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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的美?错过的爱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Grasshopper
乌鹊啁啾,悲色落深秋。
秋也罢,冬也罢,
怎比寒字愁?
野冢荒郊,相思随风摇。
摇也罢,飘也罢,
哪堪风萧萧?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古镇磁器口依然热闹得快要蒸发,江水依然不停地奔腾,并不因为我这段时间的匿隐而有所改变。穿过金蓉正街,站在茶楼门口,我抬头看了看那面翻飞的三角旗,心中一阵刺痛。
我听见我妈吆喝的声音:“小灰!小灰,你过来,今天是小韵离家出走的第几天?”
“都第一百天啦!兰姨,您就心软一下,叫他回来吧!小韵还小,没吃过苦头,一个人在外边漂泊流浪,怪可怜的!”
妈妈说:“我怎么会不想他回来呢?可他倔强啊,狠下心不理我啊。我给他发短信,他不回,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现在连他电话都停机了……小灰,你就别瞎忙啦,过来陪兰姨说说话。明天就关门大吉,你还忙什么呢?”
小灰的声音带着哭腔:“兰姨……这些年来,您待我们像儿子一样,这一散,我和小王就无依无靠了;茶楼没了,小韵回来到哪里找您呀……”
原来大熊没有骗我,茶楼面临拆迁,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站在门口,没勇气走进去,大熊把我推进屋里,茶楼里生意潦倒,没有一个客人;小灰拿着鸡毛掸子精心不苟地擦着那已经不染纤尘的桌椅;老妈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边,摇晃着手里的盘算,三个月不见,她老了很多,皱纹、白发、灰斑,全都无情地在她脸上安家。
看到我进门,小灰的眼里放出亮光,大呼小叫道:“小韵!小韵回来了!兰姨,小韵回来了!”
妈妈好像从梦中惊醒,呆滞了片刻,才抬起头看我。她的嘴角嗫嚅着,鼻翼颤抖着,眉头一皱,眼泪就掉出来。虽然她表面平静,但内心激动,所以她捂着胸口,试图压制心脏的剧痛。她绕过柜台,踅到小灰身边,夺过他手中的鸡毛掸子,朝我身上狠狠打下来。竹篾骨架抽在我身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可我咬着牙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默默承受着。
大熊和小灰见状,都劝她停手。但她毫不手软,反而下手越来越重,我的脸上、脖子里浮现出淤红的血痕。顷刻间,羽毛翻飞,像落寞飘舞的雪花。
看到我倔强的眼光,她终于再也下不了手,将鸡毛掸子扔到门外,抱着我号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冲水房里喊道:“小王,不要再烧水了,茶楼不做生意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快出来,小韵回来了!”
小王从开水房钻出来,满脸的煤炭灰。他看到我,兴奋得喜极而泣。
我问妈妈:“楼茶当真不做生意了?”
她唉声叹气道:“这一溜的老房子都要拆迁,建新房子。”
“政府不是下文件,说要保护这里的房子吗,这些木楼,可是文化遗产啊!”
大熊说:“他们说这是危房,不能住人,必须拆掉,然后按原来的样子进行重建。这片地不是老百姓的,新楼招租,早就被那些有钱人抢光楼盘了。”
妈妈用打发的语气对小王和小灰说:“我有几个南坪的朋友,开麻将馆的,要不我介绍你们去那里打工吧。”
我嘱咐过大熊,绝不能提我在广州的遭遇,这一切,就让它过去,就像一场梦境,醒来便不复存在。
我问我妈:“茶楼拆迁之后,我们有住的地方吗?政府怎么安排的?”
妈妈惨笑着,说:“政府安排的住房,在陋巷里面,晴不太阳,阴不挡雨。你骆炀叔叔联系过我,他让我们搬到他家的南山别墅。他说,反正那么大一栋楼,就住他一个人,多两个人热闹。”
我想,我的人生真是一出糟糕透顶的剧本,我和骆炀的恩恩怨怨,恐怕几天也夜都数不清,我怨恨过他,也感激过他,现在,却要投奔于他了。到底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
那晚,为了感谢大熊的救命之恩,我留他吃晚饭。席间,我问起他弟弟小森的病情,他说比以前好多了,性格也开朗多了,也能回校上课了,但是可能问题的症结始终没有打开,他的心里还是有根刺。我决定明天去看看他。
吃过晚饭,妈妈到楼上继续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就打包,不能带走的,就联系买家一并拖走。房间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就像我的心一样,变得一无所有。
收拾完毕,妈坐在床上,捧着父亲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发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种特异功能,能够和照片上的父亲进行心灵沟通,总之,她往往一看就是半个钟头。我想,她是爱父亲爱得太深了,心如磐石。
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她问我:“这三个月,你都去哪里了?”
“很多地方。”我说,“荆州,芜湖,广州,凡是焰子哥哥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都去了。”
“找到他了吗?”
她的这个问题,让我隐忍的眼泪一触即发。“没有。”
“你放心,他们过得很好。”她说,“政府很好地安置了他们,焰子在复读高三,明年准备考浙江大学。”她苦涩地笑了笑,“听你干爹说,他交了个女朋友,很漂亮,还寄了照片过来,我拿给你看……”
“我不看。”我一口断绝,“没兴趣看。妈,你怎么这么狠心?就算你不能容忍我们在一起,你也不能这么绝情啊!一个是我干爹,一个是我哥,他们是我的亲人啊!你要叫我们这辈子,都不再相见么?”
她的脸色很不好,像黄土的颜色,好像贫血的样子。她只有44岁,却像60岁的老人,憔悴、病态、疲倦,好像她的生命周期突然加快了十几年,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万般纠结地告诉我:“你旷课三个月,学校给你下了退学通知书。但是我去找过卢老师,她还是愿意介绍你到上戏,让你到广电编导专业插个班。如果你不愿意,那你也去复读一年吧,明年再考。”
我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我另挑话题:“听大熊说你有心脏病,是真的吗?看过医生吗?严重吗?”
“是啊,我有心脏病。”她哀泣道,“而你,是我心里最严重的病,不知道怎样才治得好。我知道你怨恨妈,你能回来看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小韵,妈不知道怎么救你,可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许你患的是不治之症,这辈子都不会痊愈。我宁愿你一个人过一辈子,都不要你再去找焰子,也不要再找别的男孩。我对你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希望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平凡地过普通人的生活。”
虽然从言语上,她已经明显妥协退让,可她的思想观点,却依旧根深蒂固,毫不动摇。她有病在身,所以我不敢刺激她,只好沉默着没有回应她。我央求她:“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吧,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和焰子哥哥纠缠在一起,我应答你!”
虽然我一再乞求,她始终没有透露半个字,我明白,我和焰子哥哥出格的“感情”,是她心里的一颗毒瘤,她必须忍痛将其割掉。她行动迟缓地收起父亲的照片,用一尺红绫缠绕起来,压在箱底,然后默默地上床睡觉。
回家的第二天,我到滨江路64号的大熊家里看望他的弟弟林若森。嘉陵江的南岸和北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家所在的南岸全是破旧的吊角楼,而大熊家所在的北岸,则全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他家在32楼,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我家的茶楼。他开玩笑道:“我每晚都在这里偷窥你。”
小森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摸摸他的脑袋,但他敏捷地避开了。我笑道:“小森,你不认识我了?我以前去学校接过你啊,你还在我家住过几晚呢,你忘记了?我是江韵哥哥啊。”
小森的瞳孔里闪烁着恐惧的神色,始终跟我保持着距离。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开口,哪怕是讲一个字。他就像一只曾经受过伤的小动物,对我保持着戒心。我对他讲他曾经对我讲过的儿童故事、神话寓言、宇宙起源、转基因生物,希望能唤起他对我的记忆,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枉然。
我失望地走出小森的房间,大熊把我拉到他的房里,关上门,继而他神色大变,悲愤交加地说:“小韵,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讲……我爸对小森做过详细的体检,证明他被男人性侵犯过。那天下午,他逃学到江北区‘春韵’剧院看木偶戏,晚上回来的时候,遭遇不幸。我爸已经报了案,但是为了维护小森和他妈妈的面子,警方一直没把案情公开,只是在暗中调查。法医在小森身上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并且提取出dna样本,经过化验,□□呈强酸性,导致dna核酸序列大量酸解断裂,初步确定,犯罪嫌疑人曾经大量服用酸性镇定剂。但是小森不肯配合,他拒绝回答所有人的问题,所以线索就断在了这里。”
“春韵”剧院、男童性侵犯、镇定剂,这几个关键词,令我迅速联想到骆炀。我几乎百分之百肯定,那个作案的人,一定是他。他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残害儿童,太变态了!
大熊怒气冲天:“要是让我知道这个人渣败类是谁,我非杀了他不可!”
“罪犯一定要绳之以法,但是遭遇这种经历,你们一定要多给小森做心理疏导,尽快让他恢复以前的积极开朗,早日摆脱心理阴影。”
“我知道。”他说,“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我爸和我阿姨已经请了好几个心理学专家,他们会定期过来帮助小森做心理疏导,他现在的情形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进步很大。”
“还有,如果你们想尽管找出嫌疑人,还是公开调查吧,保守调查没什么效果的。”我提议道,“维护尊严并不是保守秘密,如果不能尽快将罪犯归案,那他就有机会再去侵犯别的孩子,就会有更多的儿童遭遇不幸。”
我们卖东西的那一天,大熊、白亮和康乃文,都来帮忙。亲眼看着那辆货车将我们的家当全都运走,我的心里无限落寞。顷刻间,偌大的茶楼,便空无一物了,只有墙壁上那幅鹤松石竹国画,掉了一只角,凄然地在风中颤栗。
我原以为一向开朗乐天的白亮会“唧唧喳喳”逗我开心,但他没有,他反而是最忧郁的一个。并且我发现,虽然他和小康都来了,但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偷偷问大熊他们怎么了,他说他也不清楚,大概是闹矛盾了吧——最近康乃文在考虑留学到巴黎美术学院进修,可能白亮不同意,所以两人一直僵着。于是我开导白亮:“他是你的恋人,又不是你的宠物,你不能把他时时刻刻都拴在你身边啊!他有梦想,你要支持,他做决定,你要理解,这么大的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白亮闷闷不乐地说:“什么梦想,什么决定!小韵啊,你知不知道,当画家并不是他自己的梦想,而是他那个已经死去的女朋友的梦想!其实小康哥自己的梦想,是做一个体操运动员,可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她都已经死了,他还要一如既往去实现她的梦想,对我来说,这算什么?我也有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希望他做一个平凡人,脚踏实地找一个平凡的工作,过平凡的人生,现在我才是他的爱人,他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小白!你真是无理取闹!”我斥责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你想得太多了,什么为了她,现在小康的专业就是美术,木已成舟,难道你要他为了你,半途而废,放弃现在所学的专业,回到原点重新选择专业吗?你能不能不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啊!”
他沮丧道:“我舍不得他嘛!国内也有那么多优秀的美术学院,国内的美术流派也很丰富,难道非要出国才学得到东西吗?我想和他每天在一起啊!”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反正这只是我的观点,当爱变成了禁锢对方进取的枷锁,那这份爱,也就岌岌可危了。”
康乃文似乎听到了我们的争论,他奔过来,冲白亮嚷道:“你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比女人还小,我真是受不了你!你的生命里只能有爱情,可我的生命里还得有亲情有事业!留学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我爸我妈的意思,我总不能依你一个人吧?”
我很少会看到康乃文如此愤怒,我无法单纯地说他们谁对谁错,可看到他们矛盾重重,我真的很难过。是不是他们的感情“速配”,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呢?甚至由始至终,小康都没有喜欢过白亮,只是把他当成弥补空虚的替代品呢?
白亮毫不示弱:“是,我生命里只能有爱情,而且是专一的爱情,不是你这种摇摆不定左思右想的爱情!既然你忘不了那个女的,你干嘛不跟她一块儿死啊!你活在世上践踏别人的感情,算什么鸟东西!你他妈有种跟我分手啊!”
他们两个几乎指手划脚在互相谩骂起来,直到我妈闻到了这股浓烈的□□味并且劝阻他们两个不要伤了和气,他们才停止下来。我感到无可奈何,他们在我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毫无顾忌大吵大闹,那他们私底下,岂不是水火不容?
我叫他们过来,除了替我们搬东西之外,本想跟这几个久别的好友聚一聚,我怎么都想不到,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他们走了之后,小王和小灰来了。我妈让他们走,说:“东西都卖光了,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你们伺候了,走吧。”
妈妈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谁说没茶客伺候?难道我这老头子不算你们的茶客?”
我们循声望去,是隔壁的退休教师李大爷。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鹤发童颜。他走进来,在窗边落座,说:“把你们所有的茶,给我各来一杯。”
妈妈笑道:“就算是茶楼的最后一位茶客,我们也要好生招待,这是开茶楼的规矩。小王小灰,沁茶。”
片刻之后,他们便摆好整整一桌紫砂茶杯,每种茶水各斟一杯。李大爷悠闲地品茶,在那片雾气氤氲的茶香中,他独自陶醉着。
妈妈问小王和小灰为什么要回来,他们说南岸区那边的麻将馆不要他们,他们无处可去,只好回来。妈妈给了他们一笔钱,当作遣散费:“先找个安身之处,然后慢慢找工作吧。年轻人只要勤快,就能找到活干。”





耽误的美?错过的爱 第 194 章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过两天就交房子了,我想,如果真是骆炀对小森下的“毒手”,我绝不可能搬到他家,我无法忍受跟一头禽兽住在一起。我妈开了六年茶楼,应该有一笔小积蓄,我打算先租间房子,然后出去找工作养家,我决定不上学了。
半夜,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以及砸门的声音。我把我妈叫醒,然后下楼开门。一伙人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为首的那个气势凌人的男人,是隔壁李大爷的大儿子,在他旁边助威的,是他的二儿子,他们身后那伙人,大抵是李大爷的三亲六戚。
我不知道他们半夜造访有什么急事,但我隐约感到一定出了大事。李大爷的大儿子怒目圆睁地指着我妈的鼻子叫骂:“臭婆娘,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们家茶楼拆迁,生意做不下去了,就拿我家老头子撒气?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一年365天,老头子哪天没来照顾你家生意?你丧尽天良了,居然害他!”
妈妈一头雾水,她困惑地问:“李大哥,你爸怎么了?”
李大爷的二儿子怒火狂烧:“知人知面不知心,做了这么多年老邻居,没想到你们竟然投毒害死我爸,等着吃官司吧!”
说罢,那伙人扬长而去。妈妈求知心切,一定要跟他们去了解情况,我想跟一起去,但她让我留下来看家。
我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一夜未睡。我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象,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突发奇想,难道李大爷喝了我们的茶,出问题了?
天亮的时候,妈妈无精打采地回来,她一进屋就瘫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喝白开水。
我不安地问她:“妈!到底怎么回事?李大爷怎么了?”
妈妈无力地看了我一眼,“李大爷他……他喝了我们的茶,死了。”
“怎么可能啊?喝茶能死人吗?”
她说:“昨天下午李大爷回去之后,腹痛如绞,又吐又泄,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了。医生说他中了毒,并在他体内发现了葫蔓藤碱,进一步确认他误食了断肠草。我得把家里的茶叶拿去作鉴定,如果我们的茶叶里真的含有断肠草,我们就得赔偿他的家人。”
我难以置信,开了六年的茶楼,第一次听说茶叶混有断肠草!就算有,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而是茶商的责任。
妈妈从茶库里取出残余的茶叶,我抓住她:“妈,你不要去,不能去啊!”
她凄然一笑:“孩子,李大爷的确是在我们的茶楼喝了茶才死亡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给他的家人一个说法,以证清白。如果茶里真的有断肠草,他们会追究‘周记茶莊’的责任,会追究出厂商的责任。”
说罢,她义无返顾地拿着茶走了。她一走,我就乱了阵脚,不知道怎样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我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尽快过来一趟。
不到一个小时,姐姐就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钟老板。姐姐好像惊吓过度,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的神色。这个冬天并不寒冷,可她好像很怕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帽子。钟老板一边搀扶她进来,一边问我:“妈……妈她没事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钟老板管我妈叫“妈”,我没有听错。
姐姐看我很惊讶,轻描淡写地解释:“小韵,姐姐跟钟老板结婚了。”
在我离开的这三个多月里,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茶楼面临拆迁,姐姐竟然嫁给了钟老板!关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一清二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金钱和□□的交易,我不知道在这种交易之下,是否会产生真正的爱情,但从表面看起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还不错,钟老板戒掉了乖张势利的性情,此刻坐我面前的,是一个成家立室后稍显沧桑的男人。
姐姐沉默了一阵,终于提起了事情的关键:“李家的人要多少钱?他们……他们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我原以为姐姐回来可以替我分忧,但看她的神情,似乎比我更要为难。我只好安慰她:“他们还没谈这事儿呢。妈把茶叶送到警察局检验去了,如果真是茶叶有问题,责任会追究到茶叶出厂商,我们也是受害者,不一定由我们负全部责任的。”
短短三个月不见,姐姐变得很憔悴,我不知道她婚后的生活过得怎样,但看她的状态,肯定不乐观。我到楼上给她拿水果,下楼的时候,听到她在和钟老板争执着什么。
我听见钟老板抱怨的声音:“这不是飞来横祸吗?算命先生还说你有帮夫运呢,都是假的。我们结婚才多久啊,火锅店就没了,被人吞并,到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现在你妈这么一闹,出了人命,这可是要吃官司的呀!你弟弟又挣不来一分钱,要是李家真的狮子大开口,还不是算到我头上?”
姐姐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妈发癫,投毒害人吗?肯定是那批茶有问题,等事情调查清楚了,自然是由应该负责的人来负责,你就别瞎叫唤了!”
钟老板气势凌人:“你说得简单!你知道‘周记茶荘’有多强的后台吗?人家有区长撑腰,你江家算个屁!”
“不就区长吗,我姑父还是市委副书记呢!有权有势就可以枉顾法纪吗?”
钟老板沮丧道:“算我瞎了狗眼,娶了你这个扫把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离婚算了,省得你老给我惹麻烦!”
他们之间的这类争吵,肯定是家常便饭,他们这样快乐吗?我不明白我姐为什么会嫁给这种人,明知道不会幸福,还是要这样选择。我不相信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左右一个人的选择,何况还是人生大事。
我佯装笑脸走出去,将一盘人参果放在桌上,说:“姐,吃点水果。你看你,瘦得只剩皮包骨,钟家不让你吃饱饭吗?”
钟老板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姐姐去他那个破火锅店打工,便是她泥足深陷的开端。要是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和我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出去打工。我觉得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如果不是为了供我上大学,她就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了。而我又做了什么呢?当她为了金钱委身于“渝香子”火锅店的时候,我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
为了调节气氛,姐姐挑开话题,笑道:“小韵,你要当舅舅了。我有孩子了。”
“是吗?”我欣喜若狂,“多久了?”
“才两个月呢。”提到孩子,她的脸上便荡漾着幸福,“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学生,给孩子起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你啦——你说,他叫什么好呢?”
“你也太着急了吧!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让我慢慢想。”我虽然笑着,却想到邹哲轩,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姐姐已经结婚,他对她的执着,到底没有结果,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我们在焦虑与惶恐中等待了一天,妈妈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忧郁地看了我一眼,定了定神,才对我们姐弟俩说:“茶叶里真的有断肠草——李家的人答应私下谈判,已经跟我谈好了,赔他们12万。”
我和姐姐异口同声:“12万?”
钟老板暴跳如雷:“你傻呀你,他们凭什么私了?这件事追究起来,也是厂商的责任,你要做替罪羔羊?”
妈妈说:“警察已经调查过‘周记茶荘’了,他们的货都正常,都没有混合断肠草,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再说李大爷生前对我们很好,六年如一日,照顾我们的生意,如今他的确死在了我们的茶杯里,跟他的儿子闹到法庭上,有些不近人情。”
“妈!这是冤案啊,你怎么能随便认罪呢?”姐姐极力反对她的做法,“我们现在连一万二都凑不起来,何况12万呢?妈,我们还是请个律师吧,就算我们真的败诉,也不至于12万那么离谱吧!”她看了看钟老板,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说:“妈,你知道,钟哥的火锅店没了,被人吃了,不但没有存款,还欠着外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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