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画得又太写意,那哪里像个人?平面的,笼统的,根本不足描绘出母亲的模样。
皇帝叹了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修竹,”他说得有些艰难,他这个外甥生得高大矫健,平素躬身守着礼,他还未察觉,这般瞧来,对方早就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你呢?”
他说:“你怨不怨舅父?”
他们之间有过不快,一回是为他给陆筠指派的婚事,一回是为翊王妃。
他要陆筠尚主,后来是他妥协了。
他强行把守寡的翊王妃纳进宫,名为赐居太妃宫中陪侍,实则关在清芳殿意图淫—辱。陆筠劝谏过,他没理会。陆筠拗不过他,毕竟他是长辈,又是帝王。
除却婚事没有听从他的指派,这些年陆筠对他,算得上服帖。
不曾仗着军功自傲过,甚至没要求过封赏,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恭谨顺从。他甚至能从陆筠的容貌中看出几分自己的影子,这是他外甥,是与他有亲缘的晚辈,他们之间这份感情,原本是真挚不掺杂任何算计的。皇姐去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更近,比从前还亲。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陆筠抬起眼,凝眉直视天颜。他启唇道:“皇上说笑了,臣——岂会怪罪皇上。”
没什么舅甥情,有的只是君臣义。
皇帝的手垂落下来,有些尴尬地苦笑,“看来,修竹还是怪朕。”
“皇上,”陆筠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微臣征战西北十年,如今边境安定,西国献降,潜入中原的细作也都网尽。微臣如今成婚,有了家室,祖母年迈,亦需人照拂,安稳日子过惯了,再掌握西北军务,已不合适。皇上不若另选贤能,早日填补西北统帅的职缺,往后微臣专心护卫宫城,也免两头牵挂。”
他说出皇帝一直想听的这段话,可奇怪的是,此刻皇帝并没觉得宽心,反倒是有种酸酸涩涩的不舒服,满溢在胸腔。舅甥俩走到这步,他竟也是心痛的。除却权力,也想要亲情,总归是他太贪心了。
风声缓下来,雪籽一粒粒洒下,漫天的雪沫子在半天起舞。陆筠目送皇帝的行辇远去,转过一道宫墙,再也瞧不见了。
他缓步往回走,已经几天没怎么合眼,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疲倦。他想念那个人。
想在她身边。
想把她拥入怀。
想靠在她纤弱的肩膀上。
想与她说说自己的难。
头一次觉得软弱并不丢人。因为她一定不会笑他,她一定能懂。
**
瑗华扶着明筝登上车,心有余悸地撩帘朝里望,“奶奶,您真没事儿?”
明筝摆摆手,“无碍,别大惊小怪的,仔细给人听了去。”
不远处,梁芷萦跟人寒暄毕,一转身就看见了明筝的车,她疾步走上前,口中呼道:“阿筝,你别忙走。”
她来到车前,扣了扣车壁,“阿筝,我找你好久了。”
为了求见,还没少瞧明太太的冷脸。
车帘掀开半片,露出明筝哭肿的眼睛,她怔了下,旋即想到明筝如今的身份。——太后娘娘可是嘉远侯的外祖母,她自是哭得情真意切,是真伤心。
“李大奶奶有事儿?”明筝没打算下车,便是无礼这一回吧,她实在疲累得很。
“也不算,”梁芷萦瞧了瞧四周,见没人在意这边,才鼓起勇气小声道,“阿筝,你知道我四妹的事吧?人从这世上突然消失了,大半年还没找回来,我娘整日以泪洗面,什么法子都使了,求了多少人,还被骗了不少银子,可这人就是找不回。阿筝,嘉远侯有人脉,有办法,你们若是肯帮忙,定比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强。我二弟他如今人在宛平,轻易回不来,我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帮帮忙,跟侯爷说声?”
明筝抬抬手,打断她的话,“李大奶奶,梁姑娘出事,我也觉得很惋惜,不过也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正在丧期,实在没这个心情,抱歉得很,怕是帮不上您。”
她挥手命车马起行,梁芷萦气喘吁吁地跟着车,“阿筝,我知道这时机不合适,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难道忍心见死不救吗?芷薇不是别人,她是你一手带大的啊。我实在是没法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自打家里出了事,我夫君他、他甚至不许我跟娘家往来,他们都不肯帮忙找,我总不能眼睁睁任由妹妹这么无缘无故的没了,你帮帮我,阿筝,你帮帮我……”
“阿筝,这是谁?”
侧旁转过一辆车来,帘幕卷起,露出里头一张肃容。
明筝顿了顿,忙命停车,“祖母,这是礼部侍郎李大人府上的大奶奶。”
梁芷萦心下一惊,没想到会被陆家老夫人撞个正着。
就听老太君冷哼一声,“原来是李太太,怎么,我们阿筝欠了您家银子没还?这么大庭广众的缠着?”
说得梁芷萦涨红了脸,“没……偶然遇上了,叙叙旧……陆老夫人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
“叙旧?太后娘娘大丧,阿筝伤心得寝食难安,有什么叙旧的心情?今儿来哭丧的谁不是感念太后往日的慈和真心来跪拜,怎么李大奶奶是浑不在意?”
不敬太后的罪名压下来,梁芷萦怎么敢应?她讪讪地道:“不是……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君哪里理她,帘子一甩落了下来,“阿筝,走吧。”
明筝点点头,“是,祖母。”
两车一前一后驶出广场,没一会儿就不见影踪。侍婢上前扶着梁芷萦道:“二奶奶如今做了侯夫人,脾气倒长了不少,原先在梁家,几时敢这样跟奶奶您说话?”
“住嘴!”梁芷萦斥了声,灰头白脸地上了自家的车。
**
陆筠回来时夜已深了。
明筝还没睡,靠坐在软垫上在饮桂花燕窝粥。
一盏小灯点在炕边,照出一小片光晕来。
单是这点微光,就叫陆筠心里的烦乱都静了下来。
他沉默地走入。
明筝瞥见他,忙从炕上爬起身。
他肩头落了雪,进屋后很快化成一团水雾,他立在炕前解了大氅,怕自己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衣裳太凉冰着了她,朝她摆摆手道:“我换了衣裳再过来。”
明筝没坚持,坐回适才的位置将碗里最后一点儿粥吃尽了。
等陆筠洗漱换了衣裳出来,就见桌上摆了几样小菜和点心。
“侯爷忙了几日,多半没吃好,早就叫厨上做了点儿东西用小火煨着,专等着侯爷呢。”
他走过来,在她对面落座。
举箸尝了两样小菜,算是给她面子,免浪费了她一片好意。他没多吃,实在也吃不下什么。
抬眼问她:“这几日你怎样?别太操劳,也要顾着自个儿。”
明筝点点头,提箸夹了一块儿笋片放在他碗里,“做的都是清淡的,侯爷再用一些,熬垮了身体,娘娘也会心疼的。”
说完两人都有些感伤,陆筠推开炕桌,朝她招招手,“过来,给我抱抱。”
明筝顺从地靠近,被他展臂拥在怀里。
她红着眼睛捧着他的脸,“往后我会加倍待侯爷好的……”
他点头,“我也一样。”
至亲离世,活着的人更要珍惜能在一起的每一天才行。
明筝顿了顿,喊他,“侯爷,我有件事……”
“怎么?”
“我……”她想了想,却没说完,“也没什么,只是担心侯爷,怕您太辛苦,吃不消。”
陆筠摇摇头,“别担心,我没事。等忙完这阵,我会多在家,陪你,陪祖母。”以后他不再管理西北军,得闲的日子就多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赞成他的选择。
他想好好活下去,也想她平平安安。
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君君臣臣,还能怎么呢?
他有后着,能护住陆家,护住她,也便够了。
对朝堂,他已心灰意冷。
明筝靠在他怀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一开始自己不确定,后来是时机不合适。近来正在忙着太后的丧事,朝中面临的麻烦也多,她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分心。
就像他说的,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晚庭春 第 77 章
第 77 章
转眼就到了十五。
往常上元节是宫中民间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国丧禁鼓乐,处处都是荒寂的。天刚擦黑, 街上就不见几个行人, 周边店铺也闭门早。
陆筠本轮了今晚上值,属下们都知道他近来辛苦,怕他撑不住, 一个二个来劝他早些回府。陆筠没应声, 佩戴好锦服腰刀,推开门走进风雪里。
厨上送来了酒酿圆子, 摆在乾清宫案上, 新晋位的虞贵人侍奉在御前, 用雕花银匙舀了一粒圆子凑到皇帝唇边。
皇帝目视那圆子, 往年宫里热闹, 上元节必是大排筵席, 各宫想尽法子要在宴上博他一顾,太后慈和,纵是拖着病体也愿凑个趣, 免扫了他的兴致。子女们各显其能, 或是吟诗, 或是做对, 只盼能得他一句嘉奖。
所有人捧着他, 围着他,哄他高兴。
如今回身看过去, 身边宫嫔多是新人, 旧的那些早就被他厌弃掉了, 皇后倒还顺服,只是无趣的很, 能管好后宫不出乱子,已算得用。至于旁的,贪图一时新鲜倒也罢了,连丽嫔那样能得他欢心的也没几个。
子女们大了,几个公主眼瞧就要嫁人,再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围在他身边跟他撒娇,皇子们各怀心思,多半怪他还不肯早早立储、给他们希望又怕叫他们绝望吧。
以往遇到烦难的事,还能跟陆筠说一说,如今,连这个外甥也远着他了。
母后辞世,他竟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这团圆的丸子,孤零零如何吃得下?
“下去。”他推开面前的银匙,害得美人被泼了一袖子汤渍。
虞贵人不知何处恼了他,慌忙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皇上恕罪。
他摆摆手,站起身来,“朕去皇后宫中坐坐。”
今天是十五,又是佳节,合该是要去中宫过夜的。虞贵人恭送他出了大殿,等他去得远了,才抚了抚心口站起身来,垂眼瞧了瞧被弄脏的裙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惜了。”
子夜换值,陆筠换了便服从宫中出来。
这会子老太君已歇下了,内园也应已落钥,他便是怕明筝苦等,早早叫人回来传话,说今晚不回家。可不知怎么,他在宫里头走了一圈,心里越发觉着冷寂,他很想见见她。
不过抱着一试的心思,来到门上,早有个婆子等候在那儿,“侯爷回了?奶奶吩咐了,说给侯爷留着门,您这会子进去,多半奶奶还没睡呢。”
陆筠加紧步子朝里走,经过庭院,那刚住了片刻的雪花又落了下来。
他肩头挂着轻雪,一路来到明筝的院子。
赵嬷嬷提灯等在门前,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前来一般。
“请侯爷安。”
陆筠点点头,朝窗内张望,“她还没睡么?进过晚膳不曾?”
赵嬷嬷笑道:“侯爷进去不就知道了?”撩开帘子,将他请入。
陆筠松了鹤氅,举步跨入稍间,今儿支起圆桌,明筝正坐在桌前等候着。
见他来,她徐徐站起身,瑗华打了温水捧上前,“请侯爷净手。”
陆筠挑眉道:“怎么等到这时候?不是叫你先歇着?”
他洗了手,又接过温水拧过的帕子抹了把脸,回身坐在明筝对面,瞧着一桌酒菜。今儿本是个团圆日子,累她苦等了半宿,这些天忙着太后的丧事,也没顾上家里头。
“给侯爷倒杯茶。”明筝吩咐。
瑗华忙上前,将陆筠面前的杯盏斟满了。
丧期不好饮酒,以茶代酒就当过个团圆节了。
她举杯敬他,“侯爷……”
陆筠抬手挥退瑗华等,将椅子挪近,坐到她身边,“这段时日冷落你了,我敬你。”他端起杯盏跟她碰了碰杯沿,浅抿一口香茗,握住她掩在袖底的手。
“胃口可好些了?不要只顾着忙活别人的事,也要爱惜自个儿的身体。我拜托二婶请个大夫给你,人来瞧过了吗?是脾胃不和,还是忧思郁结引致的?我知道你的伤心不比我少。”
明筝抿了抿唇,没答这话,“宫里怎么样?那位……有没有为难您?我听人说,您麾下几个得力的都外调出去了,连郭大人也……”
陆筠轻锁眉头,叹了一声,“你知道了?不错,郭逊他们都下放到地方上去了,如今我已卸任西北军统帅之职,往后只做个闲散京官,留多些时间陪你,你高兴不高兴?”
明筝笑不出来,他的兵权没了,岂不就只能任人鱼肉?可若不交出兵权,皇帝不容,难道还能反了么……
他必是有后着的吧?总不会当真任由自己两手空空,无法自保仰人鼻息?
见她露出担忧神色,陆筠抬手抚了抚她眉心,“我有旁的法子,你别担心。外头的事我已打点好了,行军这么多年,手上也积攒了一些自己的棋。”
他侧身附在她耳畔说了两句,明筝听得心惊肉跳的,指尖扣在衣襟上,抓紧了那片锦缎衣料。
他轻拍她背脊,安抚道:“所以,别怕,还没走到那一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好好护你周全。”
她摇头,她要的不是她自己周全,她也要他平安。
陆筠索性将她抱过来,放在膝头轻揽住她,“别怕,别怕。”
明筝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侧脸上,她哽咽了片刻,方想起自己原要跟他讲什么。
“侯爷。”
他指头抚在她背,轻缓的拍了拍,“你说。”
“我……”觉得有些羞赧,闭起眼,凑近他耳朵,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声音道,“我有了……”
陆筠听见了,他怔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扣在她背上的手收紧,他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经了头一回,此刻心里踏实多了,她缩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稍稍提了提音调,“我是说,我肚子里……有了侯爷的骨肉了……”
陆筠很想站起来,在屋中走两圈,想到她还在怀中,他强行按耐住了,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沉默半晌,才用故作镇静的语调道:“什么时候的事?胃口不好,是因为这个?”
明筝点点头,将头贴在他肩上,指尖点在他心口打着旋,“一开始我自己有点感觉,不过我没怀过,不太确信,没敢大张旗鼓的找大夫来瞧,怕是空欢喜,还徒惹大伙儿跟着揪心。后来嬷嬷瞧出来了,就趁着出门去医馆把了脉,大夫说,一个多月怕瞧得不准,叫过了两个月再把脉试试。”
“这些日子您本就忙,我在家里也帮不上,想尽尽心出出力替您做点什么,若是说开了,给大伙儿知道,除了要辛苦操持家里家外的事,还要费心来照顾我……所以暂没提。”知道他做的都是危险的事,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她怎么忍心,让他在这关键时候分心。
陆筠抿了抿唇,垂眼按下眸底闪烁的波光,“你太冒险了,这种事岂可瞒着不说?”
他忽而想到一事,“那日在外祖母跟前,你说了这件事?”
她点点头,“是。娘娘盼着这个孩子,盼了很久,我想告诉她,让她安心。”
他抱着她,沉默许久,方缓缓叹了一声,“谢谢。”
谢她在这悲痛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谢她孕育了他的骨肉再多给他一份亲情。也谢她在太后人生最后的时刻让她更放心安详的走。
两人沉默相拥,许久都没再说话。心中百感交集,食不下咽,对饮了两盏茶,就命人把圆桌撤了下去。
明筝在净房洗浴完,出来就见陆筠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信纸,手旁还堆了好几页明显已经读完的信。
她抿唇上前,这时候想把信抢回来也来不及了。陆筠朝她扬扬手里的纸张,“担心我,写信给我,为什么不叫我知道?”
明筝垂眸不语,转身坐在另一侧床沿。
他将信放回床边的屉子,凑过来钳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近,“筝筝。”
他许久没这样唤过她了。
他的手掌,试探的触到她柔软的腹上。
“两个多月?”
“足三个月了。”她低声说,“您刚回来那阵……”
他凝视着掌心下的一片平坦,“你太瘦了,吃得也少。”他说完,忽地想到一件事,“前几日进宫,日日雪里跪着,不打紧吗?”
明筝摇头,“大夫瞧过,无碍的,我穿得很厚,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不说话了,轻缓地摩挲着她的肚子,神色无比柔和。
明筝推了推他,“夜深了,侯爷该歇息了,已叫人在暖阁备好了床铺……”丧期是不能同床的。
陆筠点点头,“不急。”
他坐起身,抬手抽去她挽发的钗,“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了再去。”
她没拒绝,乖巧地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听到窸窣的响动,他把帘帐放下来了,而后坐在她身畔,牵着她的手瞧她入眠。
明筝心道他这般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不知不觉,倦意袭上来,她昏昏睡了过去。
陆筠两眼清明,歪靠在枕上打量着帐子里熟睡的妻。有时候午夜梦回,瞥见身畔的她,还觉着有些不真实。他竟真把她盼来了,不仅如此,连那个他不敢奢望的孩子,此刻也已在她腹中……
**
清早,上院难得人齐,各房都到了,明筝有喜的消息没刻意传播,赵嬷嬷只没禁了今早大夫来诊脉的消息,片刻院子里就都传开了。
陆家已经十来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喜事。
老太君自是开怀极了,忙命开箱,要给未出世的重孙打平安如意锁,做贴身的小肚兜、小褂子。
明筝和陆筠来时,屋里就已聚满了人,一见她,二夫人等都簇拥上来,“你这孩子,做什么不早说?”
“前几日还跟着进宫折腾,这不是胡闹吗?今早大夫瞧了怎么说?几个月了?”
明筝有点窘,回身瞥了眼陆筠。他朝她笑笑,坐入椅中,代她答道:“清早大夫来瞧,说阿筝无碍。”
老太君板着脸道:“你也是,当人丈夫的,连妻子有了也不知?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阿筝怀着身子来回奔波,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两口子都是没轻重的!”
斥得夫妻俩都不敢吭声,转头又吩咐二夫人,“老二家的,那些个铺子啊帐啊,你就多费心。再有,拨两个能干的、有经验的婆子去筠哥儿媳妇院儿里,帮着料理养胎温补的事儿。”抬头横了眼明筝和陆筠,哼道,“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就知道胡闹,不能由着他们。”
明筝知道老太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明面上句句是责怪,其实担心得不得了,她朝陆筠看去,后者也正在瞧她,夫妻俩对视一眼,均抿唇轻轻地笑了。
二夫人笑道:“是不是该给亲家递个消息?”原先京里盛传明筝不能生,多少人等着瞧两家笑话呢,亲家太太定然压力也很大,若是知道有了,必然像他们一般高兴。
陆老太君蹙了蹙眉,“悄声些吧。”她瞥了眼陆筠,太后刚去,陆家就大张旗鼓报喜,这样不好。
她心里怪罪天家,那是另一回事,明面上的心意要尽到,何况也得顾及陆筠的立场和心情。
明筝也是这样想的,她先开始没提,就是怕大伙儿太紧张她,一味什么都以她为先。陆筠正处在艰难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难关过去比较要紧。
“过几日我回娘家,私下里跟我娘说说。”明筝道,“二婶四婶不要为我奔波,我身边人手够,又有您几位时时提点着,不打紧的。”
**
众人去后,二夫人留在了锦安堂,屋里服侍的都撵了出去,只留裴嬷嬷一个,在外间照看着炉火。
“娘,这下您可安心了?筠哥儿有福,这么快就有后了。您说,要不要知会大伯一声?他若是知道,准是高兴极了。”
陆老太君数着佛珠的手一顿,眯眼冷笑道:“他高兴什么?他那样铁石心肠的人,连亲娘亲儿都不要,会为着个还没落地的孙儿孙女动容?你不必知会他,往后这个人提也不要提,我还想多活几年,等着瞧筠哥儿的孩儿长大,别喊他回来,没得气死我!”
晚庭春 第 78 章
第 78 章
二夫人讪讪地住了口, 不敢再提了。
老太君和国公爷母子之间误会很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和的。
国公爷做得也确实太过分了, 这些年老太君经受了多少痛楚, 他全能视而不见,为了追求自己心里那点“坦然”,置家中孤儿寡母而不顾, 前些年国公府那般艰难, 国公爷连回来瞧一眼、问一句都不曾,一句“方外之人”就把所有的亲情牵挂都斩断了。
有时候甚至二夫人想, 幸好陆筠不似他爹。陆筠比国公爷有担当, 也懂得体贴家人。
**
明筝有孕后, 陆筠回家的时辰明显提早了。
每日除却处理必要的公事, 其余时间都留在院子里。
陆明两家都很重视她这一胎, 食材补药每日价流水般送过来, 大夫隔几日就来请脉,说她体寒消瘦,担忧日后生产要受罪, 明筝不得已, 每日都要吃上很多补药。
清元寺桃花绽放的时节, 她明显变得丰腴起来。
午后阳光被遮在淡青色的竹帘外, 偶然有一两束调皮的光线从帘隙透来, 在石砖地上投下一道道亮晃晃的影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