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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花虎
这个毛病就此落下,三虎变得越来越爱吃花生,与小松来没来已没关系了。当然三虎不生气的时候,是很有教养的,先轻盈地跳上冰箱,再斯文地拨开袋口,然后小心地咬住一颗,蹑手蹑脚带到下面细嚼慢咽。
后来小松又来过,但次数不多,或许是我早出晚归,它也扑过不少空吧。
春回大地时,小松又出现在窗外。它前胸金黄柔嫩,后背灰褐润滑,完全不像刚经历了寒冬,一看就过得不错。我兴奋地打开门,可没等我走出去,它就亟不可待地迎了上来,一下就蹦过了门槛。我心里有些打鼓,停住脚想撤,它却歪头看看我站了起来,直直向上伸展开丰腴的胳膊和细长的小手。
哦,想登堂入室,说明对我极度信任啊。我心花怒放,退后几步蹲了下去。它不客气地跟了进来,抓过我手中的花生,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咬了下去,只听咔咔咔咔,那张快速蠕动的樱桃小口不断吐出碎壳。
之后小松再来我就开门迎接,它从来都无所顾忌,连吃带拿,几分钟走人。我跟朋友说起这事,他们都将信将疑,直到看我拍下照片,才承认我的魅力不小。
正可谓乐极生悲,在小松的一次寻常探访中,三虎鸦雀无声地出现了,向专心吃着的小松猛扑过去。小松惊骇之下拔腿就跑,反应之快令人错愕。但因房门已自动弹回,它只能在屋里兜圈,一路沿着沙发、椅背、书架、窗帘上下翻飞,轻功了得;而三虎力道十足,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得手,险象环生。
由于事发突然,我愣在那里。我又忽视了三虎,除了因为它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因为我是个马大哈,早忘记了三虎跟松鼠有过节。
只听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有的东西摔到地下,有的东西飞到天上。它俩的嘶叫越来越凄厉,打斗逐步升级。尽管小松身手不凡,毕竟不在自己的地盘,三虎继续追下去,它凶多吉少。看到空中抖落的鼠毛,我回过神来,抓起一个沙发垫朝三虎扔去,可哪阻挡得住啊。
这时小松慌不择路,一头拐进了通向卫生间的死胡同。完了,我的心简直要蹦出了嗓子眼。天助鼠也,那段铺的是地砖,三虎转弯太猛没收住,斜着滑出去,一头撞到墙根有些懵。我趁机敞开房门,小松闪电般从三虎身边划过。待三虎爬起来,小松已骑上一棵树杈,挑衅似的玩了几个支撑摆动和悬垂,便消失在枝叶间。这场追杀,以小松虎口脱险而告终。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三虎悲愤交加,呜咽个不停。不知是否怪我胳膊肘往外拐,家里的杯碗成了它的出气筒,借满地碎瓷片玻璃碴表达它无声的抗议。此后,三虎对其他松鼠也态度大变,常蹲踞窗前,一见松鼠路过,就把尾巴抡得像根三节棍砰砰作响。反观松鼠们,一派老江湖风采,有的还会停下瞥它几眼,把三虎气个半死。
没想到动物的领地被冒犯后,后果这么严重,我觉得非常内疚,便设法安抚三虎。小松没受影响,照来不误,不过我都在确认三虎被关好后才去接待它,以免引发新的冲突。
我的右邻住着一位漂亮的非裔女郎,有个白人男友,有一次小松前脚刚走,他俩后脚便来告诉我,松鼠虽然可爱,但尖牙利爪,还会携带狂犬病毒,跟它打交道要注意安全。另外松鼠眼睛尽管视野宽广,但反而看不清面前的东西,而且它们生性警觉,吃饭也东张西望,并不专注盘中之餐,所以用手喂它会有危险。
闻听此言,我又吃惊又后怕。不过他俩又安慰我说除了受到威胁,松鼠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因此也不必过分担心。他们承认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松鼠,还好奇三虎的态度,我回答说,恨不得把人家碎尸万段呗,两人都大笑说这就对了。还真是的,除了尾巴,小松的模样跟老鼠太像了,难怪三虎跟它过不去。
当我毕业搬离小镇时,真希望能给小松一个交代,可惜不现实,只能拜托朋友照看一下。他们见到过它在我旧日的窗前徘徊,但一有人靠近便逃之夭夭,也不碰给它的食物,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我始终不明白小松为何选择了我的窗口,但很庆幸与那个毛茸茸的小朋友结识。据查,野生灰树鼠的最长寿命为12年,那么它肯定也不在了。不过它和三虎一样,在我的相册里,在我的记忆中。





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初到芝加哥的室友
那年我执意离开小镇,主要是因为无法抵御大城市的诱惑。还要感谢一位旧日舍友,在芝加哥工作的韩裔小伙迈克,在我对未来犹豫不决时,他笑着说:“来吧,我帮你。”
搬家那天是我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旅途,风雪弥漫,地冻天寒,几米之外不见人烟,200多英里的路开了12小时,都能跑到南达科他了。
在迈克家休整两天后,我开始着手租房。由于不熟悉地形,手头又紧张,悉心准备的选房名单不由分说就被迈克否决了。然后他画了一张街区图,让我只按那个找。
原来被他阻挠的,是南部暴力横行的地区。而他指定的地界,尽管价钱翻番,但发现一个合租的,也可以接受了。房子位于某大学附近,是一栋老式红砖建筑,年轻人多,离地铁站又近,我立刻就喜欢上了。
招租的是位叫萨拉的年轻女子,芝加哥本地人,两只绿眼睛,一头棕卷发,皮肤白得没有血色,讲话斯斯文文,看着挺踏实的。更让我开心的是她有猫,也欢迎我的猫三虎。但当我第一眼看到她口中的宝贝,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那是一只衰败无比的老狸猫,只有一只耳朵是好的,另一只仅剩小半截,两只眼睛明显不对称,一对虎牙二缺一,满身皮毛一丝光泽也没有,肚子的赘肉倒堆了一大团。
我强忍吃惊,故作喜欢状,口中说着哈喽,想去摸摸它的头。不料它猛嚎一声,撕心裂肺,我伸出半截的手立刻缩回去:天,哪儿弄的活宝,万圣节不用道具了。
听萨拉说是领养的,我脱口而出:“怎么不领个漂亮的?”她看了我一眼,悠悠地回答:“大家都想要漂亮的,可不漂亮的就没有权利生存吗?而且,在我眼中它既漂亮又迷人。”说着她搂紧老猫,啪啪地亲了几口,我的心脏随之一阵紧缩,同时生出对她由衷的敬仰。
比起紧凑的卧室,我更喜欢客厅:宽敞明亮,看得到大片的蓝天,还有漂亮的壁炉和雕花的窗棂。萨拉没意见,我便在客厅落脚了。
不久后工作刚一落实,我就把三虎接来了。可惜跟想象的不一样,二猫相互不感冒。老猫喜欢独自呆着,或坐或卧,而三虎精力旺盛,好奇顽皮,总把老猫惹得非常生气,惨叫不已。萨拉尽管眼中充满不舍,口中却说不能禁止三虎玩耍。好在老猫不爱动,空间大小无所谓,萨拉就把它关在卧室,免去了受三虎的骚扰。
我在市中心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每天匆匆忙忙,萨拉为替低收入者申请廉租房的机构工作,同样早出晚归。到周末我们一起逛街消遣,几个月下来彼此相处很好。但与她的第一次冲突,是我始料未及的。
住在我们楼下的那家人比较喧闹,大功率的音响经常彻夜不休。我敲过地板也留过便条,但其依旧我行我素。一天半夜又被震醒,我忍无可忍准备报警,萨拉却劝我再给人一次机会。我只好下去敲门,里面传出一个轻浮的非裔男声,说很想见我,可惜裸着不太方便。我回答说没有关系,警察来了你就方便了。
返回楼上时,音乐虽然停止了,但我余怒未消,忍不住骂道:“这个老黑真是个垃圾!”没料到这句话捅了马蜂窝,萨拉立即奔来质问我:“就事论事,你为什么偏提黑色?”她很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你也是有色人种,我也有过被歧视的经历,如果别人因为你的肤色而评价你,你会怎么想?!”
外面的问题解决了,内部又冒出一个来,当然根源在于我触犯了一个美国的敏感话题。萨拉明明是白人,却自称也被歧视,概因她是犹太人,泛指所受的民族苦难吧。另外她的工作对象都是黑人,所以她跟他们好像格外亲近。为避免无谓的争执,我向她妥协:“以后我不提这黑字,我的眼睛和头发都是紫的,你满意了吧?”萨拉无话可说,楼下再也没有夜半歌声。
一天,家里来了个年轻男子,长着与萨拉同样的绿眼睛、棕卷发。跟她拥抱完,男子热情地走过来自我介绍。他叫乔伊,是萨拉的哥哥,难怪那么像,只是阳光得多。不知兄妹俩嘀咕了什么,几句话不到,萨拉竟然摔门出去了。他有些尴尬,向我解释了一番。
原来几年前萨拉立志帮助穷人,大三时就退了学,拿最低工资去一家福利机构。家人希望她先完成学业,但她一意孤行,与母亲闹翻,被轰出家门。乔伊是在读硕士,说知道中国同学都很刻苦,希望每天与萨拉见面的我能给她些影响。
我答应试试。结果萨拉笑我怎么跟她家人一模一样,说我是她妈派来的间谍她都信。她坚称把时间浪费在读学位上不如干实事,自己对文凭不感兴趣,也不会被任何人所动摇。
乔伊对此结果并不意外,苦笑着说:“你我远隔千山万水,理念却很相近,而我和妹妹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倒越来越像陌生人。”他还透露,他们的父亲,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是被一名黑人员工报复枪杀的。明明凶手违纪在先,被解雇在后,但萨拉对其充满同情,认为是社会不公造成的。母亲为此更受伤害,他不得不在两人中间周旋。
闹了半天,萨拉是富家小姐玩高尚,我何德何能劝得了她呀,只是觉得她妈很可怜。我当时的工作尽管不错,但因不能确保绿卡,所以我处于骑驴找马的状态。乔伊常来监视妹妹,在我准备简历和面试上也帮了不少忙,作为答谢我就请他们兄妹一起吃饭。萨拉是个素食主义者,对我的烹饪不闻不问,乔伊却来者不拒什么都喜欢。不过乔伊和萨拉也有相似的地方,就是对老猫非常之好,眼神爱怜,温情脉脉,那种心境我无论如何也体会不了,只觉得这兄妹俩都好怪。
老猫病很多,每天要吃药,有一回萨拉外出,喂药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第一次去她的房间,我目瞪口呆。屋里没有床架,只有一张赤裸的床垫斜卧在一角,一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上立着一台老式电脑,地上无数的杂物堆积如山。令人震惊的是猫砂盆也在床边,臭气熏天,我唯一能想到的好处就是方便憋气,对游泳有益。
一个妙龄女子能把屋子住成这样,我问乔伊是否给萨拉做过心理评估,他不置可否,我想他是知情的。我担心滋生细菌,建议萨拉清扫一下,她红着脸答应了,但时间一长又恢复了原样。我第二次去她房间时,脚底踩上一抹烂菠菜,呲溜摔了个大劈叉。无语之余我咔嚓了一张,算作到此一游,立此存照。
某天我下班进门,发现一位面容端庄、身材高挑、一袭黑衣、气场强大的中年妇女与萨拉僵立着,屋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她走后没等我开腔,萨拉抢先说道:“你问什么都行。”“她,是你妈?”“对,但她的基因不是留给她看不上的孩子的,所以我不像她也合理。”
内容太丰富了,不过我还是跟她说,你有机会跟你妈吵架,我觉得都是种幸福。我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追求你恰好不屑的生活,嗨,不觉得有意思吗?
乔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还邀请我去他家吃饭,算做礼尚往来。他家在西北大学边上,一座像古堡一样的豪宅,华丽典雅的装潢布置令人眼花缭乱,后花园泳池边还踱着两条目光炯炯、体型庞大的名犬。我不禁暗自感慨,萨拉实在太有个性。后来迈克闻听,有点诡异地笑了:“这不是挺好嘛,给你我这样普通人家的孩子腾地方。”
大城市虽有迷人之处,也尽显其贪婪。到芝加哥的次日,我就被来了个下马威,车窗上赫然多了张罚款单,罪名是挡风玻璃有裂缝。找了半天才发现一条小细痕,这警察真够火眼金睛的。其次是搬进公寓没几天,停在路边的车被拖走了,向前走过两个路口才看到一个小标牌“早6至9点间禁止停车”,纯属故意下绊。
我不得不交出二百美元,把车赎了回来,但撕碎了那张罚单,以表达一个小人物的愤怒。跟她“反社会”的倾向一脉相承,萨拉在此时给予了我无限的支持,那种心理安慰是我特别需要的,所以我很感谢她。
我原本打算一直住那儿的,但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我改变了主意。萨拉结交了一堆很嬉皮的男性朋友,有的长发过肩,有的文身遍布,不是在小店卖货,就是在酒吧跑堂。他们表面彬彬有礼,但显然活在另一个套路里,乔伊对他们也是当面微笑,背后皱眉。
我办了一件“错事”,就是同意萨拉让其中一位在那间空闲的卧室借住。没承想,说好的暂住变成了常住,我和他们之间的争执也逐渐升级,不得不搬离。萨拉人不坏,但底线模糊,我知道自己必须脚底抹油了。迈克又为我新划定了热门的林肯公园。不远处就是个漂亮的港口,春花烂漫,碧波荡漾,私家游艇穿梭往返,跑步骑车的人络绎不绝,交通和生活更加方便。
萨拉对我的决定非常吃惊,但还是表示理解,其实我很怀疑她是否真的理解。此后,我没再跟萨拉有过任何联系,但很好奇她是否还在坚持自己的理想。而这座当年陌生的城市,已俨然成了继老家和北京后,我的第三故乡。




这世间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人在江湖:前老板大卫的几个小故事
虽然离开那家只工作了三年多的公司已经十几年了,但因为老板大卫帮过我一个大忙,近来我越来越希望能联系上他,以找机会表示一下感谢。终于,原同事玛格丽特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但得到的却是个很意外的消息。想象中愉快地按通电话,先让他猜猜我是谁,然后再发去几张全家福的情景,没有立刻发生。
大卫出事了。我需要想一想话该怎么说。
跨入新世纪的那年金秋,我得到某国际酒店集团的工作机会,但整件事情纯属偶然。当时,我因不习惯原公司的企业文化而去意渐浓,经常上《芝加哥论坛报》浏览招聘广告。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招聘信息。一次我看串了行,给一个压根儿没想申请的号码发了简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几天后我接到了电话约谈,与未来的顶头上司阿斯塔进行了一番交流。尽管并不具备所要求的行业经验,我还是收到了她的面试邀请。也许是服务行业的原因,同事们都非常和善优雅,直言对我的背景无可挑剔。而对于我,最重要的是,公司愿意为我申请绿卡。
面试进入到最后环节,阿斯塔带我去见她口中的大卫,部门的北美大区老板。与惯常办公室的布局不同,他居然背冲着门坐,宽大的皮椅上露出半截肩膀、挺括耀眼的白衬衫,以及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孩子似的浅色金发。他闻声转过椅子,欠起高大的身躯,用同样宝贝蓝的眼睛打量了我几秒,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握了握。
大卫并无兴趣多说些什么,毫无遮拦地告诉阿斯塔“你决定吧”。由于公司结构设置的原因,cfo位缺,大卫名义上为controller,实则集二职于一身。尽管我应聘的只是个芝麻粒大小的senior,他还是太傲慢了点。我犹豫了三天才接受,就是对这位大头没有好印象,担心他难伺候。因为一旦递上绿卡,等于卖给那里,我有期待,也有不安。上任伊始,我发现自己有选择办公室的自由,一间在大卫隔壁,一间在下层商务中心,毫不犹豫就去了后者,想尽量避免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说到正事,我面临的是个烂摊子。酒店总部在瑞士,美洲分部刚从纽约迁来,马上还将与新加坡合并,因为使用不同的会计制度,系统之间尚未联网,金融财务方面的工作堆积如山。我的桌上摆了三台电脑,一台连纽约,一台连芝加哥,一台连苏黎世,脚边还有一台连新加坡,电缆线纵横交错,就好像《小灵通漫游未来》里描述的场景。难怪大家对我都那么友好,是为有人来分担而高兴吧。我每天从公寓门口乘车直抵市中心,扎入楼群后经由地下通道即达办公室,早晨便开始惦记一天的活计,晚上仍想着还没完成的任务,星星和月亮即使挂满天空也没时间抬一下眼帘,太阳就更难得一见了。
阿斯塔是位出生于非洲、在美国南方长大的中年女子,上等黑宝石般美艳。她本人是基督徒,却嫁了个穆斯林大学同学,男方为回中东接受家产,不辞而别。大卫与她因工作关系相识多年,邀她离开旧地重新开始。但芝加哥的冬天让她措手不及,加之工作压力,造成她比较情绪化,在她手下干活一度艰难。
有一次她把东西算错了,影响到一份综合报表的结果,可她却要求修改我做的那部分。我小心地提出异议,她非但不听还指责我不懂合作,最终我忍无可忍跟她吵了起来,扬长而去。事后我难免惴惴,不料她却先向我道了歉,说是大卫提醒了她:“那中国丫头敢跟你吵,一定有200%的把握。”大卫在意的只是我们源源不断提供给他所需要的数字。
酒店近水楼台,忙碌之余,吃吃喝喝成为我们犒劳自己的最好方式。记得第一次是入职不久,在一家很知名的西餐厅,大卫绅士地为我倒上一杯酒,以弥补前日欢迎午餐的简陋。喝酒是我的死穴,从来碰到酒局我就头大,加上他一本正经的神色,更让人紧张。他误会了,吩咐服务生:“请换一种她喜欢的。”幸亏有其他酒鬼同事,眼疾手快接下来,容我以果汁滥竽充数。
第二年初夏,我的绿卡申请如约递交。尽管仍然忙乱,但心里一块石头终究落了地。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
9月11日早晨,我像平常一样来到公司。大卫的秘书,年逾五旬的罗娜,情绪激动地冲过来,高声惊呼纽约世贸大厦被恐怖袭击了……我办公室几米远的外墙上就挂有一台当时还不多见的薄型大屏彩电,脚踏质地柔软、色彩斑斓的地毯,耳边回荡着沁人心脾的音乐,目光所及之处满是橘色的灯光,千里之外的惨剧让我毫无概念。
正当我茫然地看着浓烟滚滚的画面,后来被反复播放了逾千万遍的一幕出现了:视野中又钻出一驾飞机,笔直地飞向双子塔,橘红的火球和乌黑的蘑菇云一瞬间腾空而起,刚刚还亭亭玉立的南楼就像一个破火柴盒一样被撕扯开了……晃动的镜头、惊呼的记者,和身边彻底歇斯底里的罗娜,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这才了解到,罗娜外表看似白人,其实生于伊朗,儿时与家人逃到伊拉克,最后以难民身份落脚美国。她熟知战火与杀戮,对故土感情复杂,很敏感此次事故是何人所为,难怪痛彻心扉。表面看每个人都好好的,原来都挺苦大仇深。大卫听着罗娜的哭诉,脸上没有了那种捉摸不定的神色,为她端来一杯冰水,待她稍显平静后,示意一男同事叫来出租车,送她回家了。
那天之后的世界便不同了。首先美国的旅游业陷入瘫痪,辐射到欧洲、中东,公司的营业一落千丈。祸不单行,接下来亚洲爆发了sars,香港、新加坡、韩日、中国无一幸免……集团旗下的生意全线告急,但维护那些庞大的不动产,却是一分钱也没少花。
我自己的情形也急转直下。一天下班前,阿斯塔进来关上门,告诉我说由于公司收入滑坡,员工绿卡申请全部被无限期冻结,换句话就是不能办了。这之于我简直是个晴天霹雳,与亲睹航班175引爆世贸大厦同样惊骇,我一筹莫展,惶惶不可终日。更糟糕的是几天后,人事部经理维姬不是打电话,而是派人来叫我去一下。我猜铁定要被裁了,立刻想好晚上必须去女友小刘家吃饭。她随丈夫来美国,没下飞机就有绿卡,我都快流落街头了,不蹭她蹭谁呢。
维姬面露难色,挤牙膏般跟我解释,绿卡停办,本质就是钱的问题。除此之外凡她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协助。我一下就听明白了,转忧为喜,马不停蹄地联系到一位华人律师。他收费合理,并安慰我不要上火,可谓峰回路转。我又恢复哼着歌的快乐模样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很久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听罗娜说起,大卫得知我的麻烦后,亲自打电话给人事部门协商。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惹得他大发雷霆,抛出一句“我不管,反正你得给那个中国丫头搞定绿卡”,然后摔了电话。大卫背后总叫我“the chinese chick”,其实我早过了小丫头片子的年龄,只是亚裔普遍显得年轻他们猜不出来吧。
原来如此,难怪人事部经理接待我时那么不自然。虽然我工作很勤奋,但也并非不可取代,居然是一直敬而远之的大卫为我争来宝贵的机会,否则我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当大卫得知我自己付费后,依然不满,认为只在员工身上省钱并不公平。后来阿斯塔告诉他私人律师办得更快,他才哼了一哼。
大卫除了身为账房总管,也是酒店管理和并购方面的专家,随着经济形式的好转,他跟公司的摩擦也逐渐明显。比如他反对大规模地兼并扩张,力主对工会态度更加强硬。在他看来,某些有着浓郁欧亚背景的高层,对美国社会的理解存在偏差,故常使下面的工作举步维艰。
不久,当一个可能裁员的消息传来时,尽管依依不舍,我仍去另寻了他路。新的公司属于高科技类,完全是另外一种氛围了。后来听说大卫也另谋高就,搬回老家的一座大城市去了。
但我与酒店的几位前同事一直保持着联络,市场部的玛格丽特就是其一。让我惊讶的是,提到大卫,大家对他的评价都非常之高,认为我碰见这样的老板运气很好。与我同批申请绿卡的人中,不是被迫离境,就是费力地调换工作,留下的也历经曲折才安顿下来。
然而,这次玛格丽特带给我的最新消息是,大卫去年被以渎职罪被起诉了。
原因是,大卫担任财务总监的某豪华酒店的资深运营者兼开发商,授意他挪用四十八万美金公款,支付自己的房产税。之前总经理因提出反对已被解雇,迫于对方位高权重,大卫违心地划出了这笔钱。东窗事发后,他虽因配合检方作证得到缓刑,但会计师资格被取消,若干年内不能从事相关工作,对于他的年龄,几乎就是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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