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的童养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朕微萌
硬挺的鼻梁如山岳,润而锋。
唇淡白,轻轻抿着。
无疑,这是一位极为俊美的郎君。容光之盛,世所罕见。
但,也不是没有,娃娃就见过比之更为好看的脸,更不消说几尺以外,王家十郎的那张脸美得更是雌雄莫辨,似神似妖。
“你叫什么名字?”
鬼使神差的,九郎捞起娃娃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轻轻捏着,说话的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
娃娃不爱说话,至少是在清醒的时候。
玄衣骑卫殷铁三就说过,娃娃性子极好,见谁都笑,但从不说话。他就没有听过娃娃说过一句话。寻常与人交流的时候也通常是别人问,娃娃就点头或者摇头。
可是娃娃明明是能说话的。
九郎想听她说。
“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九郎犹不死心的再接再厉。
“是啊,是啊。告诉我们你这小西戎叫个什么名儿?”王十郎当下身子两扭适时挤上前来,本来就曜曜灿灿的双目更是亮得仿佛能将人灼烧似的。
九郎有些微恼,一把将凑上来的王十郎又推了回去,然后摆着副温柔和煦的表情耐心的等待着娃娃。
娃娃仿佛迷惑在他的柔和里,亦或者是今夜的银骨碳太暖,熏香太浓,娃娃几张小嘴,磕磕巴巴的说出:
“宝……宝……”
九郎唇角轻钩,淡淡笑道:
“宝贝?”
娃娃点点头。
后面的王十郎忍不住地呛声道:
“你哪里是什么宝贝,无父无母的,还被人欺负,是根野草还差不多。”
话毕,娃娃和九郎都向他投去冷幽幽的一瞥,那神情一模一样。
刚刚收好银针的清虚真人爱抚的摸了摸娃娃的额,汗湿的,但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他叹道:
“这么小的娃娃,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大概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周围的人又现出了那种既悲伤又充满了怜悯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娃娃并不喜欢的,还不如一碗牛乳,一块酱肘子……
“就叫你阿宝好不好?”于一阵儿寂静中,九郎又开口了。
娃娃还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九郎笑了,放下娃娃的小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娃娃也笑了,冲着九郎露出一口细细白白的糯米牙齿,甜腻腻的,傻兮兮的,没心没肺的。
九郎倏然一愣,几月以前在荒郊野外刚见着娃娃的那一幕和眼前的这一幕莫名重叠在一起。
原来娃娃的笑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没心没肺,而是出于本能的竭力讨好。
这是要经历多少非人的对待,挨了多少饥,受过多少冻才能学习到的近乎本能的智慧。
九郎的心兀的一疼。
谢九郎的童养媳 8.第八章
但谁也不曾想,阴差阳错的,九郎竟是叫对了娃娃的乳名。
因为叫对了,多年以后还能覥着脸皮调侃一声“缘分呐”。也因为叫对了,才让娃娃离开了他。
又是几日。
娃娃的身体逐渐好转,脸颊上的肉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除了总是憨吃傻胀外,其他也没什么可让人置喙的。
可有一点,娃娃却是发现了不同。
娃娃发现那夜那个明明最是温柔让人忍不住信服的俊美少年第二日一早就变了样。
脸还是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还是那大气从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娃娃就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同。
仿佛那夜那一瞬间的亲近都曾只是幻象,醒来还是隔山距水的冷漠,以及隐隐的无端的嫌恶。
是的,是嫌恶。
娃娃不是没有被人嫌恶过,可是这样的嫌恶却让她打心底的难受。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伤心难过之类的感情了。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以颖悟,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受过苦,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这日清晨,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孙易、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
娃娃摸着小脑瓜子想了想,便趁其不注意偷偷逃出了她所住的小厢房。
怕被人发现逮了回去,娃娃一路尽量避过行人多的平坦路段,只捡偏僻逼仄的小径钻。
左倒右拐,摔过跟头,摧折过花木,还被荆棘绊倒划伤过,其中两次弄错了方向,终于,娃娃来到了雕梁画栋的若水阁前。
很不凑巧,或者很凑巧,九郎和王十郎、山翟、孙易、庚七郎等人正衣履飘香的联袂而出。
远远望着,俊美风流的郎君,高冠博带的华服,或辩于道法玄妙,或咏于辞赋诗文……在那幽然飘渺的晨曦微露间,真真宛若神仙中人的仙踪画卷。
娃娃突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她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可是此时她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她只能像个怯弱的小贼似的躲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的瞅了一眼,再瞅一眼……
突然,一双曜曜灿灿的美目和娃娃的眼对了个正着。
美目一眨,娃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美目再一眨,娃娃泫然欲哭,心道‘遭了,遭了……’
“咦!”
王十郎跳转过身,冲着娃娃欢乐的挥袖,叫道:
“我们都知谢家九郎天姿灵秀浑似射姑真人,能引来建业城中的女郎掷果盈车,却不知在这荒夷南地竟也能惹得这垂髫小儿痴慕,看其目光灼灼似贼也!”
说完,王十郎便大笑着几步跑到娃娃跟前,将其从柱子后面揪了出来。
娃娃不愿,也不敢,无奈却敌不过王十郎的劲道。
娃娃小心翼翼地朝着九郎的方向瞟去,但见九郎一张玉颜依旧,嘴角微勾淡淡笑着,但娃娃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了,恼怒了。
娃娃心中突然冒出几丝倔强,她咬着唇,狠狠抽回了被王十郎拽着的小胳膊。
因为太过使力,一时失去平衡,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十郎愣住了,回头瞅了瞅九郎,又瞅了瞅摔得面色发白的娃娃,蹙着眉对九郎发起责难:
“好你个谢九郎平时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好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苛待一个垂髫娃娃,不仁德啊不仁德。”
说完,王十郎还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做尽痛心扼腕之态。
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发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谢九郎的童养媳 9.第九章
是夜。
残月孤悬,周遭半颗星子也无,整个天空暗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砸落下来。
广信离苍梧郡城不算太远但也并不近,等到宴席结束,再一路赶回来,当九 郎的车架停在苍梧谢家大门外时已是第二日寅时了。
这一夜九郎心中突突,再醇香的酒,再空灵的琴音,再曼妙的舞姿都不曾让他的心舒缓片刻……
在广信县丞的嗅梅园里他见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可那人却偏偏出现了,这让九郎惊觉这一世和前世或许已有不同,占尽先机的“意外”之人或许并不只是他谢九郎一个?
一直以来,九郎都以为他的重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意外。
自以为是棋局外唯一执子围杀的人,而今却发现了可能有其他执子人的存在,其惊诧骇然,可想而知……
“都退却罢,我要一人走走。”
残月未落,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大概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甫一下牛车九郎就被极劲的寒风灌了个满心满肺。浑身兀得一紧,再忍不住地抖了抖,九郎的心忽而平静下来,整个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算有如他一般的再生之人又如何?执棋对弈若无对手,难免太过无趣,即便胜了亦无甚可喜。若遇强劲对手,更能激发起人的斗志,迎面而上便是。
他谢皋,谢九郎从来都不是个怯懦的人,上辈子不是,这辈子更不是。
更何况真实的情形也不一定便绝然如此,不过是他对于那人突然出现在苍梧境内的一个最坏的猜测罢了……
前世那人曾在北方分裂后建立了十六个小国中的其中一国,并成了唯一一个兼容汉、胡、鲜卑、柔然等各族百姓的政权,虽然最终仍然被其他的两个小国夹击而亡,但那人依旧是载入史册的一代豪杰……
“咳咳……咳咳……”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儿咳嗽声打断了谢九郎的遐想。
九郎回神但见眼前亭台楼阁、池馆水廊掩映在青松翠柏间,原来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惯常卧榻的若水阁前。
只是那咳嗽声隐在房檐下的羊角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低低的,仿佛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
若非是见惯生死,又经历了几十年孤鬼游魂生涯的谢九郎,换了旁人在如此万籁寂静的黑暗时候怕是会吓得大惊失色,或奔走急呼,或直接吓尿了吧……
九郎自嘲笑笑,尔后撩袍提脚直往阁楼上去。
不管这咳嗽声是谁发出来的,这个时辰这个地点左不过奴仆婢女罢了。今夜他无心去关心宽慰于谁,或者惩罚责备于谁。
“咳咳……咳咳……”
没走几步,那咳嗽声又幽幽响起,短促,细弱,还有些……稚嫩。
这一次九郎听得清清楚楚。他脊背一僵,如玉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怎么会?
那左右不过五六岁的小娃娃怎会在如此寒冷的夜里独身一人藏在这若水阁外。
看管她的仆从难道都死了吗?
谢九郎的童养媳 10.第十章
九郎突然生出许多愤怒,对不尽责的奴仆们的,对那个多事娃娃的。
他很想转身即走。管她的呢,管她伶仃孤苦,管她殷殷切切期盼……
可是,身子动了几动,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他终究做不到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现似的将娃娃独自丢弃在这寒冷黑暗的世界里。
“咳咳……唔。”
娃娃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却又突然被打断。九郎心中一紧,四下望去,满目空寂萧条。只有被羊角灯照出的几片暖黄色光晕随风晃动着,但也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芒吞噬殆尽似的……
“出来。”
九郎的语气算不上好,但在这寂寂北风中无端显出几丝暖意。
等了等却再无任何声音响起,更别说娃娃的小身影了。
九郎不明白,娃娃既然敢藏在这里等他一个晚上,现在他回来了,却为何又不出现?
若非只是五六岁的稚龄,换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般行径,九郎几乎会以为对方是在扭捏拿乔,或者使什么手段了……
“不出来,我便走了。”
九郎周身气韵都愈发冷淡下来。他站在原地等了等,转身绝然而去。
“不……咳咳……不要……”
娃娃不爱说话,吐字本就不甚通畅,如今还夹杂着阵阵咳嗽声,更加让人难以分辨了。
不过九郎却大概知道了娃娃所在的方位。
他朝着那个方位疾步而去,绕过一重假山,在水廊下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发现了一小片白色衣摆。
九郎忍不住的“呵”了一声,竟然还在昨日早上藏的那根柱子后面。
她是小猫小狗么?认准了个窝就不再挪地方了?
九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几步跨到柱子后面,刚刚准备揪着衣领将其拎出来的时候,一双大大的,圆圆的,即便光线暗淡也掩盖不了其水意的眸子楚楚可怜的出现在九郎的面前。
九郎身形微僵,心瞬间就有些软绵绵的。
还真是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
“现在可以出来了吧。”九郎的语气缓了又缓,仿佛生怕惹了这只小奶猫哭给他看。
可是依旧不见娃娃动作,她只瘪着嘴,不住地冲他摇头,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九郎又有些不懂了。谁来告诉他这又是哪一出?
终于,娃娃怯弱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地向他伸出了双臂……
九郎瞳孔一张,这是……这是要他抱抱的意思吗?
想他谢九郎活了两辈子抱过的小娃娃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还是建业谢家的几个嫡系侄儿。就连他那娇纵自私的小妹他都不怎么抱过。
这来历不明的小西戎哪来的胆子和底气让他这贵比晋王室皇子的谢家九郎抱抱?
此刻若有旁人在场,怕是会忍不住‘嗤’笑娃娃一声吧。
“起来吧。”九郎假装看不懂娃娃的意思。
娃娃颤颤的收回小手,瘪着的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九郎顿时慌了神。殷铁三不是说这娃娃性子极好,见谁都笑,从来都不哭吗?
突然九郎又愣住了。
他想起幼时有一次他打碎了祖父最喜欢的先秦龙纹玉壁,然后被祖父罚抄《礼记》的事。那夜已是初春,因为房里烧炭的仆人被二堂兄家的新妇绊住了脚,导致他冻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阿母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几案前,动都动不了……
今夜,娃娃的境况比当年身着锦衣狐裘的他怕是只会更糟,他又如何能再要求娃娃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
当年的他都做不到的啊。
“莫再哭了。”
九郎微微侧头掩饰自己的窘意,然后伸手一把夹在娃娃腋下,将其提溜起来。
哭得正酣的娃娃顿时收住了音,一口气却岔在嗓子里,上下而不得。
然后娃娃十分顺其自然的嗝气上了……
然后就出现了举着娃娃的九郎和正在打嗝儿的娃娃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脸懵的,囧囧然模样。
然而少年人的身量终究还未长成,九郎精瘦细长的手臂在短暂的时间后开始打颤,并且逐渐向下垂落。
惊慌失措的娃娃灵敏一扑,然后就扑了九郎满怀。
小小的胳膊紧紧地圈住弧度优美的颈,又短又粗的萝卜腿把一袭价值百金的鹤髦蹬得污七八糟,最关键的是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刚刚好涂在九郎的半边玉颜上……
娃娃怒放了一天的胆子突然回归了。
她现在不仅怕被直接扔在地上,她还怕死……
九郎前所未有的清醒却被放飞了,现在他不仅心中突突,他还手足无措。
扔了娃娃,好像有些不忍。
不扔娃娃,好像忍无可忍。
最终九郎还是选择了忍无可忍。
谢九郎的童养媳 11.第十一章
“什么时候开始躲在外面的?”九郎问。
娃娃低着头闷声回答:
“敛秋睡着的时候。”
“不怕冷?”九郎再问。
“可是你还没有回来啊……”说着娃娃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望着九郎,望着望着又无故心虚,又将头埋了下去。
明知这小娃娃就是个小人精,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想要讨好于他罢了,可是九郎的心依旧微起波澜。
前世阿母去的早,在后来登基为帝的数十来年内,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数不完的奏章和没有骨头的阉人……
那么多的漫漫长夜,谁能说他不寂寞?
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可是你还没有回来’。
或嗔或痴,或恭或肃,妻妾也好,朝臣也罢,他们对他说尽巧言令色之话,却没有多少能够当真。
‘回来’二字,无人敢用,亦无人会用。
天知道,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最想念的不是天下之权,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将欲如何,他就那么狭隘而自私的想要回到建业谢家老宅,想要见到清华的祖父,仁厚的父亲,温柔的阿母,甚至一向不喜的娇纵妹妹……
他想要回去的啊……
“睡吧。”九郎将娃娃扔到外室寻常看书的小榻上,转身飘然离去。
不多时便有两三奴仆进来,其中的一个俨然便是被娃娃躲了一夜的婢女敛秋。
敛秋无声朝娃娃走近,姿态娴雅毫无错处,可是那张容长的脸上青青红红,难以捉摸。
娃娃浑身汗毛倒竖,避过敛秋伸上来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刚刚进门的九郎身边,小胳膊一挥,瞬间抱住了九郎的一双腿,逼得九郎好一个踉跄差点扑爬到地上。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凝,但见奴仆们“嗵嗵……”跪了一地。
婢女敛秋的脸彻彻底底的白了……
“求郎君责罚。”敛秋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细薄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一位不曾做过粗活的婢女,比很多小门户里的女郎还要‘养尊处优’。
九郎和娃娃都没有看她,也仿似没有听见她所说的话。
“回去。”九郎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直接穿透而来的。稍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九郎在压制他的情绪。
敛秋膝行上前,准备将娃娃从九郎身上掰扯下来。
娃娃小屁股一扭,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堪堪躲过敛秋的挟制,并且还使得敛秋扑了个空,其头额刚刚好压在九郎的鞋面上。
终于,娃娃傻了,敛秋僵了,九郎震怒了。
两腿一甩,一蹬,甩了娃娃,踹了敛秋,九郎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敛秋也终于回神,老鹰扑食般压倒娃娃,抱起来转身欲往阁楼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扒住了门,一声声嘶力竭的‘不要’响彻整个苍梧谢家的上空……
九郎觉得他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
于是他的脾气也就爆裂了。
他怒吼一声“都滚”,回声在屋宇间久久回荡。
于是,所有的奴仆都滚了。
可是娃娃还是没滚……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筋疲力尽的人灰溜溜的一个内室,一个外室的睡着,直到天光大亮以后变成了“同居一室”。
若不是这娃娃对他还有用处,他一定早就杀了她。
睡前,九郎是这么想的。
谢九郎的童养媳 12.第十二章
娃娃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暖,这样香了。
梦里仿佛有一个极温暖馨香的所在,她朝着那处靠近,再靠近,直到被其完完全全地拥簇着,包裹着。
那感觉美好的像是上了天。
在那天上,她断断续续的看到了许多残碎而模糊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有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红衣猎猎打马飞驰;有总是拿着一卷书,却从来不看,见人就拖过去下棋切磋,最后却盘盘输的捶胸顿足的男子;还有一个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致,像个真正的冰玉娃娃。他总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然后羞涩的冲她笑;还有满天满眼的红,有仿佛永远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着喜庆的婆子将手牵着手的她和那个男童分开,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脸,以及被捂住的呜呜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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