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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岑杙一听简直喜出望外,“多谢长公主深明大义。”
“你先别忙着谢恩。你在未经禀报的情况下,私自留下了一百石军粮,罔顾章程法纪,公器私用,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岑杙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掀袍跪了下来,双手举于额前,叩首道:“臣知罪,愿承担一切罪责。”
“承担一切罪责,你是觉得你有筹粮之功,孤不便处罚你是吗?”
“臣不敢。”
“你不敢,孤看你胆子大的很。”
岑杙额头的汗坠地,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进了营帐,同长公主说了几句秘语,之后,“长公主”竟迅速说了句:“念你是初犯,又有筹粮之功,将功抵过,下不为例。至于那一百石粮食……就当是朝廷提前发放的赈济粮,你待会往军需处,补个大印吧。”就匆匆走了出去。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岑杙丝毫没有躲过一劫的庆幸,听闻长公主一夜未归,貌似去了附近一个刚刚招降的城镇,处理紧急事宜。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和平湖岭之事有联系,第二天一早“长公主”又把她叫了过去,
“孤新任命了一位招抚使负责此次平湖岭的招安,午后便启程,就由岑大人引路。”
事发突然,岑杙也来不及多想,抓紧安排手底下的人清点粮食装车,既然是招安,粮食肯定要带充足,五十辆骡车拉着五百石粮食,还要安排民夫驱赶,军士守护,是不小的工程。一个上午能干完就不错了。
午后便在帐内见到一位面色黄黄,但长得很标志的小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七八岁,着一身浅蓝色的窄袖男装,头戴和徐军师一般无二的书生帽,丝毫没有老气横秋之感,反而看起来很精神。
“你是?”
“海音书。长公主委任的招抚使。”
岑杙惊讶不已,一是李平渚委任的招抚使会如此年轻,二是海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李靖梣的母亲海皇后家的人。不会是亲戚吧?
“长公主呢?”
“去巡营了。”
小姑娘话不多,眉宇间竟和李靖梣有些神似。这个神似和李靖樨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同,是一种气质和神韵上的神似,岑杙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却又无法将她代入任何一人。她想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看到一个人就觉得与她相似。
队伍即刻出发。让岑杙意外的是,小姑娘上车后就靠在粮袋上睡着了,一直到暮色上来,她都没有醒。岑杙本来还想和她聊聊天的,瞧她困倦的样子,也只能作罢。九月的天气,傍晚有些清凉,岑杙就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她盖在身上。自己也躺在旁边,双手置于脑后,看天上的白云,身子随着骡车晃呀晃的。
小姑娘忽然醒了,揉着眼睛问她:“到哪里了?”
岑杙扭头答道:“快到平湖岭了。”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小姑娘略带歉意道,“路上有事发生吗?”
“没有,倒是你,昨晚没睡好觉吗?”
“嗯,我第一次来军营,不晓得会那样吵。”小姑娘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前面出现一片连绵的青山,判断就是此行目的地了,“我看,今晚我们就在山下安营吧,明天一早再上山。”
“也好。”
小姑娘低头发现了身上的斗篷,“这是……你的?”
“嗯。”
“多谢你。”
“没什么,晚间风大,你穿着它吧,不然感上风寒就不好了。”
“那你呢?”
“我?我骨头硬。”岑杙轻松地说着,这时骡车蓦得一晃,似是碾到了石块,她身体失去平衡,突然往前去。情急之下想去抓住点什么,但右手对她来说几乎形同虚设。就当她以为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柔软的手及时勾住了她的腰,将她失去的重心拉了回来,“小心点。你往后坐坐吧,免得掉下去。”
“没……没事。”岑杙面色发窘,惊出一身冷汗。感觉小姑娘贴她极近,哪怕安全了,也没有松开那只手,说话得时候,热气就扑在她耳边,极不舒服。岑杙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抻了抻腰,想从她的臂弯里把自己不动声色地拧出来,但是又一块拦路石,让她的努力化为泡影。
“前头是石子路,不平坦,岑大人多加小心。”
岑杙后悔死了要跟她坐一辆车,小姑娘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等过了这一段路,就把手从她腰上收回来,扭头望向另一侧,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
一夜倒也相安无事。到了第二天,她们一早上山,很快就找到了平湖岭的流民驻扎地。不过,她们并没有立即云粮上山,经过一番实地探访,小姑娘选定了另一座山头,开设粥场和医庐。并对山上的流民宣布,有心归顺者可以到另一座山头领取粮食看大夫,并且就地驻扎,等候朝廷地下一步安排。
岑杙问:“你这样做,是要把归顺者和不愿归顺者分开吗?”
小姑娘摇摇头:“不全是。”她举了一个例子,“一碗清水,滴入少许墨汁,墨汁会被慢慢淡化成清水。但一碗墨汁,不管滴入再多清水,到头来还会是墨汁。”
“现在流民和乱民都混在一锅粥里,双方相互影响,好比一滩浑水,只会越搅越浑。如果找一个干净的容器,把清水慢慢引过来,先清后浊,那么浊就很容易涤清。”
“我明白了,你是想用归顺的流民,感化不愿归顺的流民。”
小姑娘点了点头,“平湖岭上的流民能否成功招安,关系到以后北疆民众能否真心归顺朝廷。因此,此次招安至关重要。不然,只会激起无穷的反抗。涂家对北疆的荼毒太深了,才五十年而已。”
不知为何,岑杙听到她的感慨,心里萌生出一个感觉,这不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能够想出来的,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事实正如她所料,不少流民对于归顺谁是无所谓的,只要能吃得饱饭,有足够的安全感。先是少量流民被吸引过来,得到妥善安置,后来,越来越多想要归顺的百姓都涌到了这座山头。小姑娘趁机宣讲朝廷的安民策。用她的话说,朝廷也需要源源不断注入“清水”,才能稀释浊水的威力。不然,只是换了个葫芦重新装浑水而已。
岑杙很少佩服什么人,不由笑说:“你们海家的人,都是天生便会如此吗?”
小姑娘“嗯?”了一声,斜眼望她。岑杙顿觉失言,闭嘴不说话了。
到了晚上,帮流民安完营,岑杙发现带的帐篷不太够了。于是把最后一个帐篷留给了小姑娘,自己打算在篝火旁将就坐一晚。
山上夜里很冷,即便有明火烤着,也不一定能挨过去。小姑娘道:“你可以和我睡一处。我是说,我们明天还要忙一整天,你这样的话,容易冻出病来,于招安无益。”
岑杙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我睡觉打呼噜的,你不怕吗?”
小姑娘耸了耸肩膀,“你的呼噜总不会大过山风吧?”显然这个理由不成立。
“何况,我们两个同为‘男子’,又有什么关系,莫非岑大人心里有鬼,怕和我在一处?”
岑杙匪夷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小姑娘理直气壮的样子特别欠揍。她突然站了起来,“好吧,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说着大大方方地到帐篷里铺席子,摆寝具,还把靴子脱了,小姑娘全程旁观,一点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等她把一切拾掇好了,小姑娘笑眯眯道:“岑大人当真是贤惠,比姑娘家还懂得收拾寝具。”
岑杙差点吐血,叉腰道:“海姑娘,《孟子·离娄上》有句话你知道怎么讲的吗?”
“我没读过《孟子》,但我读过柳下惠。我视岑大人为柳下惠,岑大人却给我讲《孟子》,岑大人还说自己心中无鬼?”
岑杙噎住了,气冲冲地踩上靴子,就要往外走。
“你敢踏出这帐篷一步,我就对外喊你对我非礼,喊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要是还想要这名声,就自己看着办吧。”
岑杙咬咬牙,回过头来,气得不知道说什么。
“岑大人,我当真是为你好,你要是冻病了,殿下回来,是要拿我是问的。”
岑杙楞了,“你……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我们……”
小姑娘却又不说了,“天不早了,安歇吧。”说罢,就吹了灯烛,合衣侧躺在了席子上。岑杙在黑暗中站了会儿,看看外面,又看看里面,终于又回到席子上。她心里有太多困惑,根本就睡不着,只能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李靖梣,这是她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听见她的消息。刻意压制的情绪终于以溃堤之势席卷而来,就想对着长天大哭一场。
蜷曲中一只手触到了她的脸,触到了满掌的湿凉,“怎么哭了?”
岑杙下意识地弹开,“没有。”把脸埋在枕头里。
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还说没有,再哭,就要水漫金山了。”
岑杙如听惊雷,脑中轰然炸响,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黑暗中的那个廓影,“你……你是……?”
“傻瓜,连我都认不出了。”那影子盯着她温柔地笑。
岑杙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颗心登时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李靖梣半跪着缓缓朝她靠近,手碰到了她的手,明显感觉她打了个寒噤。
心忽然化成了最柔软的棉絮,将那半撑着的身子轻轻捞在怀里,下巴越过她的肩膀,手极轻极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我回来了,岑杙,我很想你。”
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在她怀中瞬间松软下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反拥住了她。腰肢被狠狠锁住,以一个让她几乎失去重心的力道,扣在了身上。她闷哼一声,背上传来一阵痛楚,但因这痛楚带来的安全感和依恋,轻易原谅了对方的蛮横。
岑杙将她死死抱住,好像要把她的血肉碾进自己的身躯里,这样她们才会永不分离。
“真的是你吗?”连声音都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变得颤抖哑然。
“是我。我回来了。”
她的肋骨和她的肋骨如齿轮一样绞合在一起,但还是远远不够,“好了,好了,不哭了。快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皇太女迫切地想听到对方心底同样的思念。那是她在那段孤独的日子里最想听见的东西。
但是岑杙却死咬着不说,只是抱着她,恸哭泪流。皇太女也红了眼睛,仍是极轻极轻地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慢慢放松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岑杙抽了抽鼻子,蹭到了她的脸,哑着嗓子问,“脸上贴得是什么?”
“人|皮面具,我照音书的模样做的。”
“撕下来。”
“撕下来就不能用了。”
“撕下来。”
“……”
“撕就撕么,做什么这么凶。”皇太女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嘀咕完。勾手在腮下捻了两下,搓出一个破损的边,随后用手指捏着,自下往上,缓缓将整张面皮揭了下来。
皮肤和空气直接接触,带来一股令人身心愉悦的清凉,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好了,现在是‘真的’我了,你满意了吗?”
对方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两圈,才确认她是真的了。皇太女感觉她的拇指一直在她腮上的压痕上滑来滑去,宠溺地亲亲她的掌心,自以为幽默道:“音书的脸比较窄,我的脸在里面,都要挤出褶子了。”
话音刚落,两片清凉的唇便覆在了她的嘴巴上,堵住了她所有能宣之于口的东西。
猝不及防的深吻,将她所有注意全部攫去。皇太女被迫仰面接受她的惩处,以一种令她身心颤抖的方式。思念以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的方式席卷而来,她的口齿、唇舌、咽喉、锁骨、脊骨、腰肢,乃至心窍,先后溃败如山倾。但这样的失利她甘之如饴,像水中自得其乐的游鱼般,安心接受水的滋润,那本就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夜深人静,连山风都停了下来。帐篷外传来篝火、虫鸣、以及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岑杙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不敢相信,一个时辰前还担心身处水深火热的皇太女,此刻就依偎在她的怀里,双目合紧,呼吸均匀。这大概是这半年,不,这半辈子所经历过的最好的事。好到现在她都有种踩在棉花上的不切实际感。就想对着漫漫长夜放声大笑,这种大喜大悲,她平生从未经历过,也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看够了没有?”皇太女嗔了她一句,虽然闭着眼,但能感觉到,她的眉眼里全是笑意。
“不够,永远不够。”
岑杙痴痴地看着她,“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不会真像孙猴子那样,化烟飞走了吧?”
“你才是孙猴子。”皇太女捏捏她的鼻子,从枕头旁边摸到方才揭下来的面皮,“喏,就是靠这个。”
“其实早在六月初,察觉涂远山反意时,我便偷偷溜出城了。”
“不对啊,明明七月份还在传你被扣住的消息。”
“其实被扣住的是真音书。她乔装成我的样子,留在了城里。”
岑杙恍然大悟,“你俩是互换了身份。”
“对,原本我的确是想亲入北疆谈判,为朝廷争取更多时间。但我也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便和顾先生(冕)商议了这条计策,以‘假太女’代我入北疆进行谈判。只是‘假太女’破绽颇多,我担心瞒不过涂远山。后来音书自告奋勇要担任‘假太女’之职,没想到她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堪称以假乱真。于是便议定了她。熟料,进入平阳城后,我们根本没有见到涂远山,我察觉事情不对,便在内应的帮助下先行溜出城去。一面与城中继续联络,一面打探涂远山的下落。直到音书被扣押,我知北疆必反无疑,便和顾先生商议,要帮朝廷打赢这场仗。”
岑杙握着她的手,“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哪怕给我寄个口信过来啊,我快被你吓坏了。你都不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不起岑杙,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
岑杙湿了眼眶,埋头在她怀里,委屈涌上喉头,“你以后,再也不许抛下我了。”





鲤跃龙门 失而复得
二人久别重逢, 竟都舍不得睡去,久久看着对方。哪怕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廓影, 都叫彼此舍不得眨眼。皇太女捧着她的腮, 凑过来啄了下她的唇,安哄道:“好了, 快睡吧, 明天还要做事,再不睡天要亮了。”说着,给她掩了掩毯子。岑杙倒也不客气,往下出溜了两下,埋首在她颈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猫好。皇太女两颊微动, 漾了一个温柔的笑,爱怜地将她捧在怀里。往常她只有睡着时才像个小花猫蜷到怀里来,如今这般倒是颇为难得。
不过,不久她便笑不出了。锁骨之下某个部位忽然被一团暖暖的湿热包裹, 皇太女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难耐的轻音。慌忙扣住怀中不安分的后脑勺, 还有那只使坏乱放的手,制止她作怪。细细匀出几口气, 把人从底下捞上来,揪了下鼻子, 佯怒说:“不许闹~”
岑杙一脸困惑, “为什么不许?”往常她只要一闹对方就投降的, 从没像现在这样半路把她揪上来过。
皇太女耳根灼热,倒是并不松口,“不许就是不许,天太晚了。明个还想不想起了?”
岑杙试图讨价还价,“连亲亲都不许么?”
“不许~”皇太女一向很讲原则,不许就是不许,没有人情和差价可讲的。这点岑杙最清楚也最闹心。
“……好吧。”尽管半路折戟很沮丧,在这方面岑杙还是很尊重她的意见的,重新挪了挪位置,和她保持着一点适度的距离,又不至于太远。这样还能继续在黑暗中饱餐美色。
听见她在整理衣衫,岑杙试图给自己找补,
“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左手现在可以写七八分的字了,我每天都有练的。”
黑暗中皇太女静默了一会儿,没有给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答复。
“你不信啊,那我给你找今天练习的字?”
李靖梣连忙把她按住,心累道:“好了,我晓得了,你能别折腾了吗?大半夜的。你的公文我早就看过了,确实已经初具模样,不再像虫子爬了。恭喜你。”
“咦?你几时看过我的公文?”
李靖梣顿了一下,头疼道:“我从姑姑那里偷看的不成吗?你呀,真是精力旺盛。”发泄似的揪揪她的鼻子,“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快闭上眼睛,睡~觉。这是命令。”
“哦~”岑大人很听话地闭眼,但是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她忽然又睁开眼,“绯鲤,你有没有觉得,外面太过安静了?”
连士兵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有了。一开始皇太女没有回应她,她只能自己转着脑袋辨别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叠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正朝帐篷这边寻摸过来。
“绯……”
“嘘——从后面走。”李靖梣竟然也是醒着的,岑杙迅速意识到出了变故,撑着胳膊爬起来,和李靖梣先后匍匐着爬出帐篷。篷布靠在席子边缘,岑杙爬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把胳膊伸到枕头底下,取了李靖梣和自己的印鉴等物塞进怀中。两人在草丛的遮蔽下,弓腰前行,最后藏在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而在她们身后的军营中,负责巡营的守卫三三两两倒在了地上,还有一伙手执火把的蒙面汉子,正用刀剑挑着各个帐篷搜查。
岑杙从草隙中观察,鼻翼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不妙啊,军营里像是被人下了药。这伙人的目标估计是你,他们想要破坏招安。”
李靖梣点了点头。
“还好,我们事先没有安排所有人上山,”岑杙越想越佩服李靖梣有先见之明,“走,我们去山下搬救兵。”只是她刚一转身就感觉腹痛如绞,额头渗出大颗冷汗。李靖梣察觉出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没事,”岑杙咬牙忍耐,白着脸问她,“你晚上喝粥了没有?”
李靖梣摇了摇头:“我没有。”她在一整个月中有几天是过午不食的,有时候是因为太忙来不及用晚膳,有时候是自觉斋戒,进行辟谷,“你是不是喝了?”
岑杙松了口气,“没有,我也只喝了一点点,快走,追兵马上要过来了。”说完,拉着她就往山下走。她们这一动,灌木丛立即发出枯枝断裂的噼啪响,那伙人听见动静,立即吆喝,“谁?给我站住!”
岑杙回头看了眼,起码五六个壮汉,擎着火把朝她们冲过来。
“快!”她拉着李靖梣发足狂奔,远远看见下山的主路上也有火把攒动,八成是他们在封路。立即拐入旁边的树林中。树林里光线昏暗,有稀稀落落的光束透进来,依稀能辨出树木的剪影。树与树之间横生着许多枝蔓,还有比人还高的灌木丛,几乎挡住了去路。
岑杙侧着身子用手肘开路,袖子被树枝勾住几次,干脆换了一只手让李靖梣抓着,腾出左手从袖中掏出短剑来,一面劈开冗枝,一面带着李靖梣艰难前行。衣衫划破的嗤啦声合着树枝折断的噼啪声以及追兵同样被绊住的脚步声,成了岑杙此刻心脏狂跳的诱因,连腹中的绞痛都被掩盖过去了。
又一声“嗤拉”声在背后响起,岑杙感觉手上一紧,同时听见李靖梣吃痛的闷哼,回头看她,见她身子微微弓了一下,像是缓解某种痛苦,不过很快又直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快走。”
双方都有些气喘,乃至岑杙听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受伤。心里着急,“受伤了一定告诉我,我背你走。”
“别废话了,赶快走。”
李靖梣催她,身后火把渐近,岑杙咬咬牙,继续往前挪移。
猛然到了一处开阔地,脸上赤辣辣的窒息感没有了,岑杙大为松了口气,回头对李靖梣道:“总算出来了。”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顿时,无数雅雀从树上惊慌弹开,在林间乱成了一锅粥。岑杙脚步顿住,整张脸刹那间惨白一片,“不好,是大虫。”
身后的追兵们发出和鸟雀一样的惊慌嚎叫,“不好,有大虫,快跑啊!”
岑杙想跟着他们一起退回林中,但已经来不及,那动静,明显就在她们身前不远处。
岑杙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碰上老虎,且是在这样筋疲力竭毫无防备之下。她心中的恐惧几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哪怕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也从未这样恐惧过。嘶吼声愈发迅疾,声音大到几乎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震出来,明显是大虫捕猎前的讯号。
正在这时,李靖梣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回林中去,分开跑!”
说完推开她,转身钻入灌木丛,朝一侧发足狂奔。
“绯鲤!”岑杙本想去追她,突然一个闪念,让她转身背向而行。
她钻入灌木丛,边跑边用短剑在右手掌心处划了一道汛口,那只残废许久有些变形和肿胀的右手顿时血流如注,她甚至感觉不到丝毫疼意,只是任由鲜血流了满掌。沿途抹在经过的灌木和枝干上,甚至是自己的身上。
心中只残存着一个念头。大虫是嗜血动物,嗅到血腥气一定会追过来,这样,李靖梣就会安全了。
终于听到大虫发足狂奔的声音,她眼中含着热泪,手脚颤抖着往前跑,任由树枝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跑去哪里已经不再重要,只要能远离李靖梣,只要能让她安全。
眼前闪过一幕幕被桃花填满的美好过往,好可惜啊,终将如烟一样消散了。再见了,绯鲤,下辈子,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就在她决心赴死的时候,大虫狂奔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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