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华映月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春温一笑
住了十几年正经正内室,哪舍得搬走?嘉荣堂,富丽堂皇,轩昂壮美,是历代国公夫人居所,是身份象征。一旦搬离,再也不复往日风光。
“到后,竟是阿思这丫头前来逼我。”林氏想起唯一爱女张思,火气噌噌噌往上冒,“这没良心,伙同外人,欺负自己孤苦娘亲!”
张思先是软语央求,见不奏效,话便渐渐说明朗、直白了,“嘉荣堂是国公夫人居所,不是太夫人居所。娘,您长久住这儿,不合情理。”
“您把持产业不放也好,占着嘉荣堂也好,五哥从没跟您计较过。娘,阿劢袭爵已经多少年了?您算算!如今阿劢即将娶妻,您再不给腾地方,是想犯着众怒么?”
林氏知道,张思是真没法子了。当年费了多少心思,才替她挑拣了宁大可这样年纪轻轻又仪表出众侯府世子为夫婿,谁知宁大可能干圆滑祖父、父亲相继去世,宁大可这纨绔撑不起家业,丰城侯府一日一日败落下来,风光不再。张思,到了为着丰城侯府前程,不得不和平北侯府交好地步。
张思是林氏亲生爱女,林氏哪舍得把她架火上烤,说不得,只好搬了——若再不搬,不只族里有人摆脸色,连不甚相干亲朋都开始旁敲侧击,“这人老了,该是德高望重,可不能一味倚老卖老,惹人厌烦。”
彼时林氏虽强忍下一口气,搬离了嘉荣堂,心里却是有打算。张劢媳妇儿不过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小丫头懂什么?待进了门,以长辈身份拿住了她,这魏国公府内宅,还是自己天下。
谁料想,人进门之后,竟连拜见太夫人都不肯!不只不肯依礼拜见,还振振有辞,说什么孀居之人,应避喜事。我呸!分明是不敬尊长。
这些年来,不管世人如何景仰张并,把张并视为不世出英雄,林氏却始终是看不起张并。“有个不安份、野心勃勃亲娘,他还能是好人不成。”
魏国公府爵位落到张劢身上之后,魏国公府祖业、各项家产林氏牢牢掌握手里,并没有依着规矩交给张劢。也没人跟她理论,跟她讨要,听之任之。林氏底气足了,什么大元帅,什么大英雄,还不是见了我就躲着走,魏国公府产业我不交给他儿子,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并一直没说话,不代表林氏可以一辈子这么横下去。久而久之,族人侧目,各各不满;张劢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之后,族中耆老纷纷开了口,“国公爷才是当家人,产业自应交给他掌管。”被族人逼迫着,林氏逐渐、缓慢交还着产业,到如今总算是交割完毕。当然了,各项产业历年孽息,都进了林氏私库。
林氏太夫人,极其富有。富有到提及向宫中宠妃行贿,根本不犯思量,眼睛都不眨一眨。要知道,向宫里行贿,价码儿向来是极高。
因林氏太夫人性子急,不容耽搁,是以申嬷嬷第二天便出了门,去了玉桥胡同一个僻静宅子,细细致致传了话。“……太夫人不过是忧心百年国公府所托非人,并无私心。若事情能成,以两万金致谢。”
两万金,这可是桩大买卖了。玉桥胡同不敢怠慢,当晚便送信儿进宫。贤妃娘娘出身清贫之家,生平爱便是黄白之物,没法子,穷怕了。
景阳宫。
“……她傻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搁这时候再提旧事,有什么用?”年轻美丽贤妃慵懒倚贵妃榻上,面带不屑说道。
贤妃虽已是两子之母,年纪却尚不足二十岁。她十四岁时被选入宫,因着颜色好、性子单纯,得了皇帝意,盛宠至今。
她榻前半跪着一位相貌平常、显着十分忠厚老实中年女子,金嬷嬷。金嬷嬷一边轻重适宜替贤妃捶着腿,一边低声回道:“有先例。娘娘,早年间江陵侯府便出过这么档子事儿。江陵侯亲自上折子,请立嫡子徐扬为世子,朝廷也准了。五六年后,您猜怎么着?被族人告发,那徐扬是妾生子!查证属实,徐扬那世子便做不成了,依旧还给真正嫡子。”
贤妃撇撇嘴,“人家是真有嫡子!那林氏,她嫡子早死了,嫡孙又没有,折腾到后,她能得着什么好处了?难不成她那庶子、庶孙能袭爵么。”
金嬷嬷满脸陪笑,“娘娘,林氏旁不争,只是争口气!横竖她有孝敬进来,孝敬还挺丰厚……”金嬷嬷想起林氏许下谢礼,心怦怦跳,唯恐贤妃清高起来,不收孝敬。
贤妃皱起如远山般黛眉,“也不知林氏到底图什么。”金嬷嬷笑道:“若她如了意,该是六房袭爵。魏国公府六房,从上至下,都是散漫很,没有一点心计。”这样人,自然是好掌控、好打交道。
原来如此。
贤妃虽看着单纯,但她能后宫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儿子,自也不是傻子。前思后想过,贤妃不紧不慢说道:“且看罢咧。她既知道孝敬,我便替她说上一说。至于成或不成,我却是不管。”
金嬷嬷忙恭敬应了,“是,那是当然。”心中暗暗想着,既然娘娘开了口,那十有八,九是会成;若时运不济,事情不成,便是没有两万金,孝敬也少不了,谢礼也少不了。林氏又不是傻子,不能让这些人替她白效劳。
贤妃满心想赚这笔钱,可惜接下来几天,皇帝晚晚留宿邓贵妃钟粹宫,贤妃连皇帝面儿也见不着,只好暂缓。
“陛下宠爱,始终是贵妃娘娘。”贤妃心里酸溜溜。这后宫之中,有子、有宠妃嫔不算少,可邓贵妃是不同。
后宫妃嫔生下皇子,除生母晋尊位、赐封号之外,还会赏赐外家。贤妃连生两子,皇帝就高兴封她父亲做了武定伯。她父亲本是乡间一寒士,此时也明公正道领起朝廷俸禄来,喜之不禁。
邓贵妃娘家,早就封侯了。不只封侯,邓贵妃娘家爹被任命为尚宝司少卿,弟弟邓攸被任命为羽林卫指挥使,手握实权。
羽林卫,那可是宫中近卫。羽林卫指挥使,向来任命都是皇帝心腹。贤妃想到这一点,心里酸了。同样是宫妃,邓贵妃怎便能如此顺遂。
钟粹宫。
一名艳若桃李、神情活泼少妇仪态万方坐着,含笑看向面前银袍青年,“你想成亲了?谢天谢地,阿攸,你总算想通了!”
邓攸很难得红了脸,“姐姐,我想想罢了,还没告诉爹娘。我是信服姐姐,因此先来请示姐姐。”
邓贵妃美丽杏眼中满是戏谑,“你还真看起我!说吧,你瞧上这位姑娘,是不是家世有些不寻常?”你有几个心眼子,我还不知道?若是这位姑娘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你用得着低声下气来请示我?
邓攸一揖到底,“姐姐真神人也!”猜真准,可不是么,她家世实不寻常。京城公侯伯府多了去,可像她父兄那般人物,全天朝又有几个?
邓贵妃笑盈盈看着弟弟,等着他坦白。这姑娘必定是天姿国色,那是毫无疑问。估计着姑娘是好姑娘,可惜出自蓬门,小家小户,没有依仗,难做正妻。
邓攸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低低,“是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硬着头皮也要说呀,不然怎么着?日日夜夜相思,实苦恼。
邓贵妃脸上笑容凝固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
邓攸惴惴不安,“姐姐,可是有何不妥?”姐姐向来是雍容华贵、收放自如,极少这般失态。
邓贵妃沉默良久,慢慢说道:“阿攸,不可以。”邓攸挑挑眉毛,想要发怒,却被邓贵妃温和抬手,止住了,“阿攸,一定不可以。”
“平北侯,国之重臣。”邓贵妃神色很冷静,一字一字慢慢说着,异常清晰,“你才做了近卫指挥使,便联姻平北侯,陛下会做何想?皇后会做何想?”说你没野心,说我没野心,谁会相信。
不拘哪家公侯伯府嫡小姐,若是父兄平庸无能,都不会犯了忌讳。可若父兄太过出色,以你外戚身份,还是算了吧。哪怕只是瓜田李下避避嫌,也不可如此。
“姐姐您总是过于谨慎。”邓攸垂头丧气坐了下来,闷闷说道。
“我若不谨慎,早已尸骨无存。”邓贵妃风姿楚楚巧笑,“好弟弟,你当这深宫之中,日子是容易过么?”宫女数千,嫔妃众多,皇帝到处留情。不谨慎,能行么?
邓攸黯然坐了会儿,起身告辞,“姐姐,我走了。”邓贵妃微笑,“阿攸想娶位绝色美女对不对?姐姐留意了几位,都是书香门弟好姑娘,哪天阿攸空了,挑一挑。”
邓攸无精打采答应了,低着头慢慢走出钟粹宫。<
素华映月 79、人知其一
“大胆!”太监尖细刺耳声音响起。
邓攸惊觉不对,忙抬起头,前方一名身穿四团龙明黄圆领常服中年男子正饶有兴味看着他,身后跟着数名神情恭谨内侍。
邓攸跪下行礼,“拜见陛下!”皇帝笑道:“别跪着了,起来吧。”邓攸恭恭敬敬磕了头,站起身,垂手侍立,规矩异常严整。
皇帝招手把邓攸叫到身边,低笑道:“你方才魂不守舍,是被哪个狠心小美人儿抛弃了不成。”邓攸禀性风流,生平爱走马章台,追欢买笑。
邓攸鼻子一酸,半真半假说道:“我暗暗迷恋一位天姿国色姑娘,可惜她家世太高貴,父兄太得力,是以不敢高攀。”其实不是我不敢高攀,是姐姐不许我高攀。
皇帝笑道:“这个容易。元旦大朝会后朕赐宴百官,你若有心,当众提亲便是。”任凭他是谁,你提了亲,朕微笑不语,他还敢不答应?
邓攸大喜过望,“谢陛下成全!”姐姐净是瞎想,陛下并没猜忌呢。成了,有陛下许可,爹娘、姐姐都可以退后了,谁也大不过皇帝。
邓攸紧张又喜悦搓着手,忙不迭表态,“我往后规规矩矩,好好当差,好好过日子!定不辜负您栽培!”
瞧瞧你这幅傻模样!还好好过日子呢,就凭你这幅德性,看你能好好过几天,能安生几天!皇帝粲然,带着内侍扬长而去,直奔钟粹宫。
皇帝走后,邓攸原地站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陛下允许了,陛下允许了!美梦,眼看着就要成真。
可是,张家能答应么?他能答应么?邓攸想到那位自己打小就崇拜大英雄,心生惧意。他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可不会一味阿谀奉承、讨好皇帝!
邓攸宫门口徘徊了一阵子,骑上马,也不回家,也不寻花问柳,直奔平北侯府。还是多跟张大哥打打交道,至少让张大哥明白自己心意吧。
真到了平北侯府门前,邓攸又踌躇起来。见了张大哥,该说些什么呢?说太直白了,怕挨打;说委婉了吧,怕张大哥会错意。
邓攸这一踌躇,就没敢敲门,而是骑着马到了僻静巷口,前思后想,不得要领。就这会儿,马踏銮铃声音响起,几匹马,一辆朴素大方马车驱驰而过,到了平北侯府门前。
“是张二哥。”邓攸远远望了过去,张劢飞身下马,从那辆朴素大方黑漆平顶马车上扶下一位身姿袅娜佳人,那佳人下了车,仰起脸冲他嫣然一笑,两人肩并肩进了府门。
邓攸很羡慕。像张二哥这样,娶位出自书香门第大美人为妻,琴瑟和谐,悠游度日,岂不是神仙一样日子?比走马章台、倚红偎翠强多了。
还是成亲好啊。不过,要想成亲,先要定下娘;要想定下娘,先要依着礼节求亲。邓攸巷口徘徊许久,终还是鼓起勇气到了平北侯府门房,求见张勍。
邓攸被请到外院书房。没多大会儿,高大伟岸张勍微笑走了进来,“则仁好雅兴。”才升任羽林卫指挥使,公务也忙,宴请也多,居然有空过来闲聊。
邓攸长揖见礼,“张大哥安好。”张勍微微一怔,这小子是怎么了,这般正经八百、规规矩矩?简直不像他了。敢情升了官,连礼仪也变周到、娴熟了。
寒暄后落了座,小厮元光殷勤献上好茶,“邓指挥使,知道您爱喝君山茶,这是上好金镶玉。”君山银针,茶芽内面是金黄色,外层是完整白毫,雅称“金镶玉”。
邓攸彬彬有礼致谢,“有劳。”张勍含笑坐他对面,心中着实不解,连对着小厮也如此客气了?从前倒没发觉,花花公子邓攸其实教养不错。
品了一会儿茶,邓攸额头有了细细汗珠。该怎么说呢?到底该怎么措辞,方才得当?张勍觉着他很不对劲,却不点破,悠闲陪他坐着。
一个坐立不安,神情紧张;一个好整以暇,轻裘缓带,邓攸和张勍面对面坐着,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张大哥,能不能赐杯水酒?”邓攸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张勍笑道:“有梨花白,有芙蓉露,有桂花酿,则仁喜哪种?”邓攸擦着额头汗珠,“梨花白便好。”这酒劲儿大,壮胆子。
张勍笑着吩咐元光,“上梨花白。”元光清脆答应了,手脚麻利摆上下酒小菜,烫上梨花白。几杯酒下肚之后,邓攸脑子一热,起身把椅子搬到张勍身边,密密问道:“大哥,兄弟我托您办事,如何了?”我老早就拜托过您,替我寻摸个身家清白绝色女子,您当没当回事啊。
张勍微笑,“则仁好不性急。”邓攸托过他唯有一件事,那件事,并不好办。绝色美女本来就少,身家清白、性子通透,能让邓攸看上眼,就少。
真有难得一见好姑娘,也看不上邓攸。邓攸这个人,风流成性,再难改好。旁不说,只冲着他好色、纨绔、欺男霸女名声,就让好人家姑娘望而却步。
邓攸亲事难办,寄居平北侯府程帛姑娘,亲事也难办。
程御史临回南京之前,曾含混提到,“若有合适人家,表弟、弟妹直接替帛儿定下便是,竟不必问我。”程御史又不糊涂,他自然知道,张并、悠然说下亲事,定比程太太说亲事强上百倍。
不只程御史,连远山阳城出家为尼程濛也来过信,“虽说庶出,到底是我程家姑娘,你们若眼里有我,寻个体面人家、出色子弟,风风光光把她嫁了。”
程家事,平北侯府一向是大事,不敢掉以轻心。若是平北侯府出面给程帛说亲事,必要无可挑剔人选方可。人才、家世,哪样也不能差了。否则,岂不开罪祖母。
“祖母,是万万不可得罪。”平北侯府众人早已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他们祖母程濛女士性子刚强,若惹恼了她老人家,后果堪忧。程濛远山阳还好,若杀回京城,杀回平北侯府,家无宁日。
程帛呢,又是比较尴尬庶女身份。平北侯府众人并不会因为她是庶女就看不起她,可名门望族夫人太太们挑儿媳妇时,任是谁也不愿娶庶女过门。
若是庶子,或不受宠、没依仗孤儿,倒是不计较这个,可程帛哪里肯?“她一辈子事,总要她真心乐意才成。”悠然从不会勉强人,程帛若不愿意,便不会再往下议。
这一年来,家里多了位表姑娘,真是多了不少麻烦出来。一位姓程姑娘夹平北侯府亲亲热热一家人当中,很突兀,很不协调。
张勍曾提过,“邓攸有娶妻成家之意,程家表妹也正择配,两人年貌倒也相当。”邓攸也难娶,程帛也难嫁;邓攸要娶是绝色美女,程帛想嫁是英俊青年;他俩,也算各得其所。
张并不同意,“你程家表妹和咱们虽是远亲,到底是我母族。她若嫁了邓攸,咱们便和邓家结了拐弯亲戚。儿子,咱们犯不上得罪外戚,可也不便和外戚走太近。”
张勍想想,也觉有理,此事遂罢议。邓攸亲事,程帛亲事,平北侯府爱莫能助。
邓攸放下酒杯,委屈看着张勍,“我怎么能不性急?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了!家父家母催过我几百回,让我早日成亲,为邓家开枝散叶。家姐也说,男大当婚,我该娶媳妇儿了。”
话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邓攸啰啰嗦嗦把多少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倾诉自己成亲渴望,“家父家母都是老实人,膝下只有我和姐姐这一儿一女。姐姐十三岁那年被选进了宫,那时我还不懂事呢,只记得家母整天掉眼泪,家父也哀声叹气。直到姐姐生下皇子,做了皇妃,家父家母也总是悬着心,怕她宫里没依没仗,受人欺负。”
“如今我家倒不怕受人欺负了,可人丁单薄啊。家父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盼着我娶媳妇儿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吧,他们看上姑娘,要么丑,要么蠢,我不喜欢。”
这天邓攸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张勍微笑着鼓励他多说话,这小子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憋着不肯说。
“……张大哥,令妹,是真绝色!我,我……陛下说了,让我……元旦赐宴之时,当众求亲……”邓攸说这话时,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张勍不动声色推开邓攸,邓攸跄桌子上,含混嘟囔了几句,竟睡着了。张勍思索片刻,命人把他抬到炕上,盖上褥子,邓攸根本没有知觉,睡很沉。
张勍离开外院书房,回了内宅。房中暖意融融,橦橦、阿迟一边一个坐师公身边,眉飞色舞也不知说着什么趣事,师公眉开眼笑,“成啊,咱们说定了,便是这么玩!”
厢房,张劢陪着张并下棋,杀难解难分。张勍走过去,坐一旁安安静静旁观,并不出声。
后,毫无悬念,张劢落败。
“爹爹,您让我一回怎么了?”张劢抱怨,“从小到大,楞是一回没赢过!”
张并微微笑着,不说话。儿子,爹爹打架要让着师公,下棋要让着外公,还不够累?连你这臭小子也要爹爹让,也不想想,爹爹若输了给你,颜面失。
老子不如儿子,成什么话。
张勍摸摸鼻子,“阿劢自打成了亲,会撒娇了。”原来是跟师公、外公外婆撒娇,如今么,居然连爹爹也不放过。
张劢笑道:“小儿子便是这样。哥,你不服气也没法子,谁让你是老大呢。合该你沉稳持重,少年老成,十四岁时便像四十岁。”<
素华映月 80、摽有梅 .
“谁十四岁便像四十岁了?你大哥我明明倜傥风流,英雄年少,被你说简直成了大叔!”张勍大为不满,极为气愤,惹张并、张劢都笑。
“爹爹您也不管管他。”张勍训了张劢一通,转过身抱怨张并,“这话若让师妹听见了,影响我她心目中光辉形象,可如何是好?”
张劢笑打跌,听听大哥这话,原来是怕大嫂嫌他老气!张并嘴角上扬,“阿勍成亲之后,好似活泼了不少。”两个儿子成亲后都活了,这两个儿媳妇娶极好。
说了会儿玩笑话,张勍把今天邓攸来访情形简洁明了说了下,“……虽不知那小子是看见过橦橦,抑或是听闻橦橦貌美;也不惧什么元旦赐宴时当众求亲,却也要早做打算方好。”
张劢哼了一声,“这厮真是死性不改!”也不看看自己那幅德性,居然敢打橦橦主意?多少贵介公子求亲我家尚且不许,邓攸这样纨绔,就甭提了。
张并沉吟道:“皇帝居然许了?”允许邓攸联姻平北侯府,皇帝意欲何为?既授予邓攸实权指挥使之职,又纵容他联姻重臣之女,皇帝纯是看重邓家么。
“不拘皇帝意图如何,咱们不能让邓攸如了意,也犯不上撕破脸。”张勍也弄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可不管皇帝怎么想,平北侯府对策是一样。
张并沉默片刻,简短吩咐,“寻一个身家清白女子定给邓攸,愈愈好。”张勍笑着答应了,“是,爹爹。儿子也是这般想。”
平北侯府当然不会因着所谓元旦赐宴当众求亲,便把张橦这宝贝疙瘩赶到元旦之前许配出去;却可以设法让邓攸这几日便和一位国色天香女孩儿定了亲,了却这桩公案。
父子三人均做此想。只是,这国色天香女孩儿哪里去找?还要身家清白、饱读诗书、性情温柔大方,方才拿出手。另外,还要女孩儿家里能看上邓攸这著名色鬼、前纨绔、现羽林卫指挥使。
这晚邓攸书房直睡到人定末方醒,元光殷勤问候着,“邓指挥使您醒了?我家大公子才命人到贵府知会过了,说您晚一会儿便回,请令尊令堂不必忧心。”一边啰嗦着,一边满脸陪笑,送上精心熬制八珍醒酒汤。
醒酒汤酸酸甜甜很是爽口,邓攸痛喝了两碗,肚里舒服不少。月光疏疏淡淡照了进来,透着些许寂廖,邓攸这浪子陡生感触,仰头向天,一声长叹。
张勍恰巧走到书房门口,耳中听得这声悠长叹息,嘴角抽了抽。这年头,连邓攸这样浪子也时兴悲春伤秋、对月遣怀了么。
“则仁醒了?”张勍缓步而入,含笑询问。邓攸很不好意思,“大哥,我竟是喝醉了,见笑,见笑!”这点子酒量,实太见不得人了。
说了会儿话,邓攸虽是满心舍不得,也只能起身告辞。张勍也不虚留,“好,我送你。”命元光,“备马,套车,我亲自送邓指挥使回府。”元光响亮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邓攸推辞,“哪能劳动您呢,我如今酒已是醒了,不碍。”张勍笑道:“家母有命,但凡请人喝酒,定要亲自送人回府,不拘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这是为何?”邓攸有些奇怪。张勍摸摸鼻子,“家母既这般吩咐了,我便是这般办理,却不敢问为什么。”你当我跟你一样呢,爹娘只管交代,你只管不听。
“如此,有劳大哥。”邓攸脸红了红,没敢再往下问。看看张大哥多孝顺听话,再看看自己,打小就让爹娘操碎了心,如今长大了还是淘气。往后可要学着孝顺爹娘了,不然,不只旁人看着不像,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当然了,若爹娘逼自己娶个丑陋愚蠢女人为妻,却是万万不可。
把邓攸一直送到邓府,交还到邓父邓母面前,张勍才算完成任务,骑马回了平北侯府。深冬夜晚异常寒冷,行驶无边无际夜色中,心也跟着苍茫起来。
回到平北侯府,回了房,傅嵘迎上来替他宽去大衣服,递了杯热茶到他手里。张勍双手捧着茶盏,低声问道:“师妹,我显不显老?”
傅嵘有些诧异,“这是从何说起?师哥当然不显老了,英俊挺拔,世所无匹。”有些威严,有些不苟言笑,可是,哪里显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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