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大人……”杨小海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能坐到无数人无法望其项背的位置上,他对各类事物的参透力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杨小海收拾掉地上的陶瓷碎渣,蹑手蹑脚帮青年人搭上了门。
阳光从斜后方的窗棂投射进来,光中漂浮着无数的芥粒,南祀如伸出手挡住了一部分的光亮,盯着桌面下投射出的五指阴影若有所思。
“万怨之祖,修灵盟会,朔方楼……许缨,你的野心当真大到令人胆寒啊……宴会上的幻术表演是为了将怨祖的所有记忆都激发出来吗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视线转移到自己长期握笔而稍有畸突骨节,男人转念继续慎思:“难道……你也是巫祭一族的后裔……”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揭晓(九)
“这位客官,咱们小店已经打烊了,您若再一直这样下去,咱们只好赶人了……”京城一家酒肆中,小二为难地看着满桌的瓶瓶罐罐和倒在桌上神志不清的女子。
“怎么回事”酒肆掌柜查完账指了指唯一的客人:“你怎么还没把她弄出去!”
“这姑娘醉得跟滩烂泥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小二有些委屈。
“来来来,咱两一块儿把她抬出去!”掌柜身体力行,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二人一前一后打算将女子横着抬出去的时候,酒肆门外倏忽走进一位跛脚的少年人,他拦下二人略显粗鲁的动作。
“我是来接她的,把她交给我吧。”少年朝二人歉意地笑了笑,随手递上些碎银子。
见到钱,掌柜的晦眉一展,态度一百八十度翻转:“好说好说,下回官人可要注意了,别再让你家娘子喝得这般酩酊大醉,妇道人家会被人看了笑话!”收了钱,连讲话都要讲出些真情实意来,好让方才那一幕的尴尬快些散去。
“受教。”少年人眉头微蹙,敷衍着颔首。
恰巧一阵折腾闹醒了醉酒之人,她怏怏睁开浑浊的眸撒泼道:“妇道……嗝……人家怎么了妇道人家喝酒……招谁惹谁了凭什么笑话我!凭什么!嗝——”说罢便要挥拳上去,醉酒之后的拳头像是套了层轻纱,虚浮在半空晃来晃去逮不着人,最后被身后之人掣了回去。
“您赶紧将她带走吧!”小二急不可耐地送客,生怕她吐一地回头还得清洗。
“别碰我!”醉醺醺的女子猛地推开搀扶自己的人,视线之中一片朦胧,她扭了扭眼睛,发现眼前的人与物更加模糊不清,只依稀察觉出他有些僵直,“你谁啊!”对着这团模糊的清影发问。
“客官你别发疯了,快跟着你家官人回去吧!”掌柜的恨不得给她脚底下安个弹簧立马让她从自家酒肆中弹出去。
“红坟,是我。”少年再一次上前搀住身形不稳的人儿,“我是初五。”
“初五”醉酒之人发讷地苦笑起来:“你骗人!初五早就离开我了……”
闻言,少年人眼中腾起阵阵酸涩,他轻轻揽住前者左右摇晃的肩,不再言语。
夜晚的京城就像是楼兰新娘一样妖娆丰腴,尤是春节即将来临,整一条大街上都盘桓着数不尽的欢腾,各家商贩忙着推出节日的优惠活动,窗花,纸灯,新衣裳,新鲜花样层出不穷,迷人眼球。
少年人揽扶着醉醺醺的人儿走在大街上,宛若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道逆行的支流。
“年三十儿那天宰猪还是宰羊啊”
“不知道呢!看阿爹阿娘怎么安排!”
“我可爱吃娘做的油渣荠菜饼了!阿娘一定会选宰猪!”
“那可不一定,咱阿爹爱吃烤羊腿,说不定会把咱家棚里的那只老羊宰了……”
“嘶溜,别说了别说了,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们几乎都在讨论着有关节日的话题,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生活无限的希冀,由内而外地眉开眼笑,少年人似乎也受到了节日气氛的渲染,脸上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然而也只是瞬间又沉了下去,以往的每一年春节,他都是一个局外人,他习惯站在船头凝望护城河对岸灯红酒绿的世界,无喜无悲。
醉酒的人儿走得不耐烦,突然蛮力甩开了少年,踉踉跄跄寻来一处石阶坐了下来,自顾自俯首玩起了石子对对碰。
初五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她的身边,时不时为她捡回蹦跶到远处的碎石。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醉醺醺的人儿猝感腹部一阵上涌的恶心,朝着一旁干呕了起来,“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红坟脖颈间掉落在地。
后背落下轻柔且富有规律的安抚,似是怕她伤着自己一样,极度怜惜之余杂糅了些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初五……”红坟有些迟疑地开口,冗长的尾音含着太多不可言说的情绪。
后者微微一怔,应声:“在。”
“好像是我的一个劫难……”酩酊之人吸了吸鼻子。
原来她没有叫他,少年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深深凝望红坟伤情的侧颜,心口像是被学艺不精的绣娘一针一针用凌乱的章法刺得鲜血淋漓,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是绣娘不知所以的死扣,将他的心整个挤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里就只有他了……”红坟憨笑了起来:“他敦厚,温柔,心地善良……他总是不遗余力地拯救别人……”随即又哭丧了脸:“就是因为他对谁都那么好……我才发现自己与旁人终归一样,我啊……”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我好歹是万怨之祖啊……居然成了他未婚妻的替代品……而我还傻愣愣的以为,他对我……是特别的……最可笑的是,我不想成全他们,一点也不想!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分开半柱香都会想他,可就是这样浓烈的感情……却付之一个完完全全不属于我的人……”
趁她语歇之际,少年人无措地抹了一把自己**的下颌,随后紧紧抿唇抬头凝望墨色的天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止住眼中肆虐的泪水。
万怨之祖用肩膀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随后卷起袖子朝身旁无声的倾听者伸出手掌心:“挺好看的是不是……这火苗图案纹得像是真的一样……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断念炎。”
本想卖个关子吓唬一下这个老实巴交的听众,没想到他居然认识断念炎,红坟怔了怔,不甘心地又问:“你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焚灵序规的惩戒印,用以监视发誓之人。”
醉酒的人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来,“你怎么全知道难不成……”红坟朝少年跟前挪了挪,“你是我的灵识”
“……”
“灵识”不语,红坟黯然垂眸,惨笑着问:“你知道,自以为是的我用焚灵序规做了多么可笑的事吗”
少年人的视线凝滞在红坟的掌心之上,遂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你发誓永远不会爱上他,你说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去,也不会对他动心。”
语毕,红坟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半晌,随后傻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尚未蒸发的泪滴,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不对劲,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世上男子众多……可我却偏偏只对他一人动了心……在早就知道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我是个自大狂!我是个没用的人!我连人都不是……我只是一缕贪图人世情爱的怨啊……”
喝过的酒似乎都从红坟的眼中流了出来,泪水就像是开了闸门的水坝。
少年人板正红坟面朝自己,心疼地抹去她那溪流一样的殷红泪水,严肃而又郑重地对她说:“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未婚妻,他也从来没有像你认为的那样心有别属。”指腹停留在她肿胀的下眼睑,初五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哀愁,遂听他长叹一声,认命道:“他同你一样无措,彷徨,局促……因为你早就占据了他中所有的位置,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除了你……还是你……红坟,你是他诞生于世,庸庸碌碌的生命中……唯一的惊喜。”
这场哭泣来的太晚,在连续喝了数天的酒之后,终于抵不过这一刻的乏力,红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暗,浑浑噩噩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诉诸真情,然而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疲倦还是幕天席地掩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初五哭笑不得地揽住红坟软泥一样的身子,他摇了摇头:“竟又这般睡了过去……红坟,你真教我……束手无策……”
借着石阶背起红坟,负荷的重量较之从前轻了许多,少年人将红坟往上提了提,难耐心中的疼惜。
“初五……我……想你……”陷入睡梦中的人儿呓语不断。
去往裘三乌家的路途并非十分遥远,少年一再放慢脚步,想着时间就这样凝滞便好了,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背着她走下去。
“初五……嗝……谪仙……大人……你在哪……红儿……找不到你……”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上演着,红坟无法分辨出潜意识中的初五与谪仙大人的区别,甚至觉得谪仙大人就是初五的模样……
“笃笃笃”
“这么晚找谁啊”裘三乌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了出来,声音中夹杂着被叨扰的愠意。
“裘大哥,是我,初五。”
声落不稍一会儿便见屋门大开,裘三乌踩着鞋跟披着外套急匆匆赶了出来:“原来是初五兄弟!”边说边开院门,察觉到少年人背后的红坟,他问:“哎呦,红姑娘也来了啊!你们两这是……在一起了”
初五没有解释什么,红坟身上浓郁的酒味随着夜风飘到了裘三乌鼻尖上,后者腾时明白了过来:“哎呦我的小祖宗,好端端的喝这么多酒干甚”帮忙将烂醉的人搀进了屋,刚跨门槛,发现少年人没有跟上前来,裘三乌回过头:“怎么不进来啊”
从怀中掏出一袋银两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少年人歉意地说:“劳烦裘大哥帮我好好照顾红坟,她醒了之后若问,你便说是你在酒肆里偶然间发现了她,顺道将她带回来的。”
“等下等下!”裘三乌急忙叫住了少年人,“这么晚了你不住下吗”
“而今我在黎王府就职,王府规矩森严,这便要回去了。”语毕,初五转身离去。
裘三乌纳闷地挠挠头,“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去了黎王府……”
一来一去时间已经不早了,寒鸟归巢,更深露重,道上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
回去时路过红坟玩石子时的台阶,发现石子之中躺着一枚鳞状吊坠,捡起来一探,发现它四周呈焦炭色,仿佛被大火烘烤过一遍似的,思虑间是否红坟所遗漏的物品时吊坠倏忽发出一阵微弱的金光来,随之鳞身的焦炭色渐渐消弭成芥粒随风散去。
“好久不见了……”幽幽的周围传来一阵空灵的问候,好似如梦初醒般的怅然口吻。
初五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四处寻找声源,“谁在说话”
“往身后看。”空灵的声音指引无头苍蝇一样的少年人。
应声转身,一团漂浮在空的金色光团驱散了周遭恼人的迷雾,初五记得他是谁,觑向它的视线里夹裹了半分警惕:“阿祈”
“不错,你还记得我。”阿祈的声线有些疲倦但始终不离傲慢:“身负天劫之人。”
“我的名字是初五,不叫什么身负天劫之人。”少年冷下声调。
“呵,还挺有脾气……”阿祈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看来是你救了我,也是……除了你没人能救得了我。”
“救了你除了我”初五不解。
金光朝远处窜了窜,非但没有解答少年人的困惑,反而提出了另外的要求:“暂时将我留在身边,不要还给红坟。”
“为何”少年人警惕地问。
“因为你比她更需要我。”实际上阿祈更需要少年人,但他不会傻憨憨的将实话全部供出来。
“是么可惜我并不这么觉得。”少年人撇开视线,转身往黎王府方向走去。
阿祈抛出诱人的话,借此停驻了初五的步伐,“黎王府中的结界,是巫祭一族的特有的术法。”
前者僵直在原地半许,“你……都知道些什么”
金光再次傲慢地扯开话题:“想知道怎么破解红坟的焚灵序规么”题外话是: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和秘密,又恰巧知道你需要的一切,你没有理由不把我待在身边。
初五目光凌冽地问:“如何”
“太简单了,你改个名字便可。”
这岂非是钻了天道的空子但听来却十分在理,毕竟当初红坟是以“初五”二字作为序规的誓者。“就这么简单”
“难道你还指望红坟那破脑子解决这个问题得了吧,她除了会乖乖认命地遭雷劈,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阿祈太了解红坟那自大又蠢笨的脑袋了。
第一百三十章 揭晓(十)
初五将鳞状吊坠缠绕在手腕上,“待了了宸儿的事情,我便将你送回红坟的身边。”拯救宸儿,迫在眉睫,少年在心中默默向红坟发誓,他只是暂借一下阿祈。
金色的光芒忽闪,冷冷道:“你似乎对本尊有什么误会,本尊可从来不属于红坟。”本尊只是勉为其难陪在她身边以免她做什么傻事,毕竟她有的时候蠢得令人上火。
少年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但你必须回到她身边护着她。”
“呵……都已经是凡身了……还对我这么颐指气使。”阿祈小声嗤气。
黎王府莫名着了火,漫天的火势烧红了京城的半边天,消息惊动了皇宫中的圣殿,一大批禁军奔赴黎王府帮忙救火,尤是黎王府坐落在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周遭的百姓们有些怕殃及自家房屋,自发起来帮忙救火,一时间黎王府前人声鼎沸。
“宸儿!”少年急匆匆赶回王府门前,扫视一圈被救出来的王府人员,包括王府里圈养的小动物也都安然无恙,却独独少了独自被关在后院的宸儿。
“初五兄弟你干什么去!”满脸灰的岁安眼看着少年人往火光里冲,忙不迭拉住了他:“进去你会没命的!”
“放开我,宸儿还在里面!”眼看着木梁,屋脊纷纷坍塌,少年人心中惶恐不安。
“火就是从后院开始烧起来的!”岁安纳闷初五怎么关心起关在后院的疯丫头来了,“这么久没出来,那丫头早没命了!”
少年震惊瞠目,他兀得甩开岁安的拉扯,抢过身旁救火人员手中的木桶朝自己灌浇了个通透,抛开岁安的劝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之中。
“你会死。”阿祈漂浮在少年人身后,冷静地指出客观事实。
前者捂着口鼻没有理睬它,熊熊大火之中乌烟弥漫,很难辨别方向,初五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跟随黎王去往太妃寝殿的路线。
“奇怪了,这黎王府之前的结界怎么都消失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四周被布置了极强的结界,怎么这会儿消失的一干二净呢阿祈各地打量,一点残存的灵修痕迹都没有,难道是人为地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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