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初五成功地找到太妃寝殿,好在它偏离后院与主殿,火势尚未延伸到这里,他径直跑进人去楼空的大殿之中,借着窗外的火光四处寻找。
“如果你在找灵识的话……”阿祈指了指侧厅的屏风:“那边有个地下室,一群灵识被困其中。”
将鳞状吊坠捡回来果真是正确的选择,少年人推开屏风,屏风之后是一盏巨大的月弧书架,书架上不仅摆放着诸多书籍,也放着相当一部分做工精美的瓷瓶,初五找到了地下室的触发机关,伴随逆时转动瓷瓶所发出的锁链声,书架一分为二,空幽的地下室大门敞开,一阵阴煞的寒风袭来。
地下室被分为里外两层,外头摆放了一些古老的典籍,而里面则是一面被掏镂成无数方格的墙,每块方格之间相隔两尺,上面无一例外摆放着扁平的木盒,每盒木盒的开口处都被封贴上了符箓。
初五猝感右眼一阵剧烈的刺痛,黑曜石一样的瞳仁如水中化墨,越漂越白,最终变成了与皎月无异的琉璃色,待疼痛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漫天的湛蓝光芒从无数盒中渗透而出,将整面墙染成了透光的蓝靛色,它们就像是被人恶意存放在布袋中的萤火虫,无一不在竭尽全力绽放生命最后的光芒。
“这些都是……”面对叹为观止的画面,少年人诸多惊愕亦诸多困惑。
“都是灵识。”阿祈心下:这样的场面也太过毛骨悚然了吧巫祭一族抽取灵识的禁术居然流传到了现在
灵识的在世人口中便又是另外一种东西:魂魄。
简而言之,便是人命。
这面墙上,至少存放着上百只魂魄,少年人不觉间握紧了双拳,骨节“咯咯”作响,只听他万般憎恶地吼道:“……巫祭一族到底想要做什么——!”
阿祈盯着灵识墙若有所思地说:“他们似乎在谋划一场大局,这里看到的灵识,充其量不过九牛一毛。”
少年人隐匿起眸中的愤恨,随后开始扒拉起木盒,每一团蓝光颜色深浅几乎一样,“宸儿……宸儿……”期待有光芒回应自己的呼唤。
金光飞到角落旮沓上,示意道:“人类的灵识不通过**的连接是无法感应外界的,你的宸儿,在这里。”
在阿祈的指示下,少年人小心翼翼地将宸儿的灵识拿了下来收进怀中。
“剩下的灵识该怎么办”初五问道。
“一会儿大火就要烧过来了,你都快自顾不暇了,赶紧出去吧。”阿祈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焦臭味。
“该怎么办!”少年驻足原地一点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他郑重其事又问了一遍。
阿祈不耐烦地回答道:“揭开盒子上的符箓,它们会自行飞往轮回门。”‘你能少管一些闲事吗!你还以为你是那个人吗!’
话语方落,初五返身去揭木盒上的符箓。
火势已经朝太妃寝殿袭来,“啧,麻烦!”阿祈化作金色人影,帮着少年一齐撕揭符箓,那些被撕开后的木盒蹦跶出一团团光芒统一朝地下密室出口飞去。
将最后一盒符箓撕掉之后,镂空的墙像是冬日里萧败的枯树,颓然矗立在偌大的地下室之中。
“火已经烧过来了!”阿祈的嗅觉、听觉异常敏锐,他提醒身旁的少年。
疾步离开地下密室之际,少年人擦身碰掉了密室外头储藏的古籍,“命格……斗转……”他捡起古书,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识得上面繁复的古文字。
“愣着干什么!赶紧走。”阿祈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少年人愣神将古书一并带出了密室。
“噗——咳咳咳……”刚出密室,一股热浪席卷着烟灰朝少年袭来,呛得他差点晕眩窒息。
房梁、瓦片悉数砸向地面,整个大殿被熊熊大火吞噬了大半。
尤是方才不小心吸入了太多的灰尘,初五此刻脑门胀痛不已,视线模糊不堪,捂住口鼻已无济于事,烈火开始如蛇鳗一般缠绕在他的周围,残破的殿门前一抹人影忽隐忽现,初五擦了擦眼睛,它却又不见了。
“喂,小子,振作一点。”阿祈扶住少年人。
“有人……门口好像有人……”少年人虚喘着指向门口。
金色人影警惕地睥向门口看起来有些柔弱的身影,“那不就是你的宸儿么”
“啪——”
睡梦中的红坟刚转了个身,迎头便是一记痛击,“谁!”猛地睁开眼睛,环视一周,连个鬼影都没能看到,慢半拍的酒后综合征袭来,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晕得某位怨祖睁不开眼,她扶住床沿,不住地干呕起来。
熟悉的地面,熟悉的床铺,以及熟悉的响亮呼噜声从隔壁不断传过来,这里是……裘三乌的家为什么自己会在裘三乌家里红坟仔细回想半晌,发现有关于自己是怎么从酒肆到裘三乌家的记忆完全是一团浆糊,用力拍了拍脑袋,除了疼以外,并没有能使记忆恢复多少。
“难不成是裘三乌碰到我把我带回来的”红坟揣测了起来,“啧,不对呀,我好像自个儿还在路边玩儿上了……”模糊的记忆里,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替自己捡石子来着……越想脑袋越胀,红坟选择不再自讨苦吃,她正打算起身倒水喝的时候发现了枕边揉成球的一团纸,下意识摸了摸脑门,随后打开了纸团:
“黎王府,初五命危。”
起床夜尿的裘三乌忽见一盏身影从客房窗户里蹿了出去,吓得他差点将尿抖在鞋子上,他赶忙提起裤子奔赴红坟所在的客房,除了还温热的床榻,早已没了醉酒女子的踪影。
“这两个人,孽缘呀!”裘三乌无奈地摇摇头,这天可真冷啊,赶紧回被窝去!
今夜的京城格外的敞亮,原因在于黎王府滔天的火海,焦乌的气息弥漫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碳灰飞得到处都是。
来到黎王府大门口,红坟冲进人群喊问:“你们有谁见到初五没有就是那天跟在黎王身后的侍卫!初五——!你在哪初五——!”
“姑娘,别找了,他……可能葬身火海了……”一位满脸乌漆嘛黑的小厮叫住了热锅蚂蚁一样的红坟,他眼中流露出哀伤伸手指向火光灼人的王府:“他冲进去寻找宸儿姑娘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想必,也被烧成灰了……呜呜,我的初五兄弟啊!”说着说着,小厮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听者瞳仁骤缩,连连否认:“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这么大的火,就算是尊石像也会被烧化了的!呜呜呜……”小厮身旁的女婢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红坟紧握手中的字条,那七个字如同七把利刃直穿她的胸膛,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人抽了个干净,她虚脱地往后跄了跄,空茫的视线凝滞在漫天的火势之中,“他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要踏碎轮回门把他找回来!”
“姑——”岁安的话还在口中,来者早已冲向了火海。
又是一位不顾性命也要救人的痴情人。岁安盯着这漫天地大火大哭不止。
“初五——!”火场之中,四处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偌大的黎王府,哪里还有人能回应她。“你在哪儿唔——”烧焦的房门倒了下来,生生砸向了红坟,好在她非比常人,额上只稍被砸出了些殷红。
整个黎王府摇摇欲坠,危机四伏,红坟跨过主殿数具尸体,在辨认过无一人是少年后又朝更远的火海跑去。
衣着不时被迸溅的火星灼出洞子,为了开路不得不抬起那些还在滚滚燃烧的门梁,家具,红坟甚至能闻到自己手心烧焦的肉味,不是感觉不到疼痛,而是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晚一些,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他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再痛的伤口也不值一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红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视四周无休止的火焰,毅然决然拔下发髻上的龙骨笄刺向自己的左臂:“九婴——!水首!”灭火的九婴水首必须足够一间屋子那么大才能迅速扑灭大火,而这样的代价便是更多的血液,红坟咬着牙将龙骨笄埋进手臂的更深处,几乎碰到了桡骨,随后缓缓挪划血肉,直到咧开三尺长的血口子,鲜血如瀑的同时周遭白雾涌起。
“以灵幕形,恢恢天网,遮天蔽日!”红坟用右手沾着血液,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血符,语落之际,九婴水首包裹着透明的结界从地面腾空而起,咆哮着飞到了天空之中。
禁军们联合周围的群众一桶一桶往王府递水、泼水,然而他们这么做的意义只是用自己坚持不懈的毅力与大火做抗争罢了,减小火势做出的贡献也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众人几尽绝望之时,暗黑的天空骤然暴雨如注,顷刻间便将熊熊烈火浇灭,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乎的天降奇迹惊得说不出话来,后知后觉地欢呼呐喊。
“是红坟的血祭……”阿祈仰望苍穹,云翳之中藏匿着九婴狰狞的面孔,如注的大雨使得周围的火势渐稀萎靡。
少年人单膝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喘着粗气:“咳咳……她……怎么……”
“现在不是想她的时候。”阿祈睨向杵在二人身前的“宸儿”,“眼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只见“宸儿”双颊森白,神情阴鸷,她扫了一眼周围,伸手摸了摸周围**的残骸,不悦地嗔道:“烛阴大人可真是过分呢,不仅掰下护心鳞伴她万年,还将龙骨也留给了她……他怎么能如此偏心呢”
‘宸儿身体里的灵识……到底是谁’初五蹙眉。
“你是姬尤”阿祈挡在了初五的跟前,冷冰冰地质问“宸儿”。
“哼哼哼……哈哈哈……”“宸儿”“咯咯”笑了起来,表情与笑声都夹裹着无语附加的轻蔑。
“你不是巫祭一族的大祭司姬尤”阿祈尾音携着丝丝不可思议。
第一百三十一章 揭晓(十一)
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二人,“宸儿”挑了挑眉,如是点点头,掩笑道:“再猜猜”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金色身影失去了耐心,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极不好。
“呀,龙鳞急了……”“宸儿”故作惊讶,嘴角渐稀抿开嘲笑。
“你!”‘她竟知晓我的真身!’她太过神秘,神秘得令人心生恐惧,她越靠越近,阿祈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动作,朝身后的少年人小声嘱咐:“一会儿我来对付她,你找机会跑。”
初五艰难地站了起来,刚准备挪开步子,却发现身体被牢牢地定在了原地,任凭他再怎么使劲,脚底却像与大地完全长在了一起丝毫无法动弹。
“被定住了!”少年人纵使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双腿拔出,一来二去满头大汗。
眼看着做梦也想救出的宸儿一步步逼近自己,她原本阴冷的双眸之中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来,她右手一挥,别说是脚没法动,这回连整个身子都被灌浇了水泥似的僵在了原地,只留下少年人一颗脑袋尚能活动。
阿祈自上回替红坟挡了天劫之后便一直没能恢复灵修,这会儿连实体化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他只能勉强维持着金色的光影,像一只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剑拔弩张然而却没法实际阻拦“宸儿”。
来到二人身边,“宸儿”深深看了一眼初五,她抬起手来慢慢伸向他。
“你想干什么!”阿祈怒斥她。
没有理睬阿祈的叫嚣,“宸儿”纤细的手轻轻抚上了少年人的面颊,初五捐弃地往后躲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一瞬间的受伤弥留在“宸儿”的眸中许久,她半垂眼帘,伤情款款,口吻中带着久违的感慨:“两万九千年了……烛阴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初五沉下嗓子:“请你把宸儿的身体还给她。”
前者并不在意少年人冷冷清清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她又扬眉说:“自那日溶洞深处的惊鸿一瞥,直教我念了整整一生,为什么不是我呢烛阴大人,我的爱不比她少……她等了你这么多年……我难道等得少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女子的一席话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旁人却听得稀里糊涂。
阿祈似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宸儿”的双手藤蔓一样绕过少年的脖子,随后踮起脚来想要亲吻这位被她“念了一生”的人,初五不动声色撇过脸,依旧是那副毫无起伏的口吻拒绝道:“请你自重。”
这句“请你自重”听起来比“滚开”还要伤人心神,它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女方的一厢情愿。
“宸儿”苦笑着问:“如果是她……您也会这般冷漠吗”
“……”初五眉头微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她,红墓诔!那个下贱的侍女!”提及红坟时,“宸儿”又恢复了阴鸷的神情,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下贱”初五睨了一眼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子,反问:“人生在世,所扮演的角色各有不同,侍奉旁人不过也是活下去的一种方式,在你眼中,是下贱”
“宸儿”兀傲地冷笑:“对,就是下贱,没有骄傲的背景,没有体面的门楣,出生在俘虏家庭,卑微地如同尘泥,倘若不是我,她连见到你的机会都没有!而她却兀自抢占了你所有的关注!这样的人,她不下贱谁下贱!”越说越激动,越说面目越狰狞。
闻言,少年人不屑地笑了两声撇开视线,他宁愿将全部目光落尾在乌烟弥漫的废墟里,也不愿多挤出一丝停留在这张借由宸儿而表现出的丑陋脸庞之上。
女子不甘心地将少年人的脑袋板正面向自己:“看着我!看着我——!”她急了,她等了一辈子的心中所爱竟对她这般冷酷无情。
“别说我不是烛阴,即便我是,亦永远不会看你一眼。”初五斩钉截铁地说。
“呵呵呵……哈哈哈……”女子向后退了几步,身形有些颓然,她无故惨笑了起来,随后迅速撇开受伤的自尊心又恢复到了最初的阴冷模样,只听她威胁道:“那我便毁了这具身体,让你们再也无法团聚。”说罢便要动手。
“你到底想怎样!”少年人叫停她施暴的手。
“很简答,吻我。”“宸儿”绽开得逞的笑脸。
“玄邑,你别欺人太甚!”阿祈猝然开口叱喝道:“那个人早已陨落,消散在天地之间,你跟前的少年只是那个人的转世凡身,他已经没有那个人的神格,是完完全全的旁人,你何必借着两万九千年前的遗憾紧抓着他不放!”
“哼,原来你记得我,真是荣幸呢……那个人,你说的那个人,作为他的鳞甲,你是恨他的吧”“宸儿”并不意外金色光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挑衅地斜视他。
阿祈哑然,一时缄默无声。
‘玄邑!不就是世代流传于轶城的爱情传说的女主人公吗’少年人不予置信地瞄了一眼宸儿,随后神情复杂地看向金色光影。
“作为他龙身最坚硬的鳞片,你恨他将你从血肉上剥离,你恨他赋予你寻找一个一点也不重要的人类,他在最需要神力的时候偏偏最关心的是那个死于鼍兽之口的人祭贡品,你跟随他上千万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见过他最伟岸的雄姿,目睹过他傲然天地的风骨,所以你不明白他为什么最后选择这样卑微的消失……对吗然而你又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因为你是他的鳞甲,所以你一边怀着对他的崇敬,一边又恨他的迟暮,如果我没料错,你应该也……一直恨着红墓诔吧”
“宸儿”之言,字字诛心,阿祈的金色光芒渐渐敛收,尤见他像个佝偻的老者,低着头一动也不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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