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哼,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妄想当本公主的驸马。这点足以判他死罪了。”
周小山闻言握紧了弓,脸现一股被羞辱的怒色。直视着场中那气势凌人的小姑娘,传说中备受皇帝宠爱的掌珠,果然刁蛮任性,飞扬跋扈,真是蛮不讲理。
“姓周的,你再不动手,本宫就不客气了,我数一二三,射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岑杙赶紧背着箭袋跑远一点,走到李靖樨面前,“二公主,您可千万别鲁莽,有事好商量。”确定周小山没跟上来,又压低声音道:“就算您不愿和西北联姻,也万不能和他们翻脸,一旦伤了周家公子,西北必然倒向北疆。请您想想皇太女殿下的处境,眼下内忧外患一大堆,切不可让她再分心照顾您这边。”
“你少拿我姐姐压我!”李靖樨忽然声色俱厉地把箭对准了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教训本宫。我姐看上你是瞎了眼,你有什么资格代她来教训我?”
岑杙连忙后退,暗忖她今天是吃了炮仗出来的,逮谁咬谁。
“说我不顾及我姐处境,你又顾及过吗?我问你,她去西南的三个月,你有关心过她吗?你有给她去过一封信吗?她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在乎过吗?她让靖柴去你家几次三番地打听你的情况,你有让他进去过吗?你闭门不见给谁脸色看?!”
她越说眸中的怒红就越盛,弓弦也拉得越来越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箭刺进她的心脏,替她姐姐出这口恶气。
岑杙怀疑她今天根本不是来找周家茬的,是来找她算账的。胸口又炙又气又憋闷,仿佛被人用烙铁烫了似的。嗓子也气得疼,像钻了只鱼钩。好半天才压制住心里的那股不舒服,冷冷道:“我和她的事,你并不都了解。何况,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不敢面对了是吗?”
得,还没完了是吧?
岑杙瞧见她握弓的手臂越来越抖,知道这是长时间撑弓快要支持不住的迹象,这么重的弓本来就是要快速上弦立即撒手放出去的,她倒好,死鸭子硬抗。
“二公主,到此为止吧,你若不想嫁给他,我有办法帮你。”说着朝她伸出手来,“听我的,不必弄成这样剑拔弩张。”
但李靖樨根本不听她,箭越绷越紧,眼里聚了一层水光,紧紧咬着唇。突然又把弓箭瞄准了周小山,赌气似的死死拉着弓不放。
“我姐姐要是知道你们做得这些事,更不会放过你们。”
岑杙现在百分百肯定她是在赌气了,她的筹码和凭仗也不过是有一个疼她到骨子里的姐姐。心肠一软,倒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来。任何一个小姑娘,面对她这样的处境都会难过,何况是她这样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二公主,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帮你。”
她用最大的诚意看着她,想过去替她卸下弓,也卸下这段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紧张感,谁知刚迈出了一步,旁边一道影子突然不合时宜地扑上来,去夺李靖樨手中的弓箭。
“公主,请您千万别做傻事,皇上知道了,定会龙岩震怒的。”
是姜遹心。她疯了吗?
李靖樨高度紧张的手肘已经经不起任何震颤。岑杙心底咯噔一下,不,她没疯,她的不合时宜是有目的的。下意识地朝周小山喊:“快闪开!”
谁知周家公子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吃惊地看着这边。
岑杙觉出不对,突然心底一寒,猛然回头,发现那箭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再度面向了自己。只听“铮”得一声,身体随即被一道巨大的力道贯穿,猛地带到了身后四五步位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埋进胸口的箭尾,跌跌撞撞地跪到了地上。艰难地抬头看向李靖樨,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手中的弓掉落,像是惊骇至极。而旁边的女人,同样做出了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但是在那虚情假意的目光背后,却暗藏着一丝杀人不见血的冷酷。
果然,她的目标是我,她想借刀杀人!
岑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笑得是她没有选择射杀周小山,令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哭得是,她也没有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浪费,完美的借刀杀人,利用李靖樨之手解决掉对她有威胁的人,从此世上就再没有了解她底细来历的人。
只是,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竟会冷酷至此。恨她至此。看来她远远低估了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分量”。
岑杙喉咙口鼻里翻涌出如潮的腥味,周围的树木似乎在成批地栽倒,像末日来临前的天塌地陷。她仰面望着天,却没有一丝阳光投射下来。她听见有人在嚎叫,“二公主杀人了,二公主杀人了!”觉得很荒诞,她想反驳,却被堵得无法喘息。
身体跌向地面的时候,有人托住了她,掌心狠狠摁住了她的胸口,大声唤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感觉。黑暗和窒息,侵占了她的意识。将她像刍狗一般踩在脚下,她只能束手待毙。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岑杙啊岑杙,枉你聪明一世,没想到却在阴沟里翻船了。
“我……”
“你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黑暗里有一只手,将她紧紧握住。
“我……咳!!”她说不出话来,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到从地上飞了起来,穿过了高高的树丛,化身一只飞鸟,往遥远的西南方向展翅飞去。
西南程家军大营。
皇太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这日是中秋次日,营中士兵获准分批回家探亲,下午没有练兵任务,她便呆在帐中,翻阅那一遍遍快要被翻烂了的兵书和地图。只是往日过目不忘的本事今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干脆放下书,半倚在榻上,焦急等待东宫寄来的密信和邸报。
太阳落山时方收到第一份邸报,别无他事,无非又是都察院内部纷争,赵辰等人状告岑杙冒名顶替一案的进展。这已经是六天前的事了,西南边地距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最快的通讯也要六天。今天已经是中秋次日,不知她有没有安全过关?
突然,帐外号声齐鸣,有部下来禀报南面夷族联军趁我军分批回家探亲守备空虚之际,忽然率军前来袭营。李靖梣立即放下邸报,披挂上阵迎击。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早有准备,这一仗打得有惊无险,来犯之敌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进入这三驼山下埋伏的口袋阵,只有被合围聚歼的份儿。山上山下顿时火光四起,先是□□手居高临下一阵乱射,接着越中率领的先锋军一马当先,冲入口袋中将敌人冲得四分五裂,东南西北四军互为两翼,扣死了敌军退路。西南大营表面上返家探亲实际在山上整整卧了两天两夜的勇士们一鼓作气活捉了对方首领。敌军兵败如山倒。不到两个时辰,全部束手就擒。
大胜而归的将士们纷纷挥舞着帅旗,举着火把,来到主军帐前纵情高歌。这场仗打得漂亮又干脆,众将对于殿下的诱敌深入之计,纷纷赞不绝口,越中更是对殿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她怎么就这么厉害,这才来几个月就能熟练使用兵法了。在她的指挥下,敌军就像被牵着鼻子的瞎眼驴子,一步踩一个陷阱。简直就是那个什么神机妙算。本来以为来西南只是陪殿下看看兵书,学不到什么实用兵法的未来东宫侍卫长越中小将军,万万想不到也有机会参与实战,并且亲自率兵杀敌。真刀真枪地冲杀和沙场演练果然不是一个感觉。他进大帐时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一看帐中无人,立即问:“殿下呢?”
“殿下刚走,好像是去军医处了。”
立即反身冲出帐外,一边和起舞欢庆的士兵们互相庆贺,一边往军医帐方向阔步而去。看见殿下正在帐外听将领汇报此番作战的伤亡数,他自觉站在一边,没有打扰。
“此次来犯敌军共两千余众,我军共歼敌九百六十人,俘虏敌军七百五十二人,小股溃兵往西北方向逃散,相信不久会遇到程将军主力。我军士兵阵亡将士共九十二人,伤两百零三人。殿下所料不错,夷族此次出动的都是好手,不然我们伤亡会更少。”
“有九十二人再也无法看见中秋的月亮了。”李靖梣望着远处的群山脉络,几个时辰前,那里还暗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英雄气魄,而此刻,它驼了的背影竟然多了一丝狰狞的冷寂和悲凉。准确的说,是一千零五十二人。
“做好阵亡将士的抚恤工作,孤去看看受伤的将士们。”
当李靖梣迈入大帐时,帐中先是掀起一阵惊慌,好在军医们见惯了大场面,看见她的手势就领会了她的意图,继续心无旁骛地专注救治伤患。倒是那些受了伤的小伙子们,颇有些局促不安,越小将军勤快地走到他们身边,将翘起的脑袋挨个按回榻上,“都躺着,都躺着,殿下只是来看看你们,别多想。快躺下,当心扯到伤口。”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帐中传来阵阵感激声。
李靖梣从每个受伤将士的榻前走过,一一过问他们的伤势。她话虽不多,但认真听询的态度,和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严谨,让这些平日大大咧咧的小伙子们胸口个个都暖烘烘的。来之前军中不少人对她身为女人这件事是存了轻视态度的,但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充满血腥和各种令人闻之欲呕气味的大帐中,可以断定,几乎再没有人敢轻视于她,他们恨不得立即为她效死。
李靖梣走到一个被扒光上衣的士兵榻前,仔细观察发现他样貌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似乎还是个孩子。他此刻微微□□着,胸口扎了半截小指粗的羽箭,箭与皮肉连接处早已血肉模糊,血水顺着洞口流出来。不知为何,心底一寒,像有凉风钻了进去。
军医正在帮士兵擦拭胸前的血污,没有看到她。丢下血布,快速洗干净手,就对身边人道:“我要拔箭,帮我按住他!”
李靖梣一开始没反应,军医急了,“还不快点。还等什么……”
转身看见殿下,脸色有一瞬间的惊愕。李靖梣不待他说话,朝越中递了个眼色,越中立即跑过去帮军医按着那孩子的肩膀。看到那伤口,他也惊呆了,“这……这还有救吗?”
“说不准,看他造化。”
“这……才这么小!”就要看造化能不能生存,越中心口堵得慌。
李靖梣忽然站到了榻前,攥住了那孩子的手,“军医,你一定要救救这孩子。”
那军医看到她眼底摇荡的怜悯和悲色,心中微微触动,“殿下放心,臣会尽力。”
那箭杆即便去了箭簇和箭尾,也有一尺多长,沿着它原来的轨迹撤回,无异于撕筋扯肉。杆肉分离的瞬间,那孩子甚至痛醒了,大叫了一声,迸溅的血红瞬间洒透了周围的衣裳。那一瞬间,李靖梣连呼吸都窒住了。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军医在迅速地处理那孩子的伤口,越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忙过来探问李靖梣情况。只见她的银色明光铠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迸了几滴猩血,和她那不沾烟尘的形象格格不入。但她像习惯了似的,只是轻轻抹了把脸,“别大呼小叫的,看看他怎么样了?”
半晌后军医道:“血已经止住了,如果能挺过来,应该能活下去。”
李靖梣蓦的松了口气,扭头看看帐外,竟然,天已经大亮了。
这才感觉到周身绷紧的肌肉是那样的酸痛和无力。
离开军医大帐时,她的模样应该像个从血水里泡出来的人,不然,将士们不会用那样讶异和同情的眼光复杂看着她。李靖梣对众人笑笑,用手遮了遮这耀眼的天光。忽然有只青鸟从空中落了下来,正好坐在她面前的大帐上,唧唧叫着,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
它也受伤了吗?怎么停在那里不走了?
李靖梣悄悄地走近,在腰上抹了两下手,朝它伸了过去,那青鸟似乎有所感应,扑棱着翅膀朝她飞过来,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李靖梣感到一阵惊奇,仔细地抚摸着她华丽的羽毛,看着它红彤彤的小嘴一下一下戳在掌心窝上,她会心一笑,托它到脸前来,“你是不是饿了?”
青鸟没有反应。
“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啦?”
小鸟还是没反应。
李靖梣被啄得心痒难耐,用指腹轻轻描摹着它的小脑袋,
“乖,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青鸟突然抬头看了看她,凝神注目了一会儿,那发呆的小表情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么熟悉,那么可爱,那么喜欢,似乎想把她贴在心窝里疼。
她也下意识地这样做了,然而还没等小鸟靠近她的胸口,它就扑棱一下展开翅膀飞走了。高高地飞到了天上,往山的另一边飞了过去。
心底忽然被掏空的感觉,空空荡荡,像是遗失了什么重要东西。
她下意识地唤了句:“别走……”
“殿下,殿下!”直到被晃醒,李靖梣才猛然惊觉,是一场梦。
眼前浮现出越中那张紧张焦灼的脸孔,“殿下,您没事吧?”
“我怎么了?”
“您刚才刚出了大帐就晕倒了,军医说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李靖梣“哦”了一声,她已经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记得了。为了等待那个归期,她真的不愿再等下去了。等我,建康城!等我,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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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殿下在军营中的一段给大改了。增加了许多之前没有的情节。
鲤跃龙门 玉清楼主
而此时在三驼山不远处的南北大道上, 一行先头兵似的铁骑正踏着黄尘滚啸而来。
李靖梣听到消息亲往辕门迎接。
远远就瞧见程公姜率着亲卫翻下马来。
年过五十就已须发早白的程公姜,是李靖梣见过为数不多的, 在军中、朝中都威信甚高的人之一。他自幼时便养在程皇后膝下,同长公主和今上一起长大,关系亲厚。青年时期继承父辈基业,帮助皇帝镇守西南,皇帝既信任他, 也防备他。中年时遭遇家族变故, 结发妻子险些遭人暗害,求了半个玉瑞的名医,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前尘往事却忘得一干二净。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都是夫人杜修竹所出。女儿年方八岁, 如果配皇子的话,诚王的年纪显然不适合。但是程家,也并非没有适龄的侄女。但是分量比起亲女儿还是要轻。
“有劳定南侯亲自来换防。”
程公姜在辕门前下马来, 脸现不快道:“殿下不该擅作主张, 批准士兵回家探亲,怎么也得事先跟老夫说一声。”
“将军莫怪,未防走漏风声,孤不得已方出此下策。”
“听说昨晚殿下领兵打了场胜仗?”
李靖梣知道他是兴师问罪来了,心里早有准备, 微笑道:“只不过是几个擅闯大营的毛贼罢了。程将军□□出来的兵果然不同凡响, 上阵杀敌以一敌百。”
面对她的恭维, 程公姜不置可否。
灰着脸色甩鞭道:“昨晚领兵的将领出列!”
早在他进大营时就自动排好的队伍里,相继走出四位带头的将军,齐刷刷地跪到了他面前,“来人,把他们拖下去,每人各打一百军棍!”
“程将军这是何意?”
“他们不经凋令擅自动兵,本已是死罪,臣对他们已经是法外开恩。”
越中昨晚也领兵了,此刻见其他将军纷纷被带下去,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不由地气愤填膺。想问个清楚,但李靖梣阻止了他。
“将军何必动怒,他们是听孤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要罚的话,孤岂能置身事外?”
“殿下不必袒护他们,若非他们玩忽职守,将殿下安危置于险境。敌军怎有机会威胁到殿下,万一殿下有个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
“殿下,他也太蛮不讲理了吧?连殿下的话都敢驳斥。”回到帐中后,越中越想越生气。
李靖梣倒是风平浪静,“这西南的地盘本来就是他护着的,怎会允许外人插手?”
“我昨天借用了他的兵,他心里肯定会瞎琢磨。这些掌兵权的都这样,地盘分得很清,生怕别人抢了他们的。”越中回想定南侯的脸色,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他到底忘了,不管是西南还是北疆,终究都是玉瑞的国土。”
定南侯大帐内,程公姜亲去巡营尚未归来,亲信们聚成一团,难免议论纷纷,
“我瞧着这位殿下可真不简单,竟然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将自己身在大营的消息放给敌人,引蛇出洞,再设伏兵围而奸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呵!侯爷早就说过这位皇太女比任何人都精明着呢!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瞧她才来了几天啊,就开始暗戳戳接掌兵事了。我看她这分明是想用对付闻家那一套来渗透我们!留她在这里迟早是个祸害。”
“她想渗透,侯爷岂会任由她摆布!”
“这可说不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现在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咱们留也不是,撵也不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我倒是听说她来营里三个月,几乎很少出营门,除了没日没夜地看兵书,就是夜里打灯巡营,连灯油都用了五六桶呢!你说她这么拼命做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她的目标是西南,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干脆从明天起,我们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她,看她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咳,侯爷回来了!”
账内顿时鸦雀无声。程公姜掀帘进入大帐,扫了眼众人,“从今天起,本帅亲自接管大营。敌人既已探知皇太女就在营中,必会再度兴兵来犯。皇太女与本帅商议良久,皆以为她不适合再留在军中。为了安全考虑……”定南侯的目光带着一贯令人捉摸不透的审慎,不到最后一刻,属下们永远猜不透他最后的决定。此刻纷纷凝神静听。
“本侯会派人护送皇太女回城阳,暂避一段时日。你们之中有谁愿意护送殿下前往?”属下听完面面相觑,回城阳,就是回程家的老本营,接受更严密的监督,同时远离西南军机,这是皇太女主动提出的吗?她倒是识时务懂得避嫌。只是,先是瞒着众人大胆用兵一番,后又迅速服软离开,避开了所有正面冲突,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算局。众人都在这局中被她牵得团团转,而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
因此在属下们领命而出后,定南侯并未感觉一丝松快。他取来纸笔,细细斟酌着写了两封信,一封用蜜蜡封好,着人飞马送入京城。另一封则着送行的亲信交到程夫人手中。
“殿下,我们真要急着走吗?”路过三驼山口的时候,越中回头去看相处了数月的大营,想起自己刚刚在此奋勇杀过敌,还没过完瘾呢,离开真有点舍不得。
李靖梣并不回头望,用她一贯清澈的语调问:“想留下来?”
“不,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
李靖梣笑了,“原本也想多呆一些时日,不过,形势催人。何况,这里目前姓程,并无我们的立锥之地,离开了也好。等下次,我们再回来的时候……”
不待她说完,越中就兴奋地接道:“这里就姓李了?!!”
李靖梣笑而不言,望着天边静静流淌了不知几万年的浮云眼神逐渐澄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永远停留在某处,她不可以,别人也不可议。
就在她们的马蹄踏着黄尘往西南主城城阳开拔时,在万里之遥的建康城里,一只青鸟正张开华丽的翅膀划过天空,急如流星般往东而去。
“……岑杙?……岑杙?”
“……岑杙?……岑杙?”
耳边仿佛回荡了千万声,岑杙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猛地越出水面。终于感知到了外面的世界。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咽喉咕噜咕噜往里钻,她的呼吸不再顺畅,呛得难受,仿佛仍淹没在深水中,不见天日。直到有只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将她脑袋轻轻一掰,口中那股阻力顿时松了,她猛地“咳”了出来,嘴里呷的淤血瞬间冲喉而出,漫过腮颊和脖颈流到了地上,尚是温热的。
“取毛巾来!”江后一面托着她的脖颈,一面冷静拔掉她身上的银针。神情丝毫未有松懈。
周小山依言照做,忙前忙后地充当她的左右手。将毛巾拿来,替那人擦干脸颊血迹。虽然清了体内的淤血,但她的面容仍憔悴得如同死灰一般。
箭是当胸穿过的,越出了她的后背足足三指长。显然已经伤到了心脉,在战场上,受了这样重伤的士兵,他们一般都是不救的,不是不想救,而是要好把机会留给那些更有希望存活的人。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将耳刮子甩在一个士兵脸上,就是因为当时战事胶着,而他却在一旁妄图搭救颦死同伴,做一些于战场无用的事。而如今,他却在做相同的事。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当他抱起血泊中的人,看到她涣散的眼球中那千般渴求万般眷恋的求生愿望,任何人都不能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走。
但是不放又怎样?眼前人分明只吊着一口气,若不是这位突然出现的夫人医术高超,她本该在扣着他的手时就一命呜呼。或者骨头硬朗的话,等不到这位夫人帮她以银针封住血脉,就因失血过多而死。
现在箭杆还停留在她的体内,纵然截去了箭簇和部分箭尾,但是想将那么长的箭从血肉中撕扯出来,无异于再中一次箭。即便手法再灵活,生还的希望也是极其渺茫的。何况心脉上的伤如何补救,这位夫人难道还能让人起死回生不成?
但听她冷静地擦了擦手,吩咐道:“两刻钟内,把她送出西华门,在宫门口一里外的永福巷尾等我,记住,不能耽搁时间。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
周小山还未来得及问她如何出宫去,就看见她转身往玉清楼方向疾步而走。一如她来时那般,来无影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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