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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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一章,真的很抱歉啊!之前写得那版基本都把敌人都消灭干净了,但我始终觉得李靖梣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于是又改成了这版。
鲤跃龙门 三颗佛珠
岑杙自回京后, 就被解除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
作为最后关头倒向诚王府的标志性人物,她没有被丢进大牢, 已经算是皇太女难得的雅量。何况作为潘遂庸生平最得意的门生,没有被算进潘党,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没办法, 主办这件事的人是江逸亭。他的助手是傅敏政。
这两个人不是岑杙的同窗,就是她的至交好友。翻遍玉瑞国史都找不出这么走运的事,刚好全被她碰上了。
要说他们有包庇之嫌, 还真抓不到什么把柄。就拿江逸亭来说,他是有名的论事不论人。身为东宫嫡系,竟在东宫内部混了个人弃鬼厌, 和东宫对着干的事情没少做。假如今个是诚王上台,东宫沦为阶下囚,就凭他的“劣迹”真不一定会被划为东宫党羽。同理放在他那位同窗师弟身上,逻辑就很好解释了,他可能真的不认为拜了哪个老师就一定跟哪个老师是一党, 因为他自己就不和谭玄镜是一党。
加上岑杙本人一直是中立派, 后期只在诚王府混了个脸熟,还未在实质上对东宫造成什么损害, 自然没有被当成靶子重点照顾。而且她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 履历几乎无懈可击, 一时半会儿想要扒她的短, 还真没那么容易。
但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潘遂庸的门生旧故大多随他投了诚王府,是东宫的重点打击对象, 人人叫苦连天, 自顾不暇。因此潘遂庸行刑那日, 竟没有一个门生到法场送行。
午时的阳光照得人头脑发昏,老迈的潘遂庸沉重地跪在地上,耳边是咆哮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还很冰冷。他只晓得现在是初春,而春日不是肃杀的季节。新上台的这位女主,显然对四时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偏要在万物复苏的时节,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果然呵,果然呵!”
他艰难地喘息着,听见一个脚步声朝他走了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低唤了声:“恩师。”
潘遂庸艰难地抬起头来,辨清眼前这个瘦长的人影,似乎想尽力维持什么似的,拖着平常的嗓音:“是岑杙啊!”
“恩师,我来送你。”岑杙从食盒中取出一壶酒,并两碟小菜,在法场上铺开来,用筷子搛着喂给他吃。
“你这样一来,对你的前程可不大好了!”
潘遂庸像是洞见又像是欣慰。
岑杙道:“恩师放心上路便是,我自有我的去处。恩师到那边以后,我会将恩师的尸骨送到栖霞山两镜峰,那里是个长眠的好去处。我父母也安葬在那里,恩师如果寂寞的话,可以找他们时常说说话。”
潘遂庸迷惑地掀了掀眼皮,但是并未深究。他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倚仗就是遍地门生故旧。因为涉及的是谋反大案,祖坟是回不去了,能够埋在青山下,与佛钟相伴,确实是个绝好的安身处。
他问:“老夫欲与汝师徒二人再赴琼林宴,其可得乎?”
岑杙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监斩官提示时辰到了。
她收拾了碗筷,退到法场外,静静地看着那个行将旧木的人。在临刑前,潘遂庸眼中似乎有光聚过,若有所思地看着岑杙。一切师徒情分尽皆泯灭。
将早就备至好的棺木扶上马车,岑杙亲自驾着车慢悠悠地出了西城门,没有理会身后一众看好戏人的得意嘴脸。傍晚来到栖霞山两镜峰脚下,先仰望了望那状如驼峰的两座山,让人把棺木停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停灵一晚上,次日便继续上山。
两镜峰,又叫双驼峰,以状如骆驼的脊背而闻名,中间相连,两峰高出。一左一右,各据西东。在北坡安葬了棺木后,岑杙绕到了西镜峰来,抬头往峰顶方向看了看,在那半山腰处,有两座高高的坟冢就如同两座缩小版的驼峰似的,静静地连在一处,无声地俯瞰着群山。她的眼睛弯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朝顶上爬了起来,动作又快又麻利。
山上的树木已经抽出了新芽,到处一片新生的景象。岑杙到达坟前时,额头沁出了汗,被风一吹冰冰凉的,但一点不觉得冷。已有祭品摆在坟前,样子很新鲜,应该是两三日内送过来的。她心里微微一动,把自己的祭品从盒子里端出来,摆在旁边。从跪在地上,怀里掏出一篇祭文出来,在坟前烧了。对着两座坟冢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娘亲,阿诤来看你们了。我杀了涂远山,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在那边过的好吗?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天上保佑着我……”
“阿诤!”
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岑杙忙抹了眼泪回头,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有点不好意思被瞧见窘态,便没做声。
“真的是你。”
樱柔提着一个盛着果品的篮筐,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身素衣比她平日的气质清冷了许多,眼睛里有惊喜,也有感同身受的温柔。瞧见她眼睛红红的,便也不再说话了。
“樱柔,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岑杙调整好了情绪,看看她身后脸色很臭的石艾,后来一想,她们现在在山上住着,寻到这儿来很容易,这话问了也是多余。
樱柔却认真地回道:“有一次我听寺里的香客说起要去后山拜会平阴,直觉是你父亲,便跟着来了。你不会怪我们私自来打扰你爹娘清静吧?”
“怎么会,”岑杙搓搓鼻子,刚想说“我本来就想带你来的”,又觉这话已经失了最初的立场,不太合时宜了,便截住话头,改口道:“谢谢你来,樱柔。”
樱柔红着耳朵点点头,把祭品放下来。二人在旁边的槐树下坐着休息,石艾跑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拿着剑划来划去。樱柔还带了一些吃得来,分给她。岑杙道:“你外婆身体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再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多亏了玄喑大师。”
“这些天你们在山上还住得惯吗?不好意思啊,原本应该让你们住在家里的,但现在京城里的是非多,怕会连累到你们。”
樱柔笑了笑:“没关系的,栖霞山的风景很好,栖霞寺的人也很好,钟声也很静心,而且外婆特别喜欢这里。以前爹爹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们玉瑞的国土太辽阔了,南北的差距好大的。”
“你要是在南边过得不习惯,可以搬到京城这边来,我也好方便照顾你……们。”
樱柔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用了,我打算过一阵子,就带外婆回蓝阙去。”
岑杙愣了愣,感觉有些突然,但是转念一想又是必然的结果,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回蓝阙?此去路途遥远,车马行囊都备至妥当了吗?”
“嗯,”樱柔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这回我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阿诤,你会想我吗?”
岑杙看着她明媚的带着忧伤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樱柔,我……”
她忽然笑开,眼底的深情烟消云散,却依然是温柔的,“给你开个玩笑了。幸好当年没有跟你走,玉瑞这边的风土人情,我还真的有点……”她似乎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于是便不做表述,“你确定要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么?蓝阙的大门可一直为你敞开着。”说完狡黠地眨眨眼。
岑杙心想果然是女儿国的人啊,天生受不得委屈。她突然想到如果当初,她跟了自己来到玉瑞生活,即便她能够给她很多很多的爱,怕是也敌不过更多人给她的冷漠和白眼罢!她说得对,幸好当初她没有来,蓝阙才是适合她生存的土壤,是她最终的归宿。
岑杙如释重负道:“我会去看你的,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樱柔叹了口气,“说说你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要在玉瑞当官吗?”
岑杙歪着头想了想:“原本我当官是想给爹娘报仇,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走一步算一步了。也许以后我会去开一个书院,像我老师那样,也许……”
这时老陈从山下走了上来,忧心忡忡道:“大人,那边来了一伙人,说咱们占了他们的地,让把坟给迁走。”岑杙拍拍屁股站起来,对樱柔道:“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樱柔点点头,“去吧。”
待她走后不久,石艾回到了樱柔身边来,“殿下,又有人过来了。”
樱柔也瞧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那女子手上也提了个篮子,“大概是来祭拜的香客,我们到另一边去。”
“等一下!”谁知那对男女突然飞跑了上来,近前看时,是一对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左右的中年夫妇,衣着虽简朴,但那股出身高位的气场,还是被樱柔一眼看穿。
那女子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用“溺视”来形容了,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个遍,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你……你是阿诤吗?”
樱柔一瞬间了然,想必这两位是岑杙父母的故交,把她错认成了岑诤。
当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二位是……?”
“你不记得我了?难怪,难怪,那年你才七岁。”她说着竟然堕下泪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母亲是我的结拜姐妹,我是你渚姑姑。”
樱柔不记得岑杙提到过这个人名,犹豫了一会儿道:“对不起,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阿诤。”
那女子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失望和痛苦,“你还在怪我吗?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那个时候离京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尽办法找你……”她捂着脸泣不成声,那男子显然急于维护自己的妻子,把她揽在怀里,似乎也急于解释,“阿诤姑娘,你姑姑当年身在西南,被隐瞒了所有事情,所以她并不知道你父母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樱柔见她如此悲伤,于心不忍,很是诚恳地对她道:
“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并非是阿诤。但我知道阿诤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怨恨。”
那二人显然愣住了,“你真的不是阿诤吗?”
“嗯。”
“那阿诤现在在何处?”
樱柔道:“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是,她真的过得很好。虽然小时候有段时间颠沛流离,但是她长大了,是个心地善良、懂得自力更生的小姑娘。”
“那姑娘是阿诤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女子重又激动起来,“那我可以见见她吗?”
“恐怕不行。”
“为什么?”
樱柔想了想,干脆说:“她现在在蓝阙。”
“蓝阙?”那女子看着她身后有着明显异域容貌特征的石艾,若有所悟,“原来她去了蓝阙,难怪这么多年,我一直找不到她。”
“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姓苏。”
“苏姑娘,我知道你和阿诤很要好,我不求能够见她一面。但是你能不能帮我捎句话给她,如果她想回到玉瑞来,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一定来长公主府找我,我会一直给她留着门。”
说完,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来,诚心诚意地交到她手中。
樱柔捏着那龙凤呈祥的玉佩,左右翻看了一下,善良道:“好吧,我会帮你交给她。”
吴天机扶着李平渚慢慢往山下走,听她哭诉道:“她是阿诤,她是阿诤,当年卢素就是穿着那身白衣,她们太像了。但她不愿意认我。我不怪她。是我对不起她。”
吴天机很怀疑,“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阿诤?”
“她颈间挂的那三颗佛珠,和卢素当年戴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鲤跃龙门 冤家路窄
樱柔低头看了眼胸口处的三颗佛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无意识地带了出来。当年,岑杙回蓝阙专门奉还她的定情手钏,她心里快要恨死了, 可是仍然没有把佛珠还给她。她怕这一还,就当真再也回不来了。她找来了蓝阙的能工巧匠,把那三颗珠子完整地取了下来, 谎称被压坏,只交托了剩下的半副,其实是存了私心的。她一直希望她们的感情就像这些珠子一样, 还有再次重聚的一天。如今,一切都是奢望罢了。
岑杙回来后,看出樱柔情绪有点低落, “你怎么了?”
樱柔摇摇头,把方才长公主来过的事告诉了她,并交给她这枚龙凤玉佩。岑杙挠挠头,有点不可思议,“真的假的?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早知道有这么好的靠山, 我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劲?”樱柔听笑了, “你还真是,如果被她听到, 估计要后悔给你这玉佩了。”
岑杙笑笑不说话, 眼睛亮亮地看着玉佩,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樱柔问。
“嗯, 都处理好了。其实就是一群山民想讹钱的,他们打听到棺材里埋得是谁, 笃定了即使报官也没人管, 就结起火来趁机敲竹杠。我付了点钱, 把他们打发了。”她摇摇头,有些自嘲,“我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这种赔本的生意。给一块无主的地付钱,付完了,地还不是我的。不过,赔本也值了,起码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借着拜恩师的名义,光明正大到这两镜山上来祭拜我爹娘了。谁还会怀疑呢。”
樱柔忍不住笑她:“你呀,当真是算计到骨子里了。这样不会很累吗?每次都要打个弯儿才能办成自己的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性狡诈呢。”
岑杙不以为然道:“哼,别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我早就看清楚了,这世道就算你行得正坐得端,一样得遭人诽谤。与其花费精力在清洁自己的羽毛上,不如拖泥带水地一块飞,和光同尘,岂不美乎?”
樱柔微笑着点点头,“嗯,倒是也有一番道理。”
她瞧了瞧天色,提醒道:“天不早了,现在下山,或许还能来得及回城。”
“我今天不回城了,要在山上住。”
樱柔疑惑。
“怎么,不欢迎啊?”
樱柔笑了,“自然不是。”
岑杙叹了口气,招供道:“好吧,我是怕我这一搅和,城里的水更浑了,我才懒得管呢!麻烦得很。”
樱柔恍悟:“原来你是跑这儿躲清静来了。”
“知我者,樱柔也。”
二人于是相携下山,说笑着往栖霞寺而去。
与岑杙所料一样,她替潘遂庸收尸的消息一传出去,雪片似的弹劾奏折就飞到了李靖梣的御案上。不仅仅是岑杙首当其冲受到了攻击,就连江逸亭、傅敏政二人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诋毁和质疑。
那宋致安拍着象牙板直喊:“都替人收尸了,竟然还不算同党,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奈何江逸亭坚持己见,始终毫不动摇。后来还是兰冽出面调停:“朝廷征伐北疆期间,岑杙是有征粮之功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受到惩罚。”这才算暂时平息了物议。
这日晚间,岑杙、樱柔、石艾、清松都在禅房里听玄喑大师讲禅。本来说好要一起沐浴佛光的,一炷香后只剩樱柔还在认真地看,其他三个人卧倒的卧倒,瞌睡的瞌睡。石艾还好些,起码身子还是直着的,只是头垂得像捣药。另外两个直接就趴下了,脑袋枕在蒲团上睡得别提有多香甜了。玄喑大师对他的徒孙是少见的宽容和蔼,不仅不怒,还要给盖被子,调睡姿,就算是平常人家的爷孙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岑杙先醒了,擦擦嘴角的口水,伸了个懒腰,看到清松还撅着屁股睡,一巴掌拍在他那点了十二个戒疤的脑袋上,把他也弄醒,看得樱柔忍俊不禁。
从禅房拜别后,回寮房的路上,樱柔拿这件事取笑岑杙,“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顽皮,听讲打瞌睡。”
岑杙又伸了个懒腰,笑道:“又不光我一人打瞌睡,石艾不也睡得挺香么。”
石艾乍被点到名,又不能否认事实,气得憋红了脸。樱柔“噗嗤”一声,笑道:“你为什么能一瞬间把所有人都惹生气呢?”
“我哪有……”
觑到她质疑的神情,“……好吧,是有一点,对不住啦,石艾姑娘。下次你打瞌睡,我就装看不见,再也不说一个字啦!”瞟着她揶揄的眼神,石艾更生气了。
今夜是十五,月亮照得山间庙宇瓦次分明,回去的路上连灯笼都不需要点。
三人走到一处石桌旁,忽然起了赏月的心思。便坐下来,樱柔问她:“这些日子我看见你的右手,似乎可以把握了,是恢复了吗?”
岑杙“嗯”了声,把右手举到脸前来,五指并拢了一下又张开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能行动自如了。那天在船上,那个曾经砍下我双手的人,把我扼在甲板上,一遍遍地挑衅我,激怒我,甚至在我面前扔了把刀子,因为他知道我拿不起来,更握不住。但是他没想到,我在快要窒息的关头,真的抓住了那把刀子,将它一点一点地捅进了他的肋骨。我觉得肯定是爹娘在天上保佑着我。”
樱柔听得胆战心惊,“他被你杀死了吗?”
岑杙摇了摇头,似乎不想承认,“他是被狗咬死的!”
那天晚上,她花了大价钱从村民那里买到一艘旧船,希望渡到河对岸去。到了南岸,船还没停稳,他们就遭遇了两个人,准确的形容,是两个伤痕累累的败兵。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甲胄上还渗着潋滟的鲜血。岑杙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们,听出了他们的声音。心里恍然升起一股被命运安排的错觉。就连当天晚上的风,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静。
在这两个亡命之徒的胁迫下,他们被迫又把船往回划。
木桨捣碎薄冰和水面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她的胸口,折磨着她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
那村民也是个胆大的,将船划到河心时,出其不意地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泅水逃走了。把危险和气急败坏统统留给了船上的三人。
岑杙便成了下一个被勒令划桨的人。
但是她的手显然不支持她同划两只桨,左支右拙下很快露出了马脚,于是就有了她口中的那一幕。
“真是冤家路窄啊!”她记得费从易刚认出她时,嘴角露出的那丝阴森的笑。
可不正是冤家路窄么!
她和涂远山,她和费从易,也许是命中注定,需要在这条浑河上做一个了断。
费从易这个人,甭管有多奸滑,在一件事上始终是让人拿不到短的,就是对涂远山的忠心。真正是到了以命换命的地步,恐怕连亲生父子也未必如此。
岑杙当时所捕获的唯一生机,大概就是趁其不备,先发制人控制了涂远山。
奄奄一息的涂远山,身上裹着重重的铠甲,有些甲片已经和血肉黏连在一处,很难形容当那些鲜血流在脚下时,脚底传来的粘稠感觉。凭她的估计,他现在已经脱不下来那身铠甲,那甲胄维持着不仅是他的肉身,还有他仅存的一缕脉搏。
二人在船中对峙,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岑杙反客为主,勒令他把船划到河对岸,逼他上岸离船五百步,确定她有时间将人放下来,再把船划走为止。
但这费从易是个异常狡诈之徒,她划着船刚离开岸边不到五步,左手的船桨骤然断裂,露出了被利器削断的痕迹。
对方就这样从黑夜中冲了过来,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像一只魔鬼跨上了船头。
很难形容那瞬间的恐怖。
“吾命休矣!”这是她当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甘心坐以待毙,即便唯一能用的手臂被对方扭到脱臼,仍咬着牙竭力反抗。
他像一只立于不败之地的苍鹰,戏弄把玩着自己的猎物,将她牢牢控制在他的利爪下,任她耗尽力气,徒劳挣扎,最后只能奄奄一息地待死。死也不让她痛快的死,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我会慢慢折磨你,直到你的每一滴血都流尽。”
他擎住她的手腕,像是欣赏战利品一样欣赏那两道细缝,“没想到你还挺有本事的,断了的手还能长上,啧啧,看来这次,我得切点更有价值的东西才行……”
他嘴角勾出猥|琐的笑,岑杙积攒了很久的力气,在这一刻完全迸发出来。她扬起脑袋,用力撞向了他的脑门,要的就是同归于尽的力道。
“咚”得一声巨响。岑杙眼前漆黑一片,后脑重重砸向甲板,身体仿佛荡在秋千上,天地都在耳边旋转。她额头应该也破了皮,血顺着眉骨、鼻梁流溢下来,有一脉流尽了眼睛里,烫得她眼窝生疼。但她只觉得快慰。
“你给我去死!”
报复也来得又快又猛烈。就在快要窒息的那刻,她似乎看到了骤亮的天光,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看到了那个在枝干下仰嗅青梨的人,她预感到自己的魂魄要追随她们而去了。一切正如她所预期的那般。
若不是颈间的力道蓦的松了一半,她根本不会听见那道离她越来越近的,来自尘世的划水声。船上人显然提高了警觉,但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间,岑杙会用那只废手毫不犹豫刺穿他的肋骨。
有人说,制服魔鬼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比他更魔鬼。这一点岑杙深信不疑。
当她看到从水中泅渡来的,那双鳄鱼似的泛着蓝光的眼睛时,她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怪物像天神一样跃出了水面,高大的身形,耸立在甲板上,几乎快要赶上一匹小马驹。加上黑黝黝的皮肤,蓝莹莹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爬上来的邪灵一样。凶猛、嗜血、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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