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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郎的童养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朕微萌
这一天傍晚,殷铁三突然发现他好像就要听不见娃娃的呼吸声了,眼见就要活不成了。





谢九郎的童养媳 4.第四章
一百零几岁的南疆老巫医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收回从娃娃的衣襟里爬出个头来的小青蛇,然用枯槁的手指点了点娃娃的额心,便被同行的两位巫女搀扶出了内室。
一直蹲在榻边的殷铁三呼吸窒了几窒,几步追赶上去,拦在老巫医的身前,“嗵”一声以五体投拜的姿势跪趴在一片茫茫霜地中里。
以他以往的脾性,“求人”何需用跪?用刀反而更快速有效些。若是寻常,他的□□早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治好了是理所应当,治不好就陪着一块儿死……
可是今日他不敢,不敢得罪南疆巫族。他更不愿,不愿任何人陪着娃娃死。他要娃娃活着。
巫族和汉人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殷铁三听不懂旁边的巫女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他只不住地向老巫医的方向磕头,一双眼睛红得瘆人……
老巫医摸了摸殷铁三的发窝,无奈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木漆罐子递给他。
殷铁三一愣,迅速打开罐子,罐底一青一红两条小蛇蜷缩在一起,青的那条明显已经死了……
像是被一桶凉水当头泼下,殷铁三全身都冷得打颤。
老巫医的意思他明晓,娃娃确实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他还是不肯起身,不仅不肯起身还不肯放老巫医离开,就大刀金刀地跪在那里,死话不走。
旁边的两个巫女明显有些不耐,她们指着面前这个熊一般粗犷的汉子又是叽里呱啦的一通。听那语气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些,殷铁三已经顾不得了,他甚至不知道史翁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
“明日日出,将有一队山民前往郁林换购土盐,吾已去求过刘偏将,到时候就带着娃娃随山民去城中找咱们汉人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史翁虽姓史,却是谢家家奴,上数三代皆于谢家有过大大小小的功劳,故而被主家看重,保留了其本来的姓氏。
史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派认真严肃,然心中却并非如此。娃娃毕竟已是下世人的模样,熬不熬得过今晚都很难说。
他不过诓他罢了,怕他驴性不改再这么无赖无理下去,得罪巫族事小,坏了郎主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谁知殷铁三该听的话没听进去,反而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他一跃而起,又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投向史翁的目光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寻常汉医哪行,要找就找最好的。整个南疆哪里还有比清虚真人医术更为高妙的……”
殷铁三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史翁的脸也越来越黑,比黑炭还黑。
名闻天下的清虚真人现下的确就在南疆,而且在苍梧郡的谢家旁支。
清虚真人乃谢家九郎的忘年交,这一次比九郎还要先一步到达苍梧那是为了郎主的病情。建业城中尚书府家的老祖宗病了都请不动的人,殷铁三竟然痴望他给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娃娃看病,简直痴心妄想,滑了天下之大稽。
殷铁三也知道他是在做梦,可是却希望这梦能做下去……
众所周知殷铁三是个孤儿,因为天生神力才被郎主招入玄衣骑卫中的。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是个孤儿……
十年前关中大早,殷家没落,后又遭受了疫情,存者十之一二。殷铁三的妹妹就死在其怀里,死时年纪虚不过五岁。
所以一开始银铁三才会对娃娃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今时今日他再不能接受娃娃就这么在他的怀里没了。
“此去三百里,一匹千里良驹一夜也就到了……”
“到了又如何?到了,那清虚真人便会给娃娃治病么?就算治了,就一定能治好么?清虚真人说是真人可也到底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史翁又气又急,抓着殷铁三坚实的胳膊,恨不得将其一顿军棍伺候。
“再说了,你可忘了当初郎主的训诫?”
当初,九郎曾嘱咐,凡跟着他南下的部曲私兵皆不可显于人前,更不能暴露他们在十万大山中所做之事。违者,以性命交代。
今日,殷铁三竟要带着娃娃去往苍梧郡中找那走到哪儿都不乏前呼后拥的清虚真人。他是生怕他不被人注意到吗?
更何况他身上那股子沙场武将的彪悍血腥味儿,有见识的人闻都能闻得出来……
他还想回来吗?
他是想死吗?
“史老你不懂,我殷老三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如今……”
殷老三狠狠抹了把脸,身体一侧便摆脱了史翁的抓拽,转眼便咕咕囔囔地走进了娃娃的那间矮屋。走时的背影伟岸又孤独。
那夜,殷铁三跟玄衣骑卫中的每一位兄弟都喝一杯酒,一个拥抱,相约来世还做兄弟。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去以命换命的,而且那命还不一定换的回来。
那夜,大山中的霜雾格外的厚重,没有星星,更看不见月亮,娃娃蜷缩在殷铁三的怀里温暖得像是回到了她早已经忘了的阿姆的孕床。
次日,当第一缕暖阳穿透雾霭扫在苍梧郡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时,守城的士卒刚刚哈欠连天地打开城门。
城门外驰来一匹神驹,四蹄翻飞,长鬃飞扬。马上一位玄衣黑壮的汉子,铁臂一晃,留下个镂刻着谢氏族徽的牌子,转眼已不见踪影。




谢九郎的童养媳 5.第五章
“郎君,郎君……”温柔关切的女声从碧纱橱外娓娓传入内室,室内常有隐隐咳嗽之声经夜不衰,对此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了。
“何事?”
自身体有恙以来,九郎再无需过着‘三更起榻,四更入太学,五更便已做了两篇文章’的清苦日子,更何况南下苍梧远离了建业,远离了祖父和父亲的殷殷教导,九郎早已是那个想睡时便睡、想醒时方醒的散漫疏狂之辈。
这不,昨儿夜里便和一府中掾吏讨论‘治印之学’,兴致上头直到鸡鸣时方歇。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是没有奴婢敢来搅扰他的。
“禀郎君,河内山翟和吴兴孙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苍梧,此刻已到寿安堂中,说是来拜访故人的,郎主派人来叫郎君过去呢。”说话的是苍梧谢家家主谢龚派送到九郎身边伺候的婢女,而她身后则是一列端着盥洗用具的仆人。
九郎头昏沉得厉害,故而语气微微有些不善:
“进来罢。”
话毕,奴仆们便躬身鱼贯而入。
突然,一声怒喝从屋外由远及近:
“粗野匹夫!”
紧接着便是骑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声响。
那声响转眼已逼到室前,然后便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铁一般伫立在那里。
“竖子不足以教,尔敢擅闯于室、唐突于主?”头发灰白的尚叟气呼呼地推搡着那个身影,那身影竟是一动也不动。
室内正在更衣的九郎眉头一跳,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缚带,着履,整冠,配饰香囊……一样接着一样,一丝不苟地装扮完整以后,九郎这才挥退左右婢女,施施然走出门去。
门外两人皆是一脸一身的汗。
一人是从建业跟带苍梧的世仆汤叟,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个闯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骑卫殷铁三。他是累的。
“什么事?”九郎双手拢在大袖中,平淡开口。
他什么也不需做,只昂首站在那里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气度泱泱,无端让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铁三揭开身上的大髦,露出里面猫儿般蜷缩成一团的娃娃。娃娃汗湿的鬓发胡乱的贴在额面上,惨白的小脸比几个月前九郎刚见着她的时候瘦了一半。
“怎么救?”
“传闻太极观的清虚真人乃神医董奉的后人,修的歧黄之术,曾救活过血崩的妇人,能阻止霍乱的横行,还让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殷铁三,压着嗓子低而沉的问了一句:
“殷骑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殷铁三整个人顿时一僵,慢慢抬起头来。
脸还是那张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脸,有别于以往的刚毅,而今满是风霜。
“卑职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卑职有负于郎主的栽培,如今擅离职守,违反军纪,所有惩处甘愿领受。”
殷铁三一字一顿,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九郎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眼前这个只能做兵不能做将的粗犷匹夫今日所说的不是话,而是一块块金玉,砸在地上声声作响。掷地有声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铁三看了又看怀里的娃娃,将其凌乱的鬓发通通都归拢到耳后,然后脱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后一拜不起。
汤叟一直站在殷铁三的身边。他的神色从头到尾几经变化,开口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便只好学着殷铁三的样子也一拜不起。
看着一黑一白两颗头颅匍匐在自己脚下,九郎的脸青了又黑,转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风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们不惜辗转千里前来探望于你,忧你病情反复,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门庭,左等右等,你不来见我们也就罢了,竟然站在门口对着冉冉朝阳笑得如此风骚入骨,快跟我们说说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这南疆的美人于建业城中的美人别有一番风韵,惹得我们九郎迷醉?”
伴随着一阵儿清亮之声,几位衣履光华的少年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头调侃的正是比九郎还要小上一岁的光禄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脸尖下巴,双目灿灿,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却甚毒,常怼得他人哑口无言愤愤然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言笑晏晏的两位,年纪稍长,下巴处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内山翟,剑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吴兴的孙易。
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却一直关切的望着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别于时下人们最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麦肤色,眼窝深邃,鼻梁微勾又皆身高腿长,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挚友,胜过王十郎的两小无猜,胜过清虚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个妻子大雅以及第二个妻子小雅即皇后的亲亲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愿,但从此你不仅要离开玄衣骑卫,离开谢家,甚至要离开晋国土地,一生受我驱使,至死不回故土。你还愿意吗?”九郎并不看愈发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轻轻抚慰娃娃的半边脸颊。
趴在地上的殷铁三整个身躯都开始颤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离乡至死不回比一刀剐了他还狠啊。
可是他别无选择。
“谢郎主成全。”说完,那昂藏男儿竟低声哽咽起来。
九郎微微愣怔,尔后便抱起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娃娃转身入了内室,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汤叟,去请清虚真人来,要快。”
汤叟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来,“诶……诶……”几声便甩开已经失态的殷铁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来,对着游廊上正一头雾水的王十郎、山翟几人鞠了几个深躬,这才彻底离去。直惹得王十郎几人一通前俯后仰。




谢九郎的童养媳 6.第六章
夜来风起,西北的寒狼沿着阿尔泰,横跨天山,一路奔袭企图冰封整个华夏。
整个北方大雪纷飞如絮,到了南国,大概是因为路途太远,或者被一路的尘世烟火迷了眼,寒狼缓了脚步,失了凛冽,最终只带来了一场细雨……
若水阁上,几个飘长裾,翳轻袖,相貌娟秀的婢女半推开门扉,小心翼翼地相继离去,生怕惊动了屋内的神仙中人。
不同于屋外临江夜雨的寒凉,屋内四角皆点着西山窑的银骨炭,暖融融的,直熏得王十郎几人昏昏欲睡。
特别那留着小撮胡子,一头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直接袒衣而卧,嘴里还念叨着:“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唯有名士山翟倒成了难得的清醒之辈,他一手持酒盏,一手放在膝上的丝桐琴上懒懒拨就,琴声时断时续,合着屋外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莫名的动听。
外室一片和谐。
然而内室此时却有些鸡飞狗跳了。
九郎坐在榻边,手里捏着柄象牙小勺给终于恢复了几丝血气的娃娃喂药。
娃娃还未清醒,眼睛闭的紧紧的,小嘴儿也闭得紧紧的。任九郎各种方法使尽,真正喝进肚子里的还不到一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几日了。每次都是九郎压着性子不厌其烦的喂,药汁一如既往的四处流,污了娃娃,染了被褥,用手帕擦,用九郎的大袖擦,庚七郎也站在后面各种帮忙(添乱)……
总之,这是九郎活了两辈子,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比党争治国都难。
谁让他们这帮人是连衣服都不会穿,头发掉了两根,婢女都会挨训的主呢?
“砰。”
终于又喂(倒)完了一碗药汁,九郎将手里的青釉莲花碗扔在了榻边的小几上,声音略沉。
身后的庚家七郎和九郎俱是舒了一口气。
外室半醉半醒的清虚真人却是耳廓一动,半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对着纱橱后九郎的身影说道:
“九郎啊九郎,都说了你命不好,岂能再满身戾气?使不得呀使不得。”
话音方落,名士山翟将膝上的丝桐琴一推,以袖掩面。无羁少年王十郎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就连九郎身边的庚七郎都在九郎的黑面淫威之下憋得双肩打颤……
一时间,若水阁上闹哄哄成一团。
陈郡谢家的谢九郎命不好,这话说出去谁信?
建业城里的女郎们不信,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不信,就连皇宫里的缞帝都不信。
可是以奇诡著称的清虚真人就是这么说的。他不仅说,还说了不止一次。
这事具体的情形还要追溯到几天以前。
几天以前,九郎手下玄衣骑卫中的殷铁三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异族娃娃来到苍梧向郎主求救。当清虚真人被请来以后,他先是远远的瞟了一眼,也像当初的百夫长何秀一般“咦”了一声,然后兴奋地大叫道:
“小西戎呢,白皮肤蓝眼睛的小西戎呢。”
叫着叫着他又几步奔到娃娃的榻前,相了相娃娃的面,捏了捏骨,摸着下巴自呓道:
“倒是个有福气的。”
说完又退到九郎跟跟前,围着九郎转了两圈,直连连叹息:
“九郎啊,你命不好啊……”
当时,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但是谁也没有将这话当真。
可是清虚真人却一本正经的要用几坛子百年寒潭香来赌他说的话绝对童叟无欺。
他还要求,要九郎亲身伺候娃娃喝药直到痊愈,否则这病他就不治了。
让娃娃死了算了。
别说王十郎等人觉得他疯言乱语,就连婢女仆从都认为这清风道骨的清虚真人大概是魔怔了。
她们的郎主是谁?
是顶级门阀的嫡子啊,是十三岁起便被当做未来谢氏族长培养的逸群才子,是晋王室的公主们都殷殷切切的想要下嫁的俊美郎君……
可是,清虚真人却要这样的郎君去亲身伺候一个来历不明、血统低贱的异族娃娃。
这不是魔怔了是什么?
奴仆们自是不敢指责清虚真人的妄言,只能拿愤怒的眼神狠狠盯着对方。
王十郎等人却是插科打诨地劝解清虚真人一把年纪了可不能任性胡为。
众人的反应清虚真人通通都不理,他一甩浮尘,故作深沉地对九郎说道:
“这小娃娃约莫是个有福气的,你却命不好。让你照顾照顾娃娃,说不定能沾点福气,改改运道。”
这下别说九郎的奴仆们想要扑过去将其一顿爆锤,就连冲动的王十郎和吴兴孙易直接上手来了一顿混合双打。
最终,九郎还是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要求,于是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九郎想,这小奶猫儿一般的异族娃娃有没有福气他不知道,但他的命不好却是真的。
不然前世也不会一任妻子在与他成亲的头一天跟人私奔了,一任妻子在朝夕相伴十年后将他毒死;最好的朋友反目,最崇敬的恩师骂他‘伪面贼子’;祖父虚无固执,父亲糊涂中庸,阿母软弱,阿妹骄纵自私,唯一懂他志向,知他苦心的堂叔父子最终要了他的命……
十四岁才能冠京华,三十岁压制各个世家取晋王室而代之,四十岁被自己的亲人谋害,死后辛苦建立的僖王朝四分五裂,紧接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成了被后人辱骂的罪人……
他出生贵胄,但他的命确实是不大好的。
前世,清虚真人也曾半开玩笑的对他说过,他不曾信。
今生,他却信了。
所以出于心里的某些隐晦,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清虚真人的荒唐要求。
真真跌了众人的眼。
“嗯……不哭……再也不哭了……宝不哭了……”在名士山翟轻轻缓缓的琴音中,突然有微弱的泣音从内室传出来。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醉醺醺的王十郎不自觉得喝斥了一声:
“谁那么不懂规矩,大半年夜的哭哭啼啼,败了爷的兴?”
说完,众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寂静后,众人相继起身往内室行去。
走到最前面的俨然就是刚刚才洗漱更衣好的九郎,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步子有些急切。




谢九郎的童养媳 7.第七章
室内,娃娃依旧还未睁眼,只是那白得几近透明的小手紧紧抓着被沿,整个人瑟缩着不住地往里躲,一边躲一边呓语:
“不哭了……别打……再不哭了……别打……”
同时进来的几个人脚步一滞,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凝重。就连一向激狂骄纵的王十郎也沉静下来,眉宇间现了几丝怜色。
这才多大点的娃娃,谁会打她?
这里没有人知道,娃娃也不会讲。
一个明显有着西戎血统的娃娃却突然出现在晋国西南的一个土匪窝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
一直以来,会出现在晋国土地上的西域人通常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士族家里养来淫*乐的乐姬和颜色姣好的少年,一种就是往返于东西两境贩卖货物的胡商。
胡商途涉千里,通常过着餐风饮露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再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流寇,葬身他乡也是常事。
他们是从不会带妻儿出门的。不能也不忍。
土族家里的乐姬那就更不可能了。乐姫仅供淫*乐,生下主家的后代玷污血统的事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很多乐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下一碗绝子汤,断了今生做母亲的机会。
就算偶有意外发生,乐姫生下了士人的孩子,那也不会让其流落在外,免得将来受到他人的欺凌,辱没门庭。
所以,这娃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九郎曾经派人探查过,知道娃娃曾是窜街的小乞丐,被乡下的庄户收养过,后又陷于花街妓馆,最后才被下山的土匪领回了窝……
除了这些,娃娃最初的最初从何而来,娃娃的身世究竟怎样竟是无从得之了。
不过这些在几日以前,于九郎而言还只是护卫嘴里冷冰冰的几句话罢了。
而今,听娃娃梦呓,九郎心中竟生出一些沉重来。
“别打……我乖……”
娃娃整个人都团进了被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却时不时的尖叫几声,凄厉厉的。
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吴兴孙易转过身去对着一直龟缩到最后的清虚真人投去怀疑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娃娃还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清虚真人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拨开围在榻边的几人,将娃娃身上的被褥一把扯开,按住娃娃胡乱挥舞的小胳膊小腿,转而冲一直发愣的九郎、山翟等人嚷道:
“再不扎几针,这娃娃约莫是要癔症了。”说完便将娃娃扔给九郎他们按住,然后从袖兜中掏出一卷羊皮卷,从里面取出银针,迅速扎在娃娃的脑袋和两边手背上。
娃娃慢慢平静下来,咬得浸血的小嘴也终于松开了。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抖啊抖,最终睁开眼来。
眼内,灰中带蓝的瞳仁璀璨而通透。眼白略少,一丝杂质也无。
骄矜如王家十郎也免不了一声赞叹,仿佛看见了一场破茧成蝶、昙花乍放……
娃娃无疑生了双好眼。
只是,于娃娃而言,此刻她的视野是有些模糊的。
她动了动,顺着自己动不了一条胳膊往上看去……
她看见了骨骼纤长,弧度极为优美的一只玉手,看到了灰白色的阔大袖摆,看到了一张仿佛融在悠然山水间的俊颜……
她看见的是她曾经见过的九郎。
瑞凤眼,眼廓极狭长,尾稍微微向上翘着,笑眯眯的样子,里面仿佛有光流而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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