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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古言】宝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鲨鱼辣椒
他出声并长大的小木屋消失在火海里,连带着笑眯眯的母亲,都像一个脆弱的泡沫般,在火焰中“啵”地裂开,无声消逝了。
他躲藏在驴棚的粪堆里,躲过了这杀身劫祸,再爬出来时,如同彷徨小鬼重回人间,一时间形单影只,万念俱灰。
只是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偷东西,也抢,手臂和腿长得长了,与一些不入流的街头混子搭起伙来,开始学着盗墓,用那些寄托活人念想的东西换些米粮,聊以饱腹。
他还跟街边的游侠学了不成招式的轻身功夫,偷东西终于不会再被追上、被打断肋骨、被踢断鼻梁。
——他长大了。
然后,他的父亲,再一次找到了他。
“张瑞?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名字。”已经有些衰老的男人皱着眉,冷淡生疏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往后,你便是欧阳浔。”
欧阳浔冷着脸,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自己同父异母弟弟握紧自己领口的拳头。
若不是继承了父族的孔武有力,这头脑空空愚笨如猪的家伙,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又泯灭不见。
……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深吸气,不躲不闪地与欧阳治对视,几乎是从牙关里一字一句挤出含着隐怒的句子:“出门前,父亲曾警告过你,处处留心,不可冲动。”
那位有些衰老的骁勇汉子还吩咐了别的,处处多心的下一句是“若对手耍弄心机,你多听你兄长的话便是”。
事情紧急,欧阳浔不再留情面,搬出唯一能压制欧阳治的人敲打他。
这一招果然奏效,欧阳治气得面色发黑,神色阴晴不定,似是极想一刀劈碎了他,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松松紧紧,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啐了一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将场面交还给他。
欧阳浔整了整领子,没有再给这个弟弟一个眼神,转身继续面对站在厅中看着好戏的二人。
管事还瑟瑟发抖地缩在条案后面,被霍坚踩着。
将他吓了一通的辛秘姿态闲适,正挑着一边眉头,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处理家事。她的美貌是极具侵略性的夺目,即使单边袖子还沾了血,发丝也有些凌乱,远称不上雍容,但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还是让人心生颤意。
欧阳浔出了一口浊气,向辛秘拱了拱手:“让大人见笑了。”
狐神皮笑肉不笑,表情十分欠揍:“倒也不算,这种扰人的家事没什么看头,谈不上笑。”
“……”眼皮跳了跳,欧阳浔干脆不再纠缠口舌之争:“两位,可否赏脸移步?”
这就是要将他们二人软禁或是抓起来问话的意思了,欧阳浔看着他们,见那个功夫出众的霍坚似乎手上运力要暴起,刚要招呼众人留心,就见辛秘袅袅婷婷回手一按,直接阻止了霍坚行动。
“好啊。”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绕了绕自己的头发,仪态万千:“只要你能管好你弟弟,不要让他动刀动剑。”
微松一口气,只是背后目光犹如针扎,欧阳浔知道欧阳治只会把这种屈辱算在自己头上,也不意外,只让人将两人带下去。
辛秘耸耸肩,提起下摆脚步轻快地走下来,步履不急不缓,神色从容,似是完全不担心自己被捉。
走了两步,她忽地一笑,抬眉向欧阳浔搭话:“原来你是欧阳氏的人,怪不得霍护卫总向我说你武学出众呢,看来是自小家风威严了。”
“……”并没有说过这种话的霍坚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准备掺和进辛秘的小把戏里,他只专心地握好自己的刀,亦步亦趋跟在辛秘身后两步之处,一个不妨碍忽然动手,又来得及回沪的位置。
“……”从小流落在外,直至成年,可以说是前不久才被家族找回去的欧阳浔也一时说不出话,辨别不出辛秘是故意说这话刺他,还是就是随口寒暄。
但紧跟在众人身后的欧阳治显然对这话极敏感,响亮地嗤了一声,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此时的表情。
欧阳浔恨不得辛秘没长嘴,但他又不能动粗,就担心刀剑无眼,伤到这个体质称不上强健的女商。
辛氏愿意花这么大力气送她去往苗疆,甚至愿意为了让她行事方便送了唐氏那样多的财粮……她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定是巨大的。
——他有十足的耐心,准备一寸寸将那些利益据为己有,化为自己的养分。
于是欧阳浔撑出笑脸,谦逊地摇摇头,与辛秘并行,配合着她慢悠悠的步速:“族中武学高深,我只学到了皮毛。”
“大公子勿自谦。”辛秘笑眯眯地恭维他,甚至将称呼都改了:“前不久我们一同出行,你我并肩坐在车上,您可是都讲过的,自己用心学武,就是希望将家族武学发扬光大……”
什么?
欧阳浔一时有些懵,但下一秒脑中警铃大作,忽然明白过来这刁钻女商说这些无边无际瞎话的意图。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打断了,辛秘噙着笑意,越过他就去看站在众人略后方的欧阳治:“——毕竟您可是以后会继承欧阳氏的长子,比次子出色是必然的。”
从刚开始唇枪舌战之时,她就在抬高欧阳浔,处处不着痕迹地无视或是贬低欧阳治。这法子粗浅简单,偏偏却是刚愎自用的欧阳治的心病。
欧阳浔深知在自己这个蠢弟弟认知里他有多碍事,同时他也深知辛秘这番话对欧阳治的刺激。
身后暗含怒气的声音传来时,他的领子又传来了被拉扯的感觉。
“你这……”野狗!欧阳治忍不了了,他知道这女人是在激怒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他忍不了了。只要想象一下自己这个野种兄长夸夸其谈着自己的家世,自己的荣耀,甚至吹嘘着自己将来的位置……而这一切本都是属于他欧阳治的东西!
他不会真的杀了这兄长,起码此刻不会,但他可以在众人面前,狠狠地下一下这野种的面子,好让大家知道,这“欧阳浔”终究只是一条在他手下苟且偷生的狗!
自从辛秘束手就擒,厅中戒备的气息就放松许多,此时他们几人又要从士兵人群中穿行而出,大部分欧阳氏的私兵们都训练有素地将武器收起,分列两侧让出路来。
而欧阳治对欧阳浔动手的一瞬间,大部分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将眼神移了过去,离他们近的几人甚至分出手来去拉扯,阻止他们闹得太难看。
就在这松懈的一瞬,霍坚动了。
他原本松垮反握做虚虚护卫状的阔刀轻便地一挽,便重新正正执在手中,刀尖向下,几乎是斜着整个向前滑擦,瞬间便打歪了前方几人的短剑,重兵在短距离下对这种轻巧的武器几乎有着天然的压制。
辛秘也毫不拖泥带水,颇有些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了身周士兵下意识劈砍的刀剑,然后她迅速站起身,被身后大步赶上的霍坚有些粗鲁地兜在怀里。
霍坚脚步沉稳又迅捷,向后一撤,躲开迎面而下的武器,又猛地上前一步,踏上劈砍至地的兵刃,借着对方反抽武器的力道,跃身而起,膝盖撞上木质花窗。
他肌肉紧绷牙关死咬,膝盖曲起又猛地击出,老宅的花窗是乌沉沉的梨木,在这样猛烈的力道之下碎裂破开。
霍坚先将辛秘丢出窗去,接着从窗中一掷,长刀正中屋外赶来的欧阳家兵面门,那人顿时鼻血长流倒了下去。
辛秘顾不得回头看屋里,叁两下跑过去,将那柄沉重的刀捡起来,跌跌撞撞向院外跑。
等霍坚是没用的,若他出不来,她也没法救他,甚至连她自己都会被捉到。若他能出来,自然赶得上她。
她是辛氏的家神,是辛氏的命脉,她不能被捉住,不能落进别的家族手里,不能……
辛秘咬着唇,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做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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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古言】宝狐 六十七只宝狐-古宅冲突
唐氏老宅坐落在茂密幽森的山林之中,一面背靠断崖,一面是广袤的墨绿林海。
辛秘躬身伏在矮树丛中隐藏自己的身形,咬唇有些踌躇。这两条路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断崖虽然有小路通至山下,但是植被稀疏,光秃秃的,不利于隐藏,直接进入丛林又会有猛兽潜伏,她可不是这里山林的宠儿,也没沾多少唐锦的气息。
如果霍坚能逃出来就好了。他在的话就可以带着她从断崖离开,或是直接进入山林躲避,有他的武力值在这些都不算艰难。
……如果他能逃出来就好了。
辛秘又咬了咬唇,把这些软弱的想法丢出脑海。
霍坚承诺过的,要转投她麾下。做她的人,就不能这样轻易地被抓……甚至死掉,他一定会出来的。
他必须出来。
她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唐氏老宅里现在吵闹冲天,隐约还有追逐打斗的声音,又有好几批小队人马被派出来搜寻,脚步凌乱,时不时逼近她的藏身之处。
如果没有霍坚,她自己一个人是走不远的,辛秘决定等一等他再做打算。
就一刻钟。她对自己说,也在心里对霍坚说,我只能等你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那些欧阳氏家兵地毯式搜索过来,她身姿灵活,也许能躲藏一时,却躲不了太久的。若到时霍坚没有出现,八成已经被抓了,她的背后还有整个家族,如果她落进欧阳氏手中,不管是被活捉还是被杀掉,对辛氏来说都是抽骨之痛,理智让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守护了上百年的家族的。
没时间思索太久了。辛秘悄无声息地将衣裙下摆撩起,在腰间系好,露出穿了绸裤的双腿便于行动,她蹲着身在矮树里移动,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欧阳家的众人不会是走着来的,他们一定有载具,有马匹。
她一个翻滚,从林间的阴翳掩盖下快速移动着。上山的路在老宅东北边,他们折返回来的车队是从西北方回来的,为了不被他们看到,那些人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将车马驻扎在北门外,要更远一点。
所以,目前宅子里只有唐氏护卫们自己的马匹,数量有限,无法让大队家兵上马追逐。
辛秘垂了垂眼帘,心中微有打算。
“咴——”马厩处忽然传来马儿的惊声嘶鸣,分成小队搜索的欧阳氏家兵立刻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马厩有动静!”
因为一时冲动放跑了人的欧阳治面色铁青,大手一挥:“去查!区区一个女人,不能让她跑掉!”
立时便有两个小队领命奔跑而去,欧阳治脸上黑沉沉的,焦躁地来回踱步。这次确实是他惹出来的祸事,没想到那女人胆子这么大,被整厅的刀枪剑戟指着还敢跑,也没想到那女人身边的护卫这么强悍。
他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同样面沉如水的欧阳浔,没有开口,嗤了一声喊了人跟自己继续在院中巡逻,没有赶去马厩。
他不是个完全的蠢人,知道辛秘狡猾,又被骗了几次,终于懂得谨慎一些。
果然,欧阳治刚走到走廊,就听到货仓方向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他耳朵一竖,忽地反应过来,现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会骑马奔驰,而货仓那里还拴着唐氏用来运送物资的马车,没有收拢进马厩里。
“哈!”他瞪大眼睛,狰狞地咧嘴一笑:“真当我欧阳治是傻子不成?声东击西这种低劣的小把戏还想骗到我!”
众人转头赶去货仓方向,远远地便看到一片腾起的烟尘,还有被马蹄践踏过的枯枝碎叶,板车上拴着的马匹少了一匹,欧阳治追出门去,一眼便看到惊慌失措跑得左突右闪的马,还有其上轻飘飘浮着的一袭浅蓝身影。
她看起来不会骑马,僵硬地伏在马背之上颠簸,像是随时要被甩落下来,眼见是走投无路了。
亲眼看到了人,这下欧阳治总算放下心来,不再怀疑有什么阴谋诡计,大手一挥,自己也抢过一旁的马翻身而上:“给我追!可以打伤,留条命在就行!”
欧阳氏的家兵急匆匆追了出去,一转眼这宅子里只留了不到一半的人。
欧阳浔也看到了那匹奔逃而去的马和上面可怜兮兮的背影,拧了拧眉,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这位小小姐向来该傲的时候傲,该谨慎的时候却也特别谨慎的。蜀地山川丘陵密布,他们又是在根系茂密的树林里,即使有开辟的平缓山路,她一介没有武功傍身的女流,又怎么会选择和常年戎马作战的军士拼马技呢?
何况即使真的骑马逃脱,进了山,她又如何一个人生存?
他不明白对手的想法,却懂得尊敬自己的对手,辛秘不是傻子,相反,她是个极其聪慧并且思路明确的人,不会做傻事。
身后属于他的私兵低声问他的决定,欧阳浔皱了皱眉:“不用找她,跟着刚刚跑掉的那个护卫留下的痕迹,找找那个男人。”
霍坚着实是悍勇,电光火石之间将辛秘丢出窗去,还留在厅里的人一时间惊愕,都知道重点是那个女人,率先伸手去捉她,没想到霍坚竟也不趁此机会逃跑,拼着臂上挨了一刀直接抢过一旁兵士的弓弩,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横梁,在高地用弩箭几发连射阻住了众人破窗追击的步伐。
他似是并不畏惧流血和痛楚,手臂的伤口都不包扎,大片的血液泼洒在地面,厅中欧阳家兵不久也掏出弓弩回射,他以横梁为盾躲闪一番,竟硬生生靠着下方射来的弩箭击穿了木质屋面,逃到檐上去了。
一翻动作行云流水,那是经过了千万次生死锤炼才练出的战斗本能。
欧阳治对这种功夫出色的武人心怀忌惮,自己又不能分心去追他,于是点了数个小队去追击,那男人一柄长刀已经脱手掷出,弯身从靴筒里取出两把匕首,以一敌多,悍勇无匹,竟硬是走脱了。
只是他走得狼狈,身下的血和留下的痕迹难以遮掩,循着痕迹追他并不困难。
欧阳浔有种预感,那位清高无比又爱对护卫发脾气的小姐,不会这样丢下他纵马离开的。
“……”霍坚撕开自己衣服的下摆,将它迭成一条长布,粗鲁地在臂上裹紧止血,因为失血和剧痛静静地喘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身旁倒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欧阳家兵,喉咙里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
这是来追他的第叁个小队的最后一人,其他人都被他躲过或者除去,但代价是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辛秘不知踪迹,他也听到了马声,还有那些家兵追逐出去的动静,但目前他还没有确定辛秘的去向,一味追远怕是会走散。
于是他没有莽撞地追过去。
现在他躲在灶房后的一棵参天巨树上,这棵树的根系繁杂,枝丛累压,茂密的树冠将他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但这里也只能是暂且藏身,他打斗的痕迹和血污是抹不去的,追兵很快就能找过来。
霍坚出了一口气,正准备从树干滑下,沿着房顶去另一处躲避,忽地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与呼吸。
又有人来了。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森然戒备,浑身气息放缓,贴在树干之上无声无息地远远看着走近的人。
……是小余。
这个年轻人脸蛋带着山间的微棕,眉毛浓重,笑起来有些大男孩的爽朗,而阴着脸的时候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了,一如此刻。
看到小余的时候霍坚就知道对方可以发现他。不关乎武功强弱,只是他们一起出征战斗了太久,一些性命攸关时的习惯也是一同训练出来的,他了解小余,小余也同样了解他。
年轻的大男孩走近了,他站在树下,将手中的剑往远处一丢,抬头向他看来。
“将军。”小余喊他,一如从前共住在一片营地里,他们一起狩猎回来时,看着他那双亮闪闪带着崇敬的眼神。
霍坚没有回答他,他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是想不出要如何诘问小余的立场,他只能沉默地回视,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您不问问我吗?”小余反倒先开口了,声音有些低落:“不问问我为什么背叛您?”
霍坚摇了摇头:“各为其主罢了,我既然不会养活你,就不会对你的出路多加置喙。”
小余听了这话,惨惨一笑:“主?我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到处打仗,到处饥荒,而我也只有跟着打仗才能有口饭吃……可将军您的主呢?”
他神色骤变,咄咄逼人:“您的主,莫非还是那个裹着黄金的骷髅,披着锦绣的饭桶?!”
“余统!”霍坚厉喝打断他:“是大历的军人从蛮族手里救了你!”
“那又如何?救一人,或几人,却因他的疏懒害了天下万人!”小余声色俱厉,寸步不让:“您记着恩师的情,他便替要你替他顶叛国之罪,您记着君主的情,君主却要你屠城!”
“甚至因你不从而判你死罪!”
他大喝着,声音有些脆弱的歇斯底里 :“将……霍坚!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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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古言】宝狐 六十八只宝狐-滁州往事
“将军,”小余舔了舔唇,干裂的嘴唇沁出血丝,他吸饱了阳光的年轻的脸庞有些无助的茫然:“……军粮还是没运来。”
霍坚拧眉,沉默点了点头。
“那些朝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吗……还是让我们干脆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再还回去?”小余小声地嘀咕个不停,有些烦躁地扯了一根干草送到嘴里嚼。
两月之前,霍坚带着随他入关的北境军残部,也就不到一万人,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攻城战,总算是将这被叛军攻占的滁州城重新收复周氏皇族名下。
而他的军队伤亡惨重,缺食少粮,眼见气温一直在降,再过一月就要入冬,来自后方的补给却遥遥无期。
“向城中药店、行商、富户等购买药材的事如何了?”他一边检视着粮仓内半空的储量,一边询问着身边的副手。
“不顺利。”副手是个脸色黧黑的汉子,看着五大叁粗,实际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因此物资后勤之事都是交由他经手的。
“药行推说自己存货不足,只肯卖给我们一些大蓟、小蓟、叁七等寻常草药,并且量也是远远不够的,军中医署已经快要用完了。”
“行商、富户们都说自己没什么门道与外界购入,大都推辞了……”副手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小心地开口:“兴许是我们价格没给到。”
霍坚没说话,眉头凝重。
“哧。”小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此时不屑地插嘴:“跟价格有球关系,就是这些人跟着叛军混好了,税也少,也不征粮,人家还不想被我们收复呢,巴不得我们全军覆没……”
“慎言。”霍坚一臂抬起,打断了小余。他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从城主府里卖出来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衣带的中年人。
“督军。”
收复滁州城后,城主一家都带着细软逃跑了,现在城主府空闲,这位由皇室派出的督军关大人便成为了名义上的代理城主,暂为管事。
中年人不看他,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得一丝不苟之后才仿佛刚发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般,夸张地抬了抬眉:“诶呀,这不是霍将军吗,我竟未发现你在此处。”
这位关大人态度一点都不好,平时也是诸般看不上他们这些边关来的守军,小余是个急脾气,袖子一撸就要找茬:“喂你——”
霍坚在他头上一拍,让他“咔”地咬了自己舌头,一时捂着嘴去一边哼唧了:“是我御下不严,请大人责罚。”
关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梳得顺滑的小胡子一翘:“责罚就不用了,迟早有受苦的时候。”
他说的不假。
关大人,名关山,乃是当今皇后生父的弟子,虽不姓周,却是实打实的外戚一派,与皇室的联络远比他这个外放武将要紧密,在霍坚等一干武将还需要马匹传递朝中信件时,这位就拥有着周氏特供的信鹄。
粮草迟迟不到,却到了一个霍坚不愿意接受的命令。
“霍将军,”关大人将那张小小的信笺递给他,那信笺玲珑方正,显然是从信鹄脚爪上的信桶中取出的:“这是陛下给你的命令。”
是,确实是陛下给的。
霍坚认识当今皇上的御笔签名,也认识那方小小的印章,但他也知道当今皇上醉心诗文画卷,不理朝政,这些政令都是周氏家神和一众长老议得后送去他案上签字的。
“……”他仔仔细细将那上面短暂的一行字看过来,面色沉重:“这真是陛下亲令吗?”
关大人有些诧异他还会追问,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抽动:“霍将军这是何意?即使陛下繁忙,由他人帮忙分担一些,但既然陛下盖了章签了名……那说明他是不反对的。”
他当然是知道的。
霍坚咬牙,手掌攥紧,一点点将那小小的信笺攥在掌心,皱褶成团。
——国库不丰,可征民仓。
短短八个字,不下官诏,不走官驿,却借一个外戚的手递到了他手里,要让他做出此等鱼肉乡民的事。
霍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隐约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双手纠缠不休的血色污泥,那是他的冤孽。
他出身荒野,蝇营狗苟,几次遇到贵人提携,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他不敢想的位置。
恩师害了他,却也教过他,何为父子,何为君臣,何为铮铮铁骨……何为朗朗君子。
那位端坐在珠玉宝石堆成的王座之上,身着明黄衣料的君主,曾经也认同过他驻守北地、守卫边境的坚毅,他向霍坚描述过自己心中的愿景,那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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