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听着外面铺设茅草的声音,诚王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从来不知道人心竟然会险恶到如此地步,就因为害怕事后追责,这些人就想要取他的性命。
求生的意志迫使他哆嗦着爬起来,扑到门边,猛烈晃门,发现门窗皆已被封上。青烟从门缝里冒了进来,他被呛得涕泗横流,喑哑的嗓门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断地拍门,绝望地张着嘴:“父皇,母妃,救我!”
鲤跃龙门 谋定后动
浓烟滚滚窜进屋里来, 诚王由最先的拍门、撞门到叩门无望,渐渐四肢酸软,扒着门慢慢地跪了下来。他已筋疲力竭, 此时此刻方明白这些人真的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想到自己将要命丧此地,他被烟熏的眼睛里流露出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绝望和恐惧, 捂着脸放声痛哭。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贪图过不属于他的东西,为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什么?
离浊河越近,越能嗅到从浊河两岸刮来的带有泥土气味的冷风。如眉和凉月感慨着看着月色下那条泛着粼粼波光的河,只有在冬天结冰的晚上,它才会露出如此澄清的一面,可以倒映出金灿灿的月影。
“好些年没来了,上一次还是跟今上和先皇后祭祀岱山时,在浊河入海口看了一眼, 一晃已经二十年了。”凉月百感交集道。
“谁说不是呢!”如眉眼眶有些湿润,“当年皇上、皇后、太子、太女难得一起出行,一家人言笑晏晏, 你我陪驾左右, 文武百官相随,别提有多热闹了。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皇后和太子说得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
后面的顾冕撵上来,怕他二人太过触景伤情,便道:“二位,转过前面的小树林, 就是张家村了。皇太女现在驻跸在那里, 咱们快些赶路吧!趁天亮前还能睡上一觉。”
凉月、如眉点头, 不再多言, 磕下马腹,跟着顾冕往张家村赶去。
转过树林,又爬上一座高坡,远远瞧着前面一束火光窜得老高,像是屋子烧着了。
“好像是失火了。”
“咱们瞧瞧去。”
一行人立即赶往现场,见有四五个人在那失火的屋外鬼鬼祟祟的,也不去救火,反而撒着柴草往上点火,一看到他们,竟然丢下柴草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凉月本能觉得事情蹊跷,立即跳下马背,却也不忙着去追人,扭头看着这间独立烧着的茅草屋,四周堆了一圈的枯枝柴草。大火顺着土墙往上蔓延,快要烧上屋顶。门窗却在外锁得死死的,他凑近看,隐隐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拍门声。
“不好,里面有人,快去救火!”
凉月东看西看,连忙回马背上拽下水囊,麻利地往头上撒了一头冷水,然后朝那屋门冲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下马帮忙,拿兵器勾开最外围烧着的柴草。只是火势猛烈,谁都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凉月顶着快被烤化的火舌,用力地踹向屋门。这屋门一半已经燃烧起来了,并不牢固,只踹了两下,就轰然朝里砸去。凉月扇了扇眼前的黑烟,在外面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只好抱头闯进去。刚进去就被那黑烟熏得睁不开眼。这时一根梁柱从顶上砸下来,他连忙往边上一闪,但手臂还是被碰了下,又滚又烫,无意间踩到一只松软的手。也顾不得屋里人是谁,拽着胳膊就架起来,一面咳嗽着一面把人背出了门外。
如眉在外急得直跺脚,看到凉月背了个人出来,袖子都烧着了,“嗷”了一声,连忙奔过去帮忙拍灭火舌。凉月把那不省人事的少年放在地上,咳了口烟出来,拿水囊往脸上呲水。如眉一抹那少年的脸颊滚烫,凡事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都红得吓人,有些地方一触竟掉了皮,露出腐朽的血肉来。气得全身发抖,“这些人还有没有点人性啊,竟然把人闷在屋子里活活烧死,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顾冕抓回来一个逃跑的军差,逼他招认:“屋里是谁,为什么点火?”
那作恶的军差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把点火避责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顾冕闻言微微皱眉,上前盯着那少年仔细看了两眼,确认无误后,神情有些复杂。
二位老人一听说这少年便是诚王,均惊愕不已。其实不怪他们不认识他,这二人早在先皇后驾薨时就去了皇陵,那时诚王还没出生,二人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众口相传的皇帝非常宠爱的一个皇子身上,至于他到底是怎么个形象,还真没见过。此时见这少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心情也都格外复杂。
如眉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样一个没有还击之力的娃娃下手!”
作为中宫的老人,对可能威胁到东宫的敌人天然没什么好感,但向来的心地仁厚使他们无法坐视不管。凉月抹干脸上的水渍,手指放在少年的鼻息上,摸摸他的胸口,“赶紧找个就近的地方,给他施针。”
李靖梣闻讯后急忙赶来。顾冕老远就在院门口等了,第一时间认出她,眼中热泪上涌,一路小跑着迎上来作揖:“老臣来迟,殿下,可还安泰?”
李靖梣亦是百感交集,忙托起他的手,“顾先生,来得正是时候!”
二人不忙叙旧,先将发生在茅屋里的事情告知。李靖梣隔着二里远就闻到了空气里的那股烧焦味儿,此刻看着隔院里那烧着的屋子,不由眉头紧皱,“人怎么样?”
“还好,幸亏我们来的及时,还有得救。”
二人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门口一声热切的呼唤:“殿下!”
李靖梣一愣,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已迫不及待地奔到她跟前,逮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确认完好后,慈目中登时溢出两条劫后余生的细流。口念佛号,正是如眉。
李靖梣喜出望外,“眉姨,你怎么会来?凉公公也来了?”
还是顾冕道:“我潜逃出京后,本来想去皇陵探探情况,两位前辈再三央求,我便带着一起来了。”
如眉揩泪道:“谢天谢地,总算见着殿下了,听说殿下受了伤,我吓得心惊胆战!这才求着顾大人带我们一起来。还是凉月说得对,我们在皇陵里日复一日思念旧人,他们也不会活过来。趁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能动,就该来保护活着的人,这才是对逝者最大的慰藉。幸好,我们来了。但还是来晚了,让殿下吃了这么多的苦。”
李靖梣心里酸涩,又不太好表现出来。
顾冕笑道:“好了,待日后再叙旧,咱们先进屋吧,别在外面晾着了!”
三人进去的时候,凉月还在为诚王扎针,一时腾不开身跟李靖梣见礼。等他布好针以后,忽然走到李靖梣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连磕三个响头,情绪不比如眉更激动。李靖梣赶忙扶起他来,“凉公公,何至于此。”
如眉又掉起泪来,“殿下不知道,我们听到殿下殒身的消息,感觉天都塌了。要不是顾先生及时送了信过来,我俩差点也就跟着去了。”
李靖梣心中感动,顾冕适时打岔道:“好了,刚哄好,你又来。诚王怎么样了?”
凉月敞开缺牙的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好,救回一条性命,只是那些内伤和皮外伤须得好好调养。”
“内伤?”李靖梣去里屋看了一眼,发现诚王坦开的胸脯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竟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当下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那负责戍卫的统领叫过来,“那些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已经派人去搜捕了。这些人前身是一伙山匪,曾跟着涂远山一起攻打建康城,涂远山败走后就作鸟兽散,咱们征集人马的时候,他们又伪装成良民混入了军营。”
“孤不管是谁,抓到这些人,就地处决!不要留一个活口!”
“诺!”那统领触到皇太女冰凉的眼神,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退下。
如眉叹了口气,“唉,这些人也下得去手!”说完又劝李靖梣:“殿下切莫动怒,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李靖梣点了点头,表示会有分寸。
顾冕此次从京城脱身,李靖梣早就盼望已久。迫不及待地询问关于京城方面的消息。尤其是十数日前,她以程公姜的名义捉拿了诚王,又往京城发了一份措辞隐晦的密折,其中透露了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此事应该在朝中掀起不小的风波。
如果诚王系的人嗅觉敏锐的话,应该能判断出这是她使出的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以诚王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重生。不然的话只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顾冕却当头泼给她一盆冷水,“殿下可知,捷报在传入京城的第一时间,就被兵部的人给压下了。一直到现在,朝中还都不知道殿下生还的消息。”
李靖梣皱紧眉头,“谁压的?”
“我去查过,是潘遂庸。”
“他没那么大胆子。”
“他是没那么大胆子,但倘若他背后有人撑腰,就不一定了。”顾冕隐晦道。
李靖梣心里一沉,脸色却依旧平淡如水。
“顾先生直接说结果吧!”
顾冕道:“据我推断,他们已决心舍弃诚王。宁愿诚王一起死,也不愿殿下一起生。”
李靖梣固然考虑过有这个可能,却仍不免被这荒谬的结果,带到表情失控的边缘,由嘲讽到失笑,“就因为孤是女子?”
她完全能够想象出潘遂庸一派是根据什么做出的这个阴险选择。没有诚王还有温王,还有其他庶子亲王,无论是哪一个继承皇位,都比她这位皇太女要“正统”“合规矩”。让她回来固然能保住诚王性命,但是,玉瑞好不容易回到“正统”就要再度被迫让给她这样一介女流。他们清楚地知道,一旦她回归正统,包括诚王在内的其他皇子,将再无机会染指皇位。所以,他们宁愿孤注一掷地抛弃扶持已久的诚王,也要拼死阻止她的回归。
至于皇位上的那个人,他那点心思就更好理解了。别说是一个诚王,就算再搭一个敦王,他也在所不惜。说到底,诚王也不过是被他们推到前台的傀儡罢了。
真是可笑又可怜。
“其他人呢?诚王府就没有忠狗了吗?由得他们这样舍弃主子?”
顾冕道:“听说文贵妃和崔云良都去御前求情了,希望皇上能够保全诚王的性命。皇上一度犹豫不决。但是潘遂庸却向今上进言,诚王是被决议过立储的人,一定不会容于后世之君。皇太女回来他也是死,不回来也是死,结果并无不同。”
如眉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早年只觉这潘遂庸是为人略古板了些,不成想也是个冷血之人,那诚王好歹是他的弟子不是吗?”
“早就应该知道了,”顾冕鄙夷道:“那件名震京师的烈女杀夫案,你还记得吗?一名女子居父丧期间,被自己的伯父卖给了一位赌徒为妻,洞房之夜不肯屈服便刺伤了赌徒,后被以谋杀亲夫罪判斩监候,先皇仁慈,觉得此女事出有因,且居丧未满,婚姻不作数,便改判流刑。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好几年,谁知这老家伙到大理寺任职后,重新翻出此案,又把这女子给杀了。当时多少人求情都不行。法理不外乎人情,他是有名的只讲法理不讲人情。”
李靖梣已经不再对朝中这些人抱有希望。
她只问顾冕:“以先生之意,倘若他们决议压下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顾冕:“殿下,依微臣之见,现在已经不是讲道理讲仁义的时候,该到了拼力量的时候了。咱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不然臣也不会到这里来。不要再顾忌京城还会有什么动作,没有实力的朝廷就是无根的浮萍,殿下手里掌握着二十万大军,这才是最实际的!道理讲不通,那就来硬的!清宗皇帝当年若不是血洗京都,哪里会有后来的天下太平。咱们之前就是顾忌太多,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实际上最简单的,才是最有效的。殿下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如今我们只是动用武力,逼他们承认殿下的身份!相较于前人的手段,已经温和得多了。”
“一句话,身在荆棘,想要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鲤跃龙门 定乾坤(一)
李靖梣沉默半晌, “先生之言,孤已经考虑了很久。只是一旦举事,咱们便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她的话像未尽一般, 被窗外的冷风扑棱棱带走了。她清楚地知道‘子弄父兵’会是什么下场。朝廷手中还有六十万大军,李平泓敢无视西南军的威胁舍弃诚王,靠得也是这张底牌。一旦打出去, 想要维持表面上的父慈子孝都断无可能。
顾冕:“那便一步到位,把该做的都给他做到底!”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来,干净利落地在桌上铺开, 指着那条横贯东西的长河道:
“殿下现在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把朝廷的六十万大军困死在浊河北岸。第二, 率兵回京, 吃掉京城内以神武军为首的七万守军。那么改天换日指日可待。”
“而这两件事, 看起来施行困难, 只要部署得当,实际上并不难。首先,我们的人已经把现有的浊河浮桥全部烧毁,这六十万大军短时间内想过河绝非易事。其次, 只要殿下顺利南下, 一鼓作气拿下建康, 掌控朝廷, 那就等于掌控了天下兵马。他们再想翻天就难了!再说, 他们凭什么翻天呢?殿下只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份, 合情合理合法!谁都没有资格阻挠!
至于京城的七万守军, 殿下也无须过于担心, 神武军虽然直接听命于今上, 无鹰符和敕旨无法调动。但是臣也有好消息要告诉殿下,我来之前暗地里去调查过神武军的主力炮兵营和弓兵营,这两营因为与北疆军的一番苦战,□□炮弹等武器装备皆缺损严重,而这些守城利器偏偏是短时期内造不出来的。如今的神武军已非铜墙铁壁一块,涂远山替咱们撬动了这颗钉子,殿下只需要拔下来即可。这是上天赐给殿下的绝好时机!下一次再出现这样的机会,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李靖梣瞥了他一眼,“原来先生真是有备而来的。”
顾冕但笑不语。李靖梣望着地图若有所思。
凉月和如眉对视了一眼,相互鼓励似的点了点头。
如眉道:“殿下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顾先生说得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在,就断不许旁人欺辱到殿下头上!他们根本不配占那尊位!”
凉月也是同样的表态。
自先太子遇害后,二老便一直想查出幕后真凶,当得知真相后,心都凉了,不敢相信一向温厚善良的皇帝,会对亲生儿女会下此毒手。直到李靖梣向他们揭露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记忆中诸多不合常理之处就像被一根线串联了起来,越想便越是心惊。先皇后和先太子驾薨那么多年,他们竟从未把二人的死和龙椅上的人联系起来过。一个人就算再怎么性情大变,也不可能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大逆常理,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人!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而他们竟然把皇太女一个人孤零零地放在那豺狼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受尽了这厮的辱灭和践踏!只要一想到先帝先后视若掌珠恨不得昭告天下祖宗显灵得来的至宝,被这畜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欲除之而后快!二老便心惊胆战,恨不得生啖其肉!
若是为了活命鸠占鹊巢十几年也算他的造化,但他不该心存妄念,用他的卑劣手段谋害玉瑞的嫡系正支。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靖梣看着她气到涨红的脸,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
注意力又回到地图上,“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孤还担心,一旦举兵,姑姑那里恐怕会生嫌隙!”
顾冕似乎早有预料,道:“这是难以避免的。殿下也无须刻意去规避。长公主为什么是长公主,殿下为什么是殿下,不是因为这些表里尊里的亲疏关系,是因为长公主和殿下一样,都是一心一意为朝廷,为大局着想的人。
如今天下大势,日趋明朗。经此一役,玉瑞遍体疮疾,百废待兴。而今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近年来身体又不大好,早已是强弩之末,心有余而力不足。朝中亟需一位年富力强的储君,出来重整山河,稳定人心。诚王、温王抑或是敦王,谁都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只有殿下,是最合适的人选!长公主岂会不知?连和东宫素有嫌隙的文嵩侯都知道,一旦战事结束能够挑起玉瑞这个担子的人非殿下莫属,所以在殿下要赴北疆谈判时一反常态拼力劝阻。长公主只会更加珍惜这皇家还有一个能够收拾烂摊子的皇太女,谁阻挠殿下回京,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至于那冯化吉,如果他够聪明,也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如果不聪明,咱们也有办法让他聪明!”
李靖梣又看了眼顾冕,终于下定了决心:“听先生一席话,孤茅塞顿开。不会再有犹豫!接下来便仰仗先生,为实现咱们的理想治世谋划全局了!”
顾冕触到她饱含深意的眼睛,心中激荡,起身再拜道:“只要殿下下定决心,臣必效犬马之劳。”
玉瑞皇宫。
子时刚过,现任京城步兵统领高谏之和兵部尚书龚怀恩一起入宫见驾,“皇上,程公姜领西南军已将建康城重重包围!声称有奸佞阻止皇太女还朝,特地护驾回京,请求面圣!”
“砰!”得一声,御前总管蔡崖听到一声穿透耳膜的拍案声,从尧华殿里传出来,吓得打一哆嗦。
丑时初刻,内阁元老便齐齐现身御书房门口,等候今上召见。
礼部尚书潘遂庸第一个跨进门来,一向老成持重的步态不知第几次被风吹得寸步难行。今夜的风实在有些邪门,仿佛没有方向,只是照人脸上呼,好像被谁怂恿起来要拆人的骨头似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御书房门口,蔡崖帮忙接过灯笼,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三朝元老便表情凝重进了书房。今上特旨先召见他一人,其他几位阁老便仍在廊下站着。蔡崖瞧那年纪最长的翰林院院首郝晟脖子都快冻僵了,忙让人拿了几个手炉,分发下去先自暖着。
手炉平白多出来一个,他注意到户部尚书王中绪没有来,料到八成还在病榻之中。
众人心中都很没有底,谁能料到这涂远山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程公姜,连口气都不让人喘的。
“吏部现在已经乱了套了,”付明启怀抱手炉缩颈道:“所有政令发不出去,所有人都在衙门里干巴巴守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何止是吏部乱套了,礼部、兵部、大理寺、都察院全乱套了。我来前和那兵部尚书龚大人打了个照面,问他怎么二十万大军溜到你眼皮子底下才想起来通报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是他们不通报,是沿路哨驿全部被人悄无声息地拔掉了。程公姜这手段真是比涂远山还要厉害!人家就是奔着掐你命脉来的!”
郝晟打一激灵道:“那户部呢?这一围城,外面的粮食又进不来了,户部的存粮还够吃吗?”
那大理寺卿岳海隅道:“郝大人,您还有功夫关心粮食够不够吃?就算够吃,就凭现在京城这点防备力量,也不够程公姜攻个两三回的。”
两盏茶功夫后,户部尚书王中绪忽然姗姗来迟。那时手炉已经凉了,但瞧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似乎也用不上。
蔡崖照例帮他提着灯笼:“王尚书,皇上刚传召所有内阁元老御书房觐见,现下大人们都已经进去了,您来得正是时候。”
王中绪把灯笼交给他,拱了拱手,言简意赅道:“多谢,有劳。”
蔡崖照例通报,待王中绪阔步进去,从后面紧紧关上了门。
“朕决定立温王靖桥为皇太子!”
此言一出,座下阁老皆不吭声。
皇四子温王李靖桥年方十三,在朝中毫无根基,母亲位份又卑微,之前从未被提议立储。但现在他却是皇帝身边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最年长的皇子。
付明启道:“皇上请三思,目前似乎还是退兵最为要紧。”
“朕立太子也是为了退兵,让程公姜及早死心!以免京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郝晟暗中支持皇六子廉王李靖柏,见其他人没有响应,生怕李平泓一锤定音,道:“太子早定是好事,但似乎以长幼论的话,敦王更为年长,而子以母贵的话,周妃娘娘所生的皇六子廉王更为尊贵!”言下之意,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温王。
“敦王是戴罪之身,没有资格继承大统!”皇帝亲自下场否定敦王的继位资格,为温王铺路,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朕让你来只是让你执笔拟诏,不是跟你商议立谁,立谁是朕的家事,你无需操心。”
郝晟面露惊慌,不敢再言。
付明启暗暗瞧了王中绪一眼,后者连嘴都没张,一点不像平日的作风。散会后,付明启紧追不舍,“王阁老,方才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王中绪淡定道:“皇上既说这是家事,旁人自然是无权置喙的。”
“可是这也未免太草率了,短短半年,储君人选几度易主。朝臣会怎么想?”
“朝臣?现在的朝臣不就只剩潘遂庸一个人吗?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付明启心中一惊,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方才开口,“王大人,你说胡话了吧!”
王中绪轻嗤一声,不屑一顾地扭头就走。
付明启赶紧又撵上来,“王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中绪反问他,“你是真不知道?”
付明启目光闪烁,“我确实知道一些。”他缩着脖子指了指天上,看到王中绪别有深意的笑容,就知道他也拿到了从城外射进来的纸条。二人心照不宣,并肩而行。
“王大人觉得这纸条上的内容是真?皇太女真的没有死?有人千方百计阻挠她进城?程公姜只是勤王护驾,并非谋反?”
王中绪冷笑道:“我瞧着他们急于立储,就知道这字条上的内容八成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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