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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这个人不能是兰冽那般和北疆剑拔弩张的,以免激怒涂远山,彻底激化矛盾;也不能是吏部尚书付明启那般只会顺水推舟、保持中立的,毕竟这件事朝廷占理,需要北方做出一个交代,能借坡下驴最好;更不能是东宫和诚王的人,以免他们串通一气或者干脆避而不见。那么选择范围就很小了。
之所以选自己,想必是看中她之前和涂家有过一些过节,能够给北疆造成一定的施压,但这过节尚不足以和北疆闹崩。
岑杙的确可以拒绝前往,毕竟此去危险重重,涂远山到底是什么态度,犹未可知。倘若他真的决意与朝廷翻脸,自己此行闹不好就成了送人头。
她是潘遂庸的得意门生,老师有心拉她一把,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多谢老师提点。我愿意前往。”
潘遂庸还想说什么,但看看内侍焦急的眼色,无奈道:“你好自为之吧。”
果然,她进御书房不久,李平泓就公布了他的任命,“表面上朕派你是去巡查北疆粮道,实际上是要你监查北疆的一举一动,并且要把朝廷的意思如实传达给北方。你能做到吗?”
“回皇上,臣能。”
李平泓露出满意之色,正襟道:“上次你巡察渔洋,不甚令朕满意。这次希望你不要再令朕失望!一言一行须以朝廷利益至上,如遇变故,可密谴鸿雁使飞马来报。”
“诺。”
“另外,朕再把华金鹏派给你当副手。他是北方出身,了解那里的风土人情,可成为你的一大助力。”至此岑杙方意外了一下,随后拱手以应。
“列位卿家且先退下吧,朕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嘱咐岑卿。”
“诺!”王中旭、兰冽、岳海隅、付明启等人纷纷告退,李平泓忽然从阶上走下来,走到岑杙身边:“你母亲到京了吗?”
岑杙后背冷汗直冒,“按计划,家母是今日下午到京。”
“好吧,明日早朝让你母亲现个身,朕会嘱咐王中旭一声,无论有何状况,都恕你无罪。眼下北疆差事要紧,明日早朝,朕会宣布对你的任命,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日便启程赴北疆吧!”
“请皇上相信,微臣绝无弄虚作假之事。”君王心,海底针,谁知道李平泓现在不追究,将来会给自己什么果子吃?打死也不能承认。
“好了,朕相信你,就这样办吧!”
第二日一大早,岑杙整理好了公服锦带,却迟迟未动身,一直向门外催问,“来了没有?”
姜小庄便回答:“还没有,大人!”
“城门开了没有?”
“半个时辰前就开了。”
“怎么还没到?”她不免腹诽,这归云钱庄什么时候这么不讲信用了,说好了昨日到,结果拖到今日,眼看着早朝时辰马上要到了,莫非他们知难而退想反悔?
“启……启禀大人,刚才有个小厮乘马来报,说老夫人的车架已经进了城,径往丹凤门去了,说要在那里和大人汇合?”
“什么?”岑杙一听,赶紧戴上帽子,边喊备车边往外走,心中暗自腹诽,怎么如此不靠谱,自己尚有些重要的话要嘱咐她那位便宜“母亲”,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万一露了马脚,自己哪有脑袋跟他们讨要赔偿!
“走!马上进宫!”
等到了丹凤门前,岑杙左顾右盼,始终不见“岑老夫人”的马车。倒是江逸亭、傅敏政、郑郎官等要好之人,知道今天是岑杙“交差”的最后期限,特来关心地询问。岑杙面上强颜欢笑,表示绝没问题,私下里却忐忑到了极点。不知道归云钱庄会塞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这是她和归云钱庄早就定好的交易,也是归云钱庄最大的秘密所在。
世人只知道归云钱庄是一个钱生钱的地方,却不知它最赚钱的生意,其实并非钱滚钱,而是塑造一个全新身份的能力。只要给它足够多的钱,就可以在那里得到一个全新的身份,这个身份并不单单是一个凭空捏造的姓名或者符证,她是一个拥有生老病死等成长轨迹的活“人”。她拥有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证明、证人、亲朋、好友,而且会随着时间不断结交新的人脉,乃至结婚、生子、离婚、死亡。她像一个为你量身定做的空壳,所有关系都是为了这具空壳而打造,只等需要的时候将其穿起来,几无破绽。
岑中玉便是这样一具空壳,岑杙、秦浊亦是。但同时,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岑杙曾经自己试过塑造一个大活人的能力,哪怕是像花卿这种最底层的贱籍女子,所耗费的财力和精力也是极其惊人的。而归云钱庄却可以轻易做到这些。她有时候怀疑归云钱庄并不是一个钱庄,而是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组织。他们暗中运行着一个完全脱离朝廷掌控的世界,并且对外严格保密。
娘亲曾经告诫过她,永远不要去探询归云钱庄的秘密。只要放心使用便好。
岑中玉便是她说这一切的底气。
没错,岑中玉就是岑杙的生母,是岑夫人卢素的另一重身份。
她满足了卢素嫁为人妇后,继续在商界驰骋的愿望,并且不会损害到她那爱惜羽毛的名臣相公。连以洞察秋毫著称的岑鸷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潜藏了这样一位女富商,只知道她确实喜欢经商,但做得都是从卢家继承来的一些小生意。所以,当年都察院决心打击那位富可敌国的女商人时,时任左都御史的岑鸷并没有心软,而提前就听到“风声”的娘亲,在岑鸷动手前及时撇干净自己,上演了一出有名的“退隐江湖”,实际上在家里和爹爹玩起了捉迷藏。
她原本打算避过这阵风头,再重出江湖,谁知,这一退就再也没有以后。
临终前,母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并且让她拿着自己的所有印鉴,去找归云钱庄兑现契约。那是她第一次以岑杙的身份与这个世界接触。那年她是13岁。而岑杙也已经虚无地存在了13年,时刻等待着她的主人降临。
这是娘亲给她的礼物。她原本的确叫岑佚,佚失的佚,是岑中玉的独子。也许是母亲感到这个世道对女子束缚太多,突发奇想,给她女儿改换了一个性别,没想到此举给她以后走科举之路敞开了大门。
改叫岑杙其实是船夫子的手笔。她当年去船山书院报名读书的时候,不知道船夫子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对着那个“佚”字沉吟良久,说这个字有“美貌”的意思,对男儿来讲太阴柔了,恐对她将来的仕途不利。正好当时师娘喊他去后院镶木桩,好把出圈的猪拴上,便大手一挥给她改成了“杙”,并美其名曰:“此乃利器,尖锐,不拔,能束千钧。乃佳名尔。”
岑杙当时年轻识浅,贸然就信了他。后来一琢磨,栓猪的木桩子,确实尖锐,能当武器,镶进地里还拔不出来,能栓一千斤的猪。果然是贱名好养活~
总之,世人皆知岑中玉当年把江南首富的所有身家都存入了归云钱庄,却不知,这些身家其实都被用来买下这个身份。除了岑杙,和娘亲另外留下的一笔零散的余钱,她当时几乎空无所有。但是她却拥有着官府登记在册内的合法身份,拥有着母亲岑中玉留给她的所有人脉关系,还拥有着娘亲留给她的爱和自由。当然,还拥有着归云钱庄终身服务的契约。
当年,钱庄与她交接时,曾建议让“岑中玉”这个身份自然死亡,以免给她的未来留下破绽。但是,岑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她想一直保存下来。而且,除了守信这唯一的优点外,这个钱庄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黑心肠,它竟然不允许退费和转账,无论一个身份在这世界上活多久,都是按照活一百年的价钱来算。就算你不需要这个身份了,也不能将其转手给其他人或者是其他身份,如果想要重开一个身份,那就再交一百年的会费。这简直就是明抢。当年“秦浊”被李靖梣“弄死”的时候,她真的欲哭无泪肉疼了好久,恨不得去把不给退费的归云钱庄给炸平了。种种因由下,她可不能平白无故放弃这样一个身份,哪怕自己平时用不着,也不能白白便宜那帮黑心肠。于是便让岑中玉以隐居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但是她却有些后悔了,不知道归云钱庄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帮她度过这道难关,这次可是涉及到朝政,如果他们真的有办法帮她解决,那么岑杙不得不怀疑,这归云钱庄真如传说中那般权眼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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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杙的正确打开方式……





鲤跃龙门 岑老夫人
门禁已经开始唱名了, 岑杙似乎在不远处看见一辆马车, 不确定是不是她们。
正要走过去,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蟒袍的人斜向里朝她走过来,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是小侯爷吴靖柴。听说皇上和长公主正在给他议亲,不知是哪座公侯府的千金。
吴靖柴走到她身边,眼角锋利而冷漠:“皇姐让我知会你, 早朝可不必去了,称病即可,她会有安排。”
岑杙胁下有两根筋狠狠搅动了一下,继而就是自嘲:“多谢挂怀,但, 不必费心了, 下官承受不起。”
说罢,也不在意他是怎样的反应,沉闷地绕开,径自往马车走去。
朝臣们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纷纷聚焦到了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上,据目测, 它已经停在那儿小半个时辰, 一动不动,也未有人下来。八成就是岑杙那位生母。
“欸!岑中玉真的来了吗!”
“谁知道呢?都到这个节骨眼了, 她要是再不来, 她儿子估计要被参欺君罔上了。”
“难道真的是岑中玉?那个二十多年前稳坐江南商界头把交椅的人物, 这下可见着活的了,你说这岑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德,这辈子如此好命!欸,听说,这岑中玉年轻时候还是个十成十的大美人呢!”
“废话,你看岑大人那张脸,就该知道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啧啧,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个美法。我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
“再过一会儿不就能见着了?”
“也对。哈哈哈~”
与这热闹不同的是,还有一伙人,正在角落里阴阳怪气:
“你说这人年轻时候不肯露面也就罢了,这都一大把年纪了,儿子又如此能干,正是封诰命的时候,为什么还不肯露面呢?”
“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一旦强势起来,就是一身的臭毛病。”
也说不准他们到底是谁。这时,离得最远的一伙人,突然咋咋呼呼叫嚷了起来,
“诶,都察院那班人呢?他们平时不是来得最早吗?”
“谁知道,我刚还见着沈隰沈大人拎着裤脚匆匆忙忙地从墙根处过,八成,是要尿遁了!”
满场哄笑起来。是武官队伍,他们的嗓门奇大,像串街的吆喝似的,生怕别人听不见。
“欸,你们说,这岑中玉一来,那赵辰是不是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可不是么,如果我是他,稍微有点廉耻之心的话,早就卷铺盖回家种地去喽!”
“哈哈哈哈~”
武官们本来就受了都察院许多窝囊气,这回巴不得一下子全讨回来。直到兰冽出来怒斥:“吵嚷什么?当这里是菜市场吗!”众人这才不吭声了。毕竟这年头敢和北疆直接叫板的人不多了,武将里头有相当一部分是敬重兰冽的,只是看不惯得他手底下那帮人。
岑杙也听见了这边的扰攘,只觉尴尬又难以摆脱。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她知道这件事多少人是抱了看热闹的心态在翘首以待。无论结局如何,她都逃不开一个口舌毁谤了。
等她从车窗里接过一张纸条,急匆匆一路小跑着归队,兰冽忽然劈头盖脸地把她训斥了一顿:“岑御使,你招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要让本官后悔当初招你进都察院的决定!”
岑杙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兰冽当众直斥,一时火烧头顶,羞愧难当,又觉十分冤枉。在她眼中,兰冽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也绝非不辨是非,难道,是自己先前顶了他的位置,遭他嫉恨?不,他亦不是这种人,那一定是自己哪里会错意了。
赵辰、沈隰等一干御史紧随其后,皆黑沉着脸从她身前走过。
岑杙低头沉默,直到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就见一头戴帷幔的妇人近到身前,
“都察院副左都御史,乃左都御史之辅官,众御史之宰官,除辅佐都御史协理都察院庶务外,还有承上启下连接都御史与众御史乃至大小官吏的职责,使上情下达,理念相通,关键时刻才好拧成一股绳。”
“你作为代理院首的短短半个月,都察院便闹得四分五裂,几乎与离心离德,纵然你清正孤直,占了舆论至高点,但是从都察院整体来看,仿佛是输了。而且是双输。”
岑杙闻言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是了,兰冽身为都察院院首,此刻正纠合实力应对北方,一定不会乐见这一幕。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就将时局点透,没记错的话,她来华凤门的时间并不比岑杙要早,竟有如此洞察力,当真是罕见。岑杙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第一时间就信服了她的能力。暗忖这归云钱庄果真藏龙卧虎。
“多谢夫人指点。”
“夫人?”
“呃,母亲。”这声母亲她本来还不大情愿的,如今算是心服口服了。
“伯母是不是交代了什么?”朝堂上,对庞炳方的声讨正吵得激烈,江逸亭特意和岑杙站在一起,见她一直手捏着“岑母”递给她的那张纸条,僵看了许久,象牙笏板遮着半张脸悄悄地问。
岑杙没有回应,她想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的脸色一定是青红皂白的。
待李平泓叫到她时,已经是决定要派人到北方一探究竟的时候了。李平泓并未立即宣布他的任命,而是暂停了议题,默许众御史把半个月前的那桩公案了结了再说。
岑杙把纸条塞回袖里,躬身出了班位,迟疑了很久,才跪下道:“皇上,臣先前所言与赵辰不愿同朝为官之语乃抒自一时义愤,并未思虑周全,回去再四考虑,又经家母指正,实在有失科道体统。也给赵大人以及诸臣工带去了不小的困扰,臣恭请圣上看在臣年轻无知的份上,能够宽恕则个,无论今日结果如何,都不再追究赵大人直言进谏之罪。”
此言一出,堂下议论纷纷。不少人交头接耳,生怕错过一场好戏。
她突然的“妥协”非但李平泓未想到,连赵辰本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自他领都察院御史以来,从未听过御史半路收回言论的,而且是以当众打脸的方式,如此“讨好卖乖”究竟是安得什么心?
啊?是啦!她说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希望皇上都不追究自己,言下之意,岂不是说要放自己一马。在这样间不容发的关头,还不忘在君前为自己邀取谦良宽仁的美名,真是好心计。
“皇上,此决议是臣与岑大人的当庭一诺,众位臣僚皆为明证,怎可轻易废弃。臣不愿临阵改弦,无论今次结果如何,臣都愿意承担后果。也请圣上明断。”
沈隰暗地里替他着急,暗忖这赵辰又上当了。近日国朝是非颇多,都察院牵涉甚深,正当用人之际,只要都御史出面斡旋,李平泓考虑今秋多事,说不定顺手推舟就把冲突给揭过去了。但如今经岑杙言语一激,逼他把那日的决定继续坐实。倘若今日岑母真的露面证实身份,赵辰怕是只能被扫出朝堂,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可恨!可恨!
岑杙背地里直翻白眼,暗忖还来劲儿了,本官原本看了“老母”的劝说,确实不情不愿地想放你一马,谁知你自己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我了。
“既是如此,臣也没有话好说了,请圣上圣裁吧!”说着向御座深深地叩首。
皇帝瞥了眼兰冽,后者一直动也不动地站着,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纠纷,反倒更像个冷眼旁观者。这件事没办法大事化小了,
“即使如此,那就宣岑母上殿吧。”
“宣,岑母上殿——”
传令官高昂的召唤从朔华殿传到君恩殿,又从君恩殿传到元华殿,经御水桥前的宽阔广场,继续往南穿越御门,直达御门外静候的马车。
待这九重宫阙上空回旋的声音落定,接引内侍已经引她到了左掖门前,“女眷进宫通常要走内庭门的,今上特旨岑老夫人可由左掖门过,实在是殊礼呢!”
她简短地应了声,“多谢”。内侍又稍作提醒,劝她摘下头上的帷帽,本以为会遇到些推阻,毕竟乡野之人,多是不懂规矩的。熟料她很寻常地解下了颌下的缨子,放心地交由身后的随从拿着。狭长的凤目微微往门洞里一挑,就现出一张内侍从未见过的,其颜可畏的脸来。常听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从未听说,有钱能提炼云顶贵气的。
宫里的人大都眼尖的很。富贵,富贵,单纯的富可不足以养出这等贵气,这岑家母子,祖上八成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内侍暗自咂呀了一声,原本的轻视减低了几分,“岑老夫人,请!”
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似乎怎么着都算不上一个“老”字,但不光内侍这样觉得,连金銮殿上的一众朝臣们也这样觉得,她应当只是看着年轻,实际年龄比外表成熟了不知几岁。就如同岑御史那般,面貌齿轮似乎凝固在了登科那年的年少意气。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在众臣僚目不转睛瞪圆了眼,迎接曙光中那长眉凤目的青衫人影时,同为第一次与“岑母”照面的岑杙,在回头的瞬间,几乎也愕然定在了原地。短短的一个呼吸,她的表情就经历了从“这不可能”到“不可思议”再到“竟然是真”的好几个转变。直到对方向她投来善意且波澜不惊的目光,她才扭回头来,跪在地上艰难消化了一阵,强逼自己接受这一事实,她并不觉得惊喜,甚至有些惶然和手足无措。
因为这个结果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她本以为来的这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没想到会是另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老熟人。
竟然是她!
那位神秘莫测的李夫人。
难怪在御门前听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种洞见。
她不是皇陵的守陵人吗?为什么又和归云钱庄联系在了一起?
固然知道她此行多半没有恶意,但是联系与她相逢后的种种巧合机缘,岑杙仍旧不免心惊肉跳。




鲤跃龙门 殿堂纷争
“启禀皇上, 岑母已经带到。”
先前尚有一半的朝臣是背对着殿门打着事不关己的幌子, 此刻听见殿中不绝的嗟呀赞叹声, 也不免全都转了过来一探究竟。意外的,目光聚集处, 是一派举重若轻的端丽与肃容。
她不像有些人预料的那样满身铜臭之气,也不似那上了年纪的无知俗妇,上来就失了方寸诚惶诚恐。她敛衣的动作娴熟而自然,眸光沉定像一个久经沙场洗练的纵横家。朝堂只不过是她另一个尚未涉足的博弈场。几乎没有人怀疑, 她不是真的岑中玉。连岑杙都难免被带进她所呈现的角色里,怀疑当年的母亲,就是以这样一个姿态,驰骋江南商场的。
事已至此,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岑杙得到允许站起来, 迎向这位“便宜母亲”, 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母亲~”
那人“嗯”了声,自然地伸出手来,岑杙快要窒息了,却还要装着从容地接过, 搀扶她往大殿中心走去。
“民妇岑李氏拜见陛下。”
“岑李氏?”李平泓默念着她的自称, 心里突然平添了许多疑问。但是当前情形不容他细究,于是颔首让她起身, 让内侍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捡要紧的又复述了一遍, 并请她验明身份。
岑杙全程有点不安和躲闪, 因为没有听她所言,让这件事沉下去。
她倒是不动声色,瞥了岑杙两眼,以某种明着教训实则爱子情深的口吻,道:“犬子鲁莽,将此不值一提之事,惊到朝堂上来,扰了天家圣听,民妇谨代犬子向陛下及诸位大人请罪。还望圣上念在她年纪尚浅,又一时冲动的份上,能宽恕一二。”
口风竟和岑杙差不多,想必是事前对过了。但此提议经由她提出来,莫名就比那犬子说出来更有信服力。看来,这岑家母子确实是想息事宁人的。沈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说何益。
这时,笑面虎傅敏政站出来道:“岑老夫人言重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由岑大人挑起的,岑大人只是为自己辩白做出的本能反击而已,既是自辩又有何罪?请圣上明察。”
“不错。难道污蔑别人还不许人辩白了吗?岑老夫人未免太宽容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没理由不反击的。”武将堆里有人陆续有人替岑杙说话。
“步军统领衙门在说话前,应当先搞明白‘欺负’二字怎么写!”兰冽突然瞪圆了眼,雷声道:“不知道的回去问你们家的冯化吉冯提督,御史纠劾乃天赋职权,岂容你在此混淆视听!”
眼看着底下又要争吵起来,李平泓拍了拍案,“好了好了,勿要喧哗。既然此事已成公案,就按公案的流程办吧,王大人,就请你拿出岑中玉当年的契约花押出来辨认吧!”
“诺。”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王中绪,从前列走出来,面朝众人,“为免诸位觉得微臣处事不公,臣半月前已将岑中玉当年的契书花押封存,暂交由大理寺保管,请大理寺卿岳大人出示契书。”岳海隅早就准备好了一个木匣子,叫人带上殿来,“在开启前,请岑老夫人,先手书花押进行比对。”
岑杙屏住了呼吸,就见李夫人在内侍提供的宣纸上,淡定地写了“竹山中玉”四个笔画繁复,曲折勾连的字来。王中绪立即着人开匣对照,笔锋走势,起承转合,甚至连长短都一笔不差。
王中绪捋须会意一笑,“多谢岑老夫人。”便回头向李平泓复命,并将新旧两张花押呈上御览。李平泓看过以后,同样微微颔首,确认道:“是本人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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