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花虎
即便全职护肤美容、打玻尿酸、做整形,也没有一个女人能逃脱黄脸婆的下场,除非英年早逝。因此说到抛弃,只有自己放弃,没人能够抛弃得了我。当主妇让我少了很多美钞,但看到了别样的风景,不敢贪婪,一段时间把一件事做好就够了。幸运的是认识了一些全职母亲,在孩子长大后,重启自己精彩的后半生,使我前路有典范可寻。所谓顺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希望餐桌上的饭菜,病床前的安慰,风雨中的呵护,旅途上的陪伴,以及相拥共读的快乐,甚至气急败坏的争吵,都会留在孩子的记忆中,塑造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
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小女爱财,天经地义
我天生就不怎么喜欢小孩,嫌他们闹,嫌他们烦,即便他们有笑魇如花的时刻,一般也不为所动,因此曾被亲戚用来吓唬孩子:再不听话就叫大虎来看你!非常奏效。
命运却很神奇,在我离家去国数载,韶华挥洒殆尽之际,却连生两娃,女男各一,凑成一个好字。熟悉我的人无不感叹,纷纷表示没想到。姐弟俩的到来让我被彻底改变了。我对小孩从开始喜欢,到慢慢上瘾,直至看见就想凑过去逗一逗,抱一抱。
虽然两个孩子性别年龄有别,但长得却非常相像,都有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走路的姿势也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的男女版。很多照片连他爸老彼都分不清楚,老师初见也惊呼像得荒唐。
尽管外貌神似,但区分姐弟非常容易。两人脾气秉性南辕北辙,小小年纪泾渭分明。相对地我的情感时常向弟弟倾斜,无关重男轻女,皆因他带起来非常省心,而姐姐则极具挑战。比较他们不同中最特别的一点,就是对钱的态度。
就先从姐姐林林谈起。
林林从小就表现出对钱与生俱来、毫无道理的喜爱。她学走路很晚,刚会爬的时候就挪着屁股到处蹭,看见包包就扑上去翻,我虽竭力制止有时仍难免被她得手。但我注意到在五花八门的物品中,纸笔口红她从不乱抹乱画,钥匙手机也很少乱摸乱按,她真正感兴趣的是钱包。她会把钱掏出来翻来覆去地把玩,然后死死攥在手心,想夺回来很难,我担心误吞的情况也从未发生。
她有一只神气的瓷猪储钱罐,我会不定时地投进一些钱,加上她无师自通懂得找钱,那猪增膘很快。不知从哪天起,她开始把肥猪抱上抱下,我担心摔碎,便禁止她随意搬动。我惊讶地发现,她仍偷着将罐子拿下,倒空,一遍遍地数里面的钱,念念有词,活脱脱一个财主婆形象,尽管那时刚三岁多一点。
带她去商店,每次刷卡她都盯着不眨眼,如有找零更惹得她小鸟般欢叫,总央求我送给她。见她对玩具收款机爱不释手,我给她买了一台,不料她没玩几次就塞到床下,理由是假的没意思。
她很少玩娃娃,对毛绒玩具也没兴趣,但如果有摸钱的机会却来者不拒,不论一分还是一元都会收入囊中,有时我甚至用钱贿赂,哄她听话。我们经常外出旅游,她自发地收集各地钱币,即使明知回国后没用仍精心保存,准备下次去再花。钱包也是她的心爱之物,弄了好几个,每个里面都装点钱,闲时就轮番拿出欣赏。
开始我以为小孩都这样,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种种现象使我终于意识到,林林对钱是真爱。
例如她四岁时一天,见我买菜回来,她就要玩卖菜的游戏。她把每种菜都标上价格,拼命吆喝,还提供免费送货。经过讨价还价,她成功把菜全部倾销给我,总交易额约6美元。她要求以真钱结算,我答应了,可搜遍钱包还差她一美元。
当天她就提醒我别忘还钱,次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来问我是否有一美元,第三天当被她追债到n遍我实在烦了,打开钱包向她展示,除了几张20元的,再没一分钱。她心有不甘地瞄了几眼,说道:“妈妈,我有个办法。你能给我一个20元的吗?然后我欠你19元。”
什么?我大脑停摆好几秒:“我就欠你一块钱,你天天盯着要。给你20?你好意思!”我之所以恼火,是觉得本来就是白送她的,差这点都不等,太不够意思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停顿片刻,并未放弃:“我还有一个办法,妈妈,你能从弟弟的钱罐拿一块钱还我,然后你欠他一块钱吗?”
“你想得倒美,没门儿!”我愤怒了。她悻悻地耸了耸肩,含混地说了句什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便若无其事地玩去了。
我很快还了她的一块钱,不是谁的钱都可以欠的。
七岁时她考进游泳队,训练挺努力,只是不停地丢泳镜,最甚时两星期内连丢三副。被问起来她不是满不在乎就是哭天抹泪,一副奈我何的态度。我最后使了狠招,罚她20元钱买新的。她自知理亏没敢争辩,从猪身割肉时双手在颤抖。从此她再也没有丢过泳镜,钱对她果然有神奇的功效。
邻镇一家餐厅去年倒闭了,林林非常震惊,反复追问为什么。开始我并没在意,迫于其锲而不舍地追问我才不得不认真起来,同时惊讶于她的狗拿耗子。该店地处蓝领社区,人均消费有限,而附近富裕村镇的居民一般也不会光顾。我凭借有限的商务经验,向她解释经营餐馆要面临的问题,她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一副极其投入的样子,特别可笑。
由于她不间断地刨根问底,惹得弟弟无法插话,最后冲着她大叫:“这关你什么事啊!”
圣诞节朋友a和d夫妇来访,并送给林林一款游戏礼物,她立刻与客人交起手来。很久后a呼地冲过来,兴奋地跟我嚷道:“天啊,你知道你女儿有多爱财吗?”
原来那是个投资房地产的游戏,几番鏖战,林林囊括了高档小区的大部分豪宅,身为理科教授的a仅在一般的地段占了上风,勉强留给it主管d的,只是几幢不起眼的小房子。
我天生对游戏没兴趣,一听玩牌就发晕,但林林不同,从小跟她爸对阵就咄咄逼人,回国在我同学的麻将桌旁能一趴几小时。对我的“毛病”她遗憾不已,建议我吃药治治,能赢钱又好玩。又大败a姨和d叔,真是个小财迷。
由于林林经常念叨挣钱的话题,一次我顺口说等她12岁就到刘大大家餐馆打工。不久我带她去买衣服,因为她个子高,9岁要穿12岁孩子的衣服。她立马抓住了机会:“我像12岁的了,能去打工了吗?”
我其实并不知道合法工作年龄是多少,便一边保证去确认,一边强调像不等于是。她很不服气:“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啊?”我告诉她不做不是怕被发现,而是在遵守法律。鉴于她对挣钱的渴望,我鼓励她好好游泳,将来可以去教小孩,有时也开出每小时3美元的工资,雇她督查弟弟学中文、拉大提琴等。
最震撼的一件事发生在今年春末。我跟女友小张出去吃饭,刚坐下电话就响了,老彼在那边劈头问道:“你听没听说过林林收小虎10块钱的事?”“什么10块钱?”“刚才小虎跟我要10块钱,说需要付给林林来玩她的跳跳球。”
我简直要晕过去。那个球是我锻炼用的,本来就不是她的,况且她早玩腻了,居然敢收10块钱?这笔钱是春假时我分别给他俩的,爱财到了敲诈弟弟的地步,实在荒唐。老彼命她立即把钱归还弟弟,她照办了但认为对她不公平:“我可以把钱还给他,但他玩过的跳跳球却不能还我了!”
女友小张也大吃一惊,警告我以后要看好自己的钱,否则等老糊涂时能被这丫头全转走。刚好小张是搞经济诉讼的,专门跟林林谈了一次话,告诉她交易的公平原则不是她所理解的样子。如果有人诱骗能力不对等的一方签订不平等合约,不但合同无效,而且还要赔偿对方损失,交付罚款,甚至被关进监狱。我讲不出大道理,但在旁边添油加醋,灌输些童叟无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
弟弟却一点也拎不清,还仗义地为姐姐作证,说他愿意把钱给她,反正放在兜里也没用,交出去后,林林还让他玩了三下蹦蹦球呢。我们更崩溃了,闹了半天还不是随便玩,只可玩三下。这个傻小子,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自己不争气,别人也没办法。
弟弟小虎的个性与林林非常不同。他感情丰富细腻,绘画音乐都好,也舞枪弄棒,有豪爽的一面。但对于钱,他没有任何概念,蹦蹦球的例子就是最好的佐证。
去年我看了电影《悲惨世界》,又上网找到舞台版做比较。小虎闻声凑上来,我因故离开后他还在专注地看。演到学生在街头与政府军激战,他评判说这个皇帝太傻,要对别人好点就不会被打下去,谁都不死那多好。
说实话这种剧对小孩来说很枯燥,他不但看得下去还津津乐道。林林瞄了几眼后,就模仿着唱腔走开了。一个对倒闭餐馆感兴趣,一个对法国革命感兴趣,喜好不是一般的不一样。
今年春天姥姥来美探亲,某晚带林林出门散步,回来后直呼了不得了。原来林林在路上捡到一块小彩石,把玩了一会便开始哼唧。姥姥忙问怎么了,她闷闷不乐地答,可惜是块石头,要是金子就好了。姥姥自愧活了七八十年,没见过这么无由爱财的小孩。
林林还有厉害的一招是捡钱。除了在梦中,我从来没捡过钱,她却能经常发现几分几毛的,最多一次二十美刀。我问她为什么总盯着地面看,她一脸无辜地回答我习惯了呀。可惜晚生了一百年,否则我一定送她去阿拉斯加淘金去。
今年暑假,鉴于她屡次提出卖柠檬水的请求,我应允了。不过我很快发现了问题:她只给顾客倒大半杯,而不是一满杯;碰到额外给钱的就笑逐颜开,油水不大的便牢骚满腹;货存不足不是去调制新的,而是加冰掺水,小奸商的品质一览无遗。
我在附近照应本来是怕她新手吃亏,没想到坑人的是她。于是我紧急叫停,整改一番才准许她重新开张。之后她倒也守起规矩,收获颇丰,数钱时,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波光粼粼。
她对买卖的喜好远超我的想象。比如我家史上第一次庭院销售,就是由她倡导和操办的。春天多余的菜秧被我扔掉,她捡回来栽上说可以卖。她还搜集那种只有老太太才爱用的优惠券,我阻挠也不是鼓励也不是。彩票她也总要试,并自说自话地制定中奖后的花钱计划。各种广告也让她兴趣盎然,推荐这个那个,搞得我头大如牛。
碰到学校里形形色色的筹款义卖,更令人紧张,因为她总歪着小脑袋不停算计,作业都不按时完成。多次劝解无效后,我向她摊牌:如果不想自己被卖,就要先学本事,附近的大学像西北大学的市场营销、芝加哥大学的经济金融、香槟分校的会计,还有各类商科,都是讲生意经的,将来你都可以去上,爱卖啥卖啥,只是不是此时此地。
后来在老师的协助下,她熊熊的销售之火才得到抑制,但仍赢得box tops
我不得不认输,向老彼感叹女儿跟钱这么亲,以后肯定会发财。他不以为然,说也可能就是个收银的,天天摸钱,跟发财无关。我不理他,继续幻想,那就让她挣钱吧,将来供弟弟搞艺术。老彼更干脆,说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给他放高利贷,还是让弟弟先自保吧。
我以前一直认为,人对钱财的认知是后天习得的,历史书上不是都写着嘛,人类使用货币起源于物物交换的需要。可林林什么都不缺,别说受过,听都没听过没钱的苦,却为何对钱如此着迷,实在让人费解。
至于是否源自遗传,答案也是否定的。首先我是需要时才会想钱的人,根本没有发财的基因。其次也并非她爸真传,因为被我问及老彼尚为小彼时是否财迷,奶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边摇一边说:你的孩子是这样,我的孩子不这样。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与那些父母毫无艺术细胞但孩子却能歌善舞的一样,林林爱财的特性是源于上天,属于她自己的特质,不论我喜好与否,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曾有一位做医生的女友,朋友里数她挣的最多花的最少,还总担心积蓄不够,未雨绸缪,钱让她欢喜让她忧。我当面背后都叫她财迷,还伺机让她出血。说我完全不羡慕她的钱是假的,但我不希望林林变成她那样,因为多金并未让她更有安全感。
以我这种心态,招架一个与自己天性迥异的孩子,难免矛盾重重。有的小孩调皮捣蛋让大人抓狂,岂不知钻到钱眼儿里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林林对与我在钱上缺少默契也很迷惑,只是还不会表达。后来我察觉到了,就和她解释,这世上有几种叫作户口、托福、签证和绿卡的东西,都不好玩,可我却不得不玩个遍,哪顾得上去发财。也正因为我玩过了她就不用了,才可以去做别的,包括追求金钱。不过如果物欲过重,会失去很多快乐,因此我们要注意。
道理虽懂了,但林林仍很担心,等她长大后,钱是否都被别人挣光了。我向她保证,世上有很多像妈妈这样的傻瓜,赚钱不在行但花钱还是懂的,不必多虑。
不知是否是受到耳濡目染的缘故,有一天小虎也开窍了,拿一幅画向我推销。我希望便宜点,他怎么都不通融,说声我不爱你了扬长而去。如此反复几次,他最终折返回来说这画送你了,唯一一次赚钱的尝试戛然而止。
林林见状直跺脚,嚷着少点也比没有强,慢慢攒啊。其时她已有了银行账号,经常盯着渐长的数目笑靥如花。
中文学校期中考试,老师留了复习题,有个用“存”字组词,目的是掌握“存在”的概念。但林林偏要写“存钱”,尽管不错,但教学重点是exist,不是deposit或save。劝了半天,她仍认为存钱更好:“钱存起来,钱就存在了。”我急了:“钱不存起来,钱撒大街上,钱扔厕所里,也是存在的!”她仍不为所动:“如果被风吹走了,或是被水冲掉了,钱就不存在了。抱歉了妈妈,我能用‘存钱’吗?”
得得得,存钱,存钱,你存钱吧!我直掐自己大腿,跟财迷抬钱杠,想什么呢。
文学大师纪伯伦写过一首诗,大意说孩子是生命因对自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借你但并非因你而来,在你身边但不属于你,你能给予的是爱却不是思想……诗人膝下无子,我闪转腾挪半天,只验证了百年前他的伟大,不禁失笑。
想通孩子不是父母生命的简单延续,而是听从自己灵魂召唤的、全新的个体,我的担忧终觅得一块栖身之地。因此不论她成为一个收银员,还是一个大富姐,我都将努力支持她。
[1]box tops,美国一项为学校募款的计划。
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老外奶奶
某个初秋的时候,远在欧洲的孩子奶奶,也就是我的婆婆突发善心,提出要来美国看孙子孙女。这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只是不多,我大喜过望。可惜高兴得早了点,一问,老太太居然只计划待一星期。飞越大西洋可谓远道而来,时差还没倒完就得走,老太太怎么想的呢!
我怂恿她儿子跟她去谈判。上次老太太跟儿子抱怨听不懂孙子孙女的话,尽管她会一些英文,毕竟做到无障碍交流还有困难。她儿子居然掉头怪我,说他妈很不满,为什么孩子会说中文却不会他们国家的语言。既然当爹的自己嫌烦不教孩子,正好让奶奶来亲自掌勺啊,以后不就听懂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筹码起了作用,最后奶奶答应住的时间从我开价的一个月,改成二十天。我不是没有私心,照顾俩活宝真的是太累,家里多个大人我可以自在一些。另外走亲戚,走亲戚,不走动怎么保持亲近呢?
奶奶来了,衣着大气端庄、搭配得体,浅褐的波浪短发,多色休闲皮鞋,新款眼镜,时髦耳环,哪有半丝农村退休老太的痕迹,整个就像一位大学教授。
我问她为什么不准备多待些时日,她认真地想了想,语气凝重地说:“我太忙了啊,家里的事非常多。我要修理花园的植物,你知道,玫瑰花,如果不剪枝会长得很乱,就不好看了。还和邻居约好了下个月去意大利旅游。跟我配对的牌友也很不方便,因为他得找人临时代替,新人打起来不顺手。狗,它老了,时间长看不见我要抑郁……”
她一如既往的非常安静,除非被问些问题,微笑着很少言语。饭菜端上来,不论怎么劝,我不坐下她绝不动刀叉。只要给她煮好咖啡,备上一条黑面包,她就不再提任何要求。
她每天早晨起来最大的事情是就弄头发。以前因为接口电压不一致,她带来的家什不好用。这次我提前给她备齐了全套用具,她开心极了,洗啊吹啊,像赶着约会的小姑娘一样,还会因为几根在我看来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乱发而沮丧。直到我不停地说这么好那么好,甚至需要动员孩子告诉她没事,她才将信将疑又满心欢喜地罢休。
上学放学的时候,她去接送孙子孙女,替他们背着书包。其实只有步行三分钟的路程,但小孩很高兴,自豪地告诉小朋友们我奶奶来了。
她最喜欢看他们游泳。她年轻时也游,但从她的描述,我觉得应该就是狗刨,当然远不及有游泳队童子功的小家伙们的水平。对她来说,孙子孙女简直就是小鸭子小泥鳅,不可思议,当他们故意从高处栽进水里,她还会笑出声来。之后每当孩子们去看她,不论什么天气,她一定吩咐儿子带他们去玩水,她就坐在旁边微笑着。
白天的时间,奶奶就安安静静地读她的书。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后院的凉椅上,有时背着小包,走上十或二十分钟,去镇上的咖啡馆或街心公园读。老太太个子高,尽管步履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轻快,但大长腿摆在那儿,仍有袅袅婷婷的遗风。想想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我难免有些失落。
她看的书有散文,有小说,有杂志,还努力补习英语。奶奶一辈子帮爷爷经营农场,按西方人的称谓是地道的农妇,或者按中国人的说法是地主婆,但是嗜书的特性使得她的世界绝不止于脚下的土地。
老太太是个好客人,你可以尽情地安排她帮忙,但喧宾夺主的事她从来不做。她曾和我妈重叠来过,俩老太太尽管语言不通,但比比划划也能会心一笑。我妈感慨万千,说你看人家,轻松自在还落个好人缘,哪像我扔下耙子就拎起扫帚,干错了还惹小姐不高兴,挨累不讨好!回中国后她经常现身说法,规劝被孙辈缠得焦头烂额的老友们,对自己好点,学会放手。
奶奶的烹调技术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无非就是面包、鸡蛋、黄油、奶酪、沙拉、火腿老几样,但她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把桌子布置得比饭菜好看。那么难吃的东西,被明晃晃的餐具和白光光的餐巾照耀着,也显得高大上了不少,咽到肚里的滋味也就不重要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奶奶在的时间里,我会趁机出门,去做平时没机会做的事情。但不论多晚回来,都会看到孩子们东倒西歪,就是不在他们该躺着的地方。奶奶很严肃地向我汇报,说自己都耐心地说过两三遍了,他们也不听。我暗暗想,平日里我大吼十遍他们都不见得听,更别提你柔情蜜意的那几下了。当然我要求本来就不高,她在那儿就好。
只有一次,老太太跟我小顶了一下。儿子小虎长得是负负得正的经典,当时正和爸爸并肩而坐,对比明显,我忍不住得意地说还是我儿子更漂亮。奶奶不乐意了,一字一顿地说,在我看来我的儿子最漂亮。她儿子用家乡话跟她咕噜了句什么,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我悄悄地问孩子爸,怎么惹着老太太了。他说他告诉她,在这件事上她是不理性的。我赶紧走开,再也不敢乱说了。
她给孩子带礼物,价钱不高,但都很有地方特色,比如印有图案的t恤衫和夹克等。有时我会帮她给孩子们买东西,她还钱时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后来嫌麻烦零头我都给抹了,她跟收据一对发现差错,会再补几个毛票铜板。我曾经认为他们太死板,习惯后觉得也不坏,反而慢慢对华人的无比灵活持怀疑态度了。
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变红,孩子们刚跟奶奶热乎起来,她却要走了。最后的晚餐她请客,正经八百地发表讲话,感谢我让她住在家里,有机会还来云云。多有意思啊,不让你住家里你住哪儿,再说你不在我怎么出去呢。
可惜奶奶再也不能来了。她数年前治愈的癌症复发并转移,造成行动不便,需要护工照顾,甚至一度病危。过节了,孩子们通过视频给奶奶拉大提琴合奏,说实在的我没研究过那首曲子,不知道它源自何处,可万里之外的老太太却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居然是她小时候唱过的圣诞歌曲。她的头发依旧梳理得干干净净,即使简单了,也依稀能看到原来的式样。我想,是不是爷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呢?
最近,女儿拿着梳子,在镜子面前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她浓密暗卷的长发,被泳池漂、阳光晒,棕栗的底色上一绺一绺的浅金挑染得多好啊。解释不通,我突然意识到莫非这习惯也是隔代遗传?我学乖了,像当初夸赞老太太一样不停地夸女儿好看,半辈子掌握不好的阿谀奉承术跃上了新台阶。
给我妈打电话时,她正对她孙子也就是我侄子心怀不满,曰黄鹤一去不复返,白把他带大了。我劝她,老的养育小的是先天本能的,小的孝顺老的是后天习得的,因此后者并非故意,你不说人家小时候,你还白好玩了呢。我妈笑了,说你总有理。
距离遥远,道路不同,祖孙间大概就这样了吧。老外跟孩子像朋友一样,既亲近又独立,不让亲情浓成了彼此的负担,这样挺好。
美国的祖父母一般也不看孙辈,但会提供帮助,尤其在特殊情况下,比如搬家、患病、放假等。曾有个待产的朋友兴奋地跟我说:我父母要来了,待十天呢,帮多大的忙啊,天哪我太感谢了!同样,子女也并非不照顾年迈父母,只是途径更多而已。最近邻家老太帕金森症加重,一溜儿停在门口的车,哪辆是哪个女儿的,我都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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