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谭悬镜听到惊心处,胡子不免发颤起来,“殿下慎言,此事单凭一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一面之词固然不足为信,但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却由不得不信了。太傅说,父皇之前对我心存眷顾,我是相信的,但是我也能感觉到,现在的皇上,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父皇。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眷念,只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和深深的厌恶。”
“所以,我是不会站在这一边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孤宁愿两不相帮,置身事外。也不会重蹈兄长的覆辙。”
鲤跃龙门 太后病危
从木屋中出来时, 不知不觉, 天上已经飘起了大雪。鹅毛在树林间纷纷扬扬的翻舞, 目之所及,群山已经一片雪白。
“唉,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老夫现在不服老不行了!殿下前头下山去吧,老臣与你分开行。免得惹人起疑。”
“我想送太傅一程。”李靖梣心里有些感伤,此后一别, 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依谭悬镜的身体情况,下次进京怕是难了。
“不必了!老臣是下山的路,慢慢走就是了。殿下是‘上山’的路,本就不易,更不应该为任何人耽搁行程。殿下保重, 老臣即便退身在彭阳, 也会遥祝殿下跃登龙门,夙愿达成。”
说着在雪中躬身长揖,胡子被飘飞的雪带得斜飞,横贴在腮上。白眉下一双饱经风霜的慧眼,已被刀光剑影磨砺出坚劲的铁色。这是李靖梣在前十二年的皇储生涯中最信赖的一道目光。李平泓千方百计地把他从东宫翘走, 忌惮的也是这双豪不动摇的眼睛。
同样长揖作别, 虽未相送,仍旧站在原处, 目送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雪地上留下一串蹒跚的脚印, 渐渐被新雪覆盖, 未来还会被新雪填满,但他留下的那些印记——两代帝师、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足智多谋——却不会搁浅。然而这一刻,确实都被他不置可否地抛在了身后的雪风中。
不为任何人耽搁行程吗?
李靖梣裹了裹身上的御寒斗篷,拧紧眉头,一深一浅地往山下走去。到了山脚下,她的鼻头已经冻得通红了,帽上也覆了一层雪,嘴里呵呵地冒着寒气。抬头望向东面栖霞峰,栖霞古寺的塔檐仍旧隐现在冰雕似的山林中。她让越中在原处等一会儿,自己裹着斗篷踏着雪往山道走去。
原本络绎不绝的栖霞古道已经被冰雪覆盖,变得冷冷清清,不过仍有两三个伶仃信众冒着大雪虔诚地往上走着。
李靖梣独行在山道上,每踩一道雪阶,都在上面落下一块深深的脚印。每呼出一道白气,都混着雪花飘散在脸上,脸上已经毫无知觉。
越往上走,风吹得越急,空气也稀薄起来,连呼吸都困难。可她仍旧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往山门走着。到了山门口,扶着立柱低头稍微歇息了一会儿,仰望栖霞寺大门,厚重的红色门墙已经近在眼前了。继续朝前走。
“咯吱,咯吱,咯吱……”
雪在靴底喑哑响着,门口可见一个黄袍僧人和两个灰袍的小僧正在同一对步出寺门的主仆说话,似乎在挽留二人。但那年迈的女施主似乎有急事,不愿意再等了,摆了摆手,非要冒雪下山不可。于是,黄袍僧人便指派一个高个的小僧跟在自己身后,往胳膊里夹了把伞,搀扶那老太太下阶。
李靖梣侧身给他们让过,黄袍僧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单掌放在身前朝她鞠了一躬,后面小和尚也如法炮制,行完了礼,便护送那老夫人下山去了。
李靖梣暗自感慨,栖霞寺不愧是千年古寺,这个黄袍僧人明显已经有了些身份,但在急人之难方面仍能舍身屈就,身体力行,不以位尊而稍有轻慢。出家人原当如此。其实,何止出家人,俗世之人,更该如此。
慢慢走至山门,剩下那略稚嫩的小和尚已经在原处恭候了,双手合十,“施主,可是来进香的吗?”
“嗯。”
“那就请随我来吧!”
“有劳小师傅了。”
“雪尚未停,刚才那位老夫人为何急着要走?山道湿滑,这样走岂不危险?”往大雄宝殿走的时候,李靖梣忽然问起。
“施主有所不知,刚才那位女施主的孙儿入冬就得了急症,总不见好,所以一早就来寺里为孙儿求平安符,求佛祖保佑,希望能化解灾难。谁知排队进香的时候女施主因为站得太久了,突发晕厥,昏了半日才醒,醒来就要急赶着下山去,探望孙儿。净难师叔苦劝不得,只好和真悟师兄一起送女施主下山。”
“原来如此。但愿佛祖真能保佑她心想事成吧。”
“一定会的。”小僧肯定道,“佛祖一定会保佑她的。”
“小师傅为何这般坚信?”
“因为方丈和太太师叔祖都说心诚则灵。那位女施主心这么诚,佛祖一定会感知到的。”
“心诚则灵?”
李靖梣低声默念着,已经到了大雄宝殿前。灰衣小僧将她援引至殿里,自有其他僧人接待。由于她自幼便常来寺中,许多僧人都认得她。但是她既身穿便服,他们便以常礼接待。
在殿里上香时,李靖梣心里默念:供养佛,觉而不迷;供养法,正而不邪;供养僧,净而不染。之后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双掌合十,对着佛像虔诚祷告:
“弟子有罪,愿身受四劫,尚希佛祖保佑无辜之人,免遭劫难,逢凶化吉。如若非应劫不可,弟子愿以身代之。惟愿她得平安,得喜乐,得顺遂。南无阿弥陀佛!”
下跪叩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栖霞寺方丈那里。清莲方丈亲自来接待,同她叙了好一会儿话,又亲赐了两道平安符给她。不久,一个轻快的小和尚便一跃蹦进了殿里。
这个小和尚和别的小和尚不同,披着一身明艳的红罗袈裟,头上顶着只有高僧才能顶得九戒香疤。神采飞扬地蹿到方丈面前,兴高采烈道:
“方丈师兄,原来你在这里啊,师公让我来……咦?有人啊……啊!你不是……小师……额……主!”
听着那半路强扭回来的“小施主”三个字,李靖梣淡淡点头以应,“大师有礼了。”
早在他跳进殿门的时候,李靖梣便已认出他来。虽然比从前高了瘦了,还披上了高僧才能披的红罗袈裟,但那顽皮的神情还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确认是小师婶无疑,清松脸上突然乍现出比方才还要兴奋的欢喜。不过,听她唤自己大师还挺难为情的,突然就奔到了她跟前,蹲下来,“小师……主,你是怎么来的?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还好吗?”
“阿弥陀佛,”这时,一张标准国字脸的清莲大师张了张口,云淡风轻道:“清松师弟,佛祖面前要净心持重,不可问东问西。坐好。”
“哦……”清松对方丈还算敬重,闻言去拉了个蒲团,像模像样地跪好,又开心地对李靖梣挤眼睛。李靖梣抬手帮他把压在膝下的袈裟扯出来,清松挪了挪屁股,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清莲看出二人似乎是旧相识,一脸严肃道:“清松师弟,师叔祖有何吩咐?”
“哎呀,差点忘了,”清松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师公说,许我下山云游几日,请方丈能够准许。”
“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去往何处?”
“不远,就在卫阳城。”
“好吧!出寺以后,要谨慎自持,切忌滋事。早去早回。”
“知道啦!”清松轻快回答,突然又觉太过开心,怕师兄又给他说大道理,忙又压低声音,恭谨道:“阿弥陀佛,贫僧谨记!”
方丈这才满意地“嗯”了声。
“对了,方丈师兄,师公还找你有事呢,您还是赶紧去吧!”清松面不改色道。
“如此,那贫僧就告辞了,施主自便即是。”
“方丈慢走!”
两个脑袋一齐左转,望着清莲大师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李靖梣会心一笑道:“你撒谎骗方丈就不怕被罚?”
“没事儿,反正我两三天不在寺里,爱罚罚去吧!实话给你说小师婶,我包裹都准备好了,就在门房里搁着,本来今天就要下山的,谁知大雪封路。只得明天走了,还不知赶不赶得上呢。”
“你去卫阳是……去看她吗?”
“嗯!听说小师叔正在卫阳养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明天就是她生辰了,我带了礼物给她。”看他高兴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岑杙已经断手。
“什么礼物?”
李靖梣好奇,清松看看殿里,见左右无人,神秘兮兮道:“小师婶稍等。”
之后快乐地奔出殿外,不一会儿就呼哧呼哧跑回来了,在殿外飞快地跺掉鞋上的雪,跨进门槛。怀里抱着一个圆圆的笼子,用灰布遮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清松把灰布掀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仓鼠,正抱着一颗花生米飞快地啃,两只腮帮撑得鼓鼓的,吞了一颗又一颗。整个身材都胖成梨形了,还在不停地吃。一双小眼滴溜溜的望着外面,一点也不怕人。
“可爱吧?我花了七天七夜,翻了五个山头才抓到的。小师叔和我一样都是属鼠的,送她这个,又好玩又解闷,她肯定会喜欢。不过,我只能把它偷偷藏起来,不然被师公和方丈师兄发现了,肯定要我把它放了。那我就白抓了。”
李靖梣对这只仓鼠有点抗拒,看了一会儿,对岑杙会喜欢鼠类表示怀疑。不过,怎么都算一份心意吧,说不定她会喜欢这种东西。
想了想,从衣襟里捏出一枚黄色的平安符,再三轻揉着,不舍地交给清松,“这是我向方丈求来的平安符,烦你带上一并帮我转交给她。”
“小师婶不去吗?”
“我……暂时离不开身。你帮我转交给她就好。明日一早我会在山下安排一辆马车,载你去卫阳,这样就不会赶不及了。”
“哦!多谢小师婶。”
从山上疲惫地下来,越中忙上前禀报,说刚才侍卫飞马来报,宫里传信说太后病情急剧恶化,危在旦夕!所有皇子公主们都已经进宫,就差李靖梣和李靖樨姐妹两个。李靖梣凛了眉头,立即上马直奔皇城。
云栽考虑得仔细,提前在宫门口准备了马车,放了李靖梣入宫穿的衣裳,这样避免回东宫换衣,耽搁时间。李靖梣在马车中换衣后,直入皇宫。走到慈祥宫门口时,几个王妃、郡主接到消息也刚赶来。依稀能听见人群中的小声议论:
“诶,不是说前两天太后病情才有起色吗?怎么今天就愈发危急了?”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这些太医是怎么当差的?合该一个个让皇上摘了脑袋。”
“关太医什么事儿?成、徐、洪、蔡四位太医已经数日衣不解带照顾慈祥宫,卢王妃还是慎言为好。”出声的是象王妃,因卢王、象王不睦的原因,两位王妃也互相看不顺眼。避免两人吵起来,惊动旁人,惹皇上怪罪,其她几人纷纷隔开她们。
鲤跃龙门 废储威胁
就这一会儿工夫, 李靖梣已经进了殿里, 听说李平泓、文贵妃、李靖楣正在内室侍疾。长公主、裴贵妃、敦王、诚王, 以及众多嫔妃皇子公主都在外殿站着等待。李靖梣便和众人一起在外殿等候。五公主李靖椿凑到李靖梣身边,小声问:“皇姐, 二姐姐怎么没来?”李靖梣闭了闭眼让她别多问。
忽然,御前总管蔡崖匆匆跑出来,“诚王,太后传召, 快点过去……”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诚王,裴贵妃、敦王眼中可见的愤怒、嫉妒之色。诚王自己倒有些意外,迷茫地进了内室,见李平泓正坐在床头冲他招手。
诚王快步走上前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躺在病榻上, 人事不省, 但嘴里一直在迷迷糊糊地往外蹦词。仔细听,依稀能听出“诚王”两个词来……
“诚王……不……诚王……不……”
众人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以为她弥留之际想见诚王,故李平泓匆匆招了李靖楠进来,“你奶奶挂念你!”
诚王自认和老太后并不亲近, 不知她此刻为何挂念自己。回头看母妃, 竟然独自在一旁出神,他更感无助。
“娘, 您最疼爱的孙儿诚王来了, 您可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李平泓偎在老太后身前, 带着哭腔道。
这时,严太后忽然双目圆睁,猛然仰起脖子,指着前方,嘴唇哆嗦,双眼凹陷,表情十分凄厉。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诚王更是跌退数步。只文贵妃脸色不动,一如既往地沉静以对,大声唤:“太医!”
“你!”这时,严氏好像全身力气被抽干,终于打了个嗝,又倒了下去,手锤在床上,眼睛怔怔望着床帐,已然断了气。
“娘——!!”
“太后!!”
“皇祖母——!!”
众人听到内殿传来李平泓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声,不禁寒毛一竖,紧接着,蔡崖出来扬声宣布了太后殡天的消息。众皇室宗亲纷纷跪地放声大哭,敦王甚至跪爬到了内室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唤:“皇祖母!”生怕李平泓听不到。李靖梣、李平渚等和太后不睦者,亦要做足表面工夫,脸露哀伤凄楚之色。李靖梣还挤了两条眼泪出来,李平渚做不到如此,只能绷紧脸色不让人有指责她幸灾乐祸的机会。
内室中,诚王被人群从床边挤了出去,退后数步。刚才老太后怒目而起指着他们母子的情形,像重锤一样砸进了他的心口。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也不明白自己何处惹恼了她。心慌地看着母亲,她正搀扶着伤心欲绝的父皇,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诚王自觉避开人群,转去了母亲身后。
李平泓在内室哭得昏死过去,被人扶出外间,太医往他鼻子底下放了熏香,才缓缓苏醒。醒来又是放声悲哭,他这一哭,众人也跟着齐哭!
“朕即位二十七载,三十三岁才认回生母,本欲留在身边永远孝敬。奈何太后多病缠身,不得已往卫阳养息,儿不能承欢膝下,已愧为人子。现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再续天伦,谁成想,天不假年,老母竟舍我而去。朕恨不能一头撞死,以追随老母于地下矣。”
李平泓涕泪交集,说得满室哽声呜咽。
长公主劝慰李平泓:“皇上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要保重龙体才是,不要让太后九泉下难安。”
“请父皇节哀,皇祖母一定不希望父皇如此伤心。儿臣恨不能代父皇到地下为皇祖母尽孝。”说完竟扑到他膝盖上放声悲哭。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也不枉太后和朕疼你一场。”
“好了,好了,敦王莫要再惹你父皇伤心了。”李平渚道:“皇上,太后圣体未安,大丧事宜,还请皇上安排示下。”
李平泓边哭边拨开文贵妃递上的帕子,随意用手抹了把脸,“皇姐所说有礼。”
“皇太女来了没有?”
李靖梣站起来,从人群中走出,跪到他面前,“儿臣在。”
“你几时进的宫?朕传召多时,为何迟迟不来?!”
面对他的责问,李靖梣屏住了心神,“儿臣去栖霞寺为太后乞求平安符了。”
“是吗?求得符呢?”
李靖梣从衣襟里拎出另一枚平安符,双手捧着呈给李平泓。
李平泓看也未看那木质符,只冷眼直视着她。忽然抬手将木符“啪”得打飞出去,平安符蹦跳起来,一直翻滚到一个命妇指间才停止蹦跳。众人都未料会有这场变故。李平泓似乎气得不轻,厉声喝道:“区区一块木符就能把你那铁石心肠变作孝心吗?说!你去小镜峰会见了什么人?!”
方才还在痛哭失声的大殿顷刻间安静下来。众人都不明状况,也不明李平泓因何会生这么大怒火。
李平渚意外于李平泓的突然发难。记忆中,这还是李平泓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给东宫难堪。这太不寻常了,往常他再怎么挤兑东宫,因顾及北疆势力,都只会在暗地里动手,不会搬到台面上来。今个李靖梣只是来迟了一步,何故如此迁怒?
李靖梣亦觉非同寻常,暗忖李平泓既已问到她去会见了什么人,肯定把谭悬镜进京的消息摸透了。再否认已无意义,于是道:“儿臣的确先去小镜峰会见了一位故人,但之后又去了栖霞寺为太后求平安符。此事,栖霞寺方丈青莲大师可为儿臣作证。”
“故人?你说得故人是指的谭悬镜吧!”
“他待你这个学生可是真好,千里迢迢进京来,总不至于见一面就走,你们在小镜峰私自相会,究竟在商量什么大计呢!”
“回父皇,谭太傅只是……”
“谭悬镜已经不是太傅了!”李平泓提高嗓音道:“朕念他年事已高,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已经格外宽待他,他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私自进京接触皇太女,岂是一个罪人所能为?”
“可是父皇也曾跟儿臣说过,谭师傅是父皇的师傅,也是儿臣的师傅。师者,恩不下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咱们虽然和他是君臣,但不能忘记今日咱们之所长,大部分皆授自恩师。恩师如有难,当竭力效之,恩师若有怨,当竭力忘之,恩师若有罪,当竭力免之。此当做万民敬师表率,万不可轻易罪师!君无戏言!”
李平泓脸色阴沉下来,满殿寂寂无声。长公主印象中,这也是李靖梣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当面“顶撞”李平泓。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和冷静,尤其当别人将她好心求来的平安符当众弃如敝履,并上升到伪孝的层面,侮辱她的人格。她太了解李靖梣的性子,你可以一次欺侮她,两次欺侮她,但当她忍到不能再忍时,绝对是血溅五步,流血三尺的性子,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这点是最像她的。
气氛短暂地僵持了,皇帝与皇太女几句暗藏玄机的话语交锋之后,众人已经忘了此刻还在太后刚刚驾薨的悲戚中,只觉身在修罗场。连一向乐见东宫倒霉的敦王这次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怎么父皇就像要跟东宫撕破脸似的,难道他就不担心涂远山起兵造反?东宫万一倒台,对他好还是不好呢?
就在这时,有前朝宫人进来禀报,宗正院宗正李太钟,礼部尚书潘遂庸,以及众位阁老闻讯后皆在前朝公明阁待命。皇帝要指派一人主持严太后大丧,还有拟定谥号,移梓棺入皇陵等诸多事项急等解决。李平泓便绕开了话题,吩咐太后大丧仍由潘遂庸主持,宗正院,太常寺,以及六部皆要配合礼部治丧事宜。最后他冷眼瞧着李靖梣,
“你既已弃绝于太后,太后也不愿再见你。你出去!回东宫闭门思过。”
“儿臣没有!”
“出去!”李平泓往外一指,横眉怒目。
李靖梣眼中有水色浮上来,拼命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来,叩首道:“儿臣遵旨!”说完起身,往殿外退去。
李平渚看着她跨出门槛,实在看不下去了,“皇上……”
谁知李平泓一摆手,“皇姐不必再为这丫头求情。连祖母殡天都能缺席、迟归,如此不孝之人,朕安能放心托付以江山社稷!”
后面这句话在众人耳中掀起滔天巨浪。如果前面的威言只是对李靖梣小惩大诫,后面这句话就是要废储的意思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可是太后殡天事发突然,谁又能料得到呢?难道只凭一次迟归,就要否决掉之前的所有吗?”
“怎么皇姐今日尽为这丫头说话?”
“我并非为她说话,只是就事论事。皇上对太后的孝心,诚让人感动。但若为太后之事牵累了无辜之人,只怕朝野非议,恐会对太后不利。”依李平渚早年的性格,非得对呛“因为你今日尽无中生有污蔑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可。不过,现在的她棱角早已被磨平,凡事都会先考虑后果,再决定要不要心直口快。
李平泓神情松缓下来,“皇姐说得有道理,此事容后再议。现在为太后守灵比什么都重要。”
一连三天,众嫔妃、王妃、皇子、公主都在慈祥宫为老太后守灵。独缺李靖梣。而皇上预备废储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东宫部众人心惶惶,其他王府幸灾乐祸。路人茶馆里的谣言能磨得耳朵起茧子。
尽管敦王一直梦想着储位空悬和地位的重新洗牌,可是事到临头,又有些惶惑和不安。父皇真的打算废储吗?如果父皇废储,接下来会立谁为太子?是他还是诚王?诚王最近势头这么猛,又有父皇的偏爱,似乎胜算更大一些。他怎么样才能脱颖而出呢?
鲤跃龙门 诚王身世
敦王走在宫道间, 神情中满是愁云。突然眼前出现一白衣孝服的小姑娘。敦王定睛一看, 正是堂妹李靖楣。
“你知道皇祖母是怎么死的吗?”
李靖楣一双水灵眼里发出警惕的目光, 一开口就直言不讳道。李靖棹有些意外,下意识回应:“不是病死的吗?”
“不是。之前有人来过寝宫, 说了一个可怕的故事,导致皇祖母病情恶化。这个故事和诚王有关,对敦王殿下的将来非常有利。可以这么说,如果敦王殿下能利用好这个故事, 一万个诚王都不是殿下的对手。”
她急匆匆又郑重地说道。虽然感觉非常奇怪,但敦王仍旧听得蠢蠢欲动,“什么可怕故事?”
“现在不方便说,我有一笔交易想跟殿下做。明日一早,慈祥宫后花园寿山石窟, 殿下想知道的, 我会知无不言。但我也有东西想向殿下求取。”
“什么东西?”
“到时自然会揭晓。”
李靖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无害的小姑娘会有这么深的城府,一开口就是这样惊人的筹码,以前真是小瞧她了。
“那好。明日一早,后花园,不见不散。”
次日一早, 天将将亮, 敦王就以出恭为由从灵宫溜了出来。在后院绕了一大圈,避开了所有宫人, 往李靖楣所说的西南角寿山石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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