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和娘亲的磊落光明比起来,她实在自愧不如。若娘亲被人接二连三的舍弃,定不会做这等顾影自怜的小儿女情态,势必要和人一刀两断了的。哪像自己,明明怄得跟怨妇似的,心里还想得要死。
不知不觉从月下走到了青梅山庄。数月未来,这里已经蒙了一层尘气。她有点懊恼地皱皱眉头,将灯点上,从头到尾地开始收拾打扫,结果就把自己累倒在靠窗的定情榻上。
叹了口气,真是手不利索,做什么都费劲儿。
看看窗外月色正好,干脆蹬掉靴子和衣而眠。夜风将林里的桂花香徐徐送到屋子里来,逐渐扰乱了她的清梦。梦影交叠处抹不尽远方人的衣香鬓影、脂热唇凉。天明醒来,又是空落落的一场秋梦。真没辜负这阴恻恻的天和酸痛到无法释怀的冷。
“阿嚏!”
连打了数个喷嚏,才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敲门声,她扭头看窗外,原来下雨了,难怪。
揉揉干涩的眼睛,起床推开门,望着被雨汽笼盖的树林,觉得有丝应景的凄凉。
真是好惨,往常顾青在的时候,还能给她送把伞来。
呵了口气,谁也没叫,赌气似的,踏着泥泞的小路往林外走。一步一诅咒,下吧,下吧,再下大点,最好砸死我,让人过来收尸。
再有几日便是中秋,因今上多次传出龙体违和,原以为不会大肆庆祝,熟料礼部的议程安排比往年又繁重了许多。岑杙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因由。目前边疆不稳,京城又物议纷纷,正是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势必要办得比往年更热闹。
今日早朝便主要来商定这些事,众臣都听得百无聊赖。岑杙偷眼瞧着王中绪都打起盹来了,还是付明启撞了他一下才勉强醒过来。
下朝的时候,江逸亭念着她手不便,便撑伞过来同她一道走,傅敏政、郑郎官也在侧。
傅敏政远远瞧着陛阶底,笑道:“今次那位华大人可总算不在咯!”
江逸亭也觉得少了些什么,左右看看,“想必已经和沈隰一起赴北疆了。”
“他这一不在,还真有点不习惯哪!”傅敏政把伞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张意味深长的笑脸,正对着岑杙。
岑杙没理,江逸亭笑道:“人家户部的郑郎官都还没说什么,你这个外头的倒是先不习惯起来了。”
郑郎官也笑,“傅大人说得也有理,华大人这一走,户部现在可是清闲下来不少。”
傅敏政道:“这么说他还挺受皇上器重。这华金鹏从县里被调进京,直接进入户部,走得是和岑老弟当年一样的路子,保不准,会是下一个岑杙呢!”
岑杙听出他话里有话,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对皇帝来说,没有哪个亲信是不可取代的。今天她是岑杙,明天有可能就成了纪文奎。而这华金鹏可能就是第二个她。
出了宫门,傅敏政所去的刑衙和岑杙所在的都察院是同一个方向,便接过江逸亭的差事,同另两位作别。
望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郑郎官忽然忧心忡忡道:“这怎么会呢?以岑大人之风采,纵观宇内,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华金鹏横看竖看无论哪里都比不上岑大人。”
江逸亭道:“恰是如此,这华金鹏说不定将来比岑杙能更进一步。”作为旁观者和某种层面的感同身受者,江逸亭再了解不过,在朝堂这个尔虞我诈、无限纷争的地方,越是扎眼越是对己身不利,相反,越是平淡越有可能走得稳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岑杙能扎下来而不是浮上去,成为众矢之的。只是在都察院那个是非窝,恐怕难上加难。但将来的事谁又能料得准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隰、赵辰走后,都察院群龙无首的刺头们在攻击岑杙这件事上颇有些意兴阑珊。都御史兰冽把众人集合到二堂,正式宣布,“都察院的孩子气就到此为止了。”
岑杙一听这几个字描述还挺恰当。
朝廷监查体系的选官和别的部门不一样,采用“以小制大”“以下制上”的原则,作为都察院主体的御史谏官普遍比较年轻,而且品级低微。这样的人在朝中尚未形成根基,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纠劾百官时往往能够畅所欲言、无所牵绊。正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往往也会因为缺乏从政经验被人利用,一条死胡同走到黑。这样来看,兰都御史在统御属下的时候,确实像带一帮愣头小子。
比如现在,一群人听说了“淮阳伯抢占民田、纵子行凶,却因亲故被今上赦免”的事,群情立即激奋,恨不得狼突到今上面前讨要说法。
这淮阳侯是已故严太后的堂侄,年轻时和萧王整日厮混在一起,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这几年听说已经长进了不少,没想到他儿子又继续出来祸害人间。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岑杙知道,即便宽恕了对方,他心里也未必高兴。不然,消息不会这么快走漏到都察院来。
果然,在众御史义愤填膺的雪花上书、唇枪舌剑下,原本已被赦免的淮阳伯父子重新被捕拿下狱,随后大理寺按律问罪,又抓到了淮阳伯父子拒捕、潜逃的黑历史,这就罪加一等。今上“迫于压力”在众人面前痛心疾首了一番,表示没有照顾好严太后的家人,枉为人子。众臣纷纷劝慰,直言非君之过,实在是严氏一门太不争气,有负圣恩。今上并未开恩赦免,最后判了流刑,举家流放西南三千里。至此,严太后外戚这一脉算是在朝中永绝了。
岑杙并不关心严氏的结局,自严太后驾薨之后,严门败落已成定局,严氏族人仍旧不知收敛,落得这个下场也算咎由自取。她关心的是今上打算为诚王议亲的事,据说已经挑选了西南程家的人,这一招颇有些一举多得之意。
假使康德公主和周家成功联姻,东宫无疑又添了层臂力,以今上多疑的性格以及北疆涂家的前车之鉴,即便他没有废储之意,也不会坐视西北周家傍着储君势力坐大。而让诚王和程家联姻,朝廷就有了制衡西北的力量。但同时,诚王也有了真正能抗衡东宫的实力。
一旦今上决议废储改立,西南程家就是诚王上位的最强助力。
内有将相,外有兵权,还占着一个李氏皇族成年皇子的身份,李靖楠无疑是符合朝廷某些人眼里的“正统”期待的。以她的恩师潘遂庸为首的耆老派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把东宫这个违背祖制的“异类”拉下马来。届时,即便李靖梣尚占着东宫之利,又拿什么跟他争?
涂家么?涂家现在已经成了未知数,倘若将来涂家倒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东宫的罪过和牵累。
说起来也是可笑,如果在这个位置上换成了任何一名男子,哪怕是任何一个酒囊饭袋,一个蠢到何不食肉糜的家伙,诚王都绝对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因她是女子,处境就要如此艰难。她的优秀无论何时都是低人一等的。甚至连世俗都要倒逼着她承认一切皆是自己的罪过,她不该得到这些,这是何其荒谬和不公。
李靖梣,她会坐视这一切发生吗?
中秋宫宴上,今上果然宣布了康德公主和周家的婚事。但是对诚王的婚事却只字未提,想必是尚未谈拢。或者不愿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刻意。毕竟朝廷现在要震慑北疆,内部就不能分裂。
周家来人自然欢欣鼓舞,但是康德公主却整晚没瞧见人影,今上神色略尴尬,推说公主是偶感微恙,不能出席,但岑杙晓得,李靖樨哪里肯屈服,定是在后朝拆家呢!
与此同时,东宫派人不远千里向今上送了一尊玉佛,还有一幅亲自手绘的观音玉像。今上命人展开玉像后,竟对着画像凝伫许久,目有怔忡之色。随后命人将画收藏起来,罕见地询问了一些关于李靖梣在西南的近况。其实这些事情早由西南特使私下禀报过了,不过,当庭再讲一遍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对于许多猜测今上和东宫反目的流言来说,此举多少缓和了一些剑拔弩张的父女关系,也为这寡情的皇家增添了几丝人间温情。后来岑杙小心打听过,据皇帝身边的内侍说,东宫画得那幅观音像,仔细看无论是神韵和气质都像极了先皇后。
岑杙听了会心一笑,她想到了建纯和康德两个封号,是当年皇帝亲自为两位公主选定的,暗合了国都“建康”二字,当年皇帝有多么珍惜他的两位掌珠,现在就有多么地令人讽刺。
但很多人都忘了,皇帝即便有心废掉东宫,到底东宫仍旧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先皇后留下的嫡亲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要给世人一个正当的说法吧。
李靖梣现在,快修炼成人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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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赶上这章的中秋,212章的时间线由八月改成了七月。不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过中秋根本来不及。担待了。
鲤跃龙门 举重若轻
中秋宫宴到底是结束了,虽然这次没有登台, 反倒感觉比往年更累。
岑杙回宅时, 听闻老夫人早已安歇了, 便没有去打扰。想到接下来有两天假不用去衙门坐班,心中着实欣悦。计划了明天要去看望师父,并在山上留宿, 赏栖霞山的夜景,熟料第二天一大早, 李平泓就遣使臣宣召她进宫。
岑杙两眼一抹黑, 假又度不成了。换上公服跟使臣走的时候,还在想朝廷里就没旁人了吗?为什么老是找她?面上到底不敢透露些许怨色。进了华凤门,内侍没有把她往御书房领, 反而一路将她引去了芳德殿。初听这个名号, 尚惺忪着的岑大人立马惊醒了。
芳德殿, 那可是后宫鼎鼎有名的殿, 坐落在后宫腹地玉清湖西畔,是先皇后海氏曾经的起居处。作为外臣, 她生平头一次踏入这里,一路上屏息又凝神, 生怕撞上哪路贵人,白担了一个唐突的罪名。
不过到了那儿她又想, 既然是先皇后的殿, 说不定李靖梣小时候也常住这里, 偷偷地瞥一眼这周遭的建筑, 不禁又心猿意马起来。远看这芳德殿果然不负后宫三大殿之名,虽然比富宜宫少了丝威严,却是另外一种绮丽又典雅的存在。不单是因为殿前殿后遍植兰花,连百步外都飘满香风,还因为这两侧平地架起的赤阑飞桥,犹如美人含蓄收拢的玉臂般,柔婉婀娜,飞向云端。云端倒映在水中,最底下是一排精密罗织的翡翠碧瓦,碧瓦下纵横勾连的斗拱衔接玉柱,撑起连扇的画屏纸窗。纸窗上似乎绘着兰草,碎在水中奇异般像极了莲,清寒孤傲,令人心生暗慕却不敢近身唐突。
岑杙想起在皇陵瞻仰过的先皇后玉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婉高贵、清冷孤直的女子,曾站在碧瓦勾连的飞桥上眺望云蒸的落日,满天的彩霞。她有着和李靖梣相似的容颜,眉眼和顺,静逸如兰,也有着大公至正的母仪风度,与人为善,内心孤直。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32岁。痛耶惜耶,终不复返。
进了殿总算明白皇帝宣她来这的因由,原来西北周家母子也在,看样子是要商讨李靖樨的婚事,自己这个莫名牵涉其中的中间人似乎没有理由缺席。
依次行礼后,发觉姜遹心也在一旁,就坐在君王下首第一个席位,略有些惊讶。寻思这般重要的场合李平泓都把她带在身边,她还真是受宠。
周夫人非常热情大方地同她叙话一番,本人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子,这点从她去年往户部捐银时岑杙就领教过了。作为一个雄踞一方的诸侯夫人,这等不骄不纵、敦厚朴实的作风真的难得。倘若李靖樨能够嫁进周家,未尝不是件幸事,起码不会受恶婆母刁难。岑杙打心眼里替李靖樨盘算。
至于正主康德公主,仍旧迟迟不见人影。
想必周夫人也感受到了李靖樨对这段婚姻的排斥,神情略有些尴尬,但到底没有松口谈放弃。看来是真的相中了李靖樨这个儿媳,已经到了志在必得的地步。
倒是对面的周家公子,一直镇定自若地目视前方,不卑不喜,不争不怒。面对今上频频赐酒,每次都能从容以应。从今上微微赞许的神情看,想必对这个女婿也是极为满意的。
连岑杙都讶异,这才短短一年,这周家公子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长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军人了。这周家不愧是军伍世家,果然能锻造人。
别说李平泓了,连岑杙都想把李靖樨拉过来,让她好好看看人再考虑考虑。这周家公子虽然貌不惊人,但气场和风度绝非一般男儿能比的。无外乎连涂远山都感叹,单论后人,涂家要远远逊于周后。
皇帝为请公主赴宴,前后已遣派了四五拨人,都无功而返。岑杙来时隐约听到内侍私语,说公主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还扬言谁敢进门说项就打断谁的腿。岑杙替李平泓感到头大。
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李平泓的胡子都快捋秃了,正主还是没来。内侍也没来回话,眼看着再僵下去场面就难看了,这时,一直木木然没啥表情的姜美人起身对李平泓道:“还是妾身去吧,公主想必是害羞了。”她后半句是笑着对周夫人说的,那语气神态仿佛跟真的一样。岑杙松了口气,暗中却撇撇嘴,她还真能装,这逢场作戏的本事连她都自愧不如。
只是姜美人刚去没多久,就有内侍急匆匆地进来,附在蔡总管耳旁说了几句话。蔡总管脸色一变,立即禀报李平泓。只见皇帝略皱了皱眉,貌似低声说了句“胡闹!”之后忖度再三,像是妥协了般,才又交代了一些事。
面不改色地对周夫人道:“朕听闻令公子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正巧今日兵部在武英殿开筵讲习边疆防事,朕有意着他到武英殿参与听讲,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周公子一听武英殿的名号,目光为之一亮,看了眼周夫人,不待她回话,当即叩首谢恩。反倒是周母很不好意思,连说小儿无状,从小就是个武痴,一听说武英殿的名号,什么都顾不得了。今上笑说无妨。
不一会儿,文贵妃着人前来邀周夫人游湖,是早就约定好了的,周夫人向今上辞行,今上欣然应许。周母又拉着儿子叮嘱了再叮嘱,才放心辞去。之后,李平泓去偏殿更衣,独留周家公子和岑杙在席上,岑杙有意和对方攀谈,顺便探探他的性情,不过,对方似乎是寡言少语的那一类,聊不上两三句,就没话再说。岑杙颇为无趣,暗忖,这位周公子哪里都好,但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将来能和李靖樨那种小话痨聊到一起去吗?她有点担心。
“岑大人,您就别忙活了,这位周公子是言贵的人,轻易不开尊口的。”
蔡崖在旁观察了许久,趁李平泓召周小山进去的关头,笑呵呵地劝她。
岑杙捏着酒盅自嘲道:“蔡总管说的是,这周家公子的确言贵,但我记得去年中秋宴上,他还不是这样的。这一年……变化好大。”
蔡崖微笑:“世事多变,人又岂能一成不变。”
岑杙正思索他这句话的含义,却见他袍袖一引,
“岑大人请借步说话,皇上有事交代大人。”
立马绷紧神经,将杯盏放下,随他去了侧廊。
“方才姜娘娘同奴才传话,康德公主要求单独见一见周家公子。皇上若不依,只怕公主那边是万不肯干休的了。所以……还请岑大人陪周公子走一趟。”
岑杙无语,仿佛李平泓就站在边上,摁着她的肩膀交待一样:“朕的掌珠任性到要先验驸马,朕怕答应她,会闹出什么乱子。但朕若是不答应,她肯定要闹出乱子。你一向识大体,顾大局,与西北联姻关系到边疆稳定,你一定要替朕把好关。待会好便罢,不好,也不要让公主失了分寸……”
她能怎么办呢?她不答应就是抗旨。她现在就是个老鸨,在替人干拉媒的勾当。
岑杙往玉清园走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周围的警戒,发现果真如蔡总管所说那般,今上怕传出闲话,已经撤走了大部分当值的宫人侍女。尽管如此,她仍旧感觉压力重重。走到一个三岔口,下意识地往一边走,结果肩上被拍了一下,回头就见周小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很果断地用手指了指另一方向。
岑杙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去,一座百尺高的塔楼出现在视野里。正是玉清湖畔赫赫有名的最高塔楼,玉清楼。听说是太慈仁皇后曾经的住处,如今是皇家的禁区。玉清园就位于塔楼的脚下。刚才胡思乱想了一路,差点走过了。
当下,连忙朝对方致歉,二人又沿着另一条小道,往玉清园而去。
园子非常安静,一进拱门岑杙就感觉到了,入目是两排葱郁茂盛的松柏,树龄都已过了百年,一直延伸到玉清楼底,最高者甚至越过了塔身五六层,最细者也有一人粗。听说,这些树木都是当年太慈仁皇后,以及后来的世祖、孝祖亲手所植。塔楼下还培植了许多珍品花卉,听说也是太慈仁皇后当年留下的种子。为了保存这些古树和花卉,玉清楼外特地架起高墙,圈了这一处静园出来,由精心挑选的专人打理。自孝祖起,园中就禁止一切灯火,规矩比之皇陵还要严格。
岑杙一壁走一壁观察这园林,莫名其妙地,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这倒是件稀罕事,按理说,她从未踏足过这里,不该有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已经在这林中穿梭了无数次。莫非是传说听多了,心中所想正巧和现实重叠了?当下也由不得她细细思索,沿着茂密地丛荫继续往里走。
话说回来,这李平泓也真是够操心的,为了保密,竟把会面场所安排在这等幽森的地方。怕周家公子不自在,岑杙绞尽脑汁缓和气氛道:“其实,康德公主性情率真,待人友善,在朝中是有口皆碑的。”正在这时,林中“嗖”得飞来一支羽箭,从她头顶堪堪飞过,“嘣”得一声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吼,“哪个敢通风报信,下次本宫射得就不是帽子,而是他的脑袋!”岑杙回头就看见那箭头上果真扎着一顶宫中人常戴的三山帽,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周家公子抿抿嘴,似乎看向了丛林深处。
在百步开外的树林间隙,站着一个身穿火红箭袖衫的高直女子,手握一柄圆月弯弓,腰上、背上挂满了羽箭,在林间颐指气使地走来走去,对着周围人大声嚷嚷。如临大敌似的准备迎战。
岑杙有点尴尬,只好解释:“刚才只是意外,公主自小习武,使得一手好箭法呢,想必将来定能和公子举案齐眉的。”
话音刚落,又是“铮”得一声,似乎是箭狠狠扎在了树木中:
“哼!姓周的一来,本公主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想当本公主的驸马,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岑杙:“……”
须臾,“其实,公主她……”
周家公子面不改色道:“岑大人不必再说了,我知道,公主并不想嫁到周家来。”
“呃……”
“但这件事关系到不只是她一人。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老百姓,免受战乱流离之苦。这,一点都不好玩。”
岑杙闻言心中若有所动,倒是对他刮目相看。
“岑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行了,不必再多一个人替我枉死。如果我有意外,烦请岑大人转告我母亲,此事与公主无关,请她勿迁怒任何人。”
说完拱手做了个军礼,昂首往林中走去。岑杙没想到这周家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心胸和见识。遇事不逃避,敢于担当,言谈中似乎以天下为己任。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等等,周公子说笑了,哪里有那般严重?放心吧,公主只是吓唬你的。臣奉旨来促成二位秦晋之好,自然不会放任周公子出任何意外的。这趟虎山之行,臣是走定了。请公子不要再推辞。再说,我就不信,她一支箭还能穿透咱俩人不成?”
周小山瞧见她撵上来,眉眼含笑,举重若轻。每一步都像一幅画似的,走出了俊逸洒脱的淡然风度,仿佛万般沉重在她那里都可轻轻放下,不必当真。
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也没再坚持,二人一起往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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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鲤跃龙门 借刀杀人
他二人到时, 李靖樨正站在一块校场大的空地上,手挽强弓等着他们。近看这弓得有一人高, 是神武军弓兵营目前正在使用的一种长弓,精准度高,射程能达百丈。一个女孩子能拉起来真的不易。
周围高耸的树木就像巨大的天井,将周围一切都囊括了,也包括空地中央那个面容精致但目光凶悍的小姑娘。阳光透不进来, 只能打在树冠上。她鼓起的胸膛在看到目标人物出现后,想都没想就拉起了弓。
二人不得不止步,二公主身旁仅有的一名内侍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往周小山手里塞了一把弓、一兜箭, 还有一支笔和一张写满字的纸, 然后又匆匆地跑回去, 仿佛是一只刚刚被恫吓受惊的小鹿。
“姓周的, 想要做本公主的驸马, 先问过我手上的箭再说。给你三次机会,拉弓还是签字!你自己看着办?”
岑杙见周小山手上东西太多,有点拿不住了, 就帮他接过箭袋和笔, 往他正看的纸上瞥了一眼,见是一张已经写好的退婚书,末尾已有李靖樨的盖印花押。看来她是要来真的了。
岑杙试图相劝, 只是尚未启口, 只听“嗖”得一声, 李靖樨的箭已朝他二人射来,两人匆匆闪避,那箭几乎擦着周小山的肩而过,“砰”得一声扎进了树木。
岑杙心惊胆战,暗忖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这箭要是射在人身上立即就是一个拇指粗的大窟窿,神仙也难就。她们皇家视人命如儿戏的作风都是一脉相承的吗?李靖梣当年如此,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如此。这都是谁教的啊,也不学点好。
“公主,请手下留情,周公子并无过错。”
姜美人还没有走,实际上她想走也走不成了,她身旁畏畏缩缩站着的正是那位想要通风报信被射掉三山帽的内侍。李靖樨现在就是一只发怒的小豹子,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人,在没达到她的目的之前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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