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初五面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前者冷笑:“你从一开始就抗拒来此,且对此地过往了如指掌,我很想知道,既然当权者封了当时的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少年嘴角勾勒起一抹浅笑,意义不明,“灵鹊亦知,你怎么不去询她”
“她手中掌控情报网,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她,而你就不一样了,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喽啰,知道如此机密事件除非亲自经历,别无他法。”阿祈高高在上,口吻中的笃定带着天然的轻蔑。
“小喽啰……”少年隐去笑意,桃花眸中折射出冷冽的光线,“你猜的没错,我是亲历者。”
这些未在洪涝中丧命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他救上来的。
而他的拯救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令他们再一次经历死亡,少年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如是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轶城城主景肆翔,任由疟疾肆意在村落传染,村中人全全死去,便对上谎报此村聚众谋逆,全村人都参与其中投身绿林……”一直给人温纯印象的少年眼中怒火中烧,只见他明秀的眸化作利刃,恶狠狠刺向阿祈,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而他……倒成了剿匪的功臣,享受上头褒奖的同时又收获了名誉……”
“……”阿祈玩味的视线突然灌了铅,他似乎能看到少年身后展露出的一张张怒不可歇的面孔,那群在瘟疫中死去的人汇聚在他的身后,却保持着安全距离,原来……少年曾有恩于他们。
“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喽啰……”少年着了火似的视线忽地熄灭,他透过阿祈看向这片黑压压的潭水,“我的能力,不过只是暂时救人不死,却不能让他们活着……”那颗自责的心夜夜受折磨,他那蚍蜉的力量,又如何撼动上苍。
阿祈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当他说出这番白搭的回应时,连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这是命数,无可逆改。”
“这是血肉啊……”少年发笑,眼中暗涌跌宕,他巍颤着握拳:“是清早叫唤的买卖,农忙时的互惠互助,邻家稚童哼唱
第三十八章 葛枣村
这样的渺茫,又岂是凡人能体会不是她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何种神情能触到灵鹊的神经,她有些委屈但无可厚非,因为这个小鸨娘比她更难受,红坟柔声:“对不起啊,灵鹊,我这人啊,就是这种两面人的臭毛病,虽然看起来活泼,轩敞豁达的,但实际上动不动就丧气,矫情,你别怪我啊……好鹊儿,你若生我气了,我这心就如同万蚁啃了似的……难受的不得了……”万怨之祖疼惜地揉了揉她看起来消瘦实际上触感极好的肉嘟嘟脸颊。
灵鹊眉梢颤抖,“啪”的一声打掉红坟的手,撇过头去胡乱擦了擦眼角,嘟囔:“万蚁啃食手上还这么大的气力!”迟钝的花魁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油腔滑调
见自家小鹊儿脸上重新拾掇起悦色,红坟也跟着憨笑起来,“对嘛,这才是灵鹊。”
鸨娘脸上飞过一阵霞后回归正题:“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无情,但斯人已逝,人应该往前走,而非停留于过往……”
苦口婆心,絮絮叨叨,红坟摇头晃脑指了指虚无的空气:“嗡嗡嗡……小鹊儿吃虫子不我抓来送你啊”随手“啪——”地一声,小小的蝇冲尸体彩色的烂泥般黏在某前花魁的手背上,而后便见其嘚嘚瑟瑟将手背在灵鹊的眼前晃荡。
“你!你给我起开!”这家伙没的好了啊!灵鹊矫健地躲开前者的虫浆攻击,前者紧跟其后叫嚣:“别跑呀鹊儿!你不是最爱吃虫子的嘛!”
“你个劳什子!”某位鸨娘被逼出脏话。
两人如是孩童一般相互推攘嬉闹,绕着马车来回转圈,黑鬃马儿半垂铜铃大电眼瞅着这二人幼稚的行为咴咴嘶鸣。
“你看她俩,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宸儿嘴上不客气,心中倒是看着好玩,恨不得跟着一道追逐,她不自觉拉扯身旁的少年,“初五哥哥,京城都有什么啊大房子,大轿子吗有好吃的糖糍粑粑吗”
没有一如既往的宠溺回复,少女纳闷地抬头仰视她的少年:“初五哥哥”
被唤之人并未有任何反应,泼墨一样的瞳仁似乎粘滞在这双桃花眸中央似的一动不动,木讷的视线贯穿几棵矮竹不知射到了何方,眉宇拢在一起折成个形象的“川”字。
丫头困惑之余举手在少年眼前快频率晃了晃,踮起脚在他耳边加大声道:“初五——哥哥——!”
怔愣之人如梦初醒般颔首:“怎么了”神来之笔的眸子重新泛起原有的光亮。
“什么嘛,宸儿方才所讲的初五哥哥全未听到!”小姑娘腮帮子鼓了鼓,似怒还嗔。
初五羽睫微颤,“对不起,宸儿,刚刚走神了……你方才说什么”
“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思绪半刻,呢喃:“我不知。”少年从未离开过轶城,这算是他第一次远行,“听旁的人讲,那里应是天下最安全,最富饶的地方。”那里也住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下主人。
小姑娘雀跃的神情忽地降了温,她眼光闪烁:“阿兄曾说过,京城到处都是越不过的高山。”那时候的她以为京城是个群山环绕的峻拔之地。
少年轻轻覆上丫头的脑袋柔声慰藉:“宸儿不是正在替阿兄去见识更大的天下吗”
“对!没错!宸儿会替阿爹阿娘还有阿兄,去更大的世界”光亮重新回缀,宸儿甜甜地笑了起来。
“喂,你俩!聊什么呢赶紧上车!”
红坟牵着马车缰绳朝二人招手,她眼中他们可谓天作,少年俊逸少女甜美,挽在一起的手似是原来就长在一起似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竟是瞧着也让人感到羡慕。
“待从京城归来,我替你俩把婚事办了吧”当此话脱口而出的时候,红坟有些纳闷地敛眸,她甚至在内心深处反思自己这句话的缘由,或许她太爱说书人醒木下缱绻的故事结局,太希望自己渴求的那份人世真情能在自己的见证下诞生。
只是,有些刺眼。
闻言,宸儿夸上马扎的脚兀地滑了一下,她本就桃红的脸颊瞬时熟透的苹果似的,纳声掩息迅速上了车,与之反应截然不同的少年只是稍稍垂下眼帘,羽翼一般的睫在眼睑处投影出小片阴翳,他一跃而上,扬起缰绳,面无表情凝视前方蜿蜒的道,倏忽开口:“多谢。”
万怨之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想笑的时候扯动嘴角是很费劲的事情,她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更加像微搐,“不谢不谢,我爱看十里红妆,鞭炮齐鸣的场景!”
少年没有再回答,自顾扬鞭,“驾。”
两匹黑鬃马仰脖嘶鸣,迈开蹄子带动马车的轱辘,于来时的辙痕上留下新的痕迹。
树木灌丛越往东走越是稀少,道路也渐稀明朗,两侧多是广袤的无人耕种的废田,当中杂草丛生几近稚子的身高,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行车至暮霭浓浓,落日余晖里染上夜的凛冽。
第一阵晚风来临时,灵鹊从车内探出头来:“再往前三里,应是会路过葛枣村。”
“村子啊好啊,有地方借宿比啥都强。”红坟乐呵。
还有什么比赶路不必风餐露宿更幸运的事然而红坟迎来的却是身后冗长的缄默,还没等她打破这憋死人的静谧,车板的另一边初五声音隐晦至极:“葛枣村是空村。”
“什么空村全村搬迁到轶城了”那岂不是更好白拿白住。红坟自顾自在脑海中安排上了。
灵鹊摇了摇头:“不是搬迁,是都死了……”
红坟呆怔一瞬,转过头:“死了怎么死的”这可真是糟糕中的大糟。
“四年前陌湖发了洪,最近的葛枣村被淹没,洪水退去后又爆发了瘟疫,当时的官府将整个村子隔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出入,此举将瘟疫遏制在了原地,却让整个葛枣村遭受了灭顶之灾,此后,村子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区。”灵鹊想起如今的花魁王远君,她是村中的医女,活下来的几率定是比普通人高出许多。
初五紧握缰绳的手渐稀泛白。
车轱辘声似乎成了这条路上唯一的响动,“咯吱咯吱”像是枯老的磨盘无人自动,又像堪堪风化的机杼响应呼啸的夜风,红坟环视四周,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瞳色渐渐被猩红渲染。
曝死的怨梓能改变地形,更何况是整个村落数百名枉死街头的百姓即使是入夜整天幕沉入深海也能觉察到前方更甚的鸦黑,就好像所有的光亮都被吸食殆尽,黯得令人害怕。
“无他路可行了么”初五忽地勒住缰绳,转首问道。
村落颓败的栅栏吱呀摇晃,依稀觉得不是马车行至葛枣村前,而是葛枣村在向马车靠来。
灵鹊摇了摇头,“除了横渡陌湖,便剩葛枣村后的乌松山了,山中植被丰茂,瘴气弥漫,很容易迷路……”她以为少年
第三十七章 进京(二)
“初五哥哥!”小丫头冲进初五的怀中,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我们出发吧!”
宸儿势必会叫上她的初五哥哥这一点红坟早就料到,只是为什么他没有行囊呢空手走得了这么多路途万怨之祖好奇地打量浓情蜜意的二人,困惑地开口:“你的行李呢”
少年朝红坟伸出手,歉意道:“你身上。”
“诶!”红坟一怔,反应过来后凶神恶煞看向宸儿:“丫头……你!”
宸儿朝初五身后躲了躲,急忙辩解:“初五哥哥脚不好,不能背太重的东西!你平日里吃的最多,多负担一些有什么关系嘛!”
“我……”我了个叭了个叭叭红坟被宸儿气得无言以对,白眼差点翻不过来,“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好不好!”
“别闹了,宸儿。”少年欲接过红坟身上的心行李,却被前者一躲。
唯看她昂首挺胸,扯着嗓子:“我背就我背,看我给你们吃的不!”
“初五哥哥你看她!不讲理!”宸儿娇嗔。
“哼!”说罢,某怨祖从行囊中掏出一块烧饼出来吃的不亦乐乎。
灵鹊着一袭干练劲装,不施粉黛满目清秀,她驱来一辆马车在城门口翘首以盼,见红坟领着两小娃娃来虽有些不喜,但好在公子是同意了红坟相随,进京这一路许是不会孤独了。
“来啦,上车吧!”灵鹊一跃而下。
“介绍一下,宸儿,初五。”红坟迎了上去,转而又对身后二人指了指灵鹊:“这是灵鹊,比你们年长几岁,唤她阿姐便成。”
“灵鹊姐姐你好!”宸儿礼貌地鞠躬,少年则是淡淡点了点头,他不亲陌生人,只道了句你好便不做声。
灵鹊一一回复他们标准的笑容,那是历年在名利场上练就的人魔鬼神见其都会喜笑颜开的表情,却透着深深的敷衍,年少的人觉察不出,只感她是个温柔的人。
“你们进去,我来驾车。”红坟将沉甸的行李丢进车厢,挑帘邀其余三人进入,宸儿与少年相视一眼,得到后者同意后踏上马扎。
灵鹊往红坟身边靠了靠,“我来吧。”未入许府时流落江湖的灵鹊几乎具备了所有的生存的技能,后得老管家赏识入了缨公子眼的那几年,也时常出门办事,风餐露宿,长行颠簸早已习惯,想从红坟手上顺过缰绳时却被前者扯了回去。
“好鹊儿,还是我来吧。”
灵鹊解读出了红坟眼底未尽之意,点点头也踩着马扎上了车。
“诶,初五,发什么呆呢赶紧上车。”
好炽热色彩的女子今日偏偏着了件素衫,淡抹的脸上几粒褐斑如星辰点点,那双某个雨夜血翳遮捂的眸子一如往常那般清透纯净,倒影少年人一跃而上落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他拾起缰绳又顺理成章地揪过红坟手中的另一半,淡淡说:“你指路,我策马。”
红坟微怔,闪过的那丝不思议被她藏匿地很好,也罢,再争下去也无果,她亦跃至马车上,“好吧,走着!驾!”
一路出了轶城往东去,不同城内栉比的指天屋檐,多的是些烂泥青石堆砌而成的农舍,各自人家都有栅栏,圈住一两只牛羊抬着痴呆的瞳孔目送马车轱辘碾过林荫小道上初秋的淡金落叶,一道长长的辙痕越过矮山,历了不知多少的土丘;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天色比起轶城来沉闷了许多,农户的屋子愈加稀少,炊烟更是要回首眺望才能看得清,直到马车驶进一处矮竹林,汨汨竹涛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清冽于眼前。
“到了。”红坟的视线如天色一般,伴随着目的地的愈加靠近而渐稀凝重,她几乎是滑下马车,双手不知何时虚握成拳。
宸儿挑起车窗布帘环视周遭,又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刚要开口询问此处为何,却被初五拦住,少年摇首,示意她轻言轻行,三人下车缓慢跟着前方几乎融进苍茫的身影,她如潮汐归海的玄龟,月色皓然却失了洋流。
橙黄青嫩交替的竹叶似刀,掠过素衣,脚下无路,满是枯草锐枝,她好几次被绊倒,扶着竹竿又跄跄起来,前方到底掩埋着怎样的瑰宝无人比她更明了。听闻遥远的西处有种大小不一石块堆砌起来的玛尼堆,是西边人民神圣的祭坛,取自三世如来心咒八字真言,视线落尾处的这座小小的青石丘,又在祭奠谁
初五的脚步停驻在三丈外,视线伴着萧索落叶枕在女子的肩头,只见她小心翼翼,几尽虔诚地捡净石碑上的落叶,她深深呼吸,闭起眼睛覆手于石碑,似是在极力感受碑上诔文的锋利,而其动作的柔婉,却让人觉得她在抚着谁冰冷的脸庞。
“我来了,俏和尚……”尾音深深的缱绻不知何时染上湿润,“我以为我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临走之际还是想来跟你道个别,我这便要上京去了,小半年不得空回来看你……莫要生气才是。”话及此处,红坟却被自己逗笑,“你何时生过气你连愠色都不曾有过半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哪一天我惹得你生了气,那便是我有了真能耐了,可笑的是最近我才发现我并没有这个能力……在你的面前,我也不过是汝佛眼中的俗门一物,堪堪不得特殊……罢了,谁教赠我欢喜的也是这样的你……”叹息声太过冗长,长到几乎分不清是竹林摇曳还是她近乎粘稠的声线,碑前女子的羽睫倏忽绽开,她定睛碑前风化的浊褐字迹,眼中的混沌忽而清明,只听她吟吟酷笑突兀迷离:“我啊……大概是恨你的……恨你如此不惜命,恨你把他人的性命摆在天秤上加持了太多筹码,而你本身却如鸿毛浮萍,只够供他人消遣……明晃晃的就像是……”
红坟咽下喉中翻涌而出的颤抖,哽噎着:“一个玩笑……”
“我不原谅啊,此尘……”女子低头猛吸鼻子,又恶狠狠抬起头:“我没有办法原谅……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啊……”你们都忘了,我是怨祖啊,是这天地间第一缕因执念无消辗转而成的邪戾,我多的是看不开的执拗,多的是黄河水也冲不散的执念……无忱让我放过你,好,我放过那些你本想让我放过的人,而那将你当做玩偶的高官权贵,我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缄默的空气凝滞半许,碑前的女子
第三十六章 进京(一)
“嗯……”前花魁故作退让,“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去玩的啊,所以才要一起去嘛,好保护你。”顺便看看大世界。
灵鹊语顿,思考了会儿:“这事儿,得问过缨公子。”难得有红坟想做的事情,倒不如往公子那边牵引一下,借着此事好让这二人能心平气和谈谈。
后者品啜的嘴骤然一滞,随即发出一声愠嗔:“切。”
“你明白的,我没有权利增派任务人手,除非公子……”灵鹊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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