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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我行二。”他亦礼貌地问,“尊驾贵姓?”
“敝姓詹。”杨乃武顺口冒了岳家的姓,又说,“我请段二爷喝一盅。”
“不,不!没有叨扰的道理。”
和尚见此光景,料知没有他的事了,悄悄退去。等他一走,杨乃武觉得话就比较好说得多。看段二眉宇之间,义气充盈,心中一动,决定要结交这个人。
结交之始,当然是开诚相见。“实不相瞒,段二爷,”他说,“敝姓是杨。”
“噢,”段二很诧异地问,“既然姓杨,何以又说姓詹呢?”
“因为我不便轻易揭露真相——”
“原来是真人不露相!”段二抢着问,“可怎么一下子又跟我见了真章呢?”
“这,”杨乃武从容说道,“因为我奔波南北,历尽艰难,练得一双眼睛也还能稍知善恶。在你老面前,是无话不可说的!”
“承情、承情!”段二大为感动,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杨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来、来,听杨爷的口音是南边,我算是地主,做个小东,请杨爷叙一叙。”
“一见如故,谁做东都一样。不过,段二爷,我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说话比较方便。”
“好!”段二想了一下说,“有了,我有个把兄弟,住得离此不远,咱们俩到那里去坐一坐。”
“是,请稍等!我带来的一个孩子,快回来了。”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这时,段二才发觉他是个瘸子,随即问道:“杨爷你这条腿,怎么啦?”
“说来话长!”刚答得这一句,但见铁柱施施然而来,杨乃武等他走近吩咐他说,“你回客栈告诉杨太太,说我遇见一个好朋友,要叙叙旧,晚上才能回去。”
“是了!”铁柱问说,“我雇了个车,还要不要?”
“要、要!”段二接口,“是山门口雇的,车把式叫什么?”
“不知道。”铁柱答说,“是个斜眼。”
“噢,噢,是魏狗子,我知道,你去吧!”
原来段二的那个把兄弟,做的就是这行买卖,在骡马市大街开着一家极大的车厂,所以他对这些车把式也很熟。当下陪着杨乃武出门,找到魏狗子一说明白,两个坐上他的车,直奔骡马市大街。
段二的把兄弟姓胡,前面开车厂,后面住家。魏狗子知道段二爷跟胡掌柜的关系,一直将车子赶到后门口。下车进门,只见一个极魁伟的汉子,正光着脊梁在院子里练石锁,一见段二赶紧“当”的一下,将石锁扔在泥地上,顺手抓起一件小褂子,披在身上,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二哥,怎么这几天老没来?”胡掌柜指着客人问,“这位是?”
“敝姓杨。”杨乃武自己报姓。
“这位杨爷是新认识的朋友,一见投缘,想借你的地方坐一坐,说说话!”
“打搅了!”杨乃武说,“真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我二哥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请都请不到!”胡掌柜转脸问道,“二哥,你是先喝茶,还是就喝酒?”
“你不必费事!今天我也不用你陪着我,回头都该交车了,你忙你的去。”段二说道,“你先替我们沏一壶茶来,我在那间厢房里陪杨爷坐。喝酒,待会儿再说。”
胡掌柜心里明白,他们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便即照办,引入厢房,沏来了茶,说一声:“二哥,我听招呼!”随即走了。
“段二爷,”杨乃武接着法源寺未完的话说,“我这条腿,是受的官刑,伤了!”
“啊!”段二双眼乱眨着,想了一下问道,“杨爷,我很冒昧,听你口音是浙江,可就是那位杨举人?”
“我的举人,早就革掉了。”
“这一说,是了!失敬失敬。”
“段二爷,你别笑我!我这场官司丑死了。”
“哪儿的话!”段二跷起拇指说道,“提起来,都说杨爷你行!有道是‘官法如炉’,能熬得过来,真不容易。”
“唉!九死一生!也多亏世界上到底还有好人,才能昭雪。”
“是啊!哪里都有好人。”段二爷急转直下问,“杨爷,你打听大悲庵是怎么回事?”
“我有件很为难的事!”杨乃武沉吟着说,“倒不妨跟段二你谈谈,也许能指点指点我。”
“是、是!但凡能效劳,决不推辞。”
于是,杨乃武细说从头。事情复杂,感情纠结更复杂,因而很难说得清楚,最主要的是连杨乃武自己都还没有一定的主张。因此,这段故事在段二虽听得津津有味,却也不免困扰,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这时天快黑了。胡掌柜已在窗外悄悄窥探过好多次。他跟段二的交情很深,又很好面子,觉得段二带了一位生客来,应该好好款待,所以吩咐家人,大事张罗,酒肴皆已齐备,来窥探是来请客入座。
段二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所以等杨乃武谈话告一段落,便即说道:“我那把兄弟大概已备下饭了。杨爷,你不必客气,咱们一面吃,一面谈,万一你不愿当着主人谈,我做个小东,请你胡同口儿上的二荤铺喝一盅。”
杨乃武心想,人家如此诚恳,坚辞就不够意思了。看胡掌柜也是段二一路的人物,既可跟他谈,又为什么不可以跟主人谈?只怕另外还有陪客,那就不方便了。
于是,他说:“段二爷跟胡掌柜的抬爱,我不能不识抬举,倘或没有别的客人,我就叨扰了。”
“想来没有别的客。”段二答说,“不要紧!我告诉我那把兄弟就是。”
“没有别的客!”胡掌柜在窗外接口,“请过来吧!”
段二便陪着杨乃武到堂屋里,桌上摆着四个盘子,一大壶酒,却只有三副杯筷。杨乃武自然被奉为首座,固辞不获,只得坐下,主人与段二左右相陪。
“临时张罗,没有好东西请杨爷,请包涵。”胡掌柜说,“回头有饺子,有面,还有米饭。杨爷吃不惯面食吧?”
“哪里还有吃不惯的事?”杨乃武说,“在里头三年,什么都惯了。”
这话主人不甚听得懂,段二却知道他所说的“里头”就是监狱,觉得杨乃武自己既不讳言,那就不妨将他的真正身份透露给主人,“兄弟,”他说,“这位杨爷,提起来大大有名,就是你常提到的,小白菜那件案子里头的杨举人!”
“啊!”胡掌柜惊喜交集地,“真正有眼不识泰山!”接着举杯相敬。
“不敢当,不敢当!”杨乃武说,“我这一回九死一生,不过也有安慰的地方,交了些好朋友。大家也还都知道我,到底不是西门庆!”
“怎么想出这么一个譬方?”段二笑道,“就因为你不是西门庆,所以后来还有一段好事!”
这意味着段二是乐见小白菜与杨乃武偕老的。杨乃武对于他这种态度,自然感觉欣慰,不过一时不便有何表示。
“杨爷,”段二又说,“有几处地方,我还不大明白,不知道能不能问?”
“怎么不能?尽管请说。”
段二点点头,先不作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杨爷,你是想劝她别出家?”
“是的。”
“为什么呢?”
“年轻轻的就做了尼姑,好像太凄凉了!”
“那么,不做尼姑怎么样呢?你娶她?”
“这,”杨乃武摇摇头,“恐怕办不到。”
“为什么?”段二问,“你太太不答应?”
“是我有点害怕,怕有了她,会弄得我家庭不和。”
“唉!”段二喝了口酒,大摇其头,“又想又不敢,不如不想。”
杨乃武默然。话有点说不下去了,主人为了打破僵硬的局面,举杯劝酒,没话找话地说:“二哥,大悲庵的当家,不跟二嫂很谈得来吗?”
“是啊!如果杨爷拿定了主意,我可以让你二嫂跟净慧老师太去说;主意拿不定,可就没有法子了。”
杨乃武听得这话,颇感兴奋,怪不得段二愿管这件闲事,原来有这样一条绝好的门路在。既然如此,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于是,他说:“段二爷,我想拜托段二嫂替我跟净慧老师太说一说,让我跟她见一面,不知道行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段二答说,“内人不但可以跟净慧师太去说,而且有把握,能说得动她。不过,你们见了面谈些什么呢?”
“第一,过去的那些误会,彼此解释一下;第二,我得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打算。”
“你别问她的打算,要问你自己的打算!如果,杨爷,你没有什么打算,就丢开吧!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
这话说得很明白,杨乃武要有顺从小白菜的打算,譬如她愿委身相随,就得有金屋藏娇的勇气。这一点,在眼前绝无可能做出承诺,但如实说,就不必再提托段二斡旋,跟小白菜见面的话了。
不过,有一点是杨乃武越来越觉得不错的宗旨:一切都得先跟小白菜见了面,探明了她的意向再说。
为了达成这个渴愿,他很难过地做了一个决定,先骗段二一骗。
“段二爷,我打算好了!她如果愿意跟我,我想法子娶她;她若是一定要出家,也随她的意。只是不要让刘家为难,要做尼姑也回浙江去做。”
段二很痛快地答应下来,约定第二天下午听回音。为了简捷起见,请杨乃武直接到他家——花儿市中四条胡同路中,大悲庵斜对过,门上有块朱漆黑字木牌,标明“段寓”,并不难找。
杨乃武十分感激,愿意深交这两个朋友,所以将他过去的经历,如何以刀笔为生,如何与小白菜相恋,全都毫无保留地说了给这两个一见如故的新朋友听。唯一未曾提到的是,如何设计敲诈刘大少爷那一段,因为他怕那一来会引起误会,段、胡二人以为小白菜是个荡妇。
一顿酒喝到钟敲九点方罢。不过,杨乃武的神智还很清楚,席间他一直在谈往事,口中不闲,没有喝多少酒。
段二要送他回去,他辞谢了。好在车厂中有现成的车,也有单身寄在车厂内的车夫,叫起一个来,说明地点,可以稳稳送到。
天气暖和了,不必挂车帷,迎面的冷风一吹,杨乃武的头脑更为清醒。想起出来的目的,与自己偷听到的妻子与沈妈的谈话,心里在想,回家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应付,先得好好琢磨一下。
他记得最后偷听到的是妻子的一段话,决定接受沈妈的建议,让詹善政跟他细说明白。然则回到客栈会发生什么事,亦就可想而知。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回答詹善政。
这得将利害得失,通盘细算,不是片刻之间可以有结论的。杨乃武心想,自己回去以后,不妨装出酒醉欲眠的模样,詹善政当然不会谈这么重要的事,一切都等明天上午再说。
一宿无话,第二天杨乃武很早就醒了,但故意不睁开眼,侧面向里,细细地想心事。帐子外面的情形,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妻子已经梳洗过了,沈妈正在收拾屋子。随后听得詹善政来了。
“姐夫呢,还没有起来?”
“还没有。”杨太太答说,“等一会儿,我就要带沈妈去逛庙会。”
“我知道。”詹善政说,“你晚点回来好了。”
杨乃武心里有数,妻子是有意避开,以便詹善政可以跟他细谈。他已经决定了,凡事开诚布公,才能表示此心无他;如果有所隐瞒,反易引起不易消释的误会。至于该如何应付,只有临事而定。“反正宗旨已定,就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了。”
于是,他打个呵欠,掀被而起。下床招呼过了,杨太太亲自替他打来洗脸水,顺便就说:“我想带沈妈去逛一逛庙会。”
“好嘛,你去!”
“中午恐怕回不来。”
“那有什么关系?我跟善政去吃个小馆子好了。”
等杨太太带着沈妈一走,詹善政紧接着就过来了。一看他脸上那种微带紧张、不知如何开头的神气,杨乃武心想,何必让他为难?自己先说吧!
“善政,你姐姐为什么忽然想起来要逛庙会,我完全知道,你是要告诉我大悲庵的事,是不是?”
这句开门见山的话,在詹善政的感觉是石破天惊,惊愕地问:“姐夫,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事还多。”杨乃武问,“你知不知道,大悲庵在哪里?”
“不大清楚,听说离刘家不远。”
“我告诉你,”杨乃武得意地说,“在花儿市中四条胡同。”
“这个地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詹善政看着他那条不良于行的腿,越发显得惊异。
“我也是第一次。”杨乃武觉得话到此处,有如瓶倾塞开,不能不泻之势,“你一定在奇怪,我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这都是偶然的机缘。你姐姐昨天跟沈妈在商量的事,我无意之中听到了。另外,在法源寺有一桩可以说是奇遇,回头详细告诉你。你先说,你姐姐要你告诉我一些什么?”
他的话说得很快,詹善政得稍微回想一下,才能完全印入心中。至于他自己要说的话,打了好些时候的腹稿,如今都用不着了,得要重新研究。
其实,是用不着多想的一件事,既然姐夫都知道了,他说:“何用我再说。”
“不!整个事实经过,你用不着再说,不过你姐姐是什么态度,你要告诉我!”
詹善政想了一会儿,将杨太太的态度,凝铸成一句话:“姐姐的意思是,姐夫你不是不顾家的人,一切都看你自己。”
这句话说得很深!杨乃武的第一个感觉是,妻子真个贤惠可敬!第二个感觉是双肩的负荷甚重——整个一家人家是祸是福,都以自己的一念为转移。妻子有此表示,当然是信任;但也是声明,她不会为他分担任何责任。
“好!我知道了。”杨乃武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姐夫,”詹善政问说,“你昨天在法源寺有什么奇遇?”
“遇到一个姓段的老头子,是江湖上讲义气的朋友,他就住在大悲庵对面,他太太跟净慧老师太很熟——”
杨乃武略停一下,从头细说,自带着铁柱出门,谈到胡掌柜派车送回客栈。詹善政就像听评书那样,聚精会神,兴味盎然。
“善政,”杨乃武讲完故事以后说,“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们姐弟,你现在知道我的心了吧!”
“知道,知道!”詹善政连连点头。
“那么,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看段二爷。”
詹善政以为杨乃武的用意是在让他了解与段二交谈的情形,以便为他在姐姐面前作个证明。心想,他既如此坦诚,自己有话亦应该实说,因而问道:“我是不是一定要去?如果只是为了替你做个证人,那就大可不必!”
“不是。”杨乃武答说,“我们一起去看段二,看他怎么替我安排,倘若我能跟她见面,最好你在外面听——”
“那,”詹善政抢着说,“更没有必要了。”
“你不要心急,听我说完。我跟她见面以后,也许话说清楚了,她也肯回刘家了,别无纠葛,自然最好。倘如她有什么要求,我能答应她的,当然答应;不能答应的,就要回来跟你商量,所以你也应该听听。”
这话平心静气,理路清楚,詹善政点头答应了。
“我们现在来研究。”杨乃武又说,“我们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出家?果然能看破红尘,心如止水,出家在家还不是一样的吗?”
詹善政亦以此为疑。他觉得沈妈的看法,或许是借此逼得杨乃武非见她一面不可,倒有点道理。不过,他也觉得这个看法,以漠视为宜,所以这样答说:“现在也不必去研究,一见了面就知道了。”
“不!我们先要明了她的心事,才可以预料她会说些什么话,这样,就不至于让我仓促之间,无以应付了。”
“这话倒也是。”詹善政说,“我们要研究她会有哪几种态度,哪一种态度如何应付!”
郎舅俩放宽思路去设想,小白菜跟杨乃武见了面会出现的态度,归纳起来,一共四种:
第一种,接受劝告,仍回刘家,随刘老太太回浙江,再削发出家。
第二种,愿意接受刘老太太的安排,成为杨乃武的外室。
第三种,不止于成为外室,还希望取得杨家的名分。
第四种,根本不肯见,而且亦不肯回刘家。
“最后一种情形,大概是不可能的。”詹善政说,“不过不能不把它估计在内。”
“如果有这样的情形,那亦没有法子,只好从此以后,尽量想法子把她忘记掉!”
“那么,若是第三种情形呢?”
“决不行!”杨乃武斩钉截铁地,“决不可能的。”
这是他在“明志”。詹善政考虑了好一会儿说:“姐夫,我说句我心里的话,照刘老太太的好意来安排,不失为两全之道,姐姐亦同意的。”
他的话跟神态都很诚挚,杨乃武有点动心了。
“只好到时候看情形。不过,”杨乃武很认真地说,“善政,我是真的希望她肯听劝,跟着刘老太太回浙江。在我,只要把心里的疙瘩消掉,从此以后就当根本没有这回事,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所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找到花儿市中四条胡同,首先发现的是大悲庵,一带白粉墙,两扇黑漆门,若非门楣上挂着泥金的匾额,只当是普通的住宅。
斜对过坐南朝北,小小一所平房,大门旁边果然有块“段寓”的牌子。杨乃武毫不迟疑地举手敲门。
来应门的是段二自己,很客气地说:“请进,请进!”
“这是我内弟詹善政!”杨乃武转脸又说,“见见段二爷!”
“段二爷!”詹善政恭恭敬敬地作个揖,“来打扰你了。”
“好说,好说。屋里坐!”
进门落座,少不得有番寒暄,等谈到正事,段二告诉杨乃武说,他妻子上午就到大悲庵去了,却不知何以到此刻未回,颇费猜疑。
“不要紧,不要紧!我等一会儿好了。”
话虽如此,杨乃武与詹善政都有预感,恐怕等也是白等,必是小白菜不愿相见,而净慧正在相劝,所以段二奶奶还在那里听确实信息。
不过宾主之间倒是不愁没有话可谈。原来段二是镖行出身,会武的人多半会疗伤,他问起杨乃武那条受伤的腿,送了一张药酒的方子,细谈这张方子的作用,如何得以舒筋活血,又指点泡制药酒时,该注意些什么。一谈谈了大半个钟头,门铃响了。
为杨乃武所期待的,果然是段二奶奶回来了。杨、詹二人双双起立,由段二引见后,段二奶奶说一声:
“两位请宽坐!”接着向丈夫使个眼色往里走了进去。
段二自然紧跟着。这一去过了好些时候,方又见他出现,一见面就说:“真想不到的事!小白菜真的要出家了!”
杨乃武与詹善政无不诧异,互相看了一眼,随又转脸望着段二,催促他说下去。
“内人去的时候,刘老太太正在那里,跟当家师太关起门来谈了好半天。内人一直在那里等,所以晚到这会儿才回来。”
“噢!”杨乃武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是要出家,不是已经出家了?”
“日子都挑定了!”段二答说,“刘老太太跟当家师太谈下来,决定让她出家,这里头有别的缘故,内人也还不大清楚。”
这就很奇怪了:净慧与刘老太太何以有此态度上的绝大转变?小白菜又为了什么,必须在这里出家?
这些疑团不但杨乃武,就是詹善政亦渴望能即时打破。
“这件事实在很对不起!”段二又说,“办得很窝囊,等了好大的工夫,还是不圆满。”
先听十分失望,到最后才知道不尽然,“不圆满”并不表示不成功,多少是办到了。杨乃武没有作声,詹善政却忙不迭地要追问了。
“段二爷,你老别这么说!多亏段二奶奶劳驾,结果到底怎么样?”
“净慧老师太问了她,她说:事已如此,还见什么,不必多事了!不过,刘老太太倒很热心,老师太也很愿意帮忙——”
话突然顿住了,其中必有缘故。这一次是杨乃武觉得应该率直地问。
“段二爷,你别觉得碍口,有话尽管请说,我当段二爷是个老哥哥!”
“是的,我也不拿杨爷当外人。这样,我把内人叫出来,请你自己问她。”
接着,段二爷入内,又咕哝了好一会儿,才陪着段二奶奶出来,杨乃武赔笑说一声:“替段二奶奶找麻烦,真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好,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
“言重,言重!”杨乃武说道,“这件事还要请段二奶奶多劳心。”
这意思是还不肯罢休,非想法子见小白菜一面,不能甘心。段二奶奶看了丈夫一眼不作声。
“没有关系,你说好了!”段二爷极力鼓励,“杨爷是好朋友,说错了也不要紧。”
“我看出一点意思来!”段二奶奶说,“净慧老师太,实在不愿收容她,刘老太太也不赞成她铰头发。
只是为了一个什么很特别的缘故,不能不顺从她的意思,把她留在大悲庵。如果杨爷有打算,不妨就把她接出来,不然,我看杨爷,你也就不必再见她了。”
事情并无缓冲的余地!杨乃武觉得很为难,詹善政亦不能替他出主意,两个人对看了一眼,都紧闭着嘴,紧皱着眉。
“段二奶奶,”杨乃武突然问道,“你看到她了没有?”
这“她”当然是指小白菜,段二奶奶的回答,多少出人意外,“看到了。”她说,“不但看到了,我们还聊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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