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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上了车不即回家,转道去访余撰。一见面不必他开口,余撰反先告诉朱智,说是杨乃武京控的案子,他已经知道了,而且看到了诉状的抄本,认为京控应该受理。
“受理以后,怎么样呢?”
“那是都察院的事,要看吴蓉圃的意思。不过大致是咨解回浙。”
“这方面我要请教了。”朱智问说,“咨解回浙,是不是仍由余杭县审呢?”
“绝不可!连派余杭县会审都不行!谁派了,谁就要倒大霉。”
余撰将《钦定六部处分则例》取来,指出一条:“督、抚、藩、县、道、府将应行亲提讯究之案,发交原问官收审,或仍令会审者,照例议以革职留任。”这是嘉庆十四年的上谕。到了道光十八年,另有一道上谕:“嗣后京控发交事件,着各该督抚等于审结时,将是否应亲之处,随案声叙。如有应亲提而委审,应亲提委审而仍发原问衙门者,俱着专案报部,照例分别议处。”朱智一看,完全明白,京控发回的案件,督抚应该亲提,或委审,决不能发交原问衙门,否则便失却了京控的意义。
刘锡彤是原问官,固然不准再参预审问,但照实情来说,杭州府知府亦是原问官。杨乃武诬供购砒,拉出钱宝生来,这一切锻炼成狱,都出在陈鲁手中。然则杭州府是否亦不准参预呢?
余撰认为朱智所提,确是个疑问,但部里行文,只责成督抚,不便多所干预。将来案子发回浙江,要看杨昌濬如何处置,如果委由陈鲁审问,而居然秉公办理,当然没话可说,否则得视情况而定,此时无法预告。
“倘或审问不实,如何处分,律例总有规定吧?”
“当然,”余撰翻着《六部处分则例》问道,“你是指原问官?”
“是的。”
“审问不实,亦要情形而定。照这一案来看,如果杨乃武京控属实,那,问官的罪名就重了。”
“重到怎么个地步?”
“你看!雍正元年的上谕,”余撰念道,“凡大小衙门问刑官员,于命盗案件,不能虚心研鞫,刑逼妄供,草率定案,证据无凭,以致枉坐凌迟、斩绞者,革职。”
“啊,啊!”朱智悚然动容,“罪名不轻啊!”
“人命出入,当然轻不了。”
“那么,复审的呢?”朱智问说,“是一路错下来的,总不能只处分原问官一个人吧?”
“一路错下来,就一路都有处分。”余撰又念,“该管各上司不能平反,率据原招审转,州县官应革职者,府州降四级调用,司道降三级调用,督抚降二级调用。”
“能不能抵消?”
凡官员有过失,得到降级的处分,有准予抵消、不准抵消两种。准予抵消,即是功过相抵,以前曾有加级一次的纪录,遇到降一级的处分,正好扯个直。大致罪有公罪、私罪之分,过失仅止于职务上的疏忽,并无受贿、徇情、任性等个人因素牵扯在内,就是公罪,否则便是私罪。公罪轻,私罪重,所以公罪往往可以抵消,而私罪决不能够。
“这是私罪!”
听得这个答复,朱智大为皱眉,“要平反,很难了!”他说,“一翻过来,从陈鲁到杨石泉都要交印把子,哪还有个不维持原判的。”
“是啊!”余撰点头同意,“我看官司着实有得打。”
“能不能想个法子,一下子给它平反过来?”
“很难。”余撰答说,“律例持平,双方的利害都要顾到,只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不过,杨家如果有精通律例的人指点,平反得可以快些。”
“噢,噢!请你指点一下看。”
余撰想了一下答说:“这一案发回浙江,大概是发交杭州府审。如果维持原判,杨家应该立刻京控,这是给臬司与巡抚一个机会,因为依律:‘上司有能驳审改正,立予平反者,即照例给予豁免。’错之在先,改正于后,议叙虽不可得,处分却一定可以豁免了!”
这番研究,将这件案子未来演变的情况,大致都弄清楚了。于是,朱智转告陈丹,陈丹转告詹善政,陪着王廷南到都察院递了状子。回到客栈,随即检点行李,准备启程回乡。
到了第三天,都察院派人来传唤王廷南,由吴凤藻问话。案情都在状子之中,而抱告并非直接关系人,所以问得很简略。最主要的一点是,询问叶杨氏是王廷南的什么人。
“是我家主母。”
“你家主母是不是夫家姓叶,娘家姓杨?”
“是!”
“是不是杨乃武的姐姐?”
“是的。”王廷南答说,“是同胞姐弟,感情很好的。”
“你来做抱告,是不是确确实实你家主母亲自关照?还是别人用你家主母的名义,指使你来的?”
“是我家主母亲口关照我的。”
“好!”吴凤藻特为警告,“这一案本来与你毫不相干,但如你是受人指使,冒用你家主母名义,那可是犯罪的!”
“小的不敢。”
“你认不认识字?”
“认识。”
“认识更好!你具结的时候,仔细看一看里头的文字。”
于是当堂具了结,可以饬回了。但王廷南有句话问:“吴老爷,小的上千里路到京里来一趟,总要有句确实的话,回去对主母好有交代。”
吴凤藻已经接到家信,得知杨家曾经重托,但有爱莫能助之感,想了一下答道:“照我的职掌,有人到这里来告,我是可以详细审问,请上头奏报朝廷的。不过,你等于是案外之人,杨乃武受了什么冤屈,问你你不知道,你所说的话,亦不能作数。我只有照你家主母状子里所说,据实转报。不过,这个状子,十之八九是准了,等我跟刑部商量,怎么个处置,有批回给你。”
“是!多谢吴老爷。”
“还有,”吴凤藻问,“你家主母另外口头上有什么话,关照你来申诉?”
这是吴凤藻特意帮忙,多此一问;若有未尽之意,此时正好补充。只是王廷南为人老实,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看法,亦可以假借他主母的名义申诉。所以据实答说:“没有。”
没有话就退堂了。吴凤藻当天就跟刑部浙江司与秋审处接头,果然如余撰的看法,认为唯有将抱告“咨解回浙”复审。
于是,由吴凤藻主稿,拟了一道都察院与刑部会衔的奏折,经两衙门的堂官判了行,第二天一早递上。军机大臣承旨,面奉两宫皇太后核可,奏折发回原衙门。到了下午,王廷南就接到批回了。
批回上写明的处置,果然是“咨解回浙”。所谓“解”是解送抱告王廷南,照例要由刑部咨请兵部派员解送,等于原告成了犯人。照刑部的说法,此举虽不合理,却有必要,因为千里迢迢,夜长梦多,抱告可能为被告所害,亦可能为人所诱不回原地,更可能中途遭受意外,总之王廷南如果无法回到浙江,或回浙江而不到巡抚衙门报到,都察院与刑部对这奉旨的“咨解回浙”四字,即无交代。
这一来詹善政一路供应委员、解差,就得多花好些钱,多受许多不便。于是仍由陈丹托朱智设法,具了一个保结,保证王廷南必在一定限期内“回浙报到”,派委员、解差之事才得作罢。
临行之前,陈丹与詹善政有过一番长谈,谈到杨乃武的案子,也谈到他自己。落第的陈丹,一方面不死心,一方面羞见故乡亲朋,决定捐一个主事在京候补,以便下一科再参与会试。詹善政当然赞成,因为杨乃武在浙江复审,如果不能获得平反,少不得还要到京里打官司,仍旧要仰仗陈丹照应,才有申冤之望。
自詹善政回到杭州以后,就不断有信到京。第一封信即让陈丹诧异不止。浙江巡抚杨昌濬居然不顾煌煌则例的明文规定,仍派原问官刘锡彤复审。
这样,第二封信报告些什么,就可想而知了。据说,情形比初审还要坏,杭州府复审时,传沈体仁夫妇到案,在陈鲁严词逼问之下,沈媒婆竟供称葛品莲身死发觉异样之后,曾经盘问小白菜,盘出下毒的情事,方始报官相验。这一番指证,对杨乃武、小白菜更为不利。
第三封信是八月初到的。詹善政说,杭州府仍照余杭县所报定案,官司很糟糕。亲属会商,决定由他的姐姐到巡抚臬司两衙门上控,结果落得“归案讯办”四个字。看样子浙江臬司蒯贺荪、巡抚杨昌濬都不会再亲提讯问,将来照杭州府所报,咨转刑部。因而决定,要作第二次的京控,重托陈丹,预为布置。
到了九月里,由“杨詹氏”具名所遣的抱告,杨家的账房姚士法,由詹善政陪着到京,安置了行李,立即到仁钱会馆跟陈丹见着了面。
“真是暗无天日!”詹善政垂着泪说,“臬台衙门有话传出来,这场官司无论如何打不赢,就算错了,也要错到底。陈先生,你说,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你不要急!京里的说法不一样,这场官司无论如何要平反。就是你的话,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王法?有王法就不容他们猖狂!浙江由县到省,固然上下相维,官官相护,可是,京城里能说话的人到底太多!你放心好了!他们打算错到底,我们就跟他们周旋到底!”
心力交瘁的詹善政,得此鼓励,信心复生。而陈丹这一次不仅热心,且亦真正动了义愤,好在他捐班主事,制签正分发在刑部候补,办事找人,格外方便。第二天便在前门外正阳楼请了一桌客,朱智、余撰、吴凤藻等一班在京里很有办法的同乡都到了。詹善政当筵下跪,泣求申冤。举座动容,无不觉得平反此案,应该协力,是件义不容辞的事。
“真没有想到,杨石泉敢如此目无王法!”朱智提出他的看法,“这一案,演变至今,已非杨某人个人死生祸福所系,而是我们浙江以后还有没有王法了?杨石泉所恃的奥援是左侯,左侯如今领兵西征,朝廷倚畀方隆。如果杨石泉以为朝廷会看左侯的面子,对他格外优容,那么以后生杀予夺,如取如携,我们浙江人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所以这一案到现在非争不可,非争回来不可!倘或争不回,不但杨石泉可以为所欲为,朝廷的威信亦有绝大的关系。我在想,我们可以多方面进行,一面打官司,一面动折子参他。各位以为如何?”
“动折子参他,为时尚早,”比较持重的吴凤藻说,“动折子一参,反倒把本案的分量减轻了!我们浙江人固然把这件案子看得很重,别人不以为然,只知道我们是在借题发挥,想攻倒杨石泉。以我说,反正这一案只要争回来,杨石泉以下,由臬司到余杭县都逃不脱责任,所以眼前不妨只对事,不对人。让大家知道,浙江有此冤狱,倘或不能平反,则人人自危,不知道哪一天‘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样,清议关注,当政者就不能不重视,事情比较容易有转机。”
这番见解,十分通达,连朱智亦放弃了自己的看法。话题便集中在如何就法言法,向哪个衙门去上控。
照邹观生的设计,打算仍旧向都察院投诉,余撰认为不甚合适。他的见解是,已向都察院上控,会同刑部奏准,发交原省复审,而结果仍然维持原判,就得再上层楼,向比都察院更高的衙门申诉,方合逐步上控的道理。
比都察院更高的衙门,说起来只有内阁与军机处,但并无直接统属关系,而且内阁与军机处,亦无承受军民呈诉的职掌。这样说来,唯有的一条路,就是叩阍。
“谈到叩阍,太难、太难!”余撰又说,“本朝除非皇上巡幸,有旨准百姓呈诉冤抑,否则就无从叩阍。而且犯跸惊驾,罪名很重!我看有个衙门,倒可以去闯一闯,闯这个衙门,亦就等于叩阍差不多!”
“是,”朱智问道,“步军统领衙门?”
“对!就是这个衙门。”余撰答说,“步军统领衙门,掌九门锁钥,周卫徼循,肃清京邑,是京师最高的治安机关。属下郎中的职掌‘勾检簿书,平决诤讼’,就能收受军民诉状。”
又有人指出,向步军统领衙门投诉,还有一样好处,即是直接奏上皇帝,那就等于叩阍了。当然,这也要有人帮忙。步军统领衙门上上下下都是旗人,不过要找路子也不难,尤其是身为小军机的朱智,从吏部尚书兼步军统领的英桂、户部左侍郎兼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的荣禄,到郎中、员外、主事以及供奔走的小官“笔帖式”,无不直接间接地可以讲得上话,请他们帮这样一个忙,必可办到。
于是,第二天一早,由朱智派了一个军机处的杂役,满洲话叫作“苏拉”的,陪着抱告姚士法,到步军统领衙门投状。有预先托好的一名笔帖式在照料,带到郎中熙庆那里,略微问一问情由,准了状子。旗人办公事并不讳言关系,熙庆告诉姚士法说:“这件案子,有人打过招呼,好办!明儿一早递了折子,我这儿就算没事了。你也不必再到这里来打听。托什么人,跟什么人接头就是了。”
姚士法四十多岁,以前足迹不出里门,熙庆那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说得极快,简直一句听不懂,只觉得京里的“老爷”很和气,比县里的差役好应付得多。
熙庆确是很帮忙,照朱智的要求,当天就办好奏稿,派人送到英桂的公馆,画了行立即抄缮,当天就递到了“内奏事处”。
年轻的皇帝亲政还不久,虽然性好逸乐,而且最近因为微服私行的缘故,染上了说不出口的恶疾,精神极坏,但皇家的成法,不敢破坏,依旧五更时分便已起身,在灯下看内奏事处用黄匣子递进来的奏折。
这是件很枯燥无味的事,尤其是看到各省奏报有关漕粮税收的折子,一大片数目字,看得头昏眼花,不知所云。因此,步军统领衙门这件奏折,比较起来,易感兴趣。皇帝就像看“闲书”那样,轻轻松松地看完,而且情节缘由,记得相当清楚。
于是,在召见军机时,皇帝首先就问这一案,“浙江杨乃武的案子,是第二次京控了!”他说,“第一次发问浙江,杨昌濬仍旧委原问官审问,这我就不明白了,同样的人,审同样的案子,还能审出两个不同的结果吗?”
这一问正击中了要害!恭王心里明白,杨昌濬必是看宝鋆的面子,回护刘锡彤,而手段甚拙,事到如今,不能不照规矩办了。
这样想着,便即答道:“逆伦重案,自宜慎重,这一案还是交刑部切实议奏。”
“还要发回吗?”
“是!”恭王答说,“除了发回,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发回不又是原样儿?这场官司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完结?”
“人命关天,审问不厌其详,不是坏事。”恭王是皇帝的胞叔,所以措辞之中,微有驳回之意,亦不以为嫌。他紧接着又说,“原问官或者不免有成见。这次发回,指定杨昌濬同臬司亲提严讯,真相必可大白。”
“好吧!就这样说了!”
上谕到达浙江,杨昌濬深为不悦。洪杨以来,督抚权重,尽管朝廷责成“巡抚督同臬司亲提严讯”,杨昌濬却嗤之以鼻,“哼!”他说,“西征军事,正在吃紧的当儿,浙江的协饷最重,每月十二万两,按时照解,迟一天都会耽误军用。我哪里来的闲工夫管这种人命案子?”
结果仍旧是委员复审,这一次委的是湖州府知府锡光。他是旗人,到任才两个月。杨昌濬委他复审,倒是希望往公平这条路子上去走,因为第一,锡光既是旗人,与汉人多少有些隔阂,不易受人情包围;第二,到浙江不久,对本案的始末,还不甚了了,不会有何成见。
锡光是纨绔出身,“旗下大爷”做官讲究气派,讲究舒服,奏到委札,先派人到杭州布置公馆,这个公馆要作为复审钦命重犯之用,就得有个够气派的大厅,这就比较难找了。好的是湖州府富庶,大把的公款撒出去,终于觅得一座很堂皇的公馆。锡光到了省城里,谒巡抚、拜臬司、访道府、会同僚,应酬了半个把月,方始出票传案内有关人犯及证人,定期审问。
开审不久,忽然传来一个天崩地坼的噩耗:皇帝出天花,在十二月初五驾崩了!皇帝无子,慈禧太后亲定大计,迎醇亲王之子载湉承继为文宗之子,入承大统,定年号为光绪。
国有大丧,除了军务漕粮等要政之外,其他一切政务,都不免搁置。锡光赶回湖州府,按时设奠哭临;同时也到了封印之期,一干人犯证人,还押的还押,饬回的饬回,直到光绪元年二月里,方又重新开审。
这一次审问,杨乃武、小白菜都翻了供,异口同声地供称,是受了刑讯,迁就问官的意旨,自诬成供。而锡光为人平和,轻易不肯用刑,所以,无论案内正犯,有关人证,都比较敢说话。许多过去所不知道的内幕,点点滴滴地被牵扯出现,眼看这一件逆伦重案的原判是摇摇欲坠了!
于是刘锡彤、陈鲁都大起恐慌,蒯贺荪亦是忧心忡忡。彼此密商的结果,认为非维持原判不可。于是一方面向锡光疏通,一方面在巡抚面前极力剖陈利害关系,终于说服了杨昌濬,认为唯有不让此案发生变化,对他才是最有利的事。
这些情形,杭州、湖州两府的士绅,都很清楚,少不得有人写信给京里的亲友,表示愤慨。有个刑科掌印给事中王书瑞,是湖州府属长兴县人氏,得知其事,自觉于公于私,都不能不说话了!
两宫太后还是第一次听说,浙江有这样一件情节离奇的逆伦重案,在召见军机时,询问始末,恭王便指定宝鋆答奏。他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宝鋆对本案的经过情形,比较熟悉;第二,刘锡彤是他的同年,他如果有意加以回护,此时便是一个机会。
可是宝鋆很见机,看这件案子演变到目前,杨昌濬以下有关的地方官,已有犯浙江人众怒之势;而且案牍具在,要想为刘锡彤开脱,亦是不可能之事。唯有在措辞中,尽量少提刘锡彤,便是关顾老同年之意了。
等他约略讲完,慈禧太后已知王书瑞所说的问官“意存瞻徇”确非虚语,便即问道:“这件案子是什么时候发回去的?”
“是去年秋天。”恭王答说,“到浙江已在冬天了。因为国丧的缘故,不免耽误。”
“耽误亦不致耽误这么久!”慈禧太后又问,“发回去的时候是怎么说?教杨昌濬亲自提问,还是准他派人复审?”
“旨意上说明,派杨昌濬‘督同臬司亲提严讯’。不过杨昌濬曾经声复,为了筹措西征协饷,公务太忙,特委湖州府知府复审。”
“这就不对了!如果交办事件,都可以这样子自作主张,连个阳奉阴违都谈不上,事后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你想,朝廷的威信何存?”
听这语气严重,恭王不敢接口,想了一会儿答说:“杨昌濬倒还不是跋扈的人,办理这一案如有失当之处,将来结案以后,再请旨议处。”
“好吧!”慈禧太后问道,“这个折子,你们看怎么办?”
“自然是严催结果,给浙江一个限期。”
“原奏请派大员,我看不如派人下去!”
“像这样的案子,派人下去,似乎不合成例。”
“那,是不是非要杨昌濬审问不可呢?”慈禧太后不以为然地责问,“既然意存瞻徇,审来审去还不是老样子?”
恭王语塞,只有伸手向后,示意跪在他身后的武英殿大学士文祥回奏。
于是,文祥膝行两步,出班上奏:“学政亦是朝廷的大员。请懿旨,是不是可以派浙江学政胡瑞澜提审?”
文祥是国之贤良,一向受两宫太后尊重,所以慈禧太后立即答说:“可以!责成他秉公严办,不准官官相护。你们写旨来看!”
于是由在养心殿走廊上携带纸笔在待命的“达拉密”,根据慈禧太后的意思,很快地写好一道上谕,叙明情节以后,接着写道:“此案情节极重,既葛毕氏供出实情,自应彻底根究,以雪冤枉,而成信谳;着派胡瑞澜提集全案人证卷宗,秉公严讯确情,以期水落石出。毋得回护同官,含糊结案,致干咎戾。”
这道上谕,语气严峻,而且很明显地看得出来,朝廷已知此案为冤狱,要求胡瑞澜为犯人洗雪冤枉。旨意如此,浙江的京官无不额手相庆,称颂圣明。
接到上谕,胡瑞澜大伤脑筋,气急败坏地说:“这不是找皮绊吗?”
“找皮绊”是湖北的乡谈,找麻烦之意。这道上谕,确为他带来很大的麻烦——一省的学政,专管秀才,无拳无勇,一切要仰仗地方官,而如今要他与作为浙江全省最高地方官的巡抚作对,这件事如何办得通?
“各位看看,这教我怎么办?”他向他的门客问计。
学政的门客,都是书生,只会替他代看文章,遇到这样棘手的事,亦是计无所出。其中有一个较通世务,认为此案牵涉到巡抚与臬司,与藩司无干,而且藩司卢定勋,是道光二十一年辛丑恩科的进士出身,彼此同年,不妨向他请教。
“此计大妙!”胡瑞澜愁怀一宽,“我马上去看他。”
到得卢定勋那里,道明来意,也让他看了上谕。卢定勋沉吟了好一会儿,先问一句:“年兄,你打算怎么办?”
“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跟你讨主意,你怎么反倒问我?”
“不是这话。我们是同年,如果是别的事,我就替你做主了。这件事不同,关乎年兄的声名得失,出入甚大。所以我先要问一问你的宗旨,是公事公办,还是能敷衍得过去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是特旨交办事件!”
胡瑞澜的原意,只要敷衍得过去就算了,但听得最后一句,不免懔然,想一想问道:“怎么是公事公办?怎么能敷衍得过去?”
“若说公事公办,年兄,你先要了解你的身份,办这件案子,你就是钦差。不妨堂而皇之地行文地方官,第一,调两个候补知县来替你办案;第二,传首府替你办差,预备问案的地方、刑具等;第三,传唤人犯,亲自审问,或者委员代审。审明了专折复奏,一切《会典》律例,按部就班去做,这就是公事公办。”
“那一来,杨石泉不就大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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