇人嚎哭声音:“我的儿啊,你爹咋就能下这样死手?你要是有个好歹,那是生生地挖我的心啊,我还有什么好活!我不如跟你一齐死了算了。”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答她:“娘,儿还没死呢。再有,上次大哥挨打,你也是这么说。你老人家好歹改个词,儿听着也顺气些。”
却是顾瑀的声音,没了平时的轻佻得意,听去有些失真。
妇人似是打了他一下,顾瑀杀猪样惨叫起来:“啊啊,亲娘啊,你是来替爹补刀的不是?感情你老两口都多嫌着儿子呢。”
院子里响起一片笑声。顾瑀听到了,朝外头吼:“谁?哪个混球在外头笑我?等少爷好了,一个个找你们这些缺心少肺的读书人算账。”
众人于是笑得更欢。有缺德的,高声回道:“顾少爷,我们缺心少肺,你可是缺个心肝。要不,我们替你把心肝请回来,多半你瞧着心肝儿来了,疼得也能好受点。”
恒娘找个人相问:“这是怎么了?”
“恒娘今日来得巧,这热闹平日少见,”被问到的人是甲楹的,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见,“前日顾少爷找了角妓,在楹里荒唐。不知怎的,被小报给捅出来,他家顾员外昨晚亲自带了仆人来,将这个儿子五花大绑,当贼一样绑回去。今儿一大早,又血肉模糊地扔回来。”
手指着丙楹,“这不,他娘正在里头照料呢。”
一个仆人端了铜盆出来,里头一盆红殷殷的血水,往东北角茅房处去了。
屋里又响起顾瑀的哼唧声,顾大娘骂着仆人:“你们手脚轻点,没看少爷皮开肉绽的吗?”又恨声道:“早知道就该带几个精细丫头来,要你们这粗手粗脚的男人有什么用?”
顾瑀声音十分悲苦:“娘说什么废话?丫头仆人,有什么区别?反正爹说了,一个也不准留。”
恒娘上前两步,迎头碰上仲简从楹中走出。
恒娘如今见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察子可怕,反倒生出些亲切有趣的意思来,忍不住便朝他微笑。然而他好似没看见,一双眼直愣愣看着服膺斋的大门口。
彼处聘聘婷婷走进一人:蒲月。





太学八卦日常 所料不差

年约二八,眉眼上挑似狐狸,唇角一粒美人痣,肌肤微黑,耳朵带尖。
像、真像。探事司雇的画师技术娴熟,描摹人物十分真切。
上司哄他来太学,还真不是虚词骗他。这可不就天上砸下来一桩天大的功劳?他们满城里搜捕夷狄暗探,谁想到其中一条大鱼居然来了太学?
想到“指挥”二字就在前头招手,仲简快要掩饰不住满眼里的热切。
恒娘狐疑地看看眼睛发直的仲简,又看看朝自己袅娜走来的蒲月,眉头一皱:这是,王八看绿豆,一眼就对上了?
蒲月似是承受不住仲简热烈的注视,微低下头,走到恒娘身侧,小声道:“薛娘子,关老伯说,爱娘以前常跟你讨教浣洗上的疑难。如今我新接手,一应事务尚不熟练,还得跟你多多学习。”
恒娘脸一黑。这蒲月,是跟她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要脸的功夫简直比她这个师姐还要炉火纯青。正要一板脸说声:“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然而蒲月掌握对话节奏的功力不比她稍差。不等她有机会说话,已经转移话题:“这位秀才是什么人呀?为什么这么看着奴?怪羞人的。”
这问题正好也是恒娘想问的,于是掉头一齐看着仲简。
仲简收回目光,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看着眼熟,有些失神,失礼了。”
蒲月轻轻“哦”了一声,狐狸眼朝他脸上一瞟,似笑非笑:“这是,秀才与奴有缘?”
恒娘酸得倒牙,楹内传出一叠声:“是哪里的娘子在外面说话?还不快快替我请进来?”
请的是娘子,本打算往外走的仲简也跟着回去。
顾瑀趴在床上,腰间搭了锦被,扭头见到恒娘,心头又开始发虚,打招呼的声音分外荏弱:“恒娘来了!这位小娘子是谁?”
蒲月福身,施了半礼:“奴是节性斋、时中斋的浣娘,顾少爷唤奴月娘即可。”
恒娘见了顾瑀这副凄惨样,不觉得同情,反有些好笑,觉得得了教训的顾少爷颇有几分可爱。环视一圈,楹中只有顾瑀与仲简,余人皆不见踪影。想是顾家来的人太多,大家躲出去,顺便腾地方。
有两日没有见到宗越。恒娘低眼,微觉怅然。始终没有找到机会,跟他道一声多谢。
顾大娘见了两位浣娘,如获至宝:“两位小娘子,日常都在太学行走?”得了肯定回应,忙道:“老身有件事,想要拜托两位小娘子。我这儿子被他那不晓事的爹打得动不得,且还不准人来太学侍候,我正发愁得紧。既是两位都能出入太学的,老身想雇请两位娘子,这些时日就替我好好照料瑀儿。工钱方面,两位放心,顾家决计不会让两位失望,按日计酬,每日一百钱,如何?”
恒娘与蒲月异口同声答道:“极好。”话音一落,彼此对视一眼,复又各自扭头。
仲简默默找个角落站好,听了这声回答,心中一动。
恒娘爱财,他早就知晓。顾母开出这等丰厚的薪酬,比他这察子的月俸还高出一大截,恒娘不动心才怪。他甚至疑心,为了这一日一百的工钱,恒娘说不定能下黑手,让顾少爷在床上多躺一个月。
倒是这月娘,既是个暗探,答应得如此爽快,是为了什么?本想着回头就通知同僚来抓人,现在看来,倒是不急。她隐名匿迹,来太学当个浣娘,说不定所谋者大,需得探个究竟。
顾母觉得大事抵定,笑得一脸满足:“瑀儿啊,为娘的给你找了这两位小娘子来照顾,你爹铁定不能知道,你就放心好了。”
顾瑀有些犹豫:“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未落,满屋子人,就连仆役等,眼睛刷刷落在他身上:你?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娘伸手探额:“莫不是发烧胡话?”
顾瑀干笑两声,眼神朝恒娘乱瞟。他委实疑心,那日她遗落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把消息走漏给小报的,又究竟是不是她?这话又不好问,成了梗在心口的一根刺,看着恒娘就戳得慌。
他自觉平时对恒娘极好,很肯照顾她生意。日常见了,也是笑脸相迎。若真是恒娘卖了他,心中还真不是个滋味。顾少爷不由得幽怨起来:人心叵测,世道险恶啊!
顾母絮絮叨叨跟恒娘二人交代细务,换药一日几次,汤药煎服火候,早晚被褥添加,顾少爷喜爱什么口味的饭食,擦洗用什么温度的水……
门口忽然有人进来:“丙楹顾瑀在吗?”
顾母停了嘱咐,恒娘松口气,回头看去:国字脸,一字浓眉,通身沉稳气质,却是许久不见、已除学录的程章。
顾瑀只道他是来看望自己,笑着招呼:“仲达来了?我没什么大碍……”
程章截了他的话:“某此来,先论公事,再叙私谊。”沉着一张脸,“祭酒已知晓小报之事,十分动怒,言道,太学清净之地,不容此等龌蹉事体。念在此前无有禁令,不能不教而诛,暂且寄下姓名,不予除籍。然而终究有辱斯文,现判罚自讼斋禁闭两月,面壁思过。此议已经过了太学教职常会,众无异议。特命某来宣谕。”
“祭酒?张祭酒不是放了外任?”顾瑀一呆。
顾母比他儿子强些,能抓住重点。听到“禁闭两月”,眼前一黑,立时呼天抢地:“我的儿啊,这是要把你关起来?你伤得这样子,去了那什么自讼斋,无人看顾,可不是要命的勾当?”颤巍巍站起来,“娘去找那劳什子祭酒理论,官府杀人还有个规程,怎么你来这鬼地方读几本书,却连命都要冤枉送掉?”
程章咳了一声:“新任祭酒已于前日到学,是荆湖路来的幕阜先生。”脸一板,刻意加重语气,问道:“顾瑀,你当真没什么大碍?”
这话诱导的意思太过明显,仲简不禁抽抽嘴角。若是顾大少爷还听不出个名堂来,可委实是个绣花草包了。
顾瑀一双桃花眼使劲眨眨,程章的脸便在这眨一眨之间,时而意味深长,时而严肃端正,变幻莫测。顾瑀恍然:“仲达,啊,不,程学录,学生这伤实是极重,郎中说了,不可轻易移动,否则轻则瘫残,重则毙命。还请学录替学生呈情,求祭酒给学生一个活命机会。学生一家老小,感激不尽。”
恒娘低头想笑。顾瑀一急起来就露猴子屁股,连场面话儿都说不利索。他就是顾家最小的了,哪里还有什么老“小”?心中又想,还是顾员外老辣,先下手为强,把个儿子打得鲜血模糊,看着可怕,其实看这说话不喘脸色还红润的模样,都是些皮肉功夫而已。反倒让太学不好再重罚他。
程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纹丝不动:“好,我一定替你转达。”眼神不由自主朝房里转了一圈,落在童蒙床铺时,微微黯然。
趁着程章以同窗身份重新拜见顾伯母,聊叙私谊之机,恒娘与蒲月三言两语,敲定分工。恒娘暂去料理今日的衣物,仲简与她一起出去,寻机低声问她:“程章有什么问题么?你为何一直盯着他瞧看?”眼神十分古怪,莫可名状。
“好些日子没见过程学录了,觉得久别重逢,分外亲切。仲秀才可别胡乱用词,引旁人误会。”什么叫盯着瞧看?别人还以为她对程章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过是一边看着程章那张正气凛然的国字脸,一边回想童蒙柜子里那三封用词大胆火热、叫人脸红心跳的情书,一时有些分裂,无从适应罢了。
迎着仲简写满“你当我傻”四个字的眼神,忽然神秘一笑,反守为攻:“月娘有什么问题么?你为何那般缠绵地看着她?”
仲简一怔,忽然发现自己处境微妙:他要调查蒲月,必然得想法接近。事涉机密,不能透露给外人知晓。恒娘却有意嫁他,正在设法勾引。若是被她看见自己与蒲月走得近了,岂不是会平白生出事来?
恒娘见他一张俊美面容忽然扭曲,吓了一跳:不过问一声月娘,就惹他面惊风了?不至于吧,今日才见一面,就这么上心?心中酸酸,有点嫉恨起蒲月来。
同是女人,她自问长相身姿不比蒲月差了。怎么仲简对她,就一副公事公办。对蒲月,就一见钟情了?哎呀呀,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还没酸上一会儿,忽然一凛:蒲月是什么人?她也是办小报的,还是自己的死对头。若让她攀上仲简,要想整死自己,不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随便捏个什么妄议天家、有伤风化的罪名,就能把自己的小报封了。再把人往京兆府送那么几回,就算京兆尹大人明镜高悬,放了自己回去。这生意也是做不下去了。
冷汗滴落,再没空理会那些迎风自艾的小情绪。眼神往房中一梭,蒲月正侍候顾瑀喝水。心中恶狠狠立定主意:绝不能让你得逞。
仲简默默收回目光,果然他所料不差。




太学八卦日常 楹中口角

过了晌午,天仍未开,风吹得更紧,刮面生疼。丙楹中有伤患,顾瑀一早就嚷嚷着,让闭了门窗。
李若谷与他有隙,偏将窗户大开,冷风直灌进来,气得顾瑀捶床大骂:“怪道市井中不肯做‘福建子’生意,最是刻薄小人。”
李若谷裹了棉被,捧一杯热水,罩一盏油灯,坐书桌前看书,头也不抬,反唇相讥:“还有力气骂人,可见肝火盛,合该天公出手料理。”
楹中诸人都不好劝,宗越微笑道:“仲玉莫急,要我说,子虚这窗开得恰好。外伤最怕捂着,毒邪阻滞,极易长痈渗水。略透透风,反倒有利愈合。”
余助正坐在他床上,与他讨教功课,闻言附和:“远陌日常习武,对外伤处理有经验。他说的,当是不错。仲玉只管听他的。”
顾瑀这才不吱声,就着恒娘手上吃了几口牛乳煮桂花元子,摇头推开,重又趴下,忽然问道:“恒娘,那月娘是新来的?节性斋以前的娘子不是叫□□娘么?”
恒娘正低头,把碗勺收入顾家送来的漆木食盒,闻言,手上一顿,方淡淡回答:“爱娘日前寻了短见,如今是月娘代理。”
“寻短见?”顾瑀一颗已经趴好的脑袋一下子立起来,声音里有惊吓,“怎么会这样?”犹疑地看一眼恒娘,“那个,恒娘,他们节性斋的人有没有找过你?”
“上个月找过我,说是有人跟他们推荐我去做浣娘。”心下恍然,抬头看过去,“是顾少爷替我介绍的生意?”
“我没想到,那爱娘竟然……”顾瑀慢慢趴下,茫然问道,“是这个原因么?”
恒娘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收好碗勺。方说:“顾少爷不用多想,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说起来,我还没谢过你替我美言介绍呢。”
余助回自己书桌上取书,听到他们对话,不禁插话:“就为了这个原因寻短见?这爱娘气性也太大了吧?”
顾家食盒有讲究,内有铜隔层,注了滚烫的开水。只要定时换水,便能保得内里饭食温热。恒娘低头封好食盒盖子,口中缓缓道:“余公子多半不知,爱娘气性并不大,很肯低声下气求人的。”
声音冷下去,“余公子觉得这是羞辱,爱娘却没这样的想头,她不过觉得,钱少了,她筹不够嫁妆,日子没了盼头而已。”
“筹不够嫁妆?”余助站住脚,眼睛一亮,“她是为了嫁资的事寻短见?”
恒娘皱眉:“余公子听了这事,很欢喜?”
宗越正好也过来,替被她问得懵了的余助解释:“恒娘不要误会。良弼是想到别的事,并非幸灾乐祸。”
余助忙猛点头:“是这样的,新任祭酒幕阜先生请了鸣皋书院来太学论辩,第一场辩题便是‘论今世厚嫁风俗之利弊’,远陌入选太学论辩组,我刚才正与他讨论这事。你别多心。”
恒娘有些羞赧,低头道:“对不住,是我错怪余公子。”
宗越微笑道:“女子出嫁之事,我们男子说来说去,终不免隔靴搔痒。这几日恒娘既在楹中,倒要跟你讨教一二,还望你不吝赐教。”
恒娘耳朵慢慢红透,声音轻轻:“宗公子说笑了。各位日常照顾恒娘的生意,我十分感激。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各位尽管开口。”
仲简忽然开口问:“听说这次论辩,不依夺席的成例,竟是双方组队打擂台的形式?”
“是呀,”余助说起来,眉飞色舞,一副与有荣焉的兴奋,“是胡祭酒出的主意。双方各出五人组队,以三场定胜负。听说届时连太子殿下亦会出席旁听,兼为主判。这可是近十年来太学难得的盛事。”
“五人?”恒娘不禁好奇,“太学三千学子,只选五人?这要怎么选?”
“目前只定了两人,其中就有远陌,是胡祭酒亲自找了他去,要他领队。”余助望着宗越,一脸仰慕钦羡,“远陌初时还拿乔,左推右拒。若非我一力劝说,咱们服膺斋可就少了个难得的扬名机会。”
童蒙忍不住嘲笑他:“远陌本就有名,干我们服膺斋什么事?又与你良弼有什么好处?难道远陌胜了论辩,还能连带你余良弼一起扬名?”
“远陌是我们服膺斋的学子,自然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余助振振有词。
宗越苦笑,团团作揖:“诸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可好?”
除仲简外,众人都笑起来,连顾瑀都在床上支起头,兴致昂昂地插嘴:“难得见到远陌讨饶,今天是个好日子!”宗越笑骂:“果然是讨打的好日子。”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等笑声歇了,仲简方开口,冷冷问道:“我倒是好奇,有这等好事,远陌何以要推拒?”
他去刑部调了案卷,竟果有汀迈妖教案一事,心中大为骇然。宗越只是敦煌知县之子,其父官不过七品,他如何能够知晓万里之外的隐秘案情?后又问出其衣服染有世所少有的云晖香,更是心生疑虑:此人究竟什么来头?
他与宗越不对付的事,楹内这两天都已看出来了。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总是针对宗越,此时却都住口,听宗越微笑回击:“畏之觉得是好事?不如我让给你?”
仲简皱眉:“让与我做甚?我又不擅论辩。”话一出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懊恼。
宗越果然笑道:“然也,畏之推拒的理由,正与我如出一辙。”
他们说话的功夫,恒娘移步去到李若谷书桌后。窗户大开,外面天空低矮,灰云沉黯,风呼啸来回,如鞭子一般,抽得合欢树冠倒来倒去。
恒娘瞧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也不知南方来的那位孝服娘子,可还在西门外跪着?可曾寻得她的夫君?”
李若谷本侧身看着宗越他们说笑,耳中钻进这句话,脸色大变,目光霎时移到恒娘脸上。恒娘恍若不觉,只是蹙眉望着窗外,一脸的担心。
窗户正对前院,门口匆匆走进一个人,迎着大风,直朝丙楹而来。恒娘转身回去,眼光一掠童蒙。他向来畏寒,又少冬衣,此时亦如前日一般,拥着纸被,坐在床上。
“顾瑀,好消息。”来人大踏步进了楹内,嗓音浑厚。
“可是祭酒允了?”顾瑀大喜,桃花眼里差点泛出泪花,“仲达,你实是我的再世父母重生爹娘!”
程章吃了他这记口没遮拦的马屁,一张国字脸差点转绿。在一片笑声中,运几口气,方压下一口老血,绷着脸道:“你谢我做甚?是祭酒宽宏,体恤学子,将你的责罚改为本斋思过,不过有个前提。”
目光一转,似有似无掠过李若谷,方道:“祭酒言道,你举止大失学子本分,亦增同窗困扰。若想留在本斋,需你同楹之人尽数同意,否则仍需迁斋别处。”
余助第一个笑道:“我没意见。仲玉这回应是学乖了,下回当不会再犯。”宗越、童蒙都无异议。
仲简道:“我初来,自是从众。”
众人目光投向李若谷,却发现他盯着窗外,神情恍惚,似是根本没注意楹里这番动静。
程章叫他的名:“子虚,你怎么说?”李若谷回头,茫然:“什么?啊,仲达回来了?”听程章又说了一遍,终究是心不在焉,听得并不分明,随口道:“好,我也没意见。”
顾瑀大喜,在床上朝他艰难拱手:“子虚,难得你大度,多谢。”
李若谷一愣,什么大度?谢他什么?
众人与程章都有些时日未见,他现又是掌着学规的学官,自是人人亲切问候。只有童蒙,不过随众见礼,接下来就在床上安静看书,并不凑他们这份热闹。
余助少年人,兴头上来,嚷嚷着:“难得今日仲达回来,恒娘也在,前日我不小心得罪恒娘,远陌罚我治席赔罪,正好今日一并还了心愿。我让人去豆上居传话,就在楹内治一桌席面,各位可肯赏脸?”
“我另有事,你们随兴。”童蒙第一个拒绝。
“你有什么事?”余助极不高兴,直戳他的底,“外头凄风冷雨的,你能去哪里?就你那两件可怜巴巴的冬衣,你还是省省吧,湿透一件,好几日没得换。送你衣服,你也不领情。怎么?远陌请客,就带着病你也肯去。今日我诚心诚意,在楹里治席,也不劳动你多走路,你反要迎风沐雨地避出去?果然我那日没说错,你是谪仙人,我们是俗人,入不了你的青眼。”
童蒙脸色一白,未及说出什么话来反击,程章已然出声斥责:“良弼,你还是如此张狂,出言不逊。若不反省,迟早惹出口舌是非。敏求性子孤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说这种戳人肺腑的话?”顿了顿,缓缓道:“我还要回去祭酒处复话。这顿酒席,就不叨扰了,你们楹中自便。”
他这话已隐然有学录管教学生的意思,余助再不服,也只能低声咕哝:“你向来什么事都偏着童敏求。”
程章在楹之时,年纪最长,将近而立,隐然为楹中之长。因着童蒙家境贫寒,日常之中,多有照顾回护。如今余助翻旧账,指他偏袒童蒙,他心中有鬼,不好辩解,只好装作没听到。倒是童蒙脸色更白了几分,眼中闪过刺目光芒。
众人纷纷出声,却也留不下程章。不一会儿,告辞而去。
宗越开个玩笑缓和气氛:“豆上居的王掌柜隔三岔五就被你打秋风,说不定哪天气恨起来,翻脸不认你这外甥。”
豆上居是京城知名的酒楼,就在太学西门边,做着太学和武学两边的生意,日进斗金,十分兴隆。王掌柜的妹子嫁与余助之父,余助正是他嫡亲的外甥。
余助气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童蒙不再提要出门的话,笑道:“我舅父只怕我不去打扰他,有个两三天没得着我的信,他老人家准得要胡思乱想。再说,他日日精研的新菜式,还巴巴地等我给他命名生色呢。今晚这桌席面,我定让豆上居好好显一显本事,方表我这一片请客的诚心。”
“余公子要在楹里请客?”蒲月袅袅走入。
正是她吃完午食,来与恒娘换班的时辰。恒娘眼见李若谷闷声不响出去,快速与蒲月交接完毕,前脚跟后脚地出了门。
仲简见她走得急,沉思片刻,也随后出门,悄悄跟上去。




太学八卦日常 仲简此人

西门外的大风地里,站了十来个毡笠披挂的人,半围着那女子。李若谷走到人群后,停下脚步,不再上前,只踮脚抬眼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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