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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潘公还不曾看出女儿的脸色,管自说道:“明日就要住到报恩寺里,到功德圆满方能回家,须得作个安排。”
“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巧云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不过打点爹爹的衣服什物,费不了半天工夫,明天上午动手,也还不迟。”
听这话,潘公一愣,仔细辨一辨她的意思,困惑地问道:“你呢?”
“我不去。”
“你不去?”潘公越发诧异,“说得好好的,怎的变了卦?”
“几时说得好好的?有爹一个人去做斋主也就够了,何必我去?”
“你刚才不曾听见我在说吗?要你去替我各处拈香。你若不去,这场功德便做不成了。”潘公管自摇头,“七天工夫,起早落夜,莫非真个要我累出病来?”
巧云正要他说得这等非她不可似的,只是杨雄不在眼前,有些话跟爹爹说了也是白说,所以装作被驳倒了却又不情愿的神气,闭口不言。
潘公也好热闹,巴不得到报恩寺里去住七日,所以见女儿是这般神态,颇为不悦。再想到这坛水陆道场凑份子做斋主,原是巧云答应了海和尚的,如今却又不高兴了,只将他撮弄了去,倒像是有意拿老人作耍,心里便越发有气。
气虽气,却不敢发作。从小纵容惯了巧云,平时重话都不肯说一句,久而久之,反倒怕了她,所以憋了一肚子闷气,连晚饭都不吃,倒向床上睡了。
到得杨雄回来,饭桌上不见潘公,自然要问:“爹呢?”
“睡下了。开饭了,他说吃不下。”
“好端端的,怎么吃不下饭!莫非身上不舒服?看看是什么病?”
“有什么病?无缘无故生闷气。”巧云说道,“报恩寺里做斋主,有他去也够了,何必还要我?”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人家要人照应——”
“又不住在一处。”巧云抢着说,“哪里照应得到?”
“就照应不到,也须替爹爹各处拈香。七天工夫,一眨眼就过去了!”
“你倒说得轻巧!”巧云突然之间放开了嗓子,大发脾气。
“咦、咦!”杨雄一惊之下,不由得倒退了两步。看巧云那双凤眼,生起气来,想睁圆了却睁不圆,不由得好笑,“使脾气也要有个道理,无缘无故吓我一大跳!”
“都是你们的道理!教我哪里再去讲理!两个去做斋主,一住就是七日;你又在衙门里。一个家莫非交了给不相干的人?”
杨雄听到最后一句,方始明白,是对石秀生的意见,当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你真是妇人之见!”他说,“怎只‘不相干的人’?我与三郎姓虽不同,情如手足。你说这话,刮到他耳朵里什么意思?”
“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巧云冷笑,“同嫖共赌,一双难兄难弟!只碍着我,巴不得我不在家,你们好无法无天地去寻欢作乐。”
说来说去,还是那夜吃醉了酒口角余憾莫释。想想总是自己的错,牵涉到石秀,也不是吵一场所能消释误会的,杨雄便只好笑笑不作声了。
打也罢,骂也罢,就怕杨雄不说话,自己的行止要有个着落,不容他不说话,所以又恶狠狠地嗔道:“你笑什么?”
“咦!”杨雄作势问道,“这就奇了,连笑一笑都不许?”
“你是笑里藏刀!”巧云又是冷笑,“只听你那兄弟话!从他进门,是非就多了。”
杨雄默然。这话再说下去,是非可真个多了。“好了,好了!”杨雄就这时有了个主意,“你跟他合不来,我教他外头去住。如今却要容忍,莫教人笑话我!”
“怎的是笑话你?”
“譬如说,”杨雄对景挂画,就拿刚才所谈的事作例,“为了不放心他,竟连报恩寺做斋主都不去,传开来说是杨雄的老婆拿他小叔当什么似的防!这话有多难听?”
盘马弯弓,好不容易才逼到这要紧关头,那婆娘不敢再做作了,将计就计说声:“好!我就去。但愿功德圆满回来,安然无事。”
“自然安然无事。”杨雄问道,“你说有什么事?”
“不错,不错!无事,无事。”巧云又说,“你好待去告诉爹了!顺了他的心意,还生的什么闷气?”
等说与潘公,他反倒有些意兴阑珊,说是在床上躺着,细细想过:店里的买卖,交给石秀一个人,怕他过于劳累,于心不安。
“怎谈得到‘不安’二字?”杨雄说道,“爹是好热闹的,尽管去玩几日。”
潘公还是二十岁那年,见过一坛水陆道场,那番热闹的景象到老未忘;想想自己能做斋主,身在坛中,是件好玩得意之事,也实在有些割舍不下。
“我去归去。”他说,“看情形说话,若是三郎一个人照料不到,我还是回来。”
“是的,这样就好,等我来跟他说。”
石秀是吃了午饭就出去的,出去收账。四城兜了下来,到家已是上灯时分。银钱经手上头,他丝毫不肯马虎,所以一到家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先自结账要紧。
杨雄还不知道他已回来,走进店堂,听得算盘珠滴答作响,探头一看,不由得就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不知道。”
“到家不多一刻。”
这一打岔坏了,分神答话,手上便错,半天的算盘就算白打。
杨雄却不管他这些,走来问道:“你在外头吃了饭不曾?”
“不曾。”
“走,走!我与你吃酒去!”
“不了!有收得的账在这里,我今夜算清了它。”
“明天再算。你收了多少钱,交与我就是。”
看样子账是算不成了,石秀只好先交了钱,将账簿锁好,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会齐了杨雄,出后门上街。
“我们到哪里去吃?”石秀问道,“金线家?”
“今日不到她那里,我们到王六酒家去。”杨雄又接了一句,“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听得这话,石秀便有些不安,因为杨雄的脸色不甚开朗,料想必是有了什么为难之事。他的性子急,只是走在路上不便多问,所以撒开大步,巴不得一脚就跨到王六酒家,好听杨雄的知心话。
等落了座,还未唤酒点菜,他就忍不住了。“大哥,”他隔桌凑近了脸问,“是什么话要说?”
“不忙!”杨雄先打发了跟堂的伙计,才正色问道,“兄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教人难以作答。石秀细想一想,料知必是指的胜文,便即答道:“眼前无论如何谈不到!好歹让我攒几文钱下来再说。”
“你何必这等孤介,不肯受人一点半点好处?你我弟兄,我那丈人又跟你投缘,你就依了老人家的心愿吧!”
杨雄不了解石秀的心情,更不能摸到他的苦衷,所以对于他的迟疑瞻顾,觉得不像个爽朗果断的男子汉,未免心中不满。
“兄弟,”他率直说道,“你样样都好,就是这上头婆婆妈妈,不是英雄气概。如今千言并一句,你只算为了我成个家,如何?”
这话未免有些急不择言,若要仔细考较,颇有道理上说不通的地方。石秀只好不作声。
“为啥说是为了我成个家,其中有个缘故——”
石秀正待听他如何解释,他却忽然住了口,咽下唾沫喝了口酒,显得说话很吃力似的,倒教石秀诧异了。“大哥,”他说,“你若是说出这个缘故来,我自然无有不依从之理。”
杨雄迟疑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说:“那好!我就说与你听。”
说是说了,却真个吃力。他首先就拿巧云批评了一大顿,道她如何骄纵成性,如何爱使小性子。接着便惋惜地表示,不知石秀怎么忤犯了她,惹得她常有闲话;虽然他与潘公每每厉声责备,无奈不可理喻!
“常言道得好:‘蛮妻孽子无法可治。’”杨雄看着面色凝重的石秀,不胜歉疚地说,“兄弟,如果我有丝毫见外之意,这些话,我就不肯说了。说出来教人笑话:杨雄好一条汉子,可惜吃他老婆治住了!我的脸面何在?再有一层,若是我对你感情平常,我也不肯说,因为兄弟你顾大局,绝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就不会吵闹,我乐得装聋作哑。只是你我是何情分,我若不把这件事办妥了,眠食不安。想来想去,只有早早帮你成家,白昼自在店堂里做生意,夜晚自回家去,不到后堂,不吃那婆娘做的饭食,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要说是这番说辞的确出于肺腑,就没有这番话,杨雄一定要石秀那么做,他也不能不听。因而石秀慨然答道:“既是大哥这等说,我从命就是。”
杨雄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却又不安地问道:“兄弟,你不会误会我宠妻灭友?”
“哪有这话!大哥如此为我设想,我若不明白大哥的委曲苦心,岂非狗彘不如?”
“这才是!兄弟,”杨雄叫人取个大酒盅来,满斟一杯,“你若真心听我的话,便吃了这一杯!”
“是!”石秀毫不迟疑地直着脖子,把那一大盅酒灌了下去。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杨雄觉得痛快异常,也干了一大盅酒,“你就等着做新郎官好了,一切有我替你料理。”
石秀笑一笑不答。按理说应当道谢,只觉得异姓手足的情分到了这一步田地,口头泛泛地说个“谢”字,反倒显得还有些世俗的客套,就不是真正可以将心换心,共祸福、同生死的朋友。所以话到口边,又复不语。
“再有件事说与你。”杨雄不经意地提起,“后日重阳,海和尚起一坛水陆道场,说是百年难遇,那秃驴兴头得了不得。我那丈人好热闹,要去做斋主,却又年纪大了,骨头硬了,拈香跪拜未免劳累,所以将巧云带了去。这七日之间,店里少不得要你费心!”
听这一说,石秀暗吃一惊。“怎么,”他问,“要去七天?”
“是啊,在报恩寺里要住七天。凡做斋主,都是如此,铁定不移的规矩!”
石秀吸口气说不出话,心中暗暗叫苦。海和尚是个花和尚,而况巧云跟他眉来眼去,是自己亲眼得见!如今一去七日,在那悟先把门的禅房里,什么事做不出来?看来羊落虎口,巧云是难保清白的了。
这话不能实说,说出来便是一场绝大的是非!是非还是小事,杨雄未见得肯信。俗语所言:“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还未曾勾搭上手,便先说巧云如何如何,杨雄只道自己与她不和,有意造出谣言来坏她的名节,口中不言,心里会想:这厮交不得了!看他样子豪爽,不道是这等阴险龌龊的心肠!那时就拿把雪亮钢刀,剖颗火热鲜红的心来与他看都无用。
然而不说又如何?莫非眼睁睁看巧云往靛蓝染缸里跳?那婆娘自甘下贱,纵不足惜;可惜的是杨雄的名声,蓟州城里叫得响的一条汉子,为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有如此这般一桩丑事,就做朋友的也会觉得羞惭难当。
“这寡酒吃得无味!事情既然谈过了,你我到金线那里再吃。”
石秀怀着满腹心事,哪里还有吃酒的闲情?因而拿收账奔波了一日,神思困倦作推托,别了杨雄,径自回家。
一路走,一路想,总觉得事无佐证,说出来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坏了感情,再说,此刻也到底还不曾做出丑事来。或者,这七日之间,安静无事,巧云得保清白,亦未可知。
“对!”石秀突然醒悟,悄声自语,“能不教那秃驴上手,才是正办。”
走到家时,只见巧云和迎儿正兴兴头头地奔进奔出,在忙着拾掇铺盖什物,明日好住到报恩寺里去做斋主。潘公也凑在一起帮忙,石秀想找他说两句,苦不得便,只好先回自己卧房歇下。
就在这时候听得风声渐起,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盏孤灯,被由破窗纸中钻进来的风刮得明灭不定。石秀独坐无聊,又是这样的天气,想起异乡漂泊,不免有凄凉之感,叹口气睡下了。
迷迷糊糊正要入梦时,突然一惊,自己还有要紧话与潘公说,今夜不谈,明日他一走,岂不铸成大错。于是揉一揉眼,走向潘公屋里。
幸喜屋里还有灯光。“潘公,你老睡下了?”他问。
“刚刚睡下。”潘公答道,“不要紧!进来坐坐,房门不曾闩。”
推门进去,潘公已是拥被而坐。石秀一面挪张椅子坐下,一面问道:“潘公明日要去做佛事?”
“正是,我本待明日早晨与你说知,我与巧云要到报恩寺里打水陆坛,后日重阳起始,共是七日。店里的一切,要你费心。”潘公又说,“怕你忙不过来,不如每日少杀两头猪。”
“店里的事,潘公你休操心,只管去好了。不过,”他做出疑惑的神色,“寺里也住得女眷?”
“住得。”潘公答道,“有好几家女眷,都住在一起。”
这一说,石秀略微放了些心。“但也大意不得。”石秀说道,“金陵大寺庙最多,水陆道场之类的大佛事我也见过。做功德是个名目,太平无事、寻一番热闹来消遣是真的。”
这句话恰好说中了潘公的心思。他倒也不瞒石秀,讪讪地笑道:“说实话,我也是凑凑热闹,一半消遣。”
“老人家是凑凑热闹。专有班油头光棍,有意搞得热闹,好从中行事。”石秀停了一下,正正脸色,放低了声音说,“大嫂是良家妇女的身份,大哥又是说出去有头脸的人物,其间出不得一点差错。不然大家面子不好看,说不定还惹出一场是非。”
听这一说,潘公笑容尽敛,眨了好半天的眼睛才说:“你道是有那些油头光棍,敢在清净佛堂调戏良家妇女?”
“哪里是什么清净佛堂!人来人往,你挤我,我挤你,男女混杂不分,什么事做不出来。”
“说得是!”潘公深深点头,“我教巧云当心,无事少出来。”
谈到此处,石秀词穷。潘公答得不错,却不是石秀原来的意思。这也要怪他自己,话不曾说得清楚。细细想去,这话也实在难以启齿。莫非真个这等说:打你女儿主意的,倒不是外面那些游手好闲的油头光棍,正是你那义子海和尚!若是外面有人敢无礼,倒容易对付,难防的是“家贼”。
然而不是这等说,潘公又怎得明白?莫说他生来忠厚热心,就是善虑多疑的人,只怕也想不到自己的义儿安着这般的龌龊心思。石秀倒有些为难了。
潘公看他浓眉深锁,双唇紧闭,懊恼而又为难的神情,心里老大不安——只当石秀怪他不体谅,父女俩自去做功德,把一爿店、一个家都丢了给他,百凡杂务,到底只生了一双手,如何忙得过来?想想也不怪他恼。
于是潘公说道:“三郎,你莫烦!不去,我在家帮你就是。”
石秀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要说这话。眨着眼从头想了一遍,才知道他误会了。这一误会还说得大有关系,有潘公在,那贼秃多少还有顾忌;若是老的不去,小的落得放肆,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潘公,你老人家想到哪里去了?我心里是烦,烦的是——”他无可奈何,只好这样说了,“听了几句闲话。”
“噢!”潘公双眼大张,“什么闲话?莫非又是哪个在你面前挑拨是非?”
潘公的意思是,不知谁人挑拨石秀与他家的感情。但这话在石秀却如拦头一棍,似乎不好再说海和尚的是非!只是到此地步,不说却又不可。一急之下,倒想出计较来了:避重就轻,不说海和尚如何,改说他不法的手下,只要潘公加意防备,也可以教那贼秃知难而退。
“有两句闲话,与我无关。”他慢吞吞地说,“说报恩寺里有不守清规的和尚,潘公,你须替大嫂留意。”
潘公一听这话,颇出意外,愣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似乎想什么想通了似的。“这也是有的。海和尚启建这坛水陆道场,延请一百多僧众,难免有那六根未净的假和尚混在里面。三郎,”他很注意地问,“外面有些闲语,自然不是瞎说,总是哪个有什么形迹落在旁人眼里。你说,那不守清规的和尚,唤甚法名,我好当心。不然一百多和尚,教我看住了哪个的好?”
想想这话不错。倘或推说不知,潘公便得在一百多和尚中,一个个去鉴别善恶,岂不是作弄老人家?
若是要说,自然不能说海和尚,而不说他却又说谁?此时不容石秀多想,便即答道:“有个海和尚的亲信,在他寺里挂单的和尚,名唤悟先,生得相貌狞恶,潘公你多留心他就是了。”
听说“相貌狞恶”,潘公心里倒是一惊,旋即转念,既是海和尚的亲信,自然听他的约束指挥,怕他何来?“三郎,”他感激地说,“不枉我看得你重!不是至好,不会关心到这上头。多亏你打听了来告诉我,我自知留意,你放心好了。”
这真的是可以稍稍放心了,只还有一句话不能不说,怕他告诉了女儿,又是一场是非;或者再传到海和尚耳朵,将计就计来个声东击西,故意教悟先把潘公引了开去,他两个便好得手,那就更是弄巧成拙、大坏其事了。
“潘公!我这话你休与大嫂去说。”石秀接着说了缘故,“大嫂胆小,那悟先相貌又恶。心里先存着个畏惧之心反倒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何必说破,于事无补,反倒吓着了她!”潘公停了一下又说,“你说的话不错,这几日的报恩寺不是清净佛堂,寺里又是随喜之地,万一混进个坏人去,不是当耍的事。明日我到了寺里,亲自送巧云到住房,看那里的门户可谨慎。我是六十多的人了,又是送女儿,便到女眷的住处看一看,也不打紧。”
“是、是!”石秀这下是放了一大半的心了,连声答说,“潘公算是明白了,门户谨慎最最要紧。”
于是第二天午后,潘公父女收拾停当,唤店里的一名伙计挑了行李,带着迎儿,作别石秀,径投报恩寺去做斋主。
走进山门,只见一路上已是人来人往。但听口中所言,尽是报恩寺里的盛况。转道路口,遥遥望见山门前旗杆上,悬一道数丈长的黄布大幡,浓墨大书“启建十方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道场功德之幡”。走近山门,又见挂一道黄榜,起首四个大字“以法利生”,末后也是四个大字“幽显咸知”,中间是极长的一篇四六文章,写明启建这一坛水陆道场的缘起。潘公和他女儿,都列名“修斋会首弟子”之中。
潘公颇通文墨,正摇头晃脑地把“光阴过隙,生死浮沤,常思修福之心,未遂良缘之便。又虑故亡宗祖,已往六亲,恐拘幽暗之乡,难获超升之路,为此”如何如何的这些话头念得铿锵有劲时,发觉有人拉了他一把。
是巧云在拉她父亲。潘公转脸看时,笑嘻嘻站着一个和尚,正打着问讯,他认得是报恩寺的知客僧,法名玄清。
“老施主,怎的此刻才来?”玄清十分亲切地说,“方丈早就在盼了,快快请进去歇脚。”
“多谢,多谢!”潘公指着行李说,“不如先安顿了再叙话。”
“不消老施主劳神,一切俱已安排停当。方丈特地亲自挑的房间,清静安逸,包管老施主和小娘子中意。”
“实在费心。”潘公摆一摆手,“就请玄清师带领吧!”
于是玄清领着潘公父女,一直进山门,绕大殿,到了罗汉堂,路分东西,玄清站住了脚指点,往东是男客下榻之处,往西是女宾的住房。
潘公紧记着与石秀所谈过的话,便向巧云说道:“我先送你进去,看看可能住得舒服?”
“爹不要去吧!赵秀才娘子她们都是女眷。”
“怕什么?我六十多的人了,难道还要避嫌疑?”
父女俩似有争执的模样,玄清急忙挺身排解。“小娘子见得到,老施主说得是,看看不妨。”他说,“我先着人通知一声,请几位女施主自己知道就是了。”
于是转身领路,往西曲曲折折穿过一号甬道,转折之间,豁然开朗,只见一带粉墙,尽头处是一座月洞门,悬着一副刻竹填绿的对联:“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上面一方小横额:“一尘不染。”潘公向里一望,果然好一庭树木,只是重阳节到,满地黄叶,却有数十盆菊花,红白黄紫,开得十分热闹。
花丛中闪出来一个佛婆,五十来岁年纪,花白头发梳个朝天髻,一脸精明的神气,衣襟上晃晃荡荡挂着一串钥匙——她是早受了方丈嘱咐的,一见巧云,顿时堆满了笑容,抢步迎上来说道:“可是潘家小娘子?盼了你一上午,到底盼到了。”接着又看潘公:“老施主好健旺!”
巧云看是这等殷勤,心头便是一喜。“这几日要麻烦你。”她说,“等功德圆满之日,一总酬谢。”
“不敢、不敢!”那佛婆说,“我姓徐,叫我老徐就是。小娘子有事,哪怕深更半夜,尽管招呼我。老施主是我报恩寺的大护法,不敢不尽心。来、来,小娘子先看看住房,又明亮又宽敞,是这里最好的一间。”
佛婆只顾奉承巧云,如让别的女斋主听见了难免不悦,所以玄清急忙阻拦:“你闲话少说!到里面通知一声,潘老施主要送小娘子进来,是年高德劭的老人家,不须回避的。”
佛婆老徐答应着,顺手抱起巧云的铺盖,一路往里走,一路到先来的两家女斋主那里去通知。玄清便陪着潘公父女,让迎儿跟在后面,穿过一条极长甬道,进入一所小小的院落,这就是特为替巧云安排的住处了。
未进院子,潘公已颇满意,因为门户确很谨密,除了前面一道月洞门有老徐看守以外,便只有一扇下了锁的边门。那小院子里一门关紧,更是什么闲人都动不上脑筋。院中坐南朝北三间房,东面大的一间留给巧云,西面一间,说是有个张大户家的儿媳妇来住,尚未搬来,当中一间,两家公用,另外还有间下房,里面有两张床,其中一张自然属于迎儿。
“好了,好了!”潘公对女儿说道,“你也累了,先歇一歇。我到我那里安顿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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