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吃吃汤圆呀
没受累没受累,福王在心里说。
这一切不过是歪打正着,他天天蹲在草棚等着吃康娘子做出来的美食。
结果整个工地上的人都受到了激励:王爷千金之躯都风餐露宿与我们同苦,我们岂能不干劲十足?
往日里吊儿郎当不过点个卯就走的大小官员们也吓得天天兢兢业业:王爷夙兴夜寐,谁还敢尸位素餐?
再兼之康娘子每日里烹饪美食,王爷时不时用自己的腰包买来些珍稀食材犒赏大家。
一时之间整个工地上镇日里热火朝天,本来原定一个月才能挖完的淤泥,不到十天就挖得干干净净。
不过在官家跟前福王还是要诉诉苦:“官家,臣弟这一趟可太苦了:您不知道,大热天那蚊子如黑云一般,淤泥恶臭难闻。臣弟可是瘦脱了一层皮。”
“是吗?怎么瞧着你还胖了。”官家狐疑地打量了下弟弟变得圆润的脸颊,“脸圆了一圈呢。太后她老人家应当甚是欣慰。”
福王讪讪摸了摸脸颊:“那都是因着康娘子做得一手好膳食。”
“康娘子?”
福王忙答道:“她是汴京城里食饭行的一位行老,中标了这次营造堤岸的餐食,做菜静心,膳食美味,水部上下兵卒都极其赞赏。”
“能叫你说她做得一手好饭菜,那想必是真的做得一手好饭菜。”官家笑道,忽得想起了什么,“她可认得濮九鸾?”
“认得!岂止是认得呢!”福王提起这个就愤愤然,竟然忽略了官家为何识得慈姑,“濮九鸾那厮,人前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勾引良家妇女,着实是个老色胚!”
引得官家一阵轻笑:“镇北侯素来不近女色,也就新近瞧上了个民女,你莫要坏他姻缘。”
说到这个福王来了劲:“要不,官家,您给他与康娘子赐婚吧?做饭那般好吃的小娘子,做个王妃绰绰有余。”
“身份不匹岂不是伤了濮爱卿的心?你莫要乱点鸳鸯谱。”官家笑着制止了他,话题引到他身上,“对了,先前与你赐婚的相府长女,可如今听说相爷早和离过,在乡间留了一女,那才是长女,这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不委屈。”福王手摇得蒲扇一一般。
“你可莫要不敢说,”官家纳闷:“若是想换,不管是想换回相府的次女还是想另寻名门贵女都只管告诉朕。”
“不换不换。”福王十分坚决。
“可我听后妃们说那长女粗鄙不堪、不通礼数,与你如何般配?”
“般配!般配!着实般配!”福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官家这鸳鸯谱当真点到臣心上去了。”
*
王家。
琬珠郡主一等女儿渐长便办起了一场赏桂宴,请了诸多娘子们赴宴。郭翠美因着是相府之女便在受邀之列,她到了王家,却没有了往日里的风光,无人前来搭讪,她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心里暗恨不已。
她近些日子运势不好,先是不再受邀出席任何文葆帝姬举办的筵席,一直以来的跟班李福儿也被送回了老家,而后是被福王拒婚,再是家里来了个长姐。她在筵席上当众想捉弄长姐不成反被众人察觉,留下了个“心机深沉”的印象。
这一切还不是因着康娘子与长姐两人?!
忽得见外头热热闹闹,但见琬珠郡主热情挽着康慈姑走了进来。
郭翠美恨得将指尖差点掐断,哼,她也配?!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长姐,忽得眼珠子一转生了主意。
翠娘托腮回忆着昨儿在康娘子那里喝过的林檎果甜饮子,忽得被翠美推了一推:“姐姐,舅母在外头哩,我们做晚辈的不可失礼,还不去瞧瞧?”
她说的舅母是郭翠美的舅母,翠娘自家的舅母好好儿在湘水边开酒坊哩,她本不欲起身,可想起昨天郭老夫人老是训诫她“不懂礼数”,便忍住不耐烦,跟翠美走了出去。
好容易应酬完那个吊梢眼的舅母,翠娘往自己椅子上一坐,谁知立刻坐了一屁股水,再看椅子面上茶水淋漓,想必是有人将茶水倾倒在了椅子上。
“哎呀!这可怎么回事?”翠美捂住嘴大呼小叫了起来,立刻吸引了满厅人的注意。她得意得一笑,质问旁边候着的自家丫鬟,“我们不过出去一瞬,回来这椅子上就倾倒了茶水,你这丫鬟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是……是康娘子,我亲眼瞧着是她路过了此处,只不过一错眼没细看,想必就是她将茶水倾倒在大娘子椅子上的。”
厅中哗然,翠娘眼神复杂。
翠美一脸的关切,小心凑近翠娘叮嘱:“姐姐,康娘子那人最是狡诈,又爱出风头,她上次就踩着郡主小姑子得了诗会的头筹,想必听说姐姐诗句了得,所以今儿才要算计姐姐,好叫姐姐无心比赛。”
瞧着像是关心,实际句句挑拨离间。
郭翠美心里暗暗得意,以翠娘的火爆性子,只怕要跳起来与康娘子撕将起来。可是翠娘却不过将衣衫后裙敛起来,噙着一抹笑:“我晓得了。”旋即招呼自己丫鬟要去更衣。
郭翠美咬着嘴唇心一横站起来:“我们郭家岂是人人可欺的?姐姐宽宏大量,我也不依。”话里话外嫌翠娘窝囊。
“不依甚么?”康娘子居然施施然走过来,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郭翠美捏着手帕道:“康娘子何苦嫉恨我姐姐倒把茶水往她位置上倒?如今天凉,着了凉又如何是好?”她咬定了心思要陷害两人,若是康娘子赢了那便是姐姐懦弱不堪被个贫民女子欺负到头上,若是大娘子赢了那便是康娘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今日两人不管是谁都要脱一层皮。横竖她都能看戏。
谁知那康娘子居然抚掌而笑:“这可奇了,我与翠娘一见如故,怎会想害她,翠娘,你觉得是我么?”
翠娘也跟着抿嘴笑:“康娘子素来仁善,怎会有那等做派?” 俩人相视一笑,竟然像是认识一般,亲亲热热站在了一处,慈姑便道:“你先去换衣裳,剩下的我来。”亲昵默契倒比翠美更像她姐妹。
“我进屋也不过片刻,哪里来的时间走到翠娘椅子处,又何来机会泼水?”康娘子问那丫鬟,“倒是你,古古怪怪,屋里只有你一个,板凳上有水,再怎么看都是你值当怀疑些啊!”
她目光如炬,盯着那丫鬟,小丫鬟本来心虚,此刻被她盯着登时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千算万算哪里算得上这两人居然一见如故,郭翠美银牙紧咬,心中不忿如滔天巨浪翻滚:一个身份不明的底层贱女,一个出身平民的寒门女子,也敢跟我叫板。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刻薄起来:“想来是物以类聚,我姐姐出身乡下,倒与康娘子甚是相合。”
明摆着嫌弃两位娘子,叫满座侧目。在座诸位娘子们虽然都自矜身份,可越是贵人便越不会将这一层区别说出来,这是贵门的修养与矜持,哪里像这位郭娘子,不管不顾说了出来。何况这中间还有她自己亲姐姐的体面,当即各个神色古怪,离这郭娘子远了些。
满屋正气氛古怪,丫鬟挑起帘子,琬珠郡主一脸喜气急匆匆走进来:“慈姑,今日外头寻你哩,官家封了你做乡君,颁旨的内侍到了我府上寻你,你还不快去谢恩!”
什么?康娘子被封为乡君?屋里空气齐齐一滞。
琬珠郡主适才在外头迎客并不知厅里有这样一番异动,只揽了慈姑的手欢天喜地:“你今儿穿的衣裳瞧着也能接圣旨,用我的梳篦梳洗片刻。”又嘱咐自己的丫鬟:“快去摆香案。”
一叠声地嘱咐,顾不上与厅里诸位打招呼,直拉着慈姑出去。
什么?这不可能?康慈姑怎么可能被封为乡君?
只有郡主之女或是出了累世重臣的家庭才能得封乡君,康慈姑,一个乡野出身在汴京城街头卖菜的,她能封为乡君?
有人狐疑起来:“莫不是弄错了?”
却很快被自己亲娘拍一巴掌:“作死哦,官家的旨意你也敢乱嚼舌根?”
有人一拍巴掌:“我们也跟着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当即夫人娘子们纷纷起身跟着去外头瞧热闹。
郭翠美坐在当地,如被雷打了的哈蟆,喃喃自语:“一定是弄错了,对,是弄错了。”她迷怔了一般,被自己丫鬟搀扶着才能走动,只不过走了两步,她立刻凶蛮地推开了丫鬟,自己往前走了过去,对,一定要叫她看到康娘子被人嘲笑的样子。
女眷们跟着出去,被府里的丫鬟带到前头的花厅,却见康娘子也在琬珠郡主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仍旧穿着今日来做客的月白色紫茉莉花缎裙,发簪却被绾了个大气的灵蛇髻,鬓角插一枝紫水晶发簪,神色淡然,姿态端庄大气:“臣女接旨。”
传圣旨的小黄门拿着圣旨,瞧见她出来,便念道:“黄瑾当年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今日沉冤得雪,并此案赏下恩典,为他骸骨安葬,朝廷颁赐谥号文岫,封黄嘉娘为乡君,每年领禄米二十斛,金鸾罗两幅。”
想起亡父慈姑泪盈于眶,黄家满门鲜血今日终于沉冤得雪。她努力将眼泪压了下去,三呼万岁,而后镇定上前接旨。适才出门前郡主给她手里塞了个荷包,想来这是打赏小黄门的荷包,她将荷包悄悄儿塞给了小黄门:“还请大人买酒喝。”
小黄门刮目相看,想着这小娘子被送到民间许多年,定然是粗鄙不堪,若是接到册封圣旨只怕会欢呼雀跃,谁知今日见面她处变不惊,礼仪举止进退有度风范十足,便是与许多贵门的女子都不差着分毫。
他便生了许多恭敬的心思,恭恭敬敬拱手回礼:“黄娘子客气。”
正客套着,谁知又进来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进了门:“太后娘娘懿旨到,郭家大娘子听令——”
汴京美食录 第78节
郭翠美先是一喜,旋即又想到如今郭家大娘子再也不是她了,当即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兜子凉水一般。直到诸人接完旨、女眷们围过去给康娘子与郭家大娘子道喜时都还没缓过来那一口气。
等小黄门走了,琬珠郡主便上前问道:“慈姑,这……这是何事?”她一来迷惑,显然被那圣旨搞得晕头转向。
慈姑便与帝姬说个分明:“我从前是礼部尚书黄家的女儿,后来黄家被冤枉,我被奶娘从尸体堆里捡来,正待安葬却发现我还有一丝气息,便将我救回。可叹官家清明,与我爹爹洗冤,当真是天家英明。”这是她与濮九鸾商量好的说辞,为了避免黄家备上欺君之罪的名声,将黄家换人那一出隐瞒了下来。
“当真是奇迹,当真是老天有眼”诸人纷纷赞叹。
黄瑾本就是当年士林中的风流人物,这揭开了慈姑身世,许多人对慈姑生了亲近的心思。
再看她为人处事中平和蔼,适才不因着自己出身平民就妄自菲薄,此时也不因着自己做了乡君就自高自大,反而中平周正,行事落落大方,当即便生了结交的心思。
有人恭贺慈姑:“如今可是乡君了,哪天要请我们吃酒庆贺才是。”
亲亲热热,花团锦簇,还有人不忘记刺郭翠美两句:“适才这二娘子还说康娘子出身乡间呢,这可错了,人家是出身名门。”
“如今可不能叫康娘子,好叫乡君才是。”女眷们笑道。
郭翠美被这突来的变故所打击,又气又惊,她就是再怎么精明也想不到这康慈姑居然能成为贵门之女。
再看那郭翠花,居然也能得了太后的青睐,更恶心的是她居然还夺了她的婚事。
却没人理会她,人都围着翠娘道喜:“太后娘娘亲自给你添妆,这可是好大的福气。”
“给大姑娘道喜,这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想来对你格外满意。”
众人簇拥下的郭翠花大大方方冲诸人道谢,听人打趣她的婚事,她立即嘴一抿轻笑起来,瞧着又俏皮又得体,不知谁嘀咕了一句“是谁说你行为粗鄙呢”,一下勾起了诸人心思,人人都往郭翠美瞧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适才便是这郭家二娘子亲口说自己姐姐出身乡间吧。
再联想起她适才的举止,一时之间诸人便都明白了几份,又有有些人想起自打这大娘子来了京里,郭家母女就明里暗里说自己家大娘子的坏话,仔细回想起来,倒有大半关于这大娘子的举止粗鄙言行不堪的流言都是郭家母女自己说出来的。
当下就都鄙夷起了郭翠美,本来还想与她结亲的夫人也摇摇头,这样的搅家精若是进了家门还不得搅得自己阖家不宁?是以都只闲闲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她。
诸人簇拥着康娘子与郭家大娘子进去,郭翠美被那鄙夷的眼神刺激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气得两眼无神,不住念叨:“为何!为何!”两手剧烈抖动了起来。
这一出之后郭翠美在京中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本来郭宰相并不多爱女儿,只是为着福王的婚事,如今福王既然还是自己的女婿,那么郭宰相便也无所谓,只福王又寻了一回郭宰相,半是劝说半是威胁,叫他将二女儿嫁远些,郭宰相便将女儿说给了自己一位故旧,远远儿将她嫁人了了事。
第89章 冰肉桂花扎
福王自打知道了慈姑的真实身份后三天两头就带着翠娘来寻慈姑。不是每天感慨几句便是劝说慈姑莫要再抛头露面做厨子了。今日亦是如此, 他瞧着慈姑忙碌的身影,不住感慨:“黄娘子,虽然我割舍不下你这做的菜肴, 可这厨子行当, 还是……”
慈姑手里正在做冰肉桂花扎,一道十天之前用头曲酒和白砂糖腌制过的上好冰肉切成薄薄一片, 她微微一笑,没有理会福王, 而是先将雪白的猪皮剖成薄片, 而后将冰肉薄片层叠放在鸭肠上面, 而后将剥好的咸蛋黄放在最里面卷起来, 再在肉卷上绑上鸭肠放在炭火旁涂上厚厚一层蜂蜜小心烤制起来。
因着炭火的炙烤,上面涂好的蜜汁渐渐变成诱人的焦褐色, 肉卷外头滋滋冒油,散发出香气。
福王咽了咽口水,刚想再劝慈姑。
却听得濮九鸾冷冷道:“她愿意做甚便做甚。”声音冰冷, 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福王讪讪一笑,却还不放弃:“再怎么说也不好……”
慈姑笑着摇摇头。也不是他一个这么说。岚娘一开始还埋怨她“怎的这般大的事情倒瞒着我”, 后来便是劝她“以后还是莫要再入商门。”, 吕二姐颇为不解:‘你一个贵门之女还开什么店铺, 不如卖掉店铺置办些田地, 将那田地拿来收租多好。”
她将冰肉桂花扎夹到案板上, 用刀一片片切了起来, 这才说:“王爷不是寻常喜欢金石吗。做菜于我就如金石之于王爷。”
“王爷听得哪里出了一方碑碣, 巴巴儿不吃不喝也要赶去拓印,听说王爷曾经用了一枚金叶子只求一睹《先秦古器图碑》1,王爷会因着发了财或者拜了官就收手不爱金石吗?”
福王下意识摇摇头:“自然不会。”
慈姑也笑着将切成薄片的肉卷放入盘中, 倒上早调制好的桂花蜜:“我也不会因着有了身份便不爱下厨。”
她直起身环顾周围的锅碗瓢盆、花椒豆蔻、砂仁八角,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我是真的喜欢下厨,不是因着它能给我什么收益。”
的确是真的喜欢。热油刺啦,蒸汽弥散,种种食材在她手下驯服,她如同伯乐,将那些食材用最适宜他们的风貌展示出来,或煎煮或炙烤或清蒸,有无数种法子让这些食材最后呈现出独特的风味。
濮九鸾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眼中尽是温柔:“她自然要做她喜欢的任何事。”
“好!说得好!”福王宛若被当头棒喝,忽得醒悟过来。
再看桌上这一道桂花冰肉扎,冰肉扎被切成薄薄椭圆一片,上面撒着一层自家熬制的桂花蜜。如今正过了桂花季节,慈姑收了庭院中一株桂树上的桂花,加了蜜饯和水小火熬炖而成浓稠橙色的桂花蜜,浓厚甜蜜,里头还混着金黄的桂花花瓣。
再看这道菜,光是颜色就十分抢眼,金黄色的桂花花蜜下,橙色的焦脆酥皮,里头是雪白的猪肉,旁边是一层冰肉,最里面是金黄的咸蛋黄,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滋味十足。
福王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瞧见里头夹着的肉不同:“这一层肉瞧着与往常所吃不同,像是□□糖,又像是肥猪肉,晶莹剔透,这是为着何故?”
“这唤做冰肉,是将肥猪肉用冰糖与酒腌制而成,将肉中的肥油掠去,剩下的调料可做肉角黍,肉点心。”慈姑笑道。寻常百姓喜食肥肉,稍微殷实些的人家包括福王都不爱吃肥猪肉,自然要炮制成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的冰肉。
福王二话不说就夹起一片吃了起来,舌尖先是触碰到甘甜清新的桂花蜜,比寻常的蜂蜜要多了些清爽,口感清新。而后依次触碰到酥脆的金黄色焦皮、柔韧的鸭肠、松软的咸蛋黄,一口下去三种口感交互辉映,更绝得是其中的冰肉,果然口感丰腴,肥而不腻,配合淡淡的桂花香味,居然没有丝毫想象中的肥腻,反而滋味香甜甘美。
“冰肉好!”福王赞不绝口,咸蛋黄香的流油,那从未吃过的冰肉又口感丰富,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一会功夫便将分给自己的几片全吃完了,还踮着脚去瞧濮九鸾盘里的,奈何被濮九鸾瞪了一眼,便只好转移话题:“可惜翠娘要被老夫人扣着教规矩,否则还能来尝尝这绝世美味。”
算他聪明,还知道称赞做饭的慈姑,濮九鸾瞧在这份上,淡淡瞥了他一眼点拨道:“你去太后娘娘跟前请两个教养嬷嬷叫她老人家送到相府便是。”
“对啊!”福王拍大腿,京中的教养嬷嬷,便是杜老夫人也不敢,就叫她们打着教导翠娘规矩的借口,每日里对外说是好好儿教导翠娘,实际上则使得翠娘免于应付郭夫人和郭老夫人,这可
是天大的好事。
“够意思!”福王冲濮九鸾一竖大拇指,他喝了一口茶水,回味着适才的美味,忽然想起一遭:“本王若发了一笔财自然会去大肆购买先秦古鼎,慈姑要作甚?”
慈姑一笑:“我要买正店。”
福王手中茶杯差点掉落:“正店?”
正店却难,满汴京城里能得正店标识的只有七十二座酒楼2。官府每年将酒“榷沽”个数目,今年这七十二座酒楼就只能分这个数目。每年官府将定好数目的丸子状乳白酒曲分配给诸人,而后由诸正店自己酿造酒水,当然他们也可将这酒水卖给脚店,满汴京城的酒水都来自此处。
正店与脚店最大的不同便是有无酿酒权限、规模也要更大些,试问哪一个开脚店的不梦想着最终开一家正店呢?
“可是你不会酿酒啊?”福王虽然草包,但这些宫中诸事还是知道的。
七十二家正店并不固定,每年年末的时候官府都会进行选拔,如今已到腊月,正是尚酝局操劳之事3。
“是,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要请一位惯常酿酒的师傅。”慈姑毫不避讳,术业有专攻,她惯常做饭但却并不擅长酿酒,是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请一位酿酒师傅。
他一拍脑壳忽然想起一人:“大青山有位仙云居士,精于酿造,往日里曾得过我的恩惠,你可去请她。”
一天后慈姑和濮九鸾便出现在大青山山脚下,这位仙云居士正位于大青山山腹地带,只有一条蜿蜒小路可入山间,车马不通,濮九鸾便执意要随慈姑同去。慈姑便也允了。
她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气喘吁吁了起来,濮九鸾问她:“可要我背你?”
慈姑摇摇头:“我幼时山间长大,最擅长攀爬登山,倒是这几年生疏了些。山间怪冷清。”
见她无碍,濮九鸾讲些从前在漠北的事情与她解闷,山间荒草萋萋,谷底芦苇飘荡,唯有濮九鸾不紧不慢如金石般的声音回荡:
“军营里伙食难吃,大伙儿便都自寻些营生,或是央了外头农户做菜或是自己去捕获些野物。”
“我们常在雪地里铺设陷阱埋伏野孢子,还在秋月里捕捉野鸡。公野鸡毛色鲜亮,还垂着长长的五色尾羽,母野鸡又灰又小……”
山野宁静,能听得到有只啄木鸟在林间笃笃笃孜孜不倦的啄木声,他的声音莫名其妙就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从容,慈姑因着爬山而起的那些聊赖也被抚平,不知不觉也走了许久。
半人高的野草逐渐枯黄,满目望过去让人生了几份感慨,可是因着濮九鸾在身边,那感慨便不是寂寥,而是秋日辽阔的开阔,爬过一道粱,四野的山丘起伏连成了一线,山顶居然是连着的,似是草原一般,原来这本是一座大山。
慈姑“啊”了一声,似有些惊愕。
濮九鸾笑,并肩行至她身边指点:“那里是汴京,那条弯弯曲曲的银带一般便是汴河,你瞧它流进汴京城。”
慈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汴京城上空笼罩着蓝色烟岚,看上去又远又小。天空白云悠悠,脚下几座大山一棵树都没有,皆被青草覆盖,望过去是一望无垠的草甸子,芳草萋萋蔓延到天之尽头。
濮九鸾忽得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慈姑一愣。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却仍旧觉得脸红心跳。
濮九鸾眼底浮起一层笑意,他反手摩挲着她的每一根柔软的手指,却还一脸正经指着远处的白云,若不是正拉着她的手,只怕会被人误以为他是正指点着风景叫慈姑看。
慈姑脸上火烧一般,她也不想将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便也专注瞧那远处。
远处山与天交接的地方,山岚是蓝紫色的,淡淡的,似乎在远山之间漂浮着一抹淡眼,似乎一下便可烟消云散。
“我那时候在北疆休息时,最喜欢看远处山岚,那时候我想,我的命运又到何处呢,又会如何征服这些山峦呢。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遇到你。”濮九鸾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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