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的童养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朕微萌
毕竟她曾真心期许啊。
那夜以后, 九郎再不曾来看过她,就算偶然不期遇上了, 也不过是淡淡然的一瞥。仿佛她就是个不起眼的物实似的。
他把她丢给了一众仆从,甚至丢给了清虚真人。
清虚真人让仆人给她梳了个小道髻, 还给她弄了身灰青色的小道袍, 俨然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道童娃娃……
可是娃娃却并不喜欢那个小撮胡子,长发委地的清虚真人。
因为清虚真人看她的眼神里总闪着某种奇异的光。
周遭的仆人都对她很好,衣食住行殷切周到,还时常三三两两的嬉戏逗弄于她,仿佛她就是个漂亮精致的……
玩意儿。
几岁大的小娃娃其实是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个玩意儿的, 毕竟她也不懂玩意儿不玩意儿之间的区别。
更何况王十郎山翟等不同于流俗,以颖悟,率真而著称的士人甚至名士对她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娃娃却从中感受到了危机。
娃娃遭过罪, 受过苦, 感觉自然敏锐。
她能感觉到, 若是九郎不喜于她,眼前的这些终究只会变成泡影。她终将还是会过上或饥寒交迫或凌虐受辱的日子……
她不想。
终于, 在连续几日期望见到九郎皆是无果以后, 这日清晨, 九郎所在的栖梧院早早便迎来一阵喧嚣。
有奴仆说,大概是神仙中人的王十郎、孙易、山翟等人又来拜访郎君了。
奴仆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饱含着倾慕、向往之意的痴痴模样……
娃娃摸着小脑瓜子想了想,便趁其不注意偷偷逃出了她所住的小厢房。
怕被人发现逮了回去,娃娃一路尽量避过行人多的平坦路段,只捡偏僻逼仄的小径钻。
左倒右拐,摔过跟头,摧折过花木,还被荆棘绊倒划伤过,其中两次弄错了方向,终于,娃娃来到了雕梁画栋的若水阁前。
很不凑巧,或者很凑巧,九郎和王十郎、山翟、孙易、庚七郎等人正衣履飘香的联袂而出。
远远望着,俊美风流的郎君,高冠博带的华服,或辩于道法玄妙,或咏于辞赋诗文……在那幽然飘渺的晨曦微露间,真真宛若神仙中人的仙踪画卷。
娃娃突然有点不敢上前了。
她本来是憋着一口气才跑到了这里,可是此时她的那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就这么离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她只能像个怯弱的小贼似的躲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的瞅了一眼,再瞅一眼……
突然,一双曜曜灿灿的美目和娃娃的眼对了个正着。
美目一眨,娃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美目再一眨,娃娃泫然欲哭,心道‘遭了,遭了……’
“咦!”
王十郎跳转过身,冲着娃娃欢乐的挥袖,叫道:
“我们都知谢家九郎天姿灵秀浑似射姑真人,能引来建业城中的女郎掷果盈车,却不知在这荒夷南地竟也能惹得这垂髫小儿痴慕,看其目光灼灼似贼也!”
说完,王十郎便大笑着几步跑到娃娃跟前,将其从柱子后面揪了出来。
娃娃不愿,也不敢,无奈却敌不过王十郎的劲道。
娃娃小心翼翼地朝着九郎的方向瞟去,但见九郎一张玉颜依旧,嘴角微勾淡淡笑着,但娃娃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了,恼怒了。
娃娃心中突然冒出几丝倔强,她咬着唇,狠狠抽回了被王十郎拽着的小胳膊。
因为太过使力,一时失去平衡,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十郎愣住了,回头瞅了瞅九郎,又瞅了瞅摔得面色发白的娃娃,蹙着眉对九郎发起责难:
“好你个谢九郎平时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好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苛待一个垂髫娃娃,不仁德啊不仁德。”
说完,王十郎还忍不住的摇头叹息,做尽痛心扼腕之态。
直到,九郎脸上的淡淡笑意逐渐消失,并浮上一层暗青来……
“走,今儿我做主,就带上你这小娃娃去吃广信县丞家的酒。”王十郎将所有神情一收,转身回到娃娃身边,拉起还呆呆坐在地上的娃娃,见其身上有些赃污,皱着鼻子忍了忍,然后甩着大袖朝庭院外走去。
左右的山翟、孙易等人俱是无奈的笑笑,转而跟了上去。
只有九郎还停留在原地未动,然后清清润润的声音响起:
“若你如此舍不下她,那便留在这栖梧院里做一个教养小郎,何苦还要辛苦奔波?”
所有人身形一顿,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王十郎不着痕迹地松了娃娃的手。
九郎是真的恼怒了。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如此毫不起眼的小事情如此计较。但却明白这娃娃果真是不为九郎所喜。
王十郎看也未看娃娃,就那么抛下娃娃独自向前走去,然后钻进了事先准备在门口的牛车里。
山翟、孙易等人更是返身回来拍了拍了九郎的肩膀,然后也相继离开。
只有娃娃早已退至一旁,弓着身,头低得不能再低。她恨不得把自己低进尘埃里,就那么藏起来。
如果有人仔细看一眼的话,会发现有一滴水珠顺着娃娃长而密的黑睫慢慢滑下来,滴落在地板上转瞬不见。
可是没有人看见。
九郎离开的时候,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娃娃一眼。
仿佛这一次娃娃连一个寻常物实都比不上了。
得亏奶母经验丰富老道,腰板也算硬朗,若换了寻常的柔弱妇人,还真是奈何不了本就圆润瓷实的阿宝的那一番哭闹蹬踹……
阿宝是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你答应我’中逐渐远去的……
在她远去后,在九郎的愣怔中,殷铁三带着十来岁的大石头走过来向九郎道别。
当大石头笨手笨脚地学着殷铁三的模样对着九郎抱拳时,本来心绪乱成一团乱麻的九郎突然瞳孔一凝,紧紧盯着他两只手上均比别人多长出来的第六指,唇角处止不住地抽搐,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九郎倾身握住他那双从小被人厌弃和嘲笑的双手,激动得几乎不可抑制。
大石头有些莫明,眼前这个宛若画中人的郎君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仿佛这样的郎君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更不该以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方式同他说话。
见大石头傻愣愣的不出声,旁边的殷铁三便只好为俎代庖地替他回答道:
谢九郎的童养媳 105.第一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六十哦) “都是奴婢的错, 若非奴婢疏忽, 便不会恰巧碰上几位出游的小郎君;若非奴婢愚钝, 事发时能尽快带着阿宝离开,便不会有了后面的争执。求郎君责罚。”
沙月的这一招是敛秋教给她的,敛秋说过为人奴婢者在主子面前要有‘小错即大错,无错亦有错’的觉悟, 如此反而能少被主子迁怒。若遇到品行高洁的君子, 更容易无妄脱身。
而十三岁便名闻建业的谢家九郎便是这样气候分明又内行修洁的君子。
沙月的这一番话让九郎隐去一些怒意,又生出一些怒意。
隐去的是,阿宝明明身份特殊, 不深居简出小心做人,反而时常惹起事端, 别的倒还无伤大雅, 可那苍梧谢家家主的嫡亲小孙儿是她能招惹的么?先不说对方身份特殊, 出了名的备受宠爱,就是对方的年纪, 一个几岁大的孩儿有什么道理可讲?无论对错,无论对方做了再多过分的事,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轻轻带过。他谢九郎本尊,寄居于此,都不愿意轻易有所冲突的啊……
生出来的怒意是, 这些婢女竟如此狡黠世故。主子受难, 不首先想方设法解救主子于危难之间, 反而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脱罪, 如何免受刑罚,如此不忠不义之恶仆留之又有何益?
“求郎主责罚?”沙月再次跪求。从头至尾都未再提阿宝一句。
或者在她眼里阿宝从来都不是她们的主子,或者说钰小郎君将向九郎讨要阿宝的事已成事实。已成的事实便再无可更改。
“先将阿宝带回来,别的事晚间再说。”
九郎心下默了默,淡淡说道,然后便朝阁楼下一美髯老叟翩然而去。
那老叟是远在建业的谢氏族长谢彦(祖父)身边的老仆,来苍梧临行前才被祖父拨给了他。
此老叟虽名为仆,然在谢家的地位却比很多庶支的郎君还要体面。
一路上为九郎赶车的,也是这老叟。
此时这老叟出现在这里,怕是来提醒九郎,正厅里的贵客已经等很久了,来催促九郎的。
这事儿,别的奴仆自是不敢做的。
阁楼山,先前还跪趴在地的沙月在听见九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方才扶着门框,缓慢直起身来。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敛秋说的果真没有错。’她在心中如此侥幸的想着,对敛秋的盲从又坚定了几分。
不过,担忧待会儿领阿宝回来的时候会遭遇那几位小郎主的阻挠,沙月决定还是叫上敛秋,再请一个九郎身边的跑腿小厮,大家一道去‘领回’阿宝。
人多好借势。若事不成,还能罚不责众。
不得不说,胆子小的人很多时候却是极具小聪明的。
可是,等到沙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到莲湖边上的时候,莲湖上早已人去湖空,四顾茫然只有几簇芦苇倒映在粼粼波光之中,孤独而飘零,若飘若止,若有若无……
在一簇芦苇脚下,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胖娃娃,紧闭着双眼,呼吸清浅绵长,正等着她们去发现。
其实在那两个半大少年带着男童离开以后,在沙月伙同敛秋,一同去邀请九郎的贴身小厮的时候,娃娃早已失去知觉,并且整个人开始向下沉去……
这个时候,一个随从打扮,身形高挑之人正发了疯似的往这边跑来。
那人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仿佛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远远超脱于大脑的控制。
当年她刚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被仆妇抱着的一双龙凤胎。蓝色襁褓里的是弟弟,瘦小而虚弱,连哭声都跟个小猫儿似的。红色襁褓里的是姐姐,不仅生的壮实白胖,其哭声岂止震耳欲聋,简直可以到两军阵前御敌……
据说她就是被那无敌哭声给‘唤醒’的。
她一直觉得,她并不算是那两孩子的‘母亲’。怀,不是出于她的意愿,生,她也未曾遭受过分娩之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喜当娘’罢了,故而也未曾给过他们多少疼爱。
可是,刚刚甫一听见那个名字时,都不确定是否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还是仅仅不过同名罢了,她的心都止不住地狂乱跳动,尔后悸痛无比,接下来一切都失控了……
一路边跑边打听,等她到了莲湖的时候,匆忙扫视一周,四下除了岸边的一画舫、一独舟外,整个湖面空荡荡的,别说几个当事人,连只水鸟都没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整个人几欲崩塌。
在尤不死心的寻找过后,她默默转过身。
突然,她又转了回去,然后纵身一跳,像条踊跃的鱼,飞快朝湖心一个点游去。
屛住呼吸,潜下水,水下果真有一个摊手摊脚的胖娃娃,那娃娃比当年大了一圈,也更好看些,线条上有她父亲的影子。
仿佛有一束烟火在黑夜间炸放,仿佛心河都泛滥,四处流淌不息……
根本不用大脑发出指令,再由神经末梢传导四肢,臂膀和胸膛已经自主趟了过去,将那小小的身体紧紧地簇拥着、包裹着。
“哗!”
她带着娃娃破水而出,找个最近的岸,几下游划过去,然后将娃娃平坦着放到地上,松开其衣襟,按压胸口,将娃娃腹中的污水通通都挤压出来。
然后,她俯下身,一口又一口地将新鲜的空气,嘴对嘴地渡给那娃娃。
终于,娃娃的胸膛开始回暖,开始会自己微弱的呼吸。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尔后又沉重的闭合。
“呼……呼……”她大喘着气,半倚在地上,目光锁着娃娃竟一刻也舍不得的移开。
可是喘着喘着,在不可抑止的惊喜过来,本该属于她这个近四十多岁灵魂的理智又慢慢回笼。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老旧的时代,这个时代对女子又是多么的苛刻和不公。
一句风评可以葬送一个少女的人生前程,一段流言便能使这世间添增几缕芳魂……
而这娃娃,她出身最讲究体面清白的士族,将来甚至可能站在更高,更为显眼的位置……
她不能就这么认她,这与杀她无异。
而且她的心中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疯狂的,自私的念头……
对面回廊上,有大红色的裙摆带着风迅速朝这边飘来。
“夫妻相对,好似鸳鸯,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三载结缘,则爱人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那裙摆越来越近,转眼已停在男子身前。男子仿若未见,直到念完和离书上的最后一句:
“一别两宽,各生欢欣。伏愿郎君千秋万岁。”
那裙摆再次扬起,跨过鸡翅木的门槛,入了这厢清新雅致的天地。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夏侯息竟不知自己曾经不通汉语不识汉墨的龟兹夫人如今不仅能写出这史无前例的和离书,其才藻艳逸怕是比起当年的陈思王亦不遑多让。”男子扬起手里的和离书,脸上竟无半分或恼或伤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正如郎君猜测那般,几年前郎君不是已经有所察觉了吗?至于这和离书,它并非出自妾手,乃是借用妾曾经偶然见过的一行文范本。”
红色裙摆的主人亦没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乱,她神情自若,语气中甚至带着几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雀跃。
她当然没什么可担忧害怕的。
甫她一来到这里,她就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必然是瞒不过作为‘枕边人’的夏侯息。
当初她也曾战战兢兢,深怕被夏侯家的这位纨绔子察觉甚至揭穿,乃至她被人当作妖孽怪物一般焚烧。
可是后来,见万事不经心,只知安逸享乐的夏侯息对‘她 ’所生的一双子女却是爱之甚重,她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只要夏侯息还在意这一双儿女,不忍儿女将来落个被人诟病,被人耻骂的地步,为了儿女的人生前程,他就是发现她身上的秘密又如何?他不仅不会揭穿,他还会帮着替她遮掩几分。
果然,这几年,他们虽同处一屋檐下,却过着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生活。
直到一年前。
“你合该知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甚至可以不追究你是如何占据了我夫人的身体。你若想要离开,我自有办法让你安然离开。可你为何要多方讨好,各种钻营?即便如此便也就罢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家兄头上,怂恿家兄去做那足以倾家灭族之事,你究竟安的是何居心?我……我更不能忍的是,你们竟然因此弄丢了我的阿宝,我的阿宝她还那般小……”
男子异于寻常的激动,他先是揪起身前女子的衣襟声声质问,尔后又情难自持,一是竟忍不住捧脸呜咽出声。
世人总说他懦弱纨绔,说他有娇姝之容亦行娇姝之事,不堪为大丈夫……可从小他就知道无论是夏侯家,还是宽厚豁达又有些雄才大略的家兄,需要的都是他的无能纨绔啊。
他听从家族的安排,听从家兄的安排。他们让他娶语言不通更非论性情相投的龟兹王室宗女,他一声不吭就娶了;他们让他生出与龟兹王室有血统关系的子女,他办到了,还一次得了俩;一年前初来苍梧的时候,他的阿宝丢了,他们却不让他找……
谢九郎的童养媳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如果你看到这一章证明亲购买比例不足百分之六十哦) 他很想转身即走。管她的呢, 管她伶仃孤苦,管她殷殷切切期盼……
可是, 身子动了几动, 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他终究做不到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现似的将娃娃独自丢弃在这寒冷黑暗的世界里。
“咳咳……唔。”
娃娃的声音再次传出来,却又突然被打断。九郎心中一紧,四下望去, 满目空寂萧条。只有被羊角灯照出的几片暖黄色光晕随风晃动着, 但也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芒吞噬殆尽似的……
“出来。”
九郎的语气算不上好, 但在这寂寂北风中无端显出几丝暖意。
等了等却再无任何声音响起, 更别说娃娃的小身影了。
九郎不明白,娃娃既然敢藏在这里等他一个晚上, 现在他回来了,却为何又不出现?
若非只是五六岁的稚龄,换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这般行径,九郎几乎会以为对方是在扭捏拿乔,或者使什么手段了……
“不出来, 我便走了。”
九郎周身气韵都愈发冷淡下来。他站在原地等了等, 转身绝然而去。
“不……咳咳……不要……”
娃娃不爱说话, 吐字本就不甚通畅, 如今还夹杂着阵阵咳嗽声, 更加让人难以分辨了。
不过九郎却大概知道了娃娃所在的方位。
他朝着那个方位疾步而去, 绕过一重假山, 在水廊下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发现了一小片白色衣摆。
九郎忍不住的“呵”了一声,竟然还在昨日早上藏的那根柱子后面。
她是小猫小狗么?认准了个窝就不再挪地方了?
九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几步跨到柱子后面,刚刚准备揪着衣领将其拎出来的时候,一双大大的,圆圆的,即便光线暗淡也掩盖不了其水意的眸子楚楚可怜的出现在九郎的面前。
九郎身形微僵,心瞬间就有些软绵绵的。
还真是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
“现在可以出来了吧。”九郎的语气缓了又缓,仿佛生怕惹了这只小奶猫哭给他看。
可是依旧不见娃娃动作,她只瘪着嘴,不住地冲他摇头,泪珠子像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九郎又有些不懂了。谁来告诉他这又是哪一出?
终于,娃娃怯弱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地向他伸出了双臂……
九郎瞳孔一张,这是……这是要他抱抱的意思吗?
想他谢九郎活了两辈子抱过的小娃娃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还是建业谢家的几个嫡系侄儿。就连他那娇纵自私的小妹他都不怎么抱过。
这来历不明的小西戎哪来的胆子和底气让他这贵比晋王室皇子的谢家九郎抱抱?
此刻若有旁人在场,怕是会忍不住‘嗤’笑娃娃一声吧。
“起来吧。”九郎假装看不懂娃娃的意思。
娃娃颤颤的收回小手,瘪着的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九郎顿时慌了神。殷铁三不是说这娃娃性子极好,见谁都笑,从来都不哭吗?
突然九郎又愣住了。
他想起幼时有一次他打碎了祖父最喜欢的先秦龙纹玉壁,然后被祖父罚抄《礼记》的事。那夜已是初春,因为房里烧炭的仆人被二堂兄家的新妇绊住了脚,导致他冻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阿母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几案前,动都动不了……
今夜,娃娃的境况比当年身着锦衣狐裘的他怕是只会更糟,他又如何能再要求娃娃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
当年的他都做不到的啊。
“莫再哭了。”
九郎微微侧头掩饰自己的窘意,然后伸手一把夹在娃娃腋下,将其提溜起来。
哭得正酣的娃娃顿时收住了音,一口气却岔在嗓子里,上下而不得。
然后娃娃十分顺其自然的嗝气上了……
然后就出现了举着娃娃的九郎和正在打嗝儿的娃娃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脸懵的,囧囧然模样。
然而少年人的身量终究还未长成,九郎精瘦细长的手臂在短暂的时间后开始打颤,并且逐渐向下垂落。
惊慌失措的娃娃灵敏一扑,然后就扑了九郎满怀。
小小的胳膊紧紧地圈住弧度优美的颈,又短又粗的萝卜腿把一袭价值百金的鹤髦蹬得污七八糟,最关键的是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的混合物刚刚好涂在九郎的半边玉颜上……
娃娃怒放了一天的胆子突然回归了。
她现在不仅怕被直接扔在地上,她还怕死……
九郎前所未有的清醒却被放飞了,现在他不仅心中突突,他还手足无措。
扔了娃娃,好像有些不忍。
不扔娃娃,好像忍无可忍。
最终九郎还是选择了忍无可忍。
九郎一愣,转而又笑了。这一次眉开眼舒,竟是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急和颓败之感。
想他前世,见不过传承两世的晋王室便在富贵乡里断了铁骨,美人窟中失了壮志,他乘机多年隐忍图谋,联合几大世家几纵几横,最终取而代之。
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颗碧血丹心辅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觊觎汉地的时候,能与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国门和家门……
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换成了别人造反。
其间惶然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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