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倒是别院的吴靖柴先醒了,吐了一大口黑血,又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至落日时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殷殷望着自己。
“小侯爷,你感觉如何了?”
吴靖柴感觉如在云端,气若游丝地发出一声“嗯~”
顾青托起他的后颈,在下面垫了一个枕头,又扶他躺好。然后端起药粥一勺勺喂他。
“来,张嘴。”
过了半天,嘴巴不动了,瞥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顾青停下调羹,问他,“味道不好吗?”
半晌,那人回答了一声,“好~”
之后就扭回头,直勾勾望着床顶,似入定了似的,不言不语了。
顾青有点不放心,试探问:“小侯爷是不舒服吗?”
吴靖柴缓缓摇了摇头,虚弱道:“没事儿~~我是想,上天好像待我不薄,在我死后让我享受这般待遇。值~了~咳咳咳咳!”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看他咳成那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靖梣醒了已经有两三个时辰,期间先后召见越中、芳儿,又把向暝叫了进去,其余人连同李靖樨在内都不得进入。之后,一张草席裹着李州煊已经冰冷的身体悄悄从后门运出,由越中驾着马车,往城外驶去。秦谅一直留意东宫的动静,此时尾随马车出了城外,他倒想看看失去了拿捏涂家的唯一把柄,东宫会作何反应。
越中等人出城后一直往小树林走,在林中寻了一处开阔地,扒开雪丛,开始就地挖坑,欲将草席掩埋。秦谅愈发狐疑,暗中记好掩埋处的方位,怕被发现先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非同寻常的震枝声,从顶上传下来。他猛然抬起头,正好有几下非常明显的雪落坠在他的肩上,紧接着“倏倏倏倏”的呼哨从四面八方来袭,“噗呲”“噗呲”地钻入他的皮肉。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就见越中扔了铁锹,镇定地拍了拍手,望着他叉腰冷笑,分明已久等。
岑杙一整日心神不宁,身体昏睡过几次,每次醒来,眼皮青黛便加重几分。直到顾青告诉她,李靖梣已经走了,她整个人都愣了。
“她走了?何时走的?”
“天黑时。”
“那她……留下什么话了没有?”
“她来看过你,留下一封信。”
岑杙登时望向顾青手中的信封,顾青了然,把信封拆开,信纸铺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自己却并不看。信一共有两张,头一张写满了字,字字戳目。
“花卿,见字如晤,我已安好勿念。恐京中生乱,故提前返回。见字时,我已在途中。知你悬心未果,有几句话要亲说与你听。
汝生辰日,我本欲与汝穷归山林,淡苦忘悲,粗餐淡饭,终此一生。然天机营运,瞬息万变,譬如棋盘,欲求其生,反致其死,反之亦然。我有退隐之意,无奈命何。
煊儿之死,吾心固痛,然于其未尝不是解脱。人世悲苦,你我皆已尽尝。吾今日之悲,不敢尽委天数,盖因果自取,怨不尤人。惟累你至此,余心难安。倘使今日之别,复令汝得康健,吾即得慰。
汝手之患,我已过问夫人,复其八分有望,愿好生珍重,好生吃饭,好生养息。京畿之事,勿用挂心。先人有言,‘命无奈我何,方寸如虚空’。如是而已。”
岑杙看着这几行字,如闷锤当胸,痛彻肺腑。原来她此行并非有它图,是打算放下一切同她归隐。
难怪她会带李州煊来卫阳。日前听师哥所述,京畿盛传皇帝欲废黜东宫的流言,想必是真。
皇帝一向忌惮北疆,敢如此行事,八成是背地里掌握了什么。这其中北疆出事的可能性极大。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涂远山会负伤出现在卫阳。一旦北疆出事,东宫落败,拥有皇长孙名分的李州煊势必难以保全。
所以,她带他来卫阳,是想为其安排生路。
只是没想到,此举会间接导致李州煊丧命。
所以,她才会有“欲求其生,反致其死”的悲苦。李州煊的死,是她态度转变的一个关键。但至少,在遇见涂远山之前,可以确定,她下得最后一步棋,最终目的是她。
也许,她带着满身伤痕和失意而来,只想寻一个避风的港湾,也许当时,她尚未完全改变主意,只要她伸一伸手,结局就完全不同。
然而,世间事总是命中注定多,额外馈赠少。阴差阳错多,称心如意少。譬如,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皇帝,岂会料到就在不远的卫阳城会有一条漏网之鱼?譬如,志在翻盘的涂远山,岂会料到他的侥幸逃生乃是踩着李州煊和整个未来涂家的尸体?譬如,先前还摇摇欲坠的东宫,转瞬间竟成为唯一洞悉全局的胜负手。譬如她的人生最低潮逢上她事业的最低鼓,报仇雪耻尚来不及,又如何甘心同她归隐?
这一次拒绝,既是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两人皆知,她们已永错过那种尘外逍遥的平凡生活。
“小师叔,小师叔!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啊,我前前后后都找过,不见他的影子!”
清松慌乱、焦急的声音传进门来,紧跟着的是他瘦长的影子。岑杙豁然惊醒,恍惚记起,他已经来了这里。
顾青冲他嘘了一声,手口并用,跟清松解释,
“他或许正在回来的路上,你到门口看看,或许就碰见了。”
“说得也是。”清松挠挠光秃秃的后脑勺,一脸欢喜就要跑出门去。
岑杙却道:“不必找了。”她的目光紧盯着桌上的信,上面内容清清楚楚写着,“汝兄现在我手,汝可放心,我不会伤其性命。只是事涉机密,不可不防。待事成之后,必遣送归。汝安心静养,吾在京畿,日夜祝祷,汝能平安。”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找了?”清松不解。
“你师父他……替我办差去了。三四个月回,事起仓促,未来得及知会你。”岑杙没敢看他的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找不见他。”清松不疑有他,遗憾地撇了撇嘴,“那就再等三个月吧,没关系的。”
旬又高兴起来,奔到他面前,拉了个凳子坐下来,“小师叔,你好点了吗?日间我听小师婶说,你的左边这只手能好上□□分,可是真的?”
岑杙点了点头,脸上却殊无喜色。
“那右边这只呢?”
顾青连忙同他摆手,清松眨眨眼睛,自知失言,连忙找补,“小师叔放心,即使没有右手,也不耽误做事的。我和师公化缘的路上,曾见过一条胳膊的人在街上耍把式,耍起大刀虎虎生风,不比两只手的差,小师叔你千万不要灰心。”
岑杙不知该哭该笑,勉强笑了笑,“嗯,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告诉师公,我一切安好。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那小师叔就好好休息吧。”清松善解人意地站起来,约走出半步又折返回来,手往怀中掏,“差点忘了,小师婶托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早知道她要来,我应该让她亲自交给你的!喏,平安符,方丈亲自开过光的,小师婶千辛万苦才求来的。我帮你套上吧!”
说着想把平安符的红绳套在岑杙颈间,但是瞅着岑杙半天,不知如何下手。顾青接过来,“给我吧。”径自帮她套上,然后把头发从红绳内侧顺出来。
岑杙低头望着胸前那刻着平安两字的桃木福,暗想这可能是她们恍如隔世的前半生最后一次真心相付了。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又回到了七年前,在那片明媚的桃花林里,乍见她敲桌时的场景。她唤了一声“靖梣”,身体一震,猛然惊醒,眼前颠倒过种种物是人非,撕心裂肺,重又回到长久且仅存的安静。她呼吸急促,遍体生津,心中前所未有的压抑。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手将她无意间压在胸口的双手轻轻地挪到了两边。
她急促地喘着气,口渴难耐,喑哑唤道:“顾青,水。”
不一会儿,就有甘甜的水涌入喉咙。她大口大口吞咽着,像一条在干岸上蹦跳了许久的鱼,直到彻底解了渴,方才听到一个迥异的声音道:“阿诤,你还好吗?”
她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掀开眼皮,就见眼前的黑暗中亮起一束局促的灯火,一点一点随着空气张开,直到将周围的黑暗统统逐净。
鲤跃龙门 两袖樱花
两个月后。
春寒料峭。岑杙接到上峰命令, 休假已逾一月, 速速返京赴任。职位仍旧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对此她有些意外和迟疑, 按照以往,官员走马上任前但凡告假, 职位必会被人取代,不会悬空这么久。何况都察院这种天子耳目实权之司。
然传令差只负责传达敕令,并不能解答她的困惑。午间她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去同江后道别。临湖前察觉她屋中似有远客, 便立在水榭岸边等候。是日三月,湖岸处有几树樱花已开,微风一动,落下零星花雨。她行至此处,顿觉可爱, 俯首轻嗅伞状花簇, 恬淡之香尤为沁人。恰在此时春风一过,带起一阵簌簌而下的花雨。她感觉指尖一股飒飒凉意,心念一动,连忙将右臂反弯,袂口向上, 左手轻轻提着边, 承接满院的春色。
水榭厅中,一男装扮相的女子在下, 滔滔不绝绘述她提供给对面人的愿景和报偿。
“倘若庄主肯借钱于我北疆, 家父亲口许诺, 此后归云钱庄的生意在我北疆必定畅通无阻。而且谁若再敢打归云钱庄的主意,就是和我涂家作对,北疆绝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就是尔父取缔我北地两处分庄的理由?”
但坐北之人非但无动于衷,反而一语拆穿了她的算计。
底下人虽然只有二十来岁,谈判似乎是个老手。闻言并不惊慌,反而笑道:“庄主多心了,家父是考虑现下北疆多匪患,想为境内商户多提供一份保护。故而请两位副庄主及众商户到府中茶话,讲清厉害,再放其归家罢了。”
清圆从旁冷笑,“姑娘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抄家手段的保护老身可头一次听说。岂非当别人都是傻瓜?”
她态度未变,仍旧温声细语的,“老夫人言重了,家父是不是一片好心日后自会揭晓。先莫说这北地匪患,就说这朝廷接二连三取缔归云钱庄的动作,不出两三年,怕是这举国只剩北地罩着的两家了,莫非,庄主想等到那时候再寻求庇护?”
座上人茶杯盖猛地一放,“当啷”一声,惊了满座人一跳。尤其是座下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场打乱思绪,定在了原处。
清圆本来挺生气的,看到此处不由乐了。普天之下能把夫人惹着的人真是不多,这小姑娘也算是个人物。不过,你也不看看眼前的人是谁?反转三百岁都能吊打你祖宗的人,是你能惹得起的吗?还敢用威胁这一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
明知她要倒大霉,清圆有点不忍心看了。
果然,江后冷目瞟了下座一眼,丝毫不留情面道:“涂姑娘,你的气势很足,理由也很充分,但令尊给你的底牌不够。他既想要北地的钱庄,就不该再贪图其他的。我归云钱庄向来没有赔了买卖,再赊一个子儿的道理!北地的生意归云钱庄已经做了三百年,你涂家来之前我们在做,来之后我们也在做。推倒重建虽然不容易,但也并不难,只不过重建时北地还是不是你涂家做主,那真是未知数了!”
涂云舒站了起来,脸上似被羞辱般涨红,“这么说,归云钱庄是铁定不愿合作了?”
“这话合该我问令尊才对,从没有一次合作是从胁迫开始。”
“庄主是生意人,何必把话说这么绝?焉知以后不会有求于人?”
江后笑了,给向暝递了个眼色,向暝看也不看阶下人,斜目做了个请的手势。涂云舒脸色很难看,“既然如此,夫人可不要后悔!”
清圆暗忖你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现眼了。
“好走不送!”
岑杙接满了两袖花瓣,那边厢水榭里似乎会客结束,石桥上走过来两个人。为首那个脚步匆匆,脸色并不好看,后头的向暝倒是气定神闲。岑杙微微一愣,对方似乎也瞧见了她,表情奇异地变了变。待她走远,岑杙凝思一阵,方才迈上石桥,往水榭而去。
内室里,清圆劝道:“夫人莫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喝杯花茶,解解闷儿。”
江后蹙眉,“此事必有下文,待会儿传我令,各分庄近期小心行事。勿触官府霉头,勿惹闲杂是非,夹起尾巴做人。”
清圆颔首以应,随后庆幸道:“还是夫人英明!料到边疆会有大动作,先将主业挪了出来。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她不置可否,敏感地察觉到:“玉瑞又要不太平了!”
恰在此时,岑杙在外求见,清圆忙不迭地招呼她进屋,关心地问起她的伤势。岑杙答好,继而说明来意,并拜谢四个月来她们的悉心照顾和续手之恩。
江后温言问她,“几时动身?”
“明日一早。”
“顾青和那位蓝姑娘呢?”
“她们和我一起走。”
江后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正好,今晚我们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我也有事要宣布,顺便给你们践行。”
倒是清圆有话想说,但是碰上岑杙刻意回避的脸色,只得罢口。一副惋惜之色。
离开前,岑杙因提起方才那女子,江后道:“你认识她?”岑杙回答:“不算认识,倒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她是定国侯涂远山的次女,听说在闺阁中颇有贤明,但在涂家不算核心人物。她也是夫人的故交吗?”
江后摇首,“不请自来之人。”
“多半是有所求了。”
岑杙说出此事是想让江后做个提防,尽管,通过这些日子接触,略略知她可能不在乎这些,但倘若涂家来者不善,还是有备无患地好。
出了水榭,她小心地兜着袖子往回走,拂面的春风和袖中的樱花带给她久违的好心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还未上到厅堂门口,便听见小厨房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夹着女子的失声尖叫,她忙下阶调头奔向小厨房。
一眼望见一个粉衣女子立在四方形的灶台前,单脚跳着,灶台旁架了一个小碳炉,碳炉中还生着火。她脚下碎了一个煎药的砂锅,应是原本坐在碳炉上的,此刻碎瓦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褐色的药材混着水渍流了满地,有一部分溅到了她的绣花鞋上,鞋面湿透了。她曲着膝盖,鞋尖想触地又不敢触地,满脸痛苦,看起来是烫着了。
岑杙连忙奔过去将她扶到马扎上坐下来,蹲了身子,手腕并用帮她脱下热乎乎的鞋袜,看到五根脚趾都红了起来,忙用嘴吹了吹,“疼不疼?”
女子绞着衣襟摇了摇头,却不慎甩出一滴泪珠。岑杙看她这个样子,心都揪在了一起,站起来就往外跑,到门口水缸前,舀了半瓢子水,一手费力地捏着柄,一手伸进水里捞着瓢的下方,兜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回走,一下全泼到她的脚上。
“好点了吗?”
“嗯。”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青呢?为什么是你来熬药?”
“顾姑娘去街上买药材去了,托我照看半个时辰,可我连这都……嘶……”
脚上的清凉过去,她又疼得说不出话来,岑杙不忍,“你等着,我去拿个盆。”
“不……不用……”她未说完,岑杙就直奔里屋,找到平时盥洗用的水盆。捧到小厨房门口,好不容易舀了两瓢子冷水泼进盆里,两只袖子都湿透了。但是端盆又成了大难。她试着一手去抠盆沿,一手在另一边抵着,但抠盆的这侧总是拎起来又滑落,急得满头是汗。
而这时,樱柔单脚跳着来到小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轻唤:“阿诤。”
岑杙全身一僵,转过头来,表情有些慌乱和难堪。
樱柔不忍见她这个样子,但又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忍痛跳到水缸前,求助道:“能帮我把马扎搬过来吗?”
“你……先放进去。”
“好。”蓝樱柔听话地把脚伸进了盆里,隐忍的表情霎时缓解。岑杙提着湿哒哒的袖子去厨房里头把马扎搬出来。扶着她坐下。
樱柔捉住她的手,牵引她蹲下来,帮她把袖子中的水拧干,慢慢卷上去。忽然,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瞧见了岑杙袖中翻卷出的樱花残瓣,几乎都被拧成了皱巴巴的形状。
她凝眸许久,“这是……”
“樱花。夫人水榭前长的,春天的第一枝,我瞧着可爱,原本我想带给你……和顾青,一人一个袖筒。可惜都坏了。”
樱柔眼睛里卷起一道柔波,“没关系,我很喜欢,给我吧,是这一支袖子的吗?”
“你若想要,两只袖子都给你,反正顾青不在。”
樱柔微微迟疑,若有所思,“可是这样她不会生气吗?你送花给别的女子?”
岑杙一怔,却想到了另一个人,随即扭开脸,使得那人无从窥见她的表情。
“不会。她不会在乎的。”
顾青和吴靖柴上街买药,傍晚才归。直接去了小厨房,想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结果看到满地狼藉,到处都是破碎的砂锅瓷片。
吴靖柴步子迈太大,踩了一片碎瓷,差点滑倒,刚要爆粗:“我呲……”触到顾青颦起的眉头,硬生生咽了回去,转为嫌弃:“这是谁啊?东西碎了也不知道收拾,就放那儿,多碍事啊!你说是不是顾青?!”
顾青没有理他,在小厨房转了转,没有看见岑杙。只在水缸便看到一滩水迹。放下药材便去了正房,尚未进门,就听见屋内传来轻柔的说话声,
“阿诤,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也是这般跛了脚,来幽吾园看我。”
“呵呵,记得,你家院墙又高又难翻,我冒险翻一次,没搭上半条小命,差点被你家侍卫杀了。快坐下,我把盆推过来,还得再泡一个时辰。”
“是啊,那一次把也我吓坏了,若不是我刚好回来……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好了,好了,别怕,都过去了。后来我不是好好的了吗?而且越爬越熟练了,再也没被侍卫抓到过。”
“那是我事先打好招呼了,否则你……哼!”
“这么说我要多谢小姐眷顾了。”
“你知道就好。”
一种久违的轻快语调萦绕在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之间,过去的一点一滴都被重新编织起来。结成了一张无法触及的网。
顾青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轻快的笑声,小厨房内传来的欢声全都是真实的,刻骨的,由不得她不认。原来,即便换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是她。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她永远也无法给与。
“其实,阿诤,有时候我真想你对我凶一点!”
“你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呢?我凶你你难道不怕吗?”
“你凶我代表你不跟我见外。就像顾姑娘一样。”
岑杙没有回答,却陷入了深思。
鲤跃龙门 离别之期
不去打扰是本能, 转身默默回到了小厨房, 去角落里拿了支扫帚, 将碎瓷块全都扫进一个编筐里。按部就班地提到门外。吴靖柴默默地看着,却没有办法帮她更多。这世上求而不得的痛苦不是讲道理就能任意消长的。每个人都一样。
顾青重新生了火, 将挑好的药材放进一个新砂锅里,添水重新熬煮。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坐在碳炉边,膝上放了个簸箕,将其余药材分门别类, 细致筛选,似乎已淡忘了方才的事。
如此,小侯爷去正屋送药的时候,心情也没那么坏了。来到门前,发现屋里一个人没有, 嘴里咕哝了两句, 把托盘搁在桌子上,顺手敲了敲,“药来了!人呢?”
过了一会儿,岑杙才从里间开门出来,反身略笨拙地将门带上。吴靖柴试图透过垂帘和门缝的双重间隙窥见里面的情景, 可惜未能捕获。古怪地“嗤”了一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藏得这样严实?那位和你要好的姑娘呢?”
岑杙眉头轻皱,没正面搭理他, 反问:“小侯爷伤好些了?”
自那日中毒箭受伤后, 吴靖柴已在此地养伤两月有余, 京都那边见他伤势未愈,倒也许他在卫阳别宫的御园将养,连皇子都未必有的待遇,他却不愿享,三天两头跑江宅充使役。之前尚能收着点儿,不教人看出来什么。如今仿佛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公开要来搅这趟浑水。
岑杙知道这一切是从樱柔进宅开始的。
她原本就没打算理会,因为在她看来,这种撑腰斗气式的打抱不平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然而多番忍让换来的却是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甚至是愤怒相向,纵然她再好的脾性,也要被磨出三分火气。
看到那张拉长的怏怏不乐的病脸,小侯爷倒也见好就收。背着双手,拿下巴点着托盘上一黑一褐的两碗药道:“左边是你的,右边是她的,你自己吃错了药,可别赖我身上。”
随后不客气地转身就走。岑杙强压着火气,没跟他翻脸,待那脚步声走远,才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两碗药,兀自出了会儿神。
小厨房。一面白墙隔开里间和外间,中间挂了一块及膝的蓝色布帘。顾青正掀了布帘从里间出来,手上拿了一杆专称药材的戥子,绕着外间三面靠墙的药架巡视一周,最后停在中间的药架旁,从第二层第二个簸箕称了些细长如桃枝的药材出来,秤盘托着,又返回里间去了。
良久,才拎着空戥子出来,就在靠窗的小桌旁坐下。桌子上同样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簸箕,有七八个之多,里面俱都盛满了不同种类的药材。而与此同时,药架上的簸箕已经空了大半。桌角一隅铺了一叠米黄色的包纸,边上摞了七八个裹好的四方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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