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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花魁不由地又是一颤,咬唇摇头。

    男子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头翻不回来,他呛了口空气连连咳嗽:“咳咳,假的吧你是”怀疑醉梦坞掉包了真正的花魁派了个乡村野丫头来伺候自己,这个世道没的好了啊,当街遇到个泼妇也就罢了,怎么连做生意的都如此不讲信用这民风还真是彪悍到令人恐惧啊!

    “琵琶,琵琶呢来一曲十面埋伏!”

    前者粉唇被自己咬出了血色,她依旧视死如归地摇头。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什么都不会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关系户靠走后门当上花魁的坞主是你什么人”男子扶额。

    “对不起……”花魁几乎将头埋进了胸口,不敢抬头看他。

    男子无力地靠在榻倚上,空茫的视线扫过天阁室内的雕梁画栋,自顾自叨叨:“还是京城的探星楼好啊……别说艺伎了,那里随便挑一个小婢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能手,真不知道醉梦坞的名头是怎么盖过探星楼的……南祀如那厮憨货,写的什么破诗,假的!都是假的!……等本王回去非打他个一百大板不可!”似是想起了什么,男子忽地眼中一亮,朝着花魁又问:“跳舞呢会跳舞吗本王…呃…本公子可以勉为其难为你抚琴伴奏,如何”都说醉梦坞前花魁舞技了得,能踩着飘在半空的花瓣起舞,那身姿如是九天神女一般,想来眼前这位也定有技傍身。

    然而,眼前人发出了类似哽咽的声音再次摇了摇头。

    额间青筋暴露,男人忍不住想爆发,然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生平最怕女人哭,这下好了,一个头两个大,他一边揉着颞颥一边叹息:“本公子又没怎么样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该哭的人是我吧”

    花魁漂亮的丹凤眸噙着湿润,看起来有种被人蹂躏过的娇柔,她香肩一抽一抽,声音抖得厉害却有些倔强:“我……我会唱小曲……”

    “小曲儿”也是神奇,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型风月场花魁,雅歌大调不在行,却会民间的东西,“哦”好奇地露出愿闻其声的表情,“唱来听听”

    只见花魁一改方才的唯唯诺诺,纵身来到了餐桌旁,左手握住印花碟,右手拿起一根金筷,朝男子颔首行礼。

    “开始吧。”男子懒洋洋地倚靠着,翘着二郎腿,闭起眼睛。

    “彼泽之陂呦……有蒲有荷矣……有美一人兮,伤如之何矣……寤寐无为兮……涕泗滂沱呦……”不知花魁脑海中会泛起怎样的涟漪,荡开怎样的画面,只见她眼中晕开一层又一层的幕帘,思念在其中化作无数的繁星,她银铃一样的嗓音继而娓娓:“彼泽之陂呦……有蒲有蕳兮……有美一人呦,硕大且卷矣……寤寐无为呦……中心悁悁矣……”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他本抱着玩味的心态听曲,想来这民间的东西也入不了他刁钻的耳朵,只当做乐呵乐呵的小调来听,没想到吟唱之人词句之间全然的思怨使得他意识里下起了绵绵细雨,竟跟着一起哀伤。

    “叮——叮——”

    没想到瓷碟与筷子也能发出悦耳的声音,只听她如是词中女子,婉转着思念成疾:“彼泽之陂呦……有蒲菡萏矣……有美一人兮,硕大且俨矣……寤寐无为呦……辗转伏枕矣……寤寐无为呦……辗转……伏枕矣……”

    在宫廷雅调中是永远不会出现此类露骨的相思词的,所有的一切表达都极为含蓄,生怕旁人听出当中的男女之情,歌舞从来都是赞颂君王群臣,仿若这些人之天性就一定要被抹杀掉,男子有些失神地望了望女子,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噙着氤氲的眸子不住地飘向他,视线触碰到之后又急急闪躲。

    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诗经中的这首《泽陂》改成的民间小调给打动了,但还是懒洋洋地回了句:“好听。”要知道,就算是探星楼的大艺伎出来表演,他听到瑕疵时也会出声




第二十八章 君君
    “怎么个清明法”前者饶有兴致竖起耳朵来。

    弱冠之人深潭般的眸子暗了暗:“不枉死。”

    城主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无忱老弟,你这也太……哈哈哈……”实在想不出什么适合的词来形容眼前人的回答。

    “天真。”青年倦怠的尾音替城主回答。

    “呃,老弟别生气,为兄不是这个意思……”前者立即收敛笑容打起哈哈来。

    只见青年委婉起身深深作揖:“无忱还有事,先告退了。”

    ‘果然生气了……’城主啧吧嘴,“呃……好吧,既然如此,为兄也不多留了……”

    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如晨露消失在烈阳之下,大腹便便的男人朝身后招了招手,随后一名黑衣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二人耳语了些什么之后,黑衣人又瞬时消失。

    新花魁的评选可谓草率,至少在红坟的眼里是这样的,当年她评选花魁之时可是集结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数位先生教导了小半年才敢参加,若非她从未好好学,也根本不会与当时一名风头正盛的舞姬争了三四天才拿下城内雅士大部分的选票,而今天这场选拔,虽然声势浩大,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评选”,那些个没落士人拥挤在第一排强烈抗议为何没有“花榜”仪式,这场隆重的选美,本质大概只是为了将内定的花魁推出来而已。

    万众瞩目的遮帘掀开时,一袭鹅绒色绸缎衬着晌午灼目的光从中踩着莲步婀娜而来,她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似是一支盛开着的黄馨梅,举手投足间尽是满楼的青雉淳婷,完全不同于前花魁那般艳魅到诡戾的程度,此女只需探一眼,脑海便会浮现诗经中的画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高楼隅上;娥眉淡扫,凤眸流转含情凝睇,鬓云欲度香腮雪,唇抿羞色显毓秀。

    一时间惊诧与欢呼交织成震耳欲聋的响动,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后排的几个落魄文人全然不顾君子形象蹿跃起来大喊:“君君姑娘!我爱你!”

    比起前花魁,这样温和娉婷形象仿若才是文人们心头好,于是前排的文人骚客也开始附和了起来,当高阶文人的审美意识被大家认识到之后,附庸风雅的寻常百姓也开始大声叫好。

    跻身在人群中的红坟不时被激动人群胡乱撺掇的手掴到脑袋,她愤懑地踹了几脚,然那些人好像痴了似的,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前花魁吃味冷哼一声:“哼,一群没见识的玩意儿!”

    “好美啊……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女人……”宸儿双手窝在胸前陶醉感叹,随后她机敏地反应了过来,赶忙抬手遮住了初五的眼睛:“初五哥哥看不得。”

    少年难免觉得好笑,咧开嘴角,两颗小小的虎牙崭露头角,“为什么我不能看”

    “就是不能看!花魁都是妖孽!会将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然后让他们倾家荡产!总之……不能看!”少女胡乱解释一通。

    ‘喂喂,我没做过这种事好吧再说了,这并不是人家花魁的错吧’红坟一记白眼朝着小丫头投了过去。

    初五“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一旁的红坟闻见他爽朗的笑声仿如刚刚吃了一口沾糖的糯米糕,她唇边不明所以勾勒弧度,凑过身来打趣少年:“笑得这么欢,说吧,你是不是看上人家花魁了”

    闻言,少年的笑容瞬时收敛了半分,“胡言。”

    “呦吼,刚还笑得那么欢,怎一下正经起来了被我猜中心思了吧男人嘛,心里藏着一个,眼里也会躲着另一个的!不要不好意思,大胆承认呗”红坟撞了撞少年的肩,表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是人之常情。

    宸儿一听,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初五敛去半分的笑容这下子完全没落了,他瞪起眸子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严穆,只听他口吻比方才重上许多:“我没有。”

    “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嘛!”红坟不依不饶。

    少年的桃花眸瞬时缀满无辜,顿了顿正色道:“我心里和眼里只会同时存在一人。”语毕,发觉自己太过正襟危站,为了纾解氛围,又赶忙解释:“不管你怎么想,这世间男人也有不尽相同的。”

    “初五哥哥……”宸儿一脸娇羞地挤进少年怀中。

    被初五这么一说,反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红坟啧吧一声,无趣地摆摆手,小声嘟囔:“干嘛这么正经,搞得谁比他发誓似的……切,无趣。”

    灵鹊较之名为“君君”的花魁稍晚一些出来,她轻摆罗扇悠悠道:“感谢大家的厚爱前来捧场,醉梦坞倍感荣幸,恰逢今日又是君君的生辰,坞中酒水钱一律减免!大家今日不醉不归!”

    “喔——!”

    “鸨娘阔气——!”

    人群响起的热烈的掌声震耳欲聋。

    随后,鸨娘又清了清嗓子,“作为新一届的花魁,为了答谢各位的厚爱,君君提出愿陪伴诸位之中的有缘人度过夕阳下垂的时光。”

    此话一出,水泄不通的人群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选我!”“我来!”“我出五千两!”之类的话语。

    淹没在人海中的三人往后退了退,却又被挤到了前头,随后他们在人群中看到一群身着统一绛紫服饰的家伙,红坟一怔,嘴角随即晕开了一抹肆意的笑,巧了啊,这不是方才教训过的贵胄公子哥的家丁们吗果然,醉梦坞的开选新花魁这种事定是天下皆知的大事,就连京都的贵族也都被吸引来了。

    站在高楼的灵鹊扫视楼底下乌压压如是蚂蚁窝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排成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不知道是该兴奋还是该唏嘘,轶城这娱乐至死的追捧看样子永远都不会终结,就算失去了前花魁,后面的新花魁也能填补他们空屿一样的心,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美貌够得上他们的心头好。

    撇过头瞅了一眼表情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新花魁“君君”,她亦在此时转过头来,灵鹊的目光与她相交,闻她轻柔嗓音几乎湮灭在人声鼎沸中:“我……第一次见到这番场景……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鸨娘点点头,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没事的,你要习惯站在人们的宠爱之下,他们是忘情的,也是深情的。”是的,当初他们也是这么对待红坟的,只是较之眼前的君君,她又是另一款,刁蛮肆意,随心所欲,食客们食之不到,便会夜夜来寻,如饥似渴,上瘾了一般,永远追逐不到就永远新鲜;但若当她从高高的地方坠落人间传出为僧人殉情而死,这些追逐他的人便立即倒戈相向,心头好沾染上污点是他们绝对不容许的,于是乎忘情就发生在须臾间,接下来只要寻求新的心头好填充孤独的心扉就好,甚至连美化新花魁都不需要醉梦坞出手,他们这群文人骚客自会下笔。

    明眸灿目的人儿舒展眉宇,



第二十七章 天缘桥
    红坟无措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像是被滚落的山石给堵了严实。

    “晚夏天闷,还是出去透透气的好。”初五的话再次飘了过来,“躲避不是办法。”最后,他温纯的嗓音骤降深沉。

    “你在说什么啊初五哥哥……我怎么听不懂”宸儿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他柔和的侧颜突然间砌满了凝肃。

    “一起去吧。”同样的话被再度说出口,倒有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万怨之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提前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回过头,有些局促:“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梳洗一下。”

    红坟到底是适合热烈的妆容的,待她着一袭儒袍长衫半挂轻纱这种寻常人家的衣服出来时,总觉得像是一块上好的珊瑚外头挂了块墩布。

    三人沿着水路,泛舟途径护城河关口来到了天缘桥码头下边,远未到午时醉梦坞开选花魁,这岸上却早已摆满了各类样式的小摊位,将人潮拥在最中间,不时又有来往的马车,一时间擦肩摩踵,拥挤不堪。

    将宸儿拉上岸后,少年朝船上的女人伸出手,女人迟疑了小会儿,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微微凉,却满是力量。

    “哇,我最爱的吹糖人!”当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糖人时,宸儿拎起裙摆,朝着摊子奔去。

    “宸儿!人多!”初五欲上前拉住,小丫头却像只刚刚破壳而出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雀儿,迅速扑扇着双翅飞到了摊子旁,好在吹糖人的手艺人在视线范围内,看着宸儿缀满欢喜的脸,初五也只好纵容地叹息一声,由她去了。

    红坟心情复杂地坐在了河岸边的柳树下,目光没有焦距,时而落在天缘石桥上扫视人来人往,时而跳入水中随锦鲤嬉戏。

    “诶这不是初五老弟嘛这你媳妇啊”忽然,身旁经过一位抗着麻袋的粗壮男人,他左脸上两道深浅不一的刀疤很是瘆人,他指了指端坐在柳树下的女人,又拍了拍少年:“小伙子艳福不浅啊!”

    “咳咳——!”初五单薄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拍打,下时就被呛得连连咳嗽,他赶忙否认:“不是的,孙大哥……”

    “大男人扭捏个什么劲!纵使未过门,也快了不是”壮汉挑了挑眉,朝初五挤出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当真不是!孙大哥莫再开初五玩笑了!”少年不敢看红坟,更不敢与壮汉对视,只能将低着头紧盯岸边长满青苔的青石。

    壮汉见二人确实没什么互动,初五又露出前所未有的尴尬表情,轻咳一声扯开话题:“喏,这是俺娘做的腌肉,本想拿给卖油锤的王老头,今日便送你罢!”说罢,壮汉将麻袋递给了初五。

    “不可啊孙大哥,这是孙大娘送王大爷的,初五不敢擅拿。”初五连连推辞。

    “老弟是看不起老哥俺家常年余肉,王大爷那份子俺明日再送便可,初五老弟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语歇,男人正色道:“俺娘巴不得俺把肉交给你,若不是你,俺这身家性命三年前便跟着那条破船一道沉入湖底了!老弟再推辞,老哥便生气了!”说罢,脸上开始乌云密布。

    “呃……”初五欲言又止,随后挠挠头:“好,好吧……我收下便是了……”

    壮汉原本乌云的脸瞬时阳光灿烂如是三伏天的烈阳,他咧着嘴又拍了拍少年:“这才对嘛!今日俺还有事儿,就不耽搁了,记得下次来俺家吃饭!俺们亲自下厨给你炖个猪獾子补补身体,瞧给俺老弟瘦的!”随后壮汉歪过脑袋看向一直瞅着他们的女子道:“别看我老弟瘦弱,待姑娘过了门,闺房之趣自当少不了你的!”

    “!——”闻壮汉吞吐露骨之言,少年人的脸“腾”地一下充了血,如是姑娘们乞巧节手中的攥着的几粒红豆,他磕巴着似怒又嗔:“孙,孙大哥!你,你,你莫要再……”

    壮汉鼻孔动了动,嗅了嗅周遭的空气:“老弟,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糊味”

    初五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好还好,没烧起来……环顾四周,原来是天缘桥旁驻扎的杂耍团正在表演喷火,壮汉知晓少年经不住逗愣,发出阵阵爽朗笑声,随后朝一旁的红坟做礼颔首后离去。

    本以为罪魁祸首离去尴尬的氛围便会远去,没想到柳树下的红坟窜起身,来到少年身旁,瞪着双炯炯大眼,一脸认真地问道:“何谓闺房之趣”百思不得其解的词汇,这是红坟第一次听说。

    ‘喂喂喂,你关注的点不太对啊……’初五刚刚降温的脸色又再次升了温,他心下叫苦不迭,口中也愈发不利索了:“就是……那个……呃……”

    微风吹过,扬起女子的鬓发,吹到少年的脸上,如是羽毛点燃了大火,烧得他浑身滚烫,恨不得立马钻进河里,他的视线到处寻找落脚点,最终定在了天缘桥上,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你看那里,你知道,那座石桥为什么叫天缘桥吗”顺便闪躲红坟探知的目光。

    好奇的事情很容易被另一件更加好奇的事替代,于是乎红坟便这样轻而易举被带跑了,她也跟着一道看向不远处的拱桥,水中倒影着它灰墨的古老模样,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石头被完美的契合,上头满是青苔凤草,它宛若是历经千年的老者,温柔地承载岁月的洗礼。

    “传说,这座石桥在轶城还只是一片荒芜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老人们说这座桥是连接星汉两岸的神桥,曾渡过两位神祇,他们在此表露心迹,从此便得名天缘。”初五渐渐平复心悸,视线落在桥面上用古老文字篆刻的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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