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那弓兵营首领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潘阁老,鹰符是真的,您给我们的才是假的!我们只不过是奉王命行事!”
“什么?”
潘遂庸的脑中轰然被重锤击了一下,错愕间,想起崔云良伏击敦王归还鹰符的情景。当时天色尚黑,他只知后来给他的鹰符是假的,竟从未想过他还回来的鹰符是不是真的?
“是你……是你做的手脚?”
崔云良并不讳言,淡漠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时至今日,潘大人还不明白,究竟是谁想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吗?”
这时,李靖梣骑马过了御水桥,领着兵马径自往前头去了。
凉月刻意留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那乌纱帽,拍拍上面尘土,戴在那潘遂庸头上。笑呵呵道:“老奴想,潘大人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你是……”
潘遂庸认出了这个比他还年长的老者,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就在此时,凉月和善的眉目剧然变色,手掌化为鹰钩,擎住了他的颈骨。将他高高的提起。缺牙的嘴仿佛闸刀的豁口一样,笑嘻嘻寒森森地盯着他眼里的腐肉烂命,“就凭你,也配提先皇后!”
眼看那花白的头颅就要在他眼前直直垂下,崔云良忙道:“凉大人,先莫杀他,殿下留他还有用处!”
凉月旬即收起脸上的杀气,如弃死肉一般,将那软绵绵的骨头弃在地上,神情仍是恭谨温顺的:“老奴造次了!”
崔云良让左右擒住潘遂庸!望着那瞬间走远的形如鬼魅的身影,不禁骇然!
李靖梣率军快至尧华宫时,前面突然穿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越中!
“殿下!”越中下马来见,脸上满是雀跃。
李靖梣一瞧便明了,“得手了?”
“是!遵照殿下吩咐,我们从东华门潜入,悄悄地控制了尧华宫!殿下撞门的时候,我们几个生怕赶不及,还以为要多抓一会儿呢!没想到这潘遂庸把所有皇子都聚在了一起,倒省了我们的功夫了!”
“其他人呢?”
“朱豫安将军已经领兵掌控了四门,云种和兰溪把控了尧华宫,我正要去前门和殿下联络,没想到殿下已经来了!现在还剩一个后宫不太好把控!”
“后宫你们不用管,我这里有人选!”
说话间凉月已经到了。
“凉公公,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便是。”凉月是宫里的老人,对皇宫里的旮旯角落、弯弯绕绕的再熟悉不过。
接下来李靖梣表情凝重,问:“皇上如何了?”
越中湊前小声道:“皇上和姜美人在一起,情绪不太好!但是病大半是装的!他几次想要派人送信,都没有送成,最后一次,兰溪忍无可忍砍了那送信人的脑袋,他就拔剑刺兰溪,兰溪没有还手。还好他跑得快,没有被刺中。我们一合计,干脆把尧华殿里的宫女太监都清空了!”
李靖梣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玉玺拿到了吗?”
“拿到了!”越中从马上解下玉玺交给她。
李靖梣托着那沉甸甸的玉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奇异而又平静的微光,“你去把顾先生接进宫里来,就说大事已成!孟将军可以停止攻城了!”
“诺!”
说完定了定心,从鼻翼间细细地匀出一口气,径往尧华宫而去。
鲤跃龙门 邪魔外道
当李靖梣踏进那间大殿的时候, 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她想过要用何种手段来对付这个占了李平泓身体的恶灵。最终却决定采用最节省成本的方式。
“禅位吧,这个皇帝你不要再做了!”
李平泓端坐在大殿上,闻听此言, 怒目圆睁。姜美人就侍立在一旁,也是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她,一个确定、肯定已经掌管了天下的女子, 原来是这样的从容有度、掷地有声。她幻想过一个人打破禁锢后, 也许会戴上假仁假义的面具, 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却从来没想过, 她还可以这样平静、坦然和刚强, 心里没有半分迟疑, 也没有半分愧疚。就好像她就是天生的王, 回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一瞬间,她心里没有惧怕,反而无端生出一丝敬意。
老皇帝全身的骨骼都在颤动,像是有恶魔在咬他的血肉。血红的眼睛盯着李靖梣, 手举起来,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不要以为崔云良叛变,你就能够弑父篡位了。朕要昭告天下, 废了你!”与他的盛怒一同到来的还有杯盏被拂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哗啦声。
不过这声音在这样的处境中, 愈发凸显了他的失势和无力。
李靖梣似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以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瞥着他,像是不屑一顾又像是悲哀怜悯, “我父皇是不会说出崔云良叛变这种话的, 看来您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啊!”
就在那一瞬间, 老皇帝眼中的怒火熄灭了, 变成了姜美人眼中令人费解的恐惧。
李靖梣笑容愈发深刻,冰凌的嘴角直视着他扑朔的眼睛,像是戏弄一只手到擒来的猎物似的,
“你第一次到东宫问我该给诚王在神武军中谋什么职位,我把崔云良介绍给他,你答应得那么干脆,连我都出乎了意料。我还以为您老毕竟是罩着我,默许我在关键时刻杀他呢!您老现在又不认了?”
老皇帝头颈像被人扼住,一股又一股的寒气窜进了脊背。
他当时只以为李靖梣是被逼到绝境了,不得不以神武军的名额为交换,为东宫赢得一丝喘息之机。整件事,他都是背后的主导者,迫使东宫让利,将诚王正式推到台面上来,作为自己将来的底气。却不料她,从始至终就没有妥协过。她的理智,或者是她的本能,让她在自己失势时,仍不忘在诚王咽喉处扎一枚隐形的钉子。她除掉敦王府时毫不手软,却从来没对诚王府的坐大有所表示,反而处处示弱,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这个兄弟和别个兄弟有什么不同,而是他根本就是她砧板上的鱼肉,可以随时宰割。
这个致命的失误不仅可以解释老皇帝如今的被动,同时也解释了,他引以为傲的诚王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地下落不明。
“看来,您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者,从来就没有记得过。”
老皇帝身体一震,突然把姜美人的手臂打掉,指了指门外,“滚出去!”
姜美人听着他那低喝,被震了一跳,这种奇怪而又慌乱的情绪,从来没在李平泓脸上表现过,哪怕是三十万大军临城,他也是愤怒有余,指挥若定。当下识时务地紧步退出。
“你从何时晓得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文绉绉的语气,连李靖梣都没有想到,她原本以为他和李平泓只是思维和灵魂的差异,其余□□特征一模一样。
嘴角更加玩味了:“很早之前吧,我从皇陵归来,向你提起了牡丹印主人。您那满头雾水的样子,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玉瑞历代皇帝口耳相传的秘密,在我这里尚有余音,反倒在您那里断档了!这不太奇怪了吗?”
她嘲弄的嘴角如同杀人利器一样,削得人体无完肤,“后来想了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秘密,什么秘密?”
“你不配知道。”李靖梣轻蔑道:“如果没有你三番四次不择手段的对付我的话,我也不会想到这方面来。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下了那么大力气模仿我父亲。可惜,这些年您的心思都花在如何不留话柄地杀我兄妹上面了。朝政搞得差强人意,子女也宠惯得蠢钝如猪,偏私偏废不胜枚举。听说,您半夜三更常常睡不着觉,是怕我父亲一觉醒来,找你清算总账吗?”
老皇帝忽然剧烈地喘了起来,李靖梣无视道:“现在给你两条明路,要么下旨,定敦王、温王的谋逆罪,把皇位让出来,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养老。要么你就暴毙,这些事儿由我来完成,顶多就是名声差一点。”
老皇帝骤然青筋暴起,不知何时从地上摸起一块尖锐的碎瓷片,狠狠地扎向李靖梣。那锋利的尖角在离李靖梣半指位置遽然停住,两臂骤然一痛,两名暗卫已从后紧紧扼制了他。夺下瓷片,狠狠地将其掼到御座上。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是李靖梣从来没听过的,有点像奚落又有点像自嘲,更像一个被鬼怪附身的邪魔歪道,“你说我不配做皇帝,难道你父亲就配吗?”
他神经质似的突然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他这个人遇事就喜欢躲在桌子底下装孙子,没有骨气,没有担当,哪里像一个皇?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他这脆弱的一生,能撑到行将就木的那一刻,是因为所有的压力和痛苦都是我来抗着!你以为你这做作的狠劲儿是他教养出来的?实话告诉你,你的性格和他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我什么样,你就什么样。他把你像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是因为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恰恰证明了谁才是你的父亲。”
李靖梣犹如受到了天大的辱灭,怒极反笑:“当我父亲,你也配!你的烂命能值几吊钱?若不是担心杀你会损伤了我父皇的龙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活在这里!像你这样卑污龌龊的恶灵,就该尝尝被人割喉的反噬滋味!”
老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阴狠决绝的表情,好像对着镜子里另一个阴险毒辣的自己。正是这种对镜般的烛照,让他听到门外孩童的惊慌呼救时,第一时间洞悉了她那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也第一次领悟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他拿捏的小姑娘。她已经化身成了魔鬼,是会吃人的恶魔。
老皇帝:“你……你想做什么?”
李靖梣笑看着他,眼中有决绝的快意,“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你杀我哥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
“他们可是你的亲弟弟!”老皇帝声音几近癫狂。
李靖梣冷笑:“我李靖梣活了二十六年,从来只有一个亲兄弟,就是先太子李靖植。他们想跟我做兄弟,配吗?”
老皇帝面目狰狞,“就算他们不是你的兄弟,他们也是黛鲸的兄弟!你杀他们是自绝于李氏宗亲,是自绝于天下人!”
李靖梣看他就像看病人一样,静静默了一会儿,“你该庆幸黛鲸身上还流淌的我母亲的半点血,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见到她!”
李平泓猝然转醒,全身冰凉,表情痛苦。
“她可是你亲妹妹啊,她是你一手带大的,一心向着你,从来没有做过一丁点对不起你的事。她宁愿相信是我要把她嫁到西北去,也没有怀疑过你哪怕一分一毫,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她!”
“杀人偿命,父债子偿,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告诉你吗?”李靖梣已经很不耐烦,“他们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用不着我动手,这些孽种就会消失在敦王叛乱里,灰飞烟灭。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选择权在你!”
兰溪、越中提着所有皇子,来到了尧华宫门前,吆喝了两声,制止他们乱吼乱叫。
见李靖梣出来,“殿下,这些王爷皇子该如何发落?”
“先关大狱,待审出敦王叛逆案的同谋,再另行发落。”
顾冕进宫以后,直入御书房旁的文华阁。李靖梣已经开始处理公务了。随同而来的还有几位颇有资历的东宫幕僚。那时武将们已经掌控了京畿,西南军也在孟然的指挥下,撤军五十里。京师之围既解,乾坤既定,接下来便是稳定朝局,安定民心。
敦王谋逆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这八百名挂靠在文学馆名下的兵勇,也可以把诚王府一网打尽。潘遂庸是文学馆的力主者,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自然也脱不开干系。敦王的这一闹算是把所有蚂蚱都串到一起了。让李靖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诚王会允许敦王把这八百名兵勇挂在自己名下?他不知道一旦事发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吗?还是说,他有什么把柄落在敦王手里,使他非要这么做不可?
六部禁锢解开时,王中绪等人都从衙门里走出来,看着街上恢复井然的秩序,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路上看见朱豫安在东城跨马巡街,便知道这天是真的变了。
鲤跃龙门 权力交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女靖梣, 天资机敏,静渊有谋。今自还朝,拨乱于禁中, 救朕于危难,祖宗所佑,天意所属。当恪遵初诏, 托付宗祧。国本既定, 社稷可安。朕患疾久旷, 思国不可一日无主, 兹命皇太女持玺监国, 总理一切军机要务。抚国安民。凡百官所奏, 皆听皇太女决之。务必肃清逆党, 以安天下,以慰朕心。”
诏书既下,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那震耳欲聋的撞门声, 不觉心有余悸。
李平泓称病, 皇太女监国,表面上是皇权的一次平稳过度,谁能想到, 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 敦、温二王惨被枭首, 诚潘集团俱被抄家。那些参与叛乱的藩王逆党从各个衙门里被狼狈地拖出,从此再也不会回转在人前。
权利的清洗自上而下, 没有人是有罪的, 也没有人是无辜的。有的只是车轮滚滚向前, 你不跟随, 就被抛弃。就比如那原本置身事外的皇帝嫡系高谏之,被卸掉步军统领的兵权后,犹不甘心,硬要闯宫救驾,结果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反倒那出身诚王嫡系的崔云良,因为帮助皇太女平叛有功,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风向已明,拨云见日。除了那些真正的谋乱者,人人都有回头的机会。幡然醒悟或是冥顽不灵,也是各自的选择,与人无尤。
“儿臣领旨,叩谢父皇天恩!”
李靖梣接旨后,表情郑重地一步一步踏上御阶,在龙椅东侧设座,面朝众臣,坦然接受百官朝拜。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绸缪了十三年。没有人知道,这十三年间,她付出了多少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也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天,她放弃了多少同龄人的喜乐悲欢。到现在,可以无惧世人对她贪恋权位的诽谤,可以无惧那些失败者的愤怒冷眼。于她来说,并不容易,也无须惭愧。
向来支持东宫的嫡系,自然是欢欣鼓舞,纷纷跪拜:“臣领旨,叩见监国皇太女殿下。”
其余大臣多是哪边都不站的中立之臣,皇太女本就是皇帝亲立的储君,虽然一度以为已经玉殒,如今证实只是虚惊一场。没有理由不让人家复位。本着乾坤既定,不愿再起干戈的念头,也都下跪参拜:“臣等叩见监国皇太女。”
而那些有心发难的政敌,不是被早早地扫出朝堂,就是势单力薄没有底气,想着东宫掌权已是大势所趋。就算有质疑,也得等到六十万大军回朝再说。掌军的冯化吉可是皇帝的嫡系,他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当下也只好跪下磕头,“臣等参见皇太女。”
李靖梣扫眼乌压压的人群,说些谦恭之词,便正式统领起朝纲来。
倒没有理会,距上次女主临朝,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上百年。
顾冕被任命为新的内阁大臣,与王中绪、付明启等人共参机要。其余东宫幕僚也多被委任要职。江逸亭被调任了刑部高官,与大理寺卿岳海隅、都察院代左都御史宋致安等一起查办敦、诚二王私藏八百兵勇事。
江、岳二人都是秉性中直之人,不会遗漏有罪,也不会冤枉无辜。只半个月就将此案的脉络大体查实清楚了。
自前年诚王开办文学馆以来,便以招贤为名,广纳宾客、生徒、杂役,扩充门下。敦王的八百兵勇就是这时挂靠在文学馆门下的。根据调查,诚王对敦王私募兵勇一事,早就知情,却隐瞒不报,显然是同谋。而潘遂庸身为文学馆的督学,竟不知诚王名下藏了八百兵勇,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江、岳等人认为,这是一起以敦王、诚王、潘遂庸为首的谋逆大案,事实清楚、脉络明晰,不容狡辩。因为涉案人员大多已经亡去,且案件细节多涉及禁中,所以在李靖梣的授意下,此案点到为止。
尽管如此,还是有陆陆续续的细节被披露出来。
比如事发当日,潘遂庸曾潜入禁中,领兵设伏,袭杀敦王。这被视为敦、诚、潘集团内部出现了矛盾,诚王失踪,潘遂庸想拥立更易掌控的温王为太子,敦王不甘心,所以在裴妃宫女(实际已被潘遂庸收买)的指引下,由西华门入宫,阴谋夺权,结果反被诛杀。
潘遂庸尝到甜头后利欲熏心,以假神武鹰符调遣神武军,如法炮制妄图再次袭杀皇太女,幸被崔云良识破奸计,助皇太女拨乱反正,一举扫除奸佞。
其实之前潘遂庸独擅专权已经引发朝臣不满。到了立国本之时,更是撺掇皇帝一意孤行要立温王。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臣子的本分。而且诱杀敦王一节,实在叫人胆寒,不是一个正臣能使的手段,温王被他蛊惑,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三王谋逆的大罪确定以后,不可避免地就是对余党的清剿。
然而李靖梣看着代左都御史宋致安递来的那份长长的名单,却犹豫了。
目光滞在了一处,眼底静静流过一段不可见的微光,提起笔来,看似无意地划掉了几个人名,还给宋致安:“这些人先不要动。以免影响军心。”
宋致安看到那被蓝笔划去的第一个名字头顶有个“山”字,目中隐隐有些失望。但听皇太女的意思,是碍于那人身在前线,不能乱了军心,才不肯治罪,也就是说将来还是要治罪的。心中便宽慰了些许。
待他告退,李靖梣眉心显而易见地皱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有些事情只要开了道口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她让秉性中直的江逸亭来查案,就是不想过度牵连。如今看来,他未必能控制这股汹涌的暗流。
一月下旬,朝廷大军拿下北疆全境,正式班师回朝。本已稳定的朝局,再次人心浮动。
兵部尚书奏报称:“冯化吉以俘虏太多为由,想在城外献俘,亲手将出征的节钺奉还天子。”内阁众臣接到情报后,一起聚集在文华阁内商议。
李靖梣掌权这一个月来,广纳谏议、博采众长,有节制地打击政敌,稳定人心等举措,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阁老们普遍认为在她的统治下将会给玉瑞带来一段比较稳定的长治久安。因此任何有可能破坏这个结构的风吹草动,都是不被接受的。
王中绪直言道:“进城献俘是玉瑞历来的规矩,凭什么他就想搞特殊?我看他是想借机显摆自己的功勋,一定不能开这个口子。”
付明启倒吸一口气,“城外献俘自然是在城外扎营,他是不是不想交还兵权?”他还有一句暗语没说,一旦大军在城外扎营,冯化吉完全有复制北疆、西南包围京都的能力。不得不谨慎。
李靖梣想了想,便传召孟然进宫,交代了一些事宜。
如他们所料,冯化吉在军中听说了朝中的巨变,一直寝食难安。直到家人前来报信,说皇太女宽大为怀,并没有牵涉无辜。就连之前被下狱的皇子,也都证实和敦王谋逆案无关,一一被送还回府。但他心里实在是畏惧,是今日无辜还是永远无辜,这事儿真的不好讲。他现在手中有兵权,李靖梣才忌惮他三分,但是一旦这兵权交出去,难保有性命之忧。尤其是听到步军统领高谏之闯宫被处决,同样身为皇帝嫡系的冯化吉,又岂能得以保全?他不会像高谏之那样硬拼,但也不敢束手就擒,便以献俘为由,做个试探。
这日他扎营的辕门外,来了一队着大内服侍的军官,为首一人手持圣旨,自称是天子特使孟然,奉王命前来犒赏三军。当着众将的面宣布朝廷封赏后,全军上下备受鼓舞,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就是朝廷军和四疆军的不同,朝廷军主将虽有调兵之权,但钱粮兵马等都隶属于朝廷,也只有朝廷才能给得起封赏。冯化吉想学涂远山、程公姜等人拥兵自重,首先他就没有钱粮的根本,也没有天子的名声和正义。李靖梣这番敲打就是让他看清楚现实,别做作茧自缚之流,那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
冯化吉看着那身长九尺,胆气逼人的天子特使,不禁汗流浃背。冥思苦想了一夜,天亮前将天子节钺交回,献俘之后就去守皇陵去了。
巧合的是,去皇陵的那日,是李靖梣代天子去宗庙告知天下安定的日子,冯化吉临行前再三叩拜,几乎带着颤音问李靖梣,“老臣腿脚不便,可否走北关道?”这其实还是一次试探,上次李靖梣奉旨入皇陵祭祖,便是冯化吉护送,当时出于安全计,她也曾向对方试探,能否走北关那条路。如今物转星移,同样的情形再现,不免让人感慨。当时的她和现在的冯化吉,无法掌握命运的情况下,也不过都是在求存自保而已。
李靖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了一个“可”字。也算是做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承诺。后来她继位后又经过了几次对前朝势力的清算,冯化吉始终都得以保全。十年后冯化吉再被启用时,曾十分感慨当时李靖梣的这一诺,对他来说肯定是重于万斤的。
长公主后来见到了李平泓,询问了先太子李靖植之事,对他只是痛斥李靖梣狼子野心,而不正面回答问题的吞吞吐吐状态,失望至极,决心也不再掺和这笔烂账,和驸马吴天机处于半归隐的状态。
只有文嵩侯灭完北疆后,还在孜孜不倦地奏请一鼓作气把西北、西南两家一起剿灭。不过,因为此次用兵,朝廷已经元气大伤。李靖梣决定暂缓对周、程两家用兵,先大力恢复生产。这也是众臣的意思。文嵩侯怕坐失良机,不过看到孟然这位年仅三十岁的悍将时,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后生可畏,也不再坚持己见,依旧回都察院当值。
对于涂家的清算,早在涂远山发兵时就已经开始了。东宫偶有阵痛,但到底是挺了过来。而且是以旗帜鲜明地反对涂家的面貌挺了过来。涂远山、涂云开父子被废除了一切尊荣爵位,李州煊也从皇室宗谱上被剔了出去。对于这位曾经唤了她几年生母的孩子,李靖梣非常的歉疚与惋惜,她曾经想在退隐的时候,给他尽力谋划一条妥善的后路,没想到却阴错阳差断送了他的性命。他的出生从头到尾都是个悲剧,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李靖梣悄悄命人将他的坟冢迁移到了他的生母旁边,她想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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