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枫锦又一拜:“奴婢谨记。”
“起来吧。”唐昭仪缓了一息,便向内室走去。她与皇上算不得相熟,但这些日子下来,已足以让她知道皇上对她没什么心思。
有些事里,最紧要的就是“自知之明”。
皇上若对她有意,她自可以去争、自可以有几分野心。可既没有,在这后宫安度一生也不失为一种好结果,图惹是非反倒是庸人自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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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里,闲来无事,顾鸾便与楚稷一并进了寝殿,在茶榻上分坐两边,隔着一方榻桌各自读书。
御膳房奉了两碗冰镇绿豆汤来,他一时没动,她吃完自己那碗歇了会儿觉得还热,就将他那碗也端来吃了。
吃到一半,他伸手摸碗,没摸到,抬头一看:“你这碗是不是朕的?”
“……”顾鸾后脊绷直,“奴婢看皇上一直不吃……”
“朕没说不吃。”
“可放久了就不凉了。”她边说边又吃了一口,言毕下榻,“奴婢去御膳房端碗新的来。”
楚稷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她扭头,看到他眉心紧蹙:“算了。”他不咸不淡地摇头,“外面热,别出去了。”
说罢一拉,直接拉她坐到身边。
顾鸾被他搂着,没多久就又嫌热了,便伸手把那碗没吃完的绿豆汤端起,继续吃。
“啊――”楚稷突然偏头,张口。
“咳!”顾鸾猛地被绿豆呛了,清清嗓子,又要下地,“奴婢再去取把勺来。”
“事多。”他挑眉,手在她腕上一攥,瓷匙压入碗中又生硬舀起,就凑到嘴边吃了。
细品两下,他道:“是不太凉了。”
说罢就扬音:“张俊。”
张俊应声入了寝殿,皇帝随口:“去御膳房再端碗绿豆汤来,要凉的。”
“……”顾鸾望向张俊,饱含歉意。
不过转念想想,张俊自是不会亲自跑这一趟的。
果然,张俊出了殿就将这差事吩咐给了个小宦官。那小宦官得了令,半刻都不敢耽搁地奔去御膳房。
绿豆汤是现成的,御膳房将汤盛好,又额外放了些碎冰进去,倒也没忘了让这小宦官喝上一碗解解热。小宦官饮了汤、道了谢,将皇帝要的那碗放进食盒里装好,就稳步折回紫宸殿。
在他自北向南往紫宸殿走的时候,两名宫女正自东向南往顾鸾的院子去。
方鸾歌正与院子里的三名宫女一起围坐在石案边说话,见有人来,就起身迎过去。
院门外的二人一福:“姑娘,我们是尚服局的,来给大姑姑送新制好的夏衣和香囊。”
“辛苦了。”方鸾歌边笑应边垂眸一看,二人的托盘里果然一个端着几身夏衣,一个盛着七八只香囊。香囊颜色各异,但各个精巧,是费神用心做的。
“真好看。”方鸾歌赞了句,面前的宫女便笑说:“此番专挑了清凉透气些的料子做这香囊,香料也选了清新些的,正事宜夏天。姑娘可将这些香囊悬挂在离灯近些的地方,晚上一燃起灯,让热气一熏,香气即可散开,保准清爽宜人。”
方鸾歌颔首:“我记下了。”说着便示意绿暗和红稀将东西接下,又让霜白陪二人去厢房用茶。
待得她们进了厢房的门,方鸾歌才自己将东西端去了内室,一一记档、查验。
顾鸾则是到晚上回来时才见到这些东西,方鸾歌跟她说:“已按姐姐所言一一记档了,几身衣裳我也都亲手查了一遍,既无藏针、暗袋,也未见有什么异香。”
顾鸾点点头,边进屋落座边问:“香囊呢?”
方鸾歌道:“香囊拢共送来了十二枚,我挑开一枚瞧了瞧……不知该怎么说。”
顾鸾凝神:“直说就好了。”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53节
“就是……”方鸾歌拧着眉头,“里头的香料都是寻常香料,我都识得出,没什么用不得的东西。但是吧……我又总觉得那些香料瞧着要比平日所见更白一层,不知是熏制之法不同还是有旁的原因。”
顾鸾思忖道:“可让太医院看过了?”
“我已私下里请了两位医女看。”方鸾歌说,“她们都没瞧出什么,只说可能是近来更晒一些,所以照得东西发了白。”
顾鸾便说:“那再请太医瞧瞧。”
方鸾歌轻声:“那可就得让皇上知道了……”
“罢了。”顾鸾摇了头。
她若要传太医,他必定担心她有什么不适。想想上次喝醉了被他拎起来的经过……还是算了。
她便道:“把那香囊给我,明日太医去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候,我私下里问一问。”
“好。”方鸾歌应了,就去取了那已拆开口的香囊来,交给顾鸾收着。
顾鸾在翌日晌午太医为楚稷请过脉后,亲自送了他出殿,迈出殿门又走远几步,就开口道:“吕太医,我有个私事,想请太医帮个忙。”
吕太医拱手:“姑娘请说。”
“就这个香囊。”顾鸾边说边将香囊摸出来,递给他,“太医帮我看看里头的香料有恙无恙?我身边的宫女瞧了,只觉得香料似乎都有些发白,不知是不是熏制之法不同所致。”
她这般说着,略去了已找医女看过不提,免得太医先入为主以致误判。
吕太医便依言打开了香囊,摸出几许香料仔细看了看,又凑到鼻边细嗅。
如此辨别几番,他忽而眼底一栗,转而问顾鸾:“这香囊,大姑姑从何处所得?”
“是尚服局昨日新送来的。”顾鸾如实道,“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吕太医手中将那香料一撵,丢回囊中,复又看了看手指,示意她再行走远了几步。
到了偏僻处,他才驻足:“这东西……若说大碍,倒也没有,但大姑姑还是能不用就别用吧。若非要用,则务必远离明火,倘使夏日烈日当空,气候正热,便也别戴着它。”
顾鸾听得一奇:“这是什么说法?”
第54章 查案(如是圣上想要轻拿轻放,是...)
吕太医叹道:“这外头那层白, 乃是火石磨成的粉。只是磨得极细,镀得又均匀,是以看起来浑然一体, 不好分辨。”
“火石?”顾鸾讶然, “打火的那个东西?”
“正是。”吕太医点点头,“这东西之所以拿来打火, 是因易燃。倘若靠近火源, 抑或烈日当头、暑气正重,一不小心便会燃起, 危险得很。”
顾鸾想了想,又说:“我从前听说……这还是有毒的?”
“有毒是有毒。”吕太医点点头,“但用在香囊中,这毒倒无妨了, 一则大姑姑不会日日凑在鼻前细嗅, 二则就算长时间细嗅, 分量也仍很轻, 不足以使人中毒。只是它既易燃,囊中香料又都是些晒干的花木草叶,怕是燃起便不好收拾。”
顾鸾拧眉,颔首道谢:“我有数了, 多谢太医。”
接着又道:“此事, 还请太医只当不知情便好。”
“那皇上那边……”吕太医微有迟疑, 顾鸾轻声:“人在宫里,各有各的难处,还请太医体谅。”
吕太医想一想, 便也罢了。今日他体谅几分她这御前大姑姑的难处,来日也指不准还有事要央她, 左右是不吃亏的。
与吕太医道了别,顾鸾就先回了趟自己院中,暂未多说吕太医的事,只问方鸾歌:“尚服局送这香囊过来,可还说了什么?”
“说是取了轻薄透气些的面料来制,嗯……香料挑的清爽些的,适宜夏天。还说……”
方鸾歌想了想,又续道:“哦,说若悬挂在离灯近些的地方,傍晚灯火燃起来,热气一烘,香气即可散开。”
这话入耳,顾鸾禁不住“呵”的一声,冷笑出喉。
“这是想活活烧死我呢!”她道。
方鸾歌一愕:“怎么说?”
顾鸾这才将吕太医适才所言尽数告诉她,言罢复又冷笑:“若没有尚服局那句话,这事是冲着我来、还是有心借我的手冲别人去,还有的论。可偏有了那句话,我平日不回房时屋里都不点灯,只要点灯我必在房里。”
这便是精打细算,想掐准她在房中的时候烧死她了。
顾鸾环顾四周――房中笼灯有薄绢制的罩子、床有绢绸的幔帐,一应家具更多为木质,门窗亦是木质。
这若烧起来,火势必定汹涌。房中所挂的香囊若都替换成此次送来的,更有助燃之效,她想逃出去不是易事。
方鸾歌心惊肉跳:“这是何人所为?尚服局……尚服局犯不上的!”
顾鸾摇头叹息:“我暂且也想不出是谁。”
“那姐姐可要赶紧回了皇上才好。”方鸾歌边说边打开了衣柜,将香囊尽数取出,“皇上会为姐姐做主的。”
顾鸾一时却拿不准了。
若说彻查,自是皇帝下旨最是有用。可现下她没出事,她拿不准直截了当地将这种后宫算计推到他面前,会不会有点傻?
凭着上一世所见她也知道,后宫嫔妃们若是遇到这样的算计,即便早有察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得对方计成再行反击,人证物证俱在,方能一招制胜。
她是不是也该等一等,等到这东西起效,让楚稷亲眼看到有人要害她?
这其实很简单,她只需让这香囊靠近火源,让它烧起来。
她也知道更狠的法子――此事若落在精于算计的后宫妃嫔手里,大有可能有人带着此物到紫宸殿去,再找个机会让它在紫宸殿里烧起来。
之后,再委屈、惊恐、心神不宁,任凭幕后主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必定会被挖出来,再无翻身余地。
她是可以那样做的,可她……不想算计他。
若是窗户纸还没戳破,她愿意使一些小心思,让他多看一看她。可那不过是柔肠百转,又酸又甜却无害,饶是被他瞧出了来问她,她也没什么可愧疚。
但眼下,是阴谋,是实实在在的算计。
顾鸾发自肺腑地抵触。仔细想来,上一世他们相处得那样好,许多时候便是因为有什么说什么。她对他信任,他对她也放心。
这在人与人之间是很珍贵的东西,在宫中更是。
这样珍贵的东西,她实不忍让它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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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房中待了片刻,顾鸾就回了紫宸殿,她袖中揣了个香囊,但一时仍拿不准该怎么办,便姑且不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楚稷很是忙碌,明日就是端午,他要率众臣祭拜龙祖、祈福辟邪。再过十余日又是皇长子百日,百日礼亦有一应事宜要他过目。
是以这一忙便忙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宫人们不敢扰他,眼看再不用膳就已太晚,才由顾鸾上前说了句:“皇上,先用膳吧。”
楚稷抬眸,视线落至殿外,才发觉天色已黑,便放下手中奏章:“好。”
不一刻工夫,晚膳就已备齐。楚稷用着膳,才觉今日委实有些累了,便道:“等用完膳,陪朕出去走走。”
“好。”顾鸾抿着汤,应了声。
二人往外走时正值月明星稀之际,前头的三大殿气派宏阔,却不适宜闲来散步。楚稷便带着顾鸾往后宫走,到了太液池边。
张俊提前带人来清了道,眼下四下无人,楚稷便让顾鸾站在前面,径自在她身后伸臂将她圈住,与她一并赏月,姿态闲适而亲近。
二人这一站便是很久,顾鸾安安静静的,欣赏着他身上浅淡的龙涎香味。他也不开口,就那样抱着她。
直至他在某一瞬忽而幼稚,被她钗子上的流苏吸引视线,抬手玩了起来。
那几缕流苏乃是珍珠所穿,被他一玩就撞得作响,扰了顾鸾清净。顾鸾一壁按住,一壁恶狠狠回头瞪他,他低笑:“这么凶。”
说完,他就又乖乖拥着她了。顾鸾也转回头去,静望明月,望了半晌,长声吁气。
算了,直说吧。
她定住神,薄唇轻启:“有个事,得告诉皇上。”
“你说。”
她便回头寻觅:“张俊呢?”
楚稷不解,还是松开了她,唤来张俊。
顾鸾的目光落在张俊手中的笼灯上,便道:“笼灯借我一用,我要里头的火烛。”
“哎,好。”张俊面显惑色,犹是依言将灯放下,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燃的正旺的火烛取了出来。
顾鸾摸出那香囊,走到张俊身边,将香囊一分分地缓缓靠近火烛。眼瞧尚有一寸之遥,火烛的光焰半分都未触碰道香囊,香囊却倏尔窜起火苗来。
顾鸾蓦然回身,信手将香囊掷进太液池里。
“扑通――”香囊落入湖中,火光熄灭,消失不见。
楚稷一时不明,只看着她,顾鸾上前两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同样的香囊,奴婢房里还有十一个,皆是尚服局昨日新送来的。鸾歌细心,打开查验觉得香料色泽发白,就请医女去看,医女未觉有异,只说或是近来太晒,晾得发白所致。”
“可今日晌午,奴婢又找吕太医看了。吕太医说,那是因外头涂了层磨得极细的火石粉。倘使温度高些,即会燃起。”
“而尚服局却告诉鸾歌,可将这香囊挂在靠近笼灯处。燃灯时热气一蒸,香气即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日若奴婢不回房,房中不会燃灯。燃灯时,奴婢必在房里。”
言毕,她便不再多言一字,只等着楚稷的反应。
上一世她不曾见过年轻的他面对后宫争端的样子,亦不知他会如何料理。但她想得明白,只消此次他有那么一点息事宁人的意思,日后再有这般的事情,她都不会贸然同他讲了。
楚稷听罢,眼底微颤:“张俊。”
他神情沉得可怕,张俊躬身上前,却不敢出一点声响。
“你带着人,先把尚服局围了,再去阿鸾那里将香囊尽数取来,让鸾歌去尚服局把送香囊的宫女识出来,交由宫正司审。”
再凝神想想,他又说:“请宜姑姑进宫一趟,去宫正司镇着。不论审出何人,一概直接到紫宸殿回话。皇后和母后那边,先不必惊扰了。”
“诺。”张俊一揖,领命而去,心下已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如是圣上想要轻拿轻放,是万万不会劳动已出了宫的宜姑姑的。
“阿鸾。”楚稷走近几步,伸手将她揽住,“别怕啊……”他的神情柔和下来,声音也柔和下来,“朕会查清楚,不会出事的。你若不安心,也可自己去宫正司看看案卷,没关系。”
顾鸾贴在他怀里,听着他的话,持续了大半日的惊惧与烦躁一点点舒开。
不知不觉的,她竟勾起了一点笑意,轻轻地点头,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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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张俊来传圣上口谕时,柳宜原正悠哉哉地用鲜牛乳调成的糊糊敷着脸。乍闻皇帝要她回宫办差,她心里一讶,这份讶色惹得神情扭曲,敷脸的糊糊便有许多地方粘连到了一起,还有许多地方出现了裂纹。
柳宜胡乱抹了两把,一张乱七八糟的脸就这么望向张俊,她怒然质问:“要我盯着宫正司办案?顾鸾呢?”
“……就是顾鸾的案子,有人要害顾鸾。”张俊赔着笑回话。
宫阙有韶华 宫阙有韶华 第54节
“有人要害她,不碍着她办案啊!”柳宜又道。
若顾鸾被疑是凶手,那是要避嫌的;但是险些被害,有什么嫌可避?
转念一响,柳宜又懂了:“宫正司审案血腥,怕顾鸾吓着,是吧?”
“……皇上没说。”张俊硬着头皮。
“这小没良心的。”柳宜气不打一处来,躺在美人榻上生了半晌的闷气,终是沉叹着起身,洗脸更衣去了。
第55章 端午节(“那你给朕做个汤吧,朕给...)
翌日便是端午的正日子, 皇后晨起梳妆时听闻宜夫人进了宫,自然而然地道:“可是进宫过节来了?一会儿本宫去见见她。”
身边的大宫女景云却说:“不是,奴婢听闻是去宫正司帮着审什么案子。”
“案子?”皇后从镜中看她一眼, 心里犯了嘀咕。
宫正司在审的案子, 应是宫中之事,她却半分也没听说。
于是不禁追问:“什么案子?”
景云一壁为皇后梳着头一壁道:“奴婢去宫正司问了问, 也没问出来。娘娘看……是否去御前打听打听?”
“不必了。”皇后即刻否了她这想法。
她一个当皇后的, 去御前胡打听,传出去于名声无益。再说, 御前那边口风紧,想是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皇后便不再多想这事,只问景云:“宫宴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当了,娘娘放心。”景云抿笑, “这回尚食局包的粽子可真是好。方才良王殿下去太后娘娘那儿问安, 路过栖凤宫闻着香, 还跑进来要了两个吃呢。”
皇后绷不住也笑:“那就再装几个, 本宫一会儿去向太后娘娘问安,给他捎过去。”
“诺。”景云应了声,递了个眼色示意身边的宦官去装粽子。宜夫人入宫之事便暂且按下了不提,后宫之中皆是一片过节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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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皇帝一早就出了宫, 率领重臣祭拜龙祖去了。
顾鸾并未跟着, 留在房中却又无事,一清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那香囊案。如此捱到了晌午,她到底忍不住, 就起身出了门,想去宫正司瞧瞧有进展没有。
宫正司设在皇宫东侧, 与尚宫局只一墙之隔,顾鸾这辈子还没去过。行至门口,两旁候命的宦官也不认得她,伸手一挡。顾鸾给他们看了腰牌,二人才忙躬身:“大姑姑安好。”
顾鸾这便入了门,二人自会向里头的掌事去禀话。是以顾鸾刚进了前厅,案卷就有人奉了上来,其实也就寥寥三两页而已。
顾鸾翻了翻,都是些无甚大用的供词,尚未提及主使是谁。
忖度半晌,顾鸾还是说:“宜夫人是不是正审着?我去瞧瞧吧。”
“这……”进来送案卷的女官神情微僵,干笑道,“夫人专门吩咐了,说着审案的过程吓人得很,您若过来,不必去看。”
“宜夫人好意。”顾鸾颔首浅笑,“你也把话带到了,她便不会怪你。让我去看看吧。”
跟前的女官略作斟酌,终是带着她去了。
宫正司平日便是审案所用,格局特殊。出了这方宽敞明亮的正厅,后头便是另一间偌大的房舍。这房虽大却阴暗,里头皆是牢室、刑房,处处透着阴暗压抑。
那位女官带着顾鸾径直往前走,临近通道尽头的时候,顾鸾闻到一股子怪味。
好似是……好似是什么菜的香辣味,混合着血腥气,一并飘出来。
顾鸾面露惑色,没说什么,跟着这位女官一并进了那间刑房。
目光所及之处,柳宜正姿态闲适地端坐在一张大木椅上,手边有张方桌,桌上置有两个小盆。
后头的那个盆里放了什么,顾鸾瞧不见,眼前这个却已摞出了一座小山,在盆中冒出了个小尖儿来。
通红通红的,是虾壳。
竟是在吃小龙虾――顾鸾心生佩服。
这一世她尚未见过宫正司的血腥,方才闻得血腥味,直觉得有些恶心。而纵使是上一世对此见惯不怪的时候,她也绝没想过审案的时候还要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柳宜看见她就笑起来,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
顾鸾忙是一福:“夫人安好。”
“别多礼了。”柳宜亲亲热热地扶起她,“原想着不让你看,你倒不怕?”
顾鸾垂眸:“一不小心命都差点没了,这点事还有什么好怕?”
“也是。”柳宜一哂,“来,坐下。”
即刻便有宫女在柳宜身侧添了个绣墩,顾鸾与柳宜一道坐下,才顾上看正受审的两个人。
这应该就是昨日去送香囊的两个宫女了,都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木架上,身上却没见血,看来她方才嗅见的血腥气不是这屋传出去的。
柳宜慢条斯理地又剥了一只虾,养得修长的指甲拈着虾仁:“还不说?可真能熬啊――”
顾鸾平心静气地看着,低一低眼,没开口。
她太清楚这里头的路子。
宫正司里有成百上千种酷刑能让人招供,但只消动刑,越大的案子越容易被人指摘屈打成招,反倒节外生枝。所以宫里头厉害的女官都有一套不动刑的狠办法,斗的是一股狠劲儿,熬的是心思。这般审下去,受审者多半比经历严刑拷打还痛苦,但偏偏身上找不到伤处,也就不怕被人说屈打成招。
顾鸾抬眸瞧瞧眼前这两位――嗯,应是还在头一步,最多第二步。
头一步便是将人这样捆着,能说话、能喝水、每四个时辰还有几口饭菜喂进去,但独不让睡觉,想睡就是一盆冰水浇醒的事。
这原就是越熬越难受的一步。若还硬熬着不说,总归也不会被放下来,第二步自然而然地就到了:内急。
人嘛,多多少少都是要面子的。有了内急,很难说服自己就地解决,这就成了另一通苦熬。熬住了自是难受得紧,熬不住,那又为审案的女官开启了第三步。
忍不住内急,衣衫脏污,到时柳宜自会让人将她们的衣衫尽数除了,剥得干干净净地捆在这里。
姑娘家没几个受得了这一步,顾鸾上一世时就知许多犯了事的宫女都是栽在了这一步上。
再往后……自也还有更让人遭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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