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吃吃汤圆呀
“那可怎生是好?”李大头先莽撞问。
慈姑双眼微微眯起,满脸的志满意得,“我打算开一个独一无二的娘子脚店。”
“什么?我钱万富第一个不同意!”钱万富一听便跳将了出来,“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为女子下厨?岂不是贻笑大方?”
“怎么?”慈姑头歪歪一轴,斜睨着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厨艺都不及女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哄堂大笑。
钱万富悻悻然垂下头。李大头在旁打圆场:“满城的脚店正店,谁没接待过女客?钱大哥勿燥,且听康师父说下去。”
听听,这不过半天的功夫,已经尊称上“康师父”了。钱万富撇撇嘴,但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便安静了下来。
慈姑继续筹划:“城中正店、脚店众多,虽然也不避让娘子们,可有些身份地位的娘子们自然要包个包间,饶是如此也难免遇到不相熟的男客扫兴,是以有许多人家女儿不甚出门。”
大宋女子避讳要小许多,女子上街多戴着帏帽,不过要在外面喝酒宴饮还是少数,大多人还是叫一桌席面回自己家。
可自己家哪有外头酒楼新鲜有趣?慈姑便想做这些人的生意。
权贵人家的妇人们有舞榭歌台,穷人家女儿无心宴饮,慈姑要瞄准的便是占据汴京大多数的——中等市民人家。
定下了策略,慈姑便开始策划这脚店内的翻修改造。
首先要求安全。
慈姑从万胜门官巷花市上寻了个果木商人,从他手里买了几株藤萝几株木香,又叫几位厨子们架起了竹竿搭做棚顶。
如此一来,车马只要停泊在店门,下车的娘子们将被密密实实的藤萝架所遮挡,外头压根瞧不见热闹。
一路走进店内,一层分设许多桌椅,每桌之间以珠帘相隔,妙就妙在那珠帘上间穿着各色干花,望之雅致,闻之幽香,这却是岚娘子的主意:“我家胭脂店里凡是花瓣碾碎的香粉便卖得快些,想必小娘子们喜欢这些。”
二层则分设包间,不同包间里以不同风格装饰,有竹林清幽的,有兰花吐艳的,有梅花绽放的,不一而具。
灶间则被设在了一层西边,另开一门直通街外,这是为了方便厨子们采购,也是为了叫他们不接触到脚店内部。灶间只留了一个窗口用作传菜,到时候自然有专门的娘子将做好的菜肴端至各处。
事情繁杂,好在如今琬珠郡主早产后,长帝姬不放心女儿,便将她的饮食交由太医院的医正们接手照顾,郡主如今心结已消,能吃得下别人做的饭菜,慈姑便能安心来处理店中事宜。饶是如此,她与哥哥、岚娘子三人镇日里仍旧忙得脚不沾地。
向晚,镇北侯府,濮宝轩正在厅中急得团团转。
疾风一脸为难:“侯爷今夜又不在家。”
“可我有急事。”濮宝轩顾不上喝茶,鼻尖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凑过去围着疾风撒娇,“好疾风!好兄弟!”
疾风犹豫几瞬,濮宝轩虽然骄纵些,可也是侯爷最疼爱的侄子,更何况濮家二房素来与侯爷交好,再者,侯爷不过是去吃饭,倒也不是不能说……
“我爹爹都拿出白绫追着我要勒死我哩!快救救命!只怕过了今夜十一叔要寻我说话便只能来我坟前烧纸了!”濮宝轩苦着脸求饶。
二房老爷素来教子甚严,上次这位小少爷便是抗婚离家出走,还是侯爷寻来的,想到这里,疾风便说了出来:“侯爷,这会子应当在马行街夜市一处康家食铺吃晚饭哩。”
濮宝轩纵马便到马行街夜市上,跟人打听两句别人便知道那家食铺,还热心指点他如何走。
他不多时便到了康家食铺,便见灯火下有个小厨娘身着青布衣裳,却未当垆盛饭,而是坐在凳上,侧身与人说着话。
那与她说话的人,身着常服,一脸的春风霁月,可不正是濮宝轩朝思暮想的十一叔么?
他顾不得多想,立时三刻冲了过去,饱含热泪:“十一叔!”
濮九鸾一番查探,早暗暗怀疑上了这康慈姑便是黄家嘉娘,他索性来了个釜底抽薪,将那枚她前来典当的指环拿了出来,当面问她:“小娘子可认得此物?”
蓝色的琉璃光芒在橘色的灯火下幽幽闪着璀璨的光泽。
慈姑瞪圆了眼睛。
旋即神色不变:“这是何物?”濮九鸾看她一脸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心思,心里登时明白其中有故事。他还待要问,却被冲过来的濮宝轩打断,忙将指环藏在手心。
可还是被濮宝轩瞥见一眼。
他心里升起了一瞬的疑惑,却丝毫没放在心上,先抱住了濮九鸾的膝盖,呜呜咽咽大喊:“十一叔救救侄儿!”
濮九鸾神色怪异,如触火一般收回了指环。转瞬推开他肩膀:“这回又是为着何事?”
慈姑收了惊疑,见他们说起了家事,便退到一边如常做饭。
厨下有收拾成小块的猪蹄,她便将猪蹄加入生姜飞水,而后垂头细细切起姜片、葱段等物,再将发酵过的腐乳用两块小石头研磨成末。
随后便起了热油,倒入冰糖小火熬制,待到熬成棕色的糖浆后再将猪蹄投入慢慢煎制,待上色后再倒入花椒、葱姜、老抽、香料爆炒。
濮宝轩拉住了叔叔将苦水尽数倒尽:“十一叔啊,我爹爹如今又逼着我娶王家大娘子!”
他本来听了十一叔的劝告,老老实实去王家相看,看来看去倒瞧见王家大娘子打骂身边奴婢,心里登时不喜起来。
谁知过了几天,爹爹居然跟他说要定下王家大娘子!一时吓得他立刻来寻十一叔。
那边厢猪蹄在锅中“滋滋”作响,丰腴的脂肪被金黄的沸油熬出,发出美妙的响声,慈姑再将研磨好的玫瑰腐乳投入,最后倒入两勺适才的高汤。
“刺啦”一声,高汤触及到烧红的锅底后立刻沸起一片雪白的雾气,锅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好香?”正流着清泪求援的濮宝轩吸吸鼻子,“店家,给我也来一碗!”
说完转头又抱住了濮九鸾衣袖:“十一叔!您可得救我小命哇呜呜呜!”
第22章 莼菜汤
汴京的初夏之夜,南风微醺吹来大宋人们的笑语,濮九鸾在烛火辉煌下仍旧如明玉般璀璨,他面对哭丧着脸求助的侄子,轻描淡写道:
“王家女儿众多,既瞧不上大娘子为人卑劣,便再寻个便是,何故与你爹硬顶?”
“啊?!对啊,我怎没想到!”濮宝轩一拍大腿,顿时喜笑颜开,“还是十一叔高明!”
心事渐消,他还抽出空斜眼偷觑下那灯下煮面的小厨娘,言语间间或有打探之意:“十一叔为何来这等市井小店?”
濮九鸾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就绽露头角,阴鸷深沉,成就远远将这些勋贵子弟甩在身后,叫官家倚重不已,就这么一个人,能来这等市井嘈杂之处?
濮九鸾无端腾起一阵心虚,而且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小子或许曾经与慈姑有过婚约,他心里就登时一阵反感。
他含含糊糊:“来附近办事。”
恰在此时,慈姑端了两碗玫瑰腐乳猪蹄面上来,打断了他。
只见两碗汤面,下面整整齐齐漂浮着面片,上面码着玫瑰腐乳炖猪蹄的教头。
濮九鸾一向不喜此物,却鬼使神差夹起一筷子。
酱色的猪蹄色泽鲜亮,炖得酥烂,筷子触及皮居然还弹了几下,可用力一夹,便烂在了筷头。
看上去便知道炖得很到位,他夹起一筷子入嘴——
瘦肉软糯,肥肉细腻绵长,整个入口即化,还带着似有似无的腐乳醇香,却咸淡正好。
再拨动面,却不是常见的的银丝面,而是面片,一块块揪成小小模样,吃一口筋道顺滑,吃了几口,在这南风沉醉的夜里,居然无端有几份微醺之感。
“甚绝!甚绝!”濮宝轩早咋咋呼呼喊了起来,他是个被骄纵惯了的公子哥,大呼小叫起来,“店家,再来一碗!”
两碗面下肚,濮宝轩吃得满口香。
许是这面片着实好吃,许是有十一叔坐镇,他心里的块垒被消除得七七八八,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赞不绝口:“怪不得十一叔要来此地吃饭,当着是一绝!比那鸡儿巷吴家……”
话一出口,但见濮九鸾刀锋般的眼神投过来,叫他打了个寒战。
鸡儿巷是汴京有名的烟花女子聚集地,濮宝轩忙改口道:“比那丰乐楼都好吃!”
濮九鸾收了目光,变得面无表情:“既如此,你便结账罢。”说罢竟然甩甩袖子走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濮宝轩殷勤在后面点头哈腰,不忘扬起声音道,“十一叔,回头您老人家别忘了跟我爹拉扯我一把!”
对方并不停步也不回话,濮宝轩却知道这回稳了。
十一叔出马,嘿嘿,爹肯定得屈服!那可是官家前头的重臣!
他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店家,多少钱?”示意身后跟着的长随结账。
“二两银子。”
“什么?!”小厮的手一顿,心情大好的濮宝轩喋喋不休打他一耳挂,“你懂甚,十一叔那等身份就应该吃这等贵价之物!”
策马在御街上,大事已定的濮宝轩格外轻松。
只不过走着走着,他脑海里忽得想起十一叔攥在手心的那枚指环。
好生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
过两日慈姑的新店开张,没想到郡主刚出月子,便惦记要来店中捧场:“若不是你机智,朝儿断然不能得婆母欢心,我自然是要来与你捧这个场的。再者,在家中憋屈得紧,我出来还能散散心。”
她如此说,慈姑便不推辞。将二楼雅间细细布置了,只待郡主到。
琬珠郡主在宫嬷嬷搀扶下下了马车,但见这家店坐落在马行街附近一条背街巷子里,既不过分僻静,又无市井喧哗,当下先赞了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旁边花架上黄蔷薇正盛,藤蔓攀附,抬头看,满墙的蔷薇直攀上青瓦楼上,整座脚店便被蔷薇、紫藤萝包裹其中,只不过紫藤已过花季,只余绿叶,蔷薇花却正当季节,小小的精致黄花开满枝头,密密繁繁,一阵风吹,香拂影动,花枝婀娜,还间或有一两只凤蝶在花间翩翩起舞。
进了门中,但见正对着一道照壁,恰好将店内的情形隔开,照壁底下靠墙摆放一道条案,条案上放一个月白色官窑花瓶,上头低低矮矮插几条雪柳枝条,柔软枝条绽放星子大小白花,悠然吐香。条案右侧却是一陶缸,里头养着睡莲,几条大红色锦鲤在水里慢悠悠游来游去,间或有尾巴撩水之声,越发显得安谧宁静。
立刻有个女仆送上净手的面盆和热乎乎的帕巾,服侍诸位净面洗手。
郡主自然是不用,她身后跟着的那一群贵妇们也不用,只不过各个啧啧称奇。
过了照壁,便见大厅内垂着高高低低的竹帘,间或有一朵两朵茉莉干花夹杂其中,幽幽香气飘来,清幽雅致。
再上二楼,却是一间间齐楚阁儿,妙就妙在每间齐楚阁儿外头墙上都从上而下插着不同繁花,有桃花,有荷花,有山茶花,有木槿、各色繁花叫人目不暇接。慈姑笑道:“这却是我的一桩巧意儿,想将各色绢布制的繁花置于墙间,好叫来店中的娘子们挑选。”
郡主笑道:“我便挑那荷花。”
诸人走到荷花房,见上头挂着一个木牌,上书“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有懂行的夫人便拍手笑:“这可当真是吟诵荷花的好诗句。”立即有人去瞧别的齐楚阁儿外头所写诗句。
这是慈姑有意为之,往来店中的客人至少也是小康之家女子,自然是越崇尚风雅越好招揽顾客。
花房外彩缎扎着摇曳荷花、亭亭荷叶,还有一两枝莲蓬。
一个两个啧啧称奇:“价值不菲。”
的确价值不菲,这缎花可谓是店中花销最大的一笔支出,慈姑说动了个本是做发间簪花的手艺人过来布置店中,囊中的银钱耗尽大半,为了平账,她做过升秤秤手,还给象棚里大象洗过澡,好容易才攒够了这笔钱。
进得包间,墙上皆围着竹帘,木窗下一条条案上摆放着一盆小小盆景,盆景内青苔些微,还有假山楼阁,湖中种着一朵小小睡莲。难得是有个少女穿戴的小木人儿还在木船上做垂钓状,船舱里散落书本。
汴京美食录 第17节
惹得夫人们笑起来,这个说“像从前女学里善娘。”被点到的人毫不示弱“便是不看书也回回比你高。”
一时之间嬉嬉闹闹吵嚷起来,格外热闹。
慈姑便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侍女端上一道莼菜汤,慈姑笑吟吟道:“这道菜唤做‘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诸人定睛一看,莼菜汤漂浮其中,雪白的藕丝、嫩绿的莼菜,色泽鲜活,在初夏时光里如南风拂面。再一想这道菜的后两句不正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暗暗包含了欢迎之意,于是纷纷赞叹起来。
下一道菜却是一陶碟腌萝卜缨,嫩生生水灵灵,配着红的火腿丝,吃上一口清新满口,慈姑笑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郡主先反应过来,捂嘴笑道:“好一个濯我缨,原来洗的是萝卜缨。”
再下头一道菜却是一碟子腌梅子,梅子表层已然皱巴巴,吃进嘴里生津解渴,慈姑笑道:“摽有梅,其实七兮”,这却是《诗经》里的句子。
上菜到这里,诸人已经极为期待接下来的菜式又有何典故了,却是一碟子卤兔丁,一碟子风干鹿脯,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灵机一转:“掩兔辚鹿!”这是《子虚赋》里头的典故,慈姑点点头,伍少夫人在赞叹声中得意地瞟大理寺卿胡夫人一眼,才夹一筷子卤兔丁进嘴。
胡夫人气闷,当初抢羊舍签就结下的仇,却无法发作,只狠狠咀嚼风干鹿脯,鹿脯口感柔韧,可以清晰咬到鹿肉的丝丝纤维,青花椒的麻、油茱萸的辣、还有一丝丝难以觉察的甜。别说,咀嚼起来真解恨!
眼看着汤与开胃小菜上完,接下来要上主菜。诸夫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称赞,谁知角落里忽然冒出来一声冷笑:“要我说啊,这算不得什么巧,不过是寻常菜式,请了几个文人帮着定了些风雅名头罢了。要不是郡主嫂嫂的面子谁瞧得起这破烂菜肴?要我说啊,说不定你压根儿就没什么真本事!”
说话的人正是王家大娘子,她是大房嫡出备受娇宠,素来又与二夫人关系甚好,郡主屡屡“害得”二嫂嫂失宠出丑,她自然要帮二嫂嫂出气,郡主刺不得,郡主抬举的小跟班还刺不得么?
围观夫人们雅雀无声,郡主家事,谁还能多言?有没来过花宴的人便思忖,说不定诸人称赞真是瞧在郡主面子上。前几道菜开胃小菜固然好吃,可也许是事先备好,赶了个巧宗,并不一定是本身就好吃。
赶过来帮忙的岚娘子在外头闻言一惊,贵女当众挑衅,叫慈姑丢了面子可怎么办?害得店中生意一蹶不振该如何是好?她急得团团转。
却听得里头慈姑不卑不亢的声音传来:“王大娘子要我怎么证明才好?”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澄澈安稳。
王大娘子得意地昂起头:“我随意说句诗,以这诗现场做菜,你敢吗?”
“敢!”
第23章 柏枝烤鹿肉
琬珠郡主神色不变, 她总不好为个外人当面训斥小姑子,可是双眼却掩盖不住对慈姑的担心。
慈姑冲她回个安抚的微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身形不算高, 可却不知怎么的叫人光是看见她的身影就觉得镇定无比, 此刻她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肩背抻得笔直, 已经让郡主与岚娘子心里的担忧散去了不少。
“那你便听好了。”王家大娘子傲然道,“摘花不插发, 采柏动盈掬。”
她一说出口诸夫人便齐齐变了脸色, 这道菜如何做得?又与食材不搭边, 原以为王家大娘子会说“芦蒿遍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细雨剪春韭”之类的诗句, 好歹其中含了食材,这又是摘花, 又是采柏,没一个能吃的,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岚娘子几乎就要走上前去反驳, 这不是故意砸场子么?她急得望向慈姑。
慈姑闻言却不过淡淡一笑,瞥了眼那一脸骄傲的王大娘子, 淡淡道:“请诸位移步去庭院里。”
诸人便下楼走进一层后面的花园里, 这才发现别有洞天。
院中以白色小石铺地, 干干净净清爽大方。墙角一株高大的梧桐花, 正值花期, 一树紫云笼着满院。院当中间或种植着一簇簇繁花, 或是丁香, 或紫薇,或□□花,或芍药, 可以说不同季节都有不同鲜花盛开,叫人一来院中总能见到满眼繁花。
花间有石做矮凳,正好招呼夫人们坐下。
慈姑走到东侧一扇窗户那,不知说了什么,便有人从窗户里伸出一套铁炉等灶具。慈姑便笑着解释:“里头是灶间,为着不惊扰娘子们,便只留了一扇小窗传递饭菜,里头厨子却要从另外的门出入。”
诸位夫人顿觉心安,慈姑拿出铁炉铺设正中,又将一块鹿肉切成小块,她边切边道:“适才大娘子所说诗句出自杜子美的《佳人》,倒也算应景。”
大理寺卿胡夫人早就想为这个小娘子说说话,当即抓住机会称赞:“康娘子当真博闻强识,这诗句都记得一清二楚!”便是连王大娘子翻了个白眼都装没看见。哼!出身权贵就了不起?出身穷苦就活该被你们踩么?
上次吃完羊舌签之后她算是看清了:那些权贵嘴上说得清高,实际背地里羊舌签吃得比谁都欢,这种圈子不硬融也罢!
莫名躺枪的安南侯家伍少夫人忽得觉得耳朵痒痒。
慈姑在铁炉中塞入新鲜的柏树枝和木炭,又在炉子上放置一个铁篦子,将腌制好的鹿肉一片片夹在上头。
看着鹿肉“滋滋滋”开始烤制,慈姑又将煮好的山药碾碎,与米粉混合和好了一小团面,擀成一个个圆圆的山药米皮,而后将山药米皮参差相叠,抹上一点点豆沙馅儿,而后对半盖上,再慢慢用手卷了起来。
伴随着修长手指卷动,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浮现眼前。
岚娘子在旁协助,将慈姑做好的玫瑰花一朵朵端入后厨窗口,好叫后厨那些师父们帮助烤制。
不多时玫瑰花便已经煎好,慈姑便在上头撒上一层粉红色的蔷薇花酱。
此时鹿肉也“滋滋滋”烤好,慈姑便将鹿肉放入盘中,而后又配上一朵面玫瑰,呈现给诸人:“摘花不插发,权做盘中餐。采柏动盈掬,火燎是人间。”
“说的好!”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先喝起彩来。她素来是圈子里的才女,此刻也觉这诗接的应景,“没想到康娘子还做的一手好诗!”
看她向着康娘子说话,胡夫人忽得觉得伍少夫人瞧着没那么可憎了。不过上次羊舌签之仇还在,哼,不管她了,先吃烤肉要紧。
夫人们各人分到一碟,里头是一片烤肉配面玫瑰,烤肉刚从铁篦子上拿下来,还“滋滋滋”冒油,被炭火细细烤过的鹿肉上慢慢滴下一滴滴油脂,上面还沾染着白色的芝麻粒与红色茱萸籽。
小心咬一口,鹿肉经过特殊处理,毫无纤维感,满口细嫩爆汁,烤的程度也恰到好处,柔嫩好嚼。
旁边还有一小碟蘸料,蘸一口,蜂蜜甜滋滋的味道夹杂黑胡椒的香气,叫人满足不已。
更妙在鹿肉中透着柏枝清新的烟熏味,增加了特殊的风味。鹿肉焦脆的外皮尝起来更有一层淡淡柏枝清香,正好中和咸香之味,与鹿脂呼应,叫烤肉变得丝毫不腻。
“没想到柏枝烤肉竟然如此独特。”宁平县主抿嘴笑道,“这要多亏王家妹妹,否则,我们得错过了这一道美味。”
这话说得刁钻促狭,王大娘子脸上一黯。
再看旁边的面玫瑰,面皮薄如蝉翼,裹成玫瑰模样,中间夹杂着的豆沙馅儿已经被烹制成诱人的粉红色,上面还倒了一层淡淡的蔷薇花酱。
小心尝一口,蔷薇的浓郁香气先涌上舌尖,面皮薄脆,划过舌尖,湿润的红豆豆沙似乎就要从嘴里溢出来,绵密、软糯。
和往常吃的豆沙馅儿不一样,并不是单纯的甜,而是加了一丝丝梅子的酸,却又不多,恰到好处,冲淡了满口的甜腻,变得酸甜可口,让味道更加复有层次。
郡主吃了一口,便点点头:“康娘子,明日多做些,我留着配明前龙井。”显然对这道点心极为满意。
到了此时,“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的比拼已然分了胜负,王大娘子心中酸涩,不甘在心里涌动,偏偏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她是郡主小姑子,无人会当众指责她,却仍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此刻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
慈姑见诸位夫人吃得差不多,便又示意侍女上菜:“下一道菜是‘橘则园植万株’,取自《江南赋》。”
果然每人前头被呈上一份小橘子,揭开橘盖,内里却是雪白蟹肉与橙肉,闻之清香,叫人食指大动。
最后一道菜却是“青鱼雪落鲙橙齑”,青鱼被慈姑当场片成雪白的鱼片,放在洒满冰块的玉色盘中呈了上来,旁边还有一小碟酸酸甜甜的橙齑做蘸料。
吃得宾客尽欢,郡主忽得明白过来:“原来你今日这上菜顺序,是按照楚辞、诗经、汉赋
、晋骈、唐诗的次序。”
慈姑笑着点点头:“的确如此。”,座中的夫人们恍然大悟,瞧着席间的菜式,果然按照朝代的次序,每个朝代又选取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文体,这种文体中又选取了名家名篇,算得上是匠心独具。
也就是说,慈姑的设计里原来有唐诗,却被节外生枝的王大娘子自作聪明多做了一道菜。诸人都不说话,但齐齐偷瞥起了王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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