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梦闻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槛外江南
李瑽由着一众人妆扮她,她的周身上下似乎都已失去知觉,如同魂游天外,浑浑噩噩间并不十分难受。
除了家里的侍女,还有宫中的女官也来经手打理她。身后女官正用忙着固定发髻, “嗳,小娘子莫掉泪,红了眼睛六殿下见了岂不心疼!”
怒火腾起,她霍地立起来,几乎把身后束发的女官掀倒,她伸手把发上累累珠玉尽数扯下,胡乱掷了一地。之前钗股合在她发里,此刻被她硬扯,连着许多乌玉一般的好头发都拽了下来,那发钗自然未能幸免,掠过一众聒噪的侍女,落在地上,众人慌乱拾起时,钗股已然断折。
几位女官一惊,从未见过将出阁的贵眷脾性这等火爆,况且那发钗是礼聘之物,贵重更不待言,于是当下都手足无措。
她冷眼看众人慌乱,“都给我砸碎了丢出去!”她只能以骄横掩饰恐惧。她无忧无虑的好韶光,她的凉州过往,她的一切都将离她而去。她将手边事物尽数向铜镜上掷去,那镜曾盛着哥哥和她的影子,她奋力击打它,直到它凹裂损坏。
“如今这时候,要再寻什么才配得住头发?”见此形状,女官不住着急,众人纷纷慌了手脚。
“小妹。”
她自损毁的铜镜前回头,她残废的二哥坐在那张活动木椅里,一如既往温和地看着她。她茫然望着兄长那双残废无知觉的腿,忽然不知遗憾或羡慕。她曾是父亲最得意的女儿,她曾拥有在凉州城的风烟中恣意驰骋的自由,而纵容娇养十余年,她的用场与诸姊妹并无差别。承继于母亲的美丽只令她成为更奇货可居的珍物。
这念头如冰雪一般,却终于让她平静下来。
李珣见她目光茫茫,心下却了然——连他这幼妹亦羡慕他这残废的自由。“父亲卫戍凉州十余年,苦心保护家族,你须信他,不可负他。”
“你们指望宁王?他是百无一用的人。”
李珣为她这年少直言吃惊,退在门前的命妇还在向此方频频张望,他只道:“有用或无用,父亲与寻常家翁无异,只望你平安喜乐。”余下事他不愿再向李瑽提起,李氏曾助今上登基,有从龙之功,今上无嗣而多疑,废帝数位皇子得封亲王而皆未就藩。宁王能先于诸位得娶李氏女,可见心思沉密,并非荒淫无赖之辈。
连她这残废的兄长都不肯对她坦承。她突然领悟——她的父亲并不只是忠诚的边疆公侯。凉国公绝不肯把女儿嫁给身份不明的北人。她必须要去,无论她的丈夫将给她敬重还是折辱。
李珣向眠月低声吩咐:“你可记得夫人那件……”
眠月惊讶,思索片刻,许久才取来一只朴素的剔犀匣。
那匣打开,宝光耀目,泠泠如水——那是她母亲的旧物。那时她的母亲以王姬之身离开天启王廷,嫁给她父亲。如今这支发钗,如同命运的锁钥,转交到她手里。
她的母亲已经在凉州城外化为无数飞散的灰烬,而件件事物尚存母亲手泽。她的婚姻并不是为了琴瑟和鸣。她和母亲,阴阳相隔,只分享着女子相似的命运。
眠月将那支发钗扶上,臻臻美发间宝光流转,光辉灼灼。
“小妹,”李珣唤她,“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何事,善自珍重,勿令母亲伤心。”
她明白兄长给她的是怎样的嘱托,泪痕尚在面上:“我记得。”
人心是多么任性的东西,软弱如蒹葭在风,望风而靡,有时却坚如磐石。那枚古朴的金彄环正紧握在她手间——这是她所剩唯一爱物。
厅堂之下,为婚礼设下的青色帷帐飘动。
“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如此邂逅何!”……诸年轻王侯的催妆声渐盛。
亲王的仪仗早已到达。侍女举起障面的扇使她无法看清旁边景象,她看不清那个走向她身旁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她的母亲已经去世,是一位姑母代替母亲的位置,告诉他李氏的女儿是如何温柔美好,告诫六殿下要敬爱他的妻子。
如同所有父亲一般,她的父亲提醒她敬爱尊长,依顺自己的丈夫,告诉她到了与双亲诀别的时候。
她向着父亲深深下拜。她随着宁王转身——“瑽儿!”她闻声回头,父亲微微颔首,似有千言万语。
多么堂皇的婚姻。
礼官高声赞:“……山盟岳誓,永结其好——”
永结其好,她默念,哥哥,永结其好。
西京梦闻录 十二.鸳鸯错
障面扇却下,她几乎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处处被燃烧的烛火和堆积的香料照得通明。原已是黄昏了。妆粉与胭脂巧妙掩盖了苍白得透明的面色,让她现出婚礼中本应有的娇美。宾客的目光让她几乎想要闭上眼睛。
“霢霂垂朱阙,飘飖入绿墀。郊坰既沾足,黍稷有丰期。百辟同康乐,万方伫雍熙……”宾客们纷纷送上寓指时令和良辰的诗赋。
她被引领着,盲目地穿过王府一重重门廊与殿阁。
合卺礼,酒被新剖开的匏盛过,变得极苦,两人对饮,取同甘共苦之意。酒饮尽,礼官将合卺酒具抛于床下,那礼官手劲很巧,落地正是一俯一仰——女官们见状皆欢喜无边,俯仰相合,是夫妻和谐的吉兆。
酒过咽喉,她眼前便几乎有些看不清了,胃肠搅动,她只想要这一切结束。
而那人正在她身侧,迷蒙之下,她甚至不知何时众人掩帐退走。她回过神时,听见烛火噼啪——恍如这世上只剩她一人。
他已经换过装束,在旁看着侍女为她改妆,她的脸微微仰着向着烛火,并不去看他。
妆饰卸下,一头乌发梳理整齐,更显得她肌色苍白透明,镜中映出的她几乎还像个孩子。
“这不是早先那支。”他示意妆台上那支发钗。
“是我母亲的。”她告诉他。
他并不追问,只审视着她,她的内衫都是是世家闺秀的式样,雪白的绢轻覆身体,灯火下如黄昏时一支玉簪花。他自侍女手中接过手来,道:“我来。”
此刻只有她和他两人,金银灯树擎着灯火,将夜晚照得通明。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鬓发脸颊,直令她不安。她退缩之际,他开始像是拂拭奇珍那般耐心调教她。他亲手为她换寝衣,她试图在他目光下遮掩自己,却被他拥进怀里。“这恐怕不必了。”他低笑。她的身体还有些像孩子,如新出的细弱的笋。“我让你害怕了?”
“不是。”她否认,新婚时在夫君面前胆颤,并非贵女的所为。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语,似是命令似是恳求。“我不会再伤到你。”
初如莲叶上滚动的露水,又兼叶下鱼儿往来,起了风又来了浪。他如此熟悉女人,使她连片刻的反抗挣扎亦失落。
后一刻如玉山崩塌,如繁星坠地。天地变为万顷海水,她猝然沉入其中,不知上下左右,不知今夕何年。他的索求,他的爱抚,他在引领她这只初生的羔羊。将她化为深海中一茎海草。他毫不吝惜地爱抚她,亲吻她,给予她从另一人那求之不得的所有慰藉。他的眼睛找寻着她的目光。她恍然发觉,他也有北境人的眼睛,那样幽深不见光色的美丽眼睛。那样光色的眼睛,她曾凝视无数次。
她极力压抑着,那初生的欲念正变得炽烈,然而到达那刻——她在他身下,已无法确知那是否就是痛和血,那感觉异样无比,只让她惊慌恐惧。
他此时对她并不粗鲁——他曾拥有的女子此刻多比惯经风月的女子还解意可爱。而他发觉,此刻他怀中的小女子似乎满含苦痛挣扎。无论是爱抚或是更热烈的占有都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安慰——冰凉的象牙美人。
“真是‘一泓秋水照人寒’。”他怀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他还埋在她体内,就按着她的腰把她翻在身上,强迫她感受自己的存在。
她被迫坐起,疼痛之下,却察觉到一种奇异的连接,似乎正是她把他紧紧地握住,她甚至感觉得到他血脉的搏动——哪里是他,哪里是自己?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元澈正注视着她:“你现在认识本王了?”他握紧她的腰肢,她被迫更深地感受他,她柔软的长发直垂到他胸前,随着她的战栗拂过:“殿下什么意思,我不晓得……”
“可是本王现在认识你了。”他戏弄她,原来她胆怯得像个孩子。这样亦不坏,他可以慢慢教她。
她为那异样的感觉仰起头来,迷惘的泪水从她那双来自母亲的美丽眼眸里跌落。她无力地倒在他怀抱里,似是抛却她所有期望,迷茫呢喃:“好疼……我好难受……”
他叹息,吻掉她的每一滴泪。她尝到他的唇,他的气味那样好闻,莫名地很熟悉,她那么想要补全那天那个犹疑的吻。
这是她的丈夫,他名正言顺地拥有着她——她的意识为他的接触而混沌。她本能地想要寻求他的抚慰,她的手无意识地触及他,划过他光洁的背,她听得他的轻笑。疼痛变得异样,侵入在她的深处,哪里是自己,哪里是他,而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把她未曾拥有的那一切补全。
那绝望中初生的情欲攫住了她。
他把她的抗拒变成了异样的娇吟与呢喃。人的躯壳原来这样软弱。那海潮涨过她的身体,“殿下——求你,不要了,放了我……”她的声气如哭累的小孩子一般,却不知这样多么讨男人欢心。
“给我,”他实在是太会掌控女人。“别怕,给我,给我,给我……”他撞击她,碾磨她,爱抚她,把她心头的小兽一点点勾出来。
“不是,求你……”她分不出自己在乞求什么,是让他停下,还是给她更多。“别这样对我,求你……”
如夜空被密布的闪电照亮。
哥哥,哥哥……她全身战栗,一切皆变为空白,别人的叁郎,她的哥哥……
那双引发她绮思的眼睛阖上又突然睁开,直盯着她。她从未见过这种目光,那是种恼怒且颓丧的神情。
她自那战栗与空白中转醒,她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目光。
他怀抱着她坐起,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像调弄豢养的狸奴般玩赏她。“你方才求饶时,难道不是本王的小狸奴?”
她无力反驳,方才情激此刻都化成羞怒的泪水。
“九哥,喜欢你嫂嫂吗?”元澈突然扬声道。
帘外一人走近,灯火下长身玉立,竟是梁王。梁王转身见到元澈怀里的她,并未开言,却笑了起来。
她徒劳地想要躲避,他却掌住她的身体。“你想要九弟吗?”
梁王抬头注目于她,遇上她的目光也不躲避。她不知自己此刻何等不堪。她被骤然被置于如此冶荡放浪的情事中,也再无一人庇护她。
有奴仆在为梁王铺陈画具。“随你画吧。她如今是我的了。”像是确知她不会背叛一般,元澈使她赤裸的身体朝向自己的兄弟。
她闭紧了双眼,掩饰她的恐惧,方才的欢爱的温热正自她股间缓缓流下。她无处逃避,繁密丰饶的长发是周身上下唯一的衣衫,只是更衬出肌如明玉的美态。
“韶龄弱女入画,太美只令人拗肠落泪,易损福寿。”元济一边落笔,一边说,“不过嫂嫂这一幅,是非让人落泪不可了。”
她是眼前那浪荡男子的嫂嫂?她怔忡自语:“嫂嫂?母亲都叫我‘小麑’的。”
梁王注目她片刻,开始专心作画,不发一言。
元澈继续他未竟的事业,她在他的调弄下,在另一陌生男子眼前,无助地发出猫儿般甜蜜苦恨的音调。“我好疼……好疼……”她试图遮掩自己,只跌在茵褥中变成他更顺服的玩物。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他拿开她的手,注视进她的眼睛。他并未饕足,此刻仍肆意享用她。
梁王的画笔还在继续。
宁王低身看她侧首在枕边呜咽,似是并不为所动。
那时她尚不懂男人对女人的热烈和残忍。
【《西京拾遗》曾载:梁王元济,母江陵裴氏出身,允帝第九子,少不尊礼法,长为儒者所诟,然丹青国手,世亦罕有其匹。然其人得罪,所作多毁散。后惟颖川庾子高访得一卷,吾得观之。无钤无印,题款惟“撷醉公”数字。画中女子傍于男子身畔,天真落寞,不着寸缕,而格调洒脱,不落淫亵,观之惟令人怅惘不已。后庾子高连坐裴氏祸事,其家抄没,此物亦在其中,终不知所之。】
西京梦闻录 十三.荒唐儿
“阿叔知道我不善博弈之道。”宁王皱眉又落下一子,棋盘上俨然显出颓势,白子眼看输却大半江山。
“棋艺不精,棋品倒是可以,朕喜欢你这落子不悔。”皇帝推开棋盘,就着旁边宫女的手抿了口茶。“朕多久未见你?可见这王妃选得好。”
宁王面庞染上一丝红晕,“让陛下见笑。”
“京中人皆道,宁王妃当为西京第一美人,的确佳人?”
宁王低声笑道:“内子年齿尚稚??常得给她喝点酒才行。”
皇帝抬手扫过宁王耳畔,“朕当初也很喜欢她。”他的笑容雍容贵气又暧昧不明,“白狐儿神准,可惜了。”
那道伤疤又开始渗血——他的母亲,北境人的白狐姬,系着锁链送入秦宫的北境美人。不知为何,每次想到他的母亲,想到“白狐儿”这个称呼,他所感受的羞耻仍如一个新甩的耳光那么新鲜刺痛。
“阿叔不如拿自己的妃子换我的王妃。”宁王笑得更放肆。
“那随你选一位便是。”
叔侄二人行止向来放浪随意,而满地跪着的宫人仍骇得说不出话来,靠近的一人更是惊得冷汗涔涔,背后的羽纱都濡湿了一片。
宁王伸手把身旁一人搀过来,他虚握了下,又将人推开,“臣如今还舍不得她。”
“赵王之事,汝亦不感伤?”皇帝突然问了句,语气仍是慵懒随意。
仿佛一根琴弦绷在空中,再加一丝外力即可断折。
宗庆殿之乱中被刺的赵王元浙,正是元澈的同胞兄长。
“我实在感伤。”宁王言罢竟带了丝笑意,“然而家中美娇娘着实可喜,令我忘忧。”
秋后阳光打下片片明灭不定的影子,更漏响声断断。
“六郎想必归心似箭,这棋是下不成了。”皇帝一拂棋枰,站起身来。道:“六郎夙兴夜寐,难免辛苦,如此不妨赐六殿下东辽鹿茸十对。”
“汝当嘉勉,勿使佳人心忧。” 皇帝言落,连书房一角的小内监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臣必不辱命。”宁王言毕,皇帝亦舒展笑颜。
仿佛那琴弦终于松弛下来,仿佛赵王此名从未被提起,元澈竟当真收下十对金鹿茸,一笑之下,皇帝似乎也将此事抛诸脑后。
他的长兄竟有此荒唐儿。他默想,没有他的高才,而集他的放浪乖戾于一身,正是延续日久必有的衰弱血脉。
西京梦闻录 十四.珠胎
李昭仪的出云宫在半年里一直热闹非凡。
六尺高的红珊瑚,万金难易的蜀锦,十六重伽南木的春入遥山屏风,皇上与太后的赏赐连着各宫的赠礼如流水般淌入出云宫的大门,映红了李昭仪的面颊,刺痛了各宫妃嫔的双眼——圣上至今无男嗣,而废帝的几位亲王皆已成人,这个孩子来得很是微妙。
李昭仪审视着坐在窗边的李瑽。比善舞的胡女更纤细柔软的腰肢,饱满如白兔的胸脯——从洁白光润的前额到纤细的足,没有一处不似精心量度过。这让她缺少几分生机,与西京崇尚的温软娇媚比起来不免剑走偏锋。
李昭仪想着,怕不真是慕容夫人复生在她女儿身上。她记起自己幼时,自己母亲身边仆妇议论,正出的女儿总比不得庶出的女儿生得美,慕容夫人闻言怒道“婢子尚不如我女儿的脚趾”。天启城下嫁的王姬,当然得有最美的女儿,才不辜负她当年的盛名。
“阿姊,都说宫里阴气太重,依我想阿姊不如请官家同去行宫休养,省的旁人聒噪。”
“你何时也懂这个了?”
李瑽侧首,道:“拿我当女孩,我却也嫁了人的。”
“是,”李昭仪不禁笑,“前些时候,我还说,我家的妹妹是一等一的好命,在家时这样好,嫁了人也这样自在。六殿下为了你,不是要把姬妾都遣散了?”
李瑽冷笑,就算元澈当真遣散姬妾,也只是向她父亲示好罢了。眠月牵过李瑽衣袖,意在叫她不要多言。
“阿姊怎么也信这样的风传,我哪里有这等本事。大姊姊嫁了世上最尊贵的人,还有小皇子在肚子里,这才是好命。”她没再多说,眠月一向心思缜密。
“是男是女,哪说得准,不过妹妹说话,总是得准的。”
往常在家时,她不知比徽静多得了多少宠爱,她母亲对待侧室和庶出的孩子又向来刻薄冷漠,也难说徽静是否心有芥蒂。
她一转眼,却看到徽静手里一把扇,无题无款,格调手法却是说不上哪里熟悉。她多了心,暗暗又看两眼,徽静也发觉她的目光,只不着痕迹把扇子撇过一边。
辞别昭仪,她拒绝了小舆,只是和眠月默默走着,等她走到承天门,发现元澈已经在那等她了,他也一样从外朝步行到此处,此刻尚未注意到她。
他觉察到她的目光,转身看她走近,待她默默行至身畔,才问道,“和昭仪说了些什么?”
“家常话。”她脸上红一红,“昭仪有身孕,心里烦躁,我便开解她些。”
她提起“身孕”,元澈突然笑了笑,似乎颇不以为然。
秦宫中内宠向来颇多,而当中绝少有妃嫔有儿女。除去宗庆殿大火中死去的金城公主,余下几位公主都是在今上还是藩王的时候出生的,如今皆已下嫁。金城公主不满十月,便呱呱坠地。而小公主的母亲,正是皇帝自尼寺带入宫中的梁修仪。
西京梦闻录 十五.金彄环
西京终于开始下雪。
元澈一言不发。两人自大婚时隔阂至今,她并不肯揣测他的心思。
她撩起车帘看长街上的风景。成婚以来,她鲜少能获准独自出门。她悄悄伸出手去接雪花,有骑马路过的浪荡少年瞥见她,响亮地打了个唿哨。
他捉回她的手,雪的湿气激起她身上隐约不可查的蔷薇香气,这样脉脉撩人的香气突然激起他心中不快。“你为何一直用这香?”
“我喜欢这香。”
她的手仍搁在他掌心里,而冰凉苍白,毫无蔻丹染饰,简直素净得令他不喜。
“我一直想问你,‘北辰之主,其华其光,翔彼四海。观彼八荒’,这是北境王庭的东西?”元澈突然问她,那十六字是她所藏彄环内的铭文,瘦硬的北境文。
“我有许多北境的事物,不知是哪件。”
那种百炼而成的宝物,绝非等闲人所能拥有。“那东西只有男人才有,而且你常放在身边的,也只有那一件。”
她不知如何作答。
“是你叁哥的?”他展开手心,她常收在身边的那枚金彄环如今竟静静躺在他手中。他早已察觉她心有所属。女子如她,若不是心事暗结,怎么会没有情人。
他盯着她,这不算个难题——他二人新婚之夜,她迷蒙中呼唤的是她叁哥的小字。“那时未想到,你叁哥那等惜字如金的翩翩少年郎,倒有雄狐之刺。”
“他是我哥哥。”她连睫毛尖儿都在颤抖,面颊却更苍白,只有耳根红得滴血。
“西京倒是不缺这事。你们陇右人竟也不例外。”
旁人会如何辩解?说她嫁与他时,尚是完璧之身?还是倒在他膝头,向他发誓她是他的所属,唯爱他一人?她半件也做不到。
“我与叁哥并没有——”
他会意冷笑。“有的是法子让男人开心,你叁哥亦不会不知道。”
“你不懂!”
“我不懂?也罢。若你是我的亲妹,在凉州那样的地方,我恐怕忍不住的。”
她突然了悟他那时懊丧愤怒的缘由。
他只冷眼看着,这般出身高贵不谙世事的女孩与兄长相奸,若不是他的妻子,倒是让人有兴致的事。不知她是否曾在凉州某个黄昏,赤裸着偎在她兄长脚边,天真地仰望男子的欲望所在。
他按住她,目光低垂,手停在她耳畔。“你只能是我的。”
“我不是。”她低声回答。
元澈盯着她。即使她至今不曾主动取悦于他,却从来没有当面违抗过他。
“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何还要娶我!你这样睡遍了西京的浪荡子,还这样欺辱我,有何资格教训我!”从成婚到如今,她再咽不下他对她的玩弄折辱。
他突然动手打了她。震得她半边鸦羽一般的头发流泻下来。
她咬紧牙,怒视着他,那样风姿卓拔的躯壳下藏着的不过是饱盛畸怒的庸人。她不能掉眼泪。她是凉国公的女儿,是天启王廷昭夜姬的女儿。
苍白面颊染上血色,显出病态的妖娆。
她唇齿间咬出几字:“你混账。”
他疯狂地扑倒她,就在这前行的马车里。家仆仿佛未听见车内的声响,还按着西京世家派头,不徐不急驾着车。
她不像之前那样冷漠温顺,她是热的,她在挣扎。而他恶意地噬咬她,每一下都似散尽他的戾气,从颈项到萌芽的胸脯,到她的腰侧,直到她在他身下尖叫出声,咬变成吻,吻又变成撕咬,像是猛兽在戏弄他的猎物。他分开她的身体,她鬓发上成串的明珠随他的动作散落在两人身侧。
他冲入,是毫无温情的侵略。她牙齿在唇边咬出血珠来,止住呜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