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江后不忙多问,先试探孩子脉息,吩咐把人抱进屋里,平放在榻上。她靠在床头依次翻开孩童的左右眼皮,又按向孩子的胸口。解开棉袄,露出瘦小白皙的胸膛,取了银针出来,在烛心上稍稍捻过,从容有序地扎于孩童胸口,肚腹多个穴位。
半个时辰后,宅院大门被敲响。清圆以为是岑顾二人回来了,急火火地去开门。掀开门缝猛然看见一个直立的黑洞洞的影子站在门口,险些吓得三魂出窍。慌忙撂了门栓,往后跌退数步。
那黑影站在门口不动,半晌,自己掀开了风帽,露出一张月光下湛白的脸来。
“哎呦!”清圆以为撞见鬼了,但本能地又觉得不像,大着胆子迎到门前,戳着灯笼去照她的脸。这脸看着不像坏人,且似曾相识。
半颗心暂时塞回肚子里,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孤身一人登门造访,着实诡异。
“姑娘,你找谁啊?”
“岑杙。”
听声音也有些耳熟。清圆怀疑她是故人,不过现在外面不太平,她得确认对了才放人进来,免得招惹祸端。因此故作不知。
“岑杙?哪个岑杙啊?”
那人似乎被问住了,静默了一会儿,才稍稍往前迈了一小步,来到她的灯笼底下,“是我!”
这样一来,清圆就看得更清楚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放大,之后就有喜色漫上眼角,道:“原来是贵客!快请进请进!”
来人正是李靖梣。
皇陵晤面时,清圆尚处病中,对这位寡言持重的小姑娘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一壁热情邀人,一壁细致地问:“是一个人来的?”
“嗯。”
清圆略惊异,不过,多年陪伴夫人的经验,卜知她们多半是同一类人,凡事必有周密安排,不必多问。便顺手关上门,回头唏嘘道:“上次皇陵一别,数月未见,殿下可是清减了不少,老身险些没认出来。”
倒也不是她客套,此刻那人虽着一件宽阔的斗篷,但膨鼓萧瑟之态,倒像冷风灌的,底下仿佛暗藏了皮包骨。
清圆瞧她甫一进门,目光便胶着于灯火通明的水榭。心领神会道:“这些日子以来,岑杙一直在别院将养,身子已经好多了。方才和顾青出门寻人,尚未回来,殿下不妨到水榭稍等片刻。”
“我是来拜访夫人。”
对上清圆笑而不语的神情,李靖梣知这解释多半无用了。原本想好了托词前来探望,只因心中惦念太深,思念太满,不自觉就把来意暴露。恍惚间,记不起上次犯同样的言语错误是什么时候。便不再故作坚持,道了句:“多谢姑姑。”随清圆往水榭而去。
踏上石桥,对这院里的清净冷落稍稍震惊,问清圆:“夫人近来好吗?”
“好,一直都好。她还跟我提起过殿下。不过,现下夫人正在内室救人,脱不开身,恐慢待殿下。殿下在外间稍坐片刻,喝杯热茶,待夫人那边停了,我自会通知殿下。”
说着引李靖梣进了水榭大厅,安排她在厅内就坐,斟了一晚清茶并填炭的手炉过来。
李靖梣瞧着冷清的内室通道,担心清圆在这儿江后人手不够,很善解人意道:“姑姑不用招待我,且忙吧,我自己坐着等就好。”
清圆会心一笑:“好!”
不知过了多久,清圆面带忧虑地从里间掀帘出来,见李靖梣已不在原处,桌上只剩那只冷了的手炉。环顾一周,寻出门外,左右一瞧,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悄立在屋外长廊下,望着寂静的湖面出神。
冷冬的天气,不知何时降下了雪。筛糠似的纷纷扬扬而下,卷在她未戴篷帽的发丝上,眉毛上。其人好似静止了,脸微倾,神微凝,不知在想什么。
清圆瞧着心中十分怜悯,走上前去,把添了新炭的手炉搁在她的手里。
“外面冷,殿下怎地出来了?”
李靖梣早听见了脚步声,像被撞破了什么似的,没去看她的眼睛,声音很小道:
“想出来看看。”
清圆岂猜不到她的心事,现已过丑时,岑杙仍未归来,且又下了这样大的雪,冷着了,冻着了,都是要在意的。
安慰道:“殿下且宽心,向暝已经出去找了,有顾青姑娘在,她一向心细如发,不会有事的。”
李靖梣心中百味掺杂,勉强提了一个笑容出来。
竟在这时,宅院大门被敲响了,门外似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的,夹杂着几声高嗓门的吆喝:“轻点,轻点,别颠了!”
“估计是她们回来了,我去瞅瞅。”
清圆搓搓手,来不及打伞,提着灯笼顶着大雪跑去开门,李靖梣本能地想跟着向前,然只迈了两步,又生生地止住,抿了抿唇,在原地静静等候。
大门开启,一身石榴袄裙的顾青单手撑着伞急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着官服的兵丁。合力共抬着一副担架,在顾青的张罗下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
清圆愣了愣,但见担架上卧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裹着厚重的狐裘。一侧肩膀露了出来,用棉布绑了个绳结,底下透出乌红的血。吃惊不小,“这这这”了半晌,只目瞪口呆地看着。
顾青来不及跟她解释,手舞足蹈道:“圆姑姑,宅里可还有白花蛇舌草和灶心土吗?”
清圆一楞,白花蛇舌草和灶心土都是解毒的药,莫非此人是中了毒?
连声说:“有!有!也是凑巧,夫人今日正好用了那两味药,我去给你取来!”
边说着边往门外瞧了眼,没看见岑杙,一脸忧心地去水榭拿药了。
和李靖梣碰面的时候,下意识地拍心口道:“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岑杙,坐着出去,躺着回来了呢!”说完了又觉得不吉利,忙捂住自己的嘴。
李靖梣脸色却倏忽间变了两变,紧紧绞住手指,去望对岸。
那边厢,顾青已经吩咐兵丁把人就近抬往别院。经过水榭,忽远远瞧见石桥那侧站了一个人,身影很熟悉,不由怔了怔。
因为担架继续往前走,她也无暇去理会,继续往别院走。隐约感觉那人也跟着走了过来。
施针的时候,留意到清圆身边立着一个人去了隔壁,顾青本能地感觉是那个人。
待施针结束,病人呕出一大滩黑血。顾青便将草药小心敷在那人受伤的左肩,之后让士兵抬着帮他缠上绷带。
做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观察到那人脸上的青色少了很多,她默默地收拾了药箱,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清圆正在外间哈欠连连,眼睛里还有泪水溢出来,但仍舍不得去睡,用手背擦了了事。她身旁坐着一个自始至终格外安静的人,顾青径自走过去,微微屈膝,朝那人敛衣福了一礼,“见过殿下。”
李靖梣略回神,目光望向内室,“靖柴怎么样了?”
从方才士兵的吆喝中,她已知道担架上的人是吴靖柴,担心他有事,便一路跟随。
顾青手语道:“小侯爷中毒不深,放完毒血已经没事了。”李靖梣点了点头,心下稍稍宽了些。
“究竟发生了何故?”清圆迫不及待地问,“你不是和岑杙在一处吗?怎地会和他在一起?岑杙呢?”
李靖梣同时抬眼看她。顾青心里也很困惑,原以为岑杙早回来了,如今看来却不是。便把当晚的经历略略一说。原来,她和岑杙出门寻找李靖樨时,在一个岔路口遇到了秦谅。当时他正带着吴靖柴的人马追踪费从易。见顾青二人,如获救星,立即报上吴靖柴受伤的方位,请她前去救人。而岑杙则要求和秦谅一起追踪。如此,顾青便和他们在路口分别,带着一群兵丁去了吴靖柴处。是故并不知后来发生的事。
清圆听完了经过,推翻了之前关于岑杙必会安然无恙的结论。忧心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莽撞,身上还带着伤呢?大晚上的凑什么热闹?
顾青满脸自责,岑杙是为找李靖樨执意跟着去的,她心里想拦却拦不住。待要将此中情由告诉李靖梣,却见对方脸色灰沉,全然不似以往镇定模样,目光胶着于某个虚空的点,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到寅时三刻,岑杙才被一阵迫切的敲门声带回。那时,雪已经落得很深了,清圆咯吱咯吱地前往开门,与眉毛花白,头和肩驼了三座小白山的秦谅照了面,好一阵吃惊。这是要变成雪人了吗!秦谅来不及顾及身上,回头将停在阶下的那辆轮椅连同裹着黑色大衣的人一起呼哧呼哧地搬了上来,清圆下意识地去看岑杙。见她双目合紧,头侧歪着,似乎睡着了。但胸腔一鼓一鼓的,明显还有气。上手一触她的脸颊,清圆险些高叫出声,“怎么这么凉?”秦谅没有回应,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两个时辰前,秦谅亲眼见证了她的挫败!明明断掌仇人就在眼前,却被更高权势的人半路救走。她明明可以一网打尽,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储一同拉下马来!如果她所料是真,车厢中的人果然是涂远山,那么他们就相当于抓住了东宫一系的重要把柄,边缰大将与皇储私下会晤,任她如何辩解,都躲不过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何况圣上已明确向世人透露了离弃皇储的迹象。此时的皇太女,外无强援,内有近忧,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逃不过这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压垮东宫和涂家的机会,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放弃?难道她不想报仇了吗?
直到……
内室又添了几盆炭火,显然岑杙已经冻晕了过去。顾青和清圆一左一右地帮她揉搓着身子,瞧着那冻紫的嘴唇,顾青心疼得几乎掉下泪来。
“我们去了南露山!”秦谅这样解释,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门外。
“什么?深更半夜你们去爬南露山?”清圆简直不可思议,“你可知南露山现下有多冷?”
“我知道,彻骨地冷!”
“那你还敢去?!”
秦谅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看着哔剥的火舌,道:“她执意如此,说,只有冷过,才不会再冷了!!你知道,鲜有人拗得过她!”
清圆:“这……”是什么道理?
门外的那道凝驻许久的影子,闻言略动了动唇,有一滴酸涩、委屈的液体撑破眼堤,滚溢下来,带出针扎般的疼,很快,又被她倔强地抹去。
鲤跃龙门 连遭重创
就在此时, 一阵异于寻常的细微踏雪声, 急趋而近。李靖梣立即整肃了面容, 回过头来。就见一个蒙面黑影半跪在雪地上,前来复命。只是刚欲张口, 背后突然“砰”得一声,传来一道势大力沉的破门声。
这突然的变故让二人皆吃了一惊。未及反应,一道迅疾的影子就从门中跃出,直往李靖梣背后袭来。
黑衣人拍地而起, 一跃至她身后,展臂相护,抵住对方的攻击。
从门中紧跟出来的清圆和顾青双双瞪圆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方才二人正和秦谅屋内说话,他突然起身冲出门外, 把二人吓了一跳。
待看到黑衣人, 清圆还以为家里招了贼,秦谅正在擒拿。但李靖梣也陷在战圈内,分明处在“贼人”的保护下,本来立场鲜明的顿时又糊涂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场中二人激斗正酣,没空理会她。秦谅出招迅猛无常, 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冷风吹散。暗卫因顾忌李靖梣安危, 左闪右避渐处下风。情急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刺向秦谅, 并喝道:“主人先走!”
李靖梣知他不是秦谅的对手, 但始终未动, 秉着一脸肃容立在原地。
秦谅矮身躲过对方的直刺,脚下使力往前一蹬,正中对方小腿。暗卫身形不稳,往前磕倒,竟被他拿住手腕,往后一扼。只听一阵清脆的骨裂声,秦谅已夺了短刃,一掌将黑衣人拍飞出去。
暗卫重重摔倒在雪地上,立即翻身跳起,强行摆出一副猛虎伏地、伺机再起的姿势。实际手腕已痛得剧烈颤抖。
眼看两人又要厮打不休,清圆觉得不出面制止不行了,赶紧道:“都别打了,快停手!都是自己人!”
而就在此时,秦谅突然移动身形,一个飞身扑到了李靖梣跟前,单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身形一转,将李靖梣置于身前,匕首怒指前来救驾的暗卫,“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那暗卫立即住脚,视线在冰冷的锋刃和李靖梣的喉咙之间来回打转,最终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不敢轻举妄动。
“秦谅,你疯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清圆顿了顿足,一副他闯下大祸的表情。
秦谅满不在乎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原来如此!”
说到后来,手上愈发使力。李靖梣脖子被扼住,呼吸渐紧,道:“你想,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跟皇太女殿下讲,谁都不许跟过来!否则……”秦谅瞪向那僵住的暗卫,眼中满是阴狠的暗示。
“你不必如此,”李靖梣好不容易喘口气,吩咐暗卫:“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跟过来!”
“算你识相!”秦谅推她到了院外的僻静处,终于松开了手。
李靖梣借着一棵树的倚仗,没有因窒息晕厥。眼前一阵雪花过后,她扶着树恢复镇定。
秦谅:“我今天只有一句话,为了大家好,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岑杙!”
李靖梣心中一惊,揣摩不定道:“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
“事已至此,殿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涂远山是什么人,岑杙怎会凭殿下一句话就轻易放了他?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易我不管,也不想管,但是从今以后,岑杙不会再效命东宫!你也休想再掌控她!”
“你凭什么代她做主?”
李靖梣平静下来,冷淡质问,手在树干上蜷曲成了一张反弓。
“就凭我是她的兄长!是她母亲临死前托付的最亲的人!”秦谅斩钉截铁道,“同样,也是亲眼看着你们过河拆桥,如弃过河卒般砍断她的双手,将她碾进地狱的人!”
这一字一句犹如冰凌子打在李靖梣脸上,刺得她暂时忘了知觉。她喉咙干涩异常,像要裂开似的,竟说不出丝毫辩驳之语。
“她不是你们的过河卒,更不是你进阶的踏脚石!一双手足够偿还一切了!”
秦谅越说越大声,他心中已八分断定岑杙是在为东宫效命,不然不会无缘无故放掉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联系八年前秦浊的那次“舍身救驾”,原以为是她谋划接近东宫的手段之一,如今想来可能没那么简单。她们之间或许还有更深层的交易,不管内容是什么,岑杙如今付出的代价已然太大,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出手,及时帮她止损。
如今东宫虎落平阳,恰恰是斩断她们之间联系的最好时机。只要想到她为东宫卖命,换来却是被东宫人砍断双手的下场,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你动用了什么手段逼她效忠于你,但从今以后,你休想再利用她!她也不会再听命于任何人!任何人胆敢动她一根毫毛,哪怕她是天潢贵胄,我秦谅也绝不答应!”
他恨恨道:“说到底你们也不配得她的效忠!凡是建立在肮脏地基上的宫墙迟早会有倒塌的一天。”
风雪无情地压在枝头,使人想喘口气也难。
李靖梣始终背对着他,呼出的气体在眼前凝成了冰,将沉默维持到后者的耐心凉透。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秦谅目光渐寒,正要出手。忽听她用一种再阴沉不过的语调,冷冷道:
“秦谅,你我也算主仆一场,你应当了解东宫的规矩。今晚之后,无论你身在何处,仰仗于何人,本宫都会下海捕令,天涯海角追杀你!”
秦谅轻嗤一声,脸上满是嘲讽和轻蔑,“不用殿下下令追杀,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会天涯海角来找殿下。我秦某人从离开师门的那天起,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屈屈一死,又有何惧?”
“如此最好。”她回过身来,冷笑道:“那我也不妨挑明了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岑杙!你尽可以泼脏水给我,多少都无所谓!横竖不过多加几道莫须有的罪名!我还承担的起!但我东宫内部之事,轮不到你一个叛徒置喙!”
秦谅早想到要逼退她没有这么容易,但也未料到她的态度会如此强硬。仿佛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话中,她才是掌握全局的凌蔑者。
不知她这番底气从何而来,“你信不信,我现在一个手指头就能让你无声毙命?”
她“呵”了一声,态度未有丝毫改善,依然是强硬的口吻:“叛主之臣,无信无义,不忠不孝!有什么事做不出?”
被戳到痛处的秦谅,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杀意,拳头猛然攥出“啪啪”的骨脆声。就在此时,两道倾轧碎雪的车轮声,由远及近,猛然惊醒了他。后怕之余,后背竟然渗出一层冷汗。
李靖梣循声望去,漫天的白茫之中,细细地匀出一道极憔悴的影子,裹着一件看不出多厚的黑色大袄,颓唐地窝坐在狭小的轮椅上,车轮歪歪扭扭,她的身子便也歪歪扭扭,由顾青慢慢推着,艰难地朝这边走来。
李靖梣喉咙发紧涩疼,眼睛被迎面的风雪刺痛,不得不拿手去挡。而秦谅早已顶风飞奔到那二人身边,几句交谈之后,帮顾青把轮椅推了过来,行经此处时竟未停留,绕过她,径自往前院驶去。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李靖梣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心也跟着冷了下去。忽然,那行人又在十步开外停住了,秦谅将轮椅翘起来转了个身,落在原处,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回转过身,劈面的冷雪打在后耳,淅沥沥地疼痛蔓延全身。
这割裂般的对峙让她感到一丝恐慌。目光牢牢锁住中间那人,她反常的沉默和被动的咳嗽,都让她嗅到了不好的预感。
像即将面临一场终极审判,她明知自己希望微茫,仍希冀那人可以手下留情。
但她似乎非常地疲惫,乃至那句有备而来的话都叙述得沙哑而无力。
“我以为我可以,但是我不能。是我食言,而肥了。你走吧,以后请不要来找我!”
说不上那一刻什么感觉,好像一直以来刻意坚持的不过是一场虚假的美梦。最后,只不过是梦醒了而已。
暗卫再次找来的时候,她已在白茫的雪地上枯立许久,脚下有两道并不明显的车辙印,去向早已无影踪。而她始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像一尊陷入迷途的雕塑,逐渐被大雪冰封。
“属下无能,令殿下受辱,愿受责罚!”
半晌,她都没有动,只是望着雪面,狠狠地抽了一口刀割般的凉气,喃喃道:“这样也好!”
暗卫已跪地许久,一只手颓然地耷在身侧,面露羞愧之色。
她终于回过头来,像换了个人,眉毛上覆了一层白雪,雪下是凝固的冰凌,但已无关痛痒。
“……事情办得如何了?”
暗卫回道:“按殿下吩咐,属下四人一路追踪涂远山至城外,于城隍庙三里外的小树林截住马车,亮明身份,将二公主救了下来。并且,扣下了祸首费从易,一同押解回城。”
“定国侯,可有说什么?”
“没有。我等拿完人,他便独自上路了。老大已着人跟踪,不远也有接应的人。”
“是么。”这倒怪了!以涂远山的个性,想要拿他的人,岂会如此容易?连问都不问。
“这样大的雪,估计今晚他们回不了城了!你多带些人手前去接应,一定要保证二公主平的安全!如需必要,可不必将人犯带回,途中斩之即可!”
“喏!”
李靖梣拔脚出雪,却发觉小腿以下知觉全无,落地时脚下一软就要往一侧倒。暗卫扶了下她,连忙又缩回手,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
后者呼出一口冷气,“本宫不计较你今晚的失职,办完事回去养伤吧!以后不必跟前伺候!”
暗卫心中早有被驱逐的准备,知她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不加惩处已是天恩。跪地叩首后,领命逾墙而去。
“我也该走了……”
她咽下嗓子里那股干疼,想去同江后作别。顶着雪一步一步往前院走。至石桥处,见桥面上多了两道车轮痕迹。封闭的心似又被人连根挖起,再受一轮鞭笞,她停在湖的对岸,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灯明处忽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听着格外毛骨悚然,李靖梣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麻木的脚从雪窝中抬起来,不自觉朝桥上走。
推开门,见一屋子人都在,岑杙正坐在轮椅中,由顾青照顾着,并没有事。她确认无疑,悄悄地松了口气,这才扫视其他人。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脸上神情甚是古怪。
突然,一个踉跄的身影笔直地朝她冲来。转眼扑到了她的脚边,哭喊道:“殿下,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照顾好小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她愣了一愣,“芳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圆扶着倦极的江后从内室出来,看见李靖梣,也是愕然顿足。
“殿,殿下,你,你一定要节哀!”
李靖梣脸上终于有了极细微的表情,诧异地看看眼前人,之后难以置信地把目光投向内室,身子前后晃了两晃。她扶着额头,想要强撑,不愿在人前如此失态,但脑中一片眩晕。
秦谅离她最近,伸出手想扶一把,却被她猛地扇开手臂,“滚开!”
清圆见状况不对,赶紧小跑着过来,给地上的侍女使个眼色,两人合力扶着李靖梣缓缓地离开这里。
背后有一道目光始终定格在她身上,看着她魂不守舍地被扶进了内室,听见内室传来“咕咚”一声响,听见让她“节哀”的哀求和哭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这狭窄的椅子牢牢地锁住。
额头冒出了汗,手腕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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