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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罢山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墨十八001
方墨侧了侧身子,将刘金柱往里面又推近些,说道:“叔说什么呢?我那么重的伤,都活过来,你也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在乌远脱身,然后再回漠北去。”
刘金柱笑了笑,说道:“好不好的,叔心里有数,漠北是回不去了。你若是记着你叔和你婶子的好,等回到了漠北,就找一找你婶子的葬身处,好好收捡收捡,莫要让她成了归不得家的孤魂野鬼。”
方墨鼻子微微有些发酸,这荒凉高原上空气稀薄,刘金柱确实撑不了几日了。她挨着刘金柱坐着,低声说道:“叔,我不识路,便是到了乌远城,脱了身,也回不来漠北的。你别丢下我。”





妆罢山河 第七十八章 深夜
刘金柱侧头看方墨。她正垂着头,毡帽下的半张脸黑漆漆的,只鼻尖微微有些泛红,身上穿得是他的灰布袄子,因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少见天日的马车里打滚,这身衣早看不出原来颜色,她病了这些日子,一身灰暗的厚重越发衬得瘦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的样子。
刘金柱拍了拍方墨的手臂,低声说道:“乌远成虽是不算大,南北来往的商队却是不少的,你在乌远城脱了身,可以跟他们一道回漠北去。”
方墨却摇了摇头,低声难过说道:“叔,我没有到过乌远城,又不会说北狄话,身上又没有钱物,人家商队怎地会带上我?叔,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方墨的话说得刘金柱心中黯然,便也纠结起来。这丫头的年岁与他闺女差不多,乖巧懂事,他自病后,就一直是她照顾的。虽是常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对他却十分好。她一个小姑娘,若是不能在乌远城脱身,等被拉到了大都,那定会生不如死的。可是要在乌远城脱身,就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便是侥幸在乌远城脱身,可那境地,她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来,没钱没物,想要穿过荒无人烟河西高原回到漠北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墨见刘金柱不再说些丧气话,知道自己的说辞打动了他,便又低声说道:“叔,你别多想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想办法逃走,然后你带我会漠北去。”
刘金柱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方墨手臂,低声说道:“苏墨,等到那一日再说吧。你睡吧。”方墨应了一声,裹紧身上袄子在刘金柱身边蜷缩成一团。
方墨应了一声,裹紧袄子在刘金柱身边蜷缩成一团。夜里下了寒霜,马车上虽是罩了一层厚重搌布。却冷得惊人,四下透进来灯火幽静,马车里空气混浊,刘金柱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又闷又慌,睡不着,于是干着眼睛。身边的丫头呼吸轻浅,转眼就睡沉了。这孩子虽是胆大不输男儿,却到底还是姑娘家,又这般小。若是他闺女还活着,遇了这种境地,也不知道会慌成什么样子。
当日北狄人来得突然,他在家门口就被扭走了。他婆娘虽是眼疾手快关了门去,却也没有撑多久。北狄人一脚将屋门踹开来。拖了他婆娘上了后面的马车。不多会就又从屋里拖了一人出来,扔到他面前。
这人穿了他的灰布袄子,带着他的毡帽。一张脸脏兮兮,分明就是小子。可是他家里除了醒来没几日的苏墨那丫头,哪里还有其他人?他一时不敢相认。那小子挣扎着坐起来,冲他一笑,唤了一声“叔”。
他一惊,这声音虽是粗糙,可笑容却是假不了的。他赶紧将她搀扶坐起来,因是四下都是人,他不好多说什么,心砰砰直跳。将她拉在自己身后。北狄人抓了人,马车就用厚重搌布盖了,赶车上了路去。满满一车皆是青壮汉子,独苏墨一个丫头。他提心吊胆,这要是被这车里的汉子看出方墨的底细来,那还得了?
谁知道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苏墨这丫头跟一众汉子挤一车里,言行举止几乎看不出破绽来,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有一点娘们的忸捏,凶起来比一般汉子还要狠几分,拿了一块石头就能往抢欺负她的壮汉子头上砸。
车队进了河西高原,天一日冷过一日,苏墨这丫头能自己站起来了。他们这些人每日里只许一回吃食,透两次风,余下时候都困在黑漆漆马车里面,对外面境地一概不知。北狄人对他们这车汉子看得严实,便是透风解手时,都有数人看守,苏墨这丫头虽是进食不误,可是喝水远比他人少,总是瞅着晚上透风解决这问题。一路上竟是无人看出破绽来。
他婆娘在后面的马车里面,两人虽是说不得话,但是每回透气时都能见上面。北狄人对女人的看守要松懈多了,有一日夜里,后面马车里的女人有两个胆大的,竟是生了逃心,趁了透风解手时逃跑。
可是两条腿的女人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两个女人很快被抓了回来,北狄人将她们押在中间,当众剥了衣衫,被一众疯狗似的北狄人拖到山壁那边去。那凄厉的哭喊声让所有的人都胆寒。
次晨,两具光溜溜辨不清面相的死尸被摆在大伙面前了,后头马车里的女人有几个当场就厥了过去。他婆娘也受到了惊吓,脸色越来越差,没几日就病倒了,一并好几个病倒的女人,都还没有断气,就被扔下了山去。
他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半死不活躺着,到了夜里同车就有人过来扒他身上的袄子,解了几颗扣子后,就突然鬼哭狼嚎起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丫头单膝蹲伏着,脏兮兮脸色一双眸子竟是闪着凶狼一样幽深光芒。而他前面有一人抱着手胳臂正凄厉惨叫着打滚。
北狄人掀了搌布,将那人揪了出去,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鞭抽,那惨叫声惊醒了他。他侧过头,马车里面其他人都畏畏缩缩蜷缩在另一边,而自己身边则分外阴寒,十五六岁的丫头倚栏柱而坐,昏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她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幽黑眸子里的冷森凶狠令他都不寒而颤了。
苏墨转头看见了他,挪过来,低声问道:“叔,你醒了?”近在咫尺的面容小巧而瘦弱,眸子黑亮清澈。他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看走了眼。而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于是将她拉过来,低声说道:“苏墨,莫要惊慌。”
苏墨点了点头,两人一并坐着,听人声喧哗。挨了鞭抽那人次日就不省人事了,被掀下了山去。这马车里面少了刺儿头,就安静了许多。他伤了心肺,被闷在马车里,身子越发不济。后来的日子全靠这小丫头才撑到了现在的。
刘金柱想到这里,又转头看了看方墨。方墨蜷缩成一团,头上毡帽歪斜了,露出额上极柔软发际,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眼睛正合着,静怡而乖巧。刘金柱伸手将方墨头上毡帽拉正了。他是靠着这孩子才活到现在的,理应帮她一把。可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却明白的很,能不能熬到乌远城都难说,又怎么能带她回漠北去?
刘金柱叹了一口气,喉咙一痒,立时用手捂了,闷咳几声。
旁边的方墨睡得并不沉,听了声响,睁开了眼睛。刘金柱正转辗反侧,一张青紫的脸色满是纠结神色,合着眼睛,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月上中天,外面的篝火渐渐暗淡了下去,四下里寂静无声。方墨等刘金柱合眼睡沉了,就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伤腿。她现在行走已经无碍,但是要快跑却仍是不行。按刘金柱所说,再过四五日,就可以到乌远城了。她若是不能在那里脱身,那还真有可能被这车队拉到北狄的大都去。
北狄抓了他们可不是要带到大都好吃好喝供着的,这几车奴隶定是能为他们换得不少钱物。大都那地方,满地都是北狄人,她伪装的再好,模样和语言首先就关过不了关。北狄人将管辖下民众分了等级,漠北往南的人是最低等的,一般身上都带着低等奴隶的印记,到了那里,她压根就是寸步难行了。
乌远城是边城,虽是北狄人的地盘,但是来往商队混杂,她要想回到漠北去,就必须得在乌远城逃走。可这么短时间,她这腿伤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复原?一着不慎,引得旧伤复发了,她下半辈子就不要想再用腿走路。
方墨轻轻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伤腿上下轻按一阵,又略伸展一番。正忙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女人咯咯几声轻笑。她停下手中动作,将马车上面搌布掀了一道缝看出去。四下里篝火暗淡下来,周围围了一圈的北狄人皆睡得死沉,鼾声四起。而不远处的大帐那边则灯火通亮,中间那座大帐旁边站了一个女子,鬓发微乱,单薄衣衫裹着玲珑身躯,正用纤手捂着嘴巴咯咯直笑。
那大帐门帘突然被掀开了,出来一个高壮北狄汉子,约莫二十来岁,肤色浅白,五官深邃,脸上挂着慵懒笑意,只披了一件单衣,裸露着半截胸膛,在大帐门口站了片刻后,鹰鹫眸子微微一扬,一下子转到大帐旁边,将藏躲的少女一把扛着肩上。那少女尖叫连连,抱着那男人脖子一边笑,一边叫,两人身子几乎要成一体去。
那男子扛了美女大步回大帐,里面很快又传来女子如猫一样的尖细叫声。
篝火旁边有好几汉子被惊醒了,往那边张望过去,咽口水的声响隔这么远都能清楚听见,有几人忍不住小声羡慕起来,目光往装了一满满一车女人的马车看过来。
方墨轻轻放下搌布。
赫连一部的这位少主子玩心倒是不小,这半夜了,居然还在折腾。
她要不就在这家伙身上做点文章?




妆罢山河 第七十九章 鱼目
天越是寒冷了,冷风时不时从搌布缝隙里钻进来,方墨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袄子,靠着栏柱蜷缩着。马车里面黑蒙蒙的,各种味儿混杂,众人脸上皆是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色,无一人开口说话。马车轱辘咯吱咯吱声响,北狄人刮噪话语原是常听的,不过这一日都被呼啸的风声盖了下去。
刘金柱又咳嗽起来,方墨连忙坐起来,一边忙着帮他顺气,一边按穴推拿。一阵大风刮过,头顶上搌布呼呼作响,一滴水渍落在方墨脸上,她手下动作不由得一滞,抬头看了看黑蒙蒙头顶,豆大雨水落在上面噼噼啪啪作响。
方墨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伸手将搌布掀了一道细缝,滚滚黄沙带着湿冷水气扑面而来,外面人喊马嘶正闹成一团。
“苏墨,是不是下雨了?”刘金柱喘着粗气说道。方墨含糊应了一声,回过身来,环视车里人一圈,车里其他人挤成了一团,正紧紧看着她。方墨手指其中高壮一个,冷森说道:“你身上的夹袄脱下来。”
那汉子手握衣襟,双眼圆瞪,怒视方墨——这小子虽是凶狠霸道,可是要让他在这时节脱了身上衣袄,那不就是要了他的命去?
方墨背后兜里摸出二个黑馍馍,颠几下,说道:“我拿这个换你身上夹袄两日,换不换?”那汉子咽了咽口水。他虽是个子大,却是胆小,吃得多,抢得少,每日饿得肚子里直泛苦水。方墨手中的东西无疑带着极大诱惑,他想了想,一咬牙,道:“换。”脱了身上夹袄,扔了过去,接过方墨手中黑馍馍之后,蹲一处猛啃起来。
方墨将那兽皮夹袄赶紧给刘金柱披上。刘金柱无奈说道:“苏墨。叔不冷,你快还给人家。”方墨低声说道:“叔。你放心,那家伙壮得跟牛似的,挨一两日冻还要不了他的命去。”反是刘金柱原本就病得重,要是淋了雨,受了寒气。那一准是挨不过去。
暴风雨突如其来,马车行进速度也快了起来,方墨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更别说刘金柱了。他的脸色泛着死气一样的苍白。待到车队找到了避风处时,人已是恍惚了,虽是被方墨唤醒了。当夜里却是一点食都没有进。
方墨抢了三个馍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刘金柱看着方墨,低声虚弱说道:“苏墨,再过一两日这车队就能到乌远城,你一定要想办法在那里脱身。乌远城同福客栈有一个掌厨叫贺兰远山。虽是个北狄人,却与我有些交情,你去找他,他会帮助你的。”
方墨低着头不说话,雨水从车顶上落下来。湿了她满脸。刘金柱笑了笑,又说道:“怎地哭了?我兜里有个东西。你摸出来,带着它去找贺兰远山,他一定不会为难你。你腿伤还没有全好,到了乌远城,可以在他那里先住上几日,等养好了,再让他牵线找一家商队带你回漠北去。叔原本是想带你去找他的,现下看来却是不成了,你不用担心,你带了这个去其实也是一样的。”
方墨一声不吭,只擦了擦刘金柱脸上水渍。刘金枝只得自己伸手从袖子摸出一串兽骨一样的东西塞到方墨手上,说道:“要收好了。”
落了雨的高原气温骤降,夜里更是冰寒入骨,起了雾,四周皆雾气蒙蒙一片。方墨生怕刘金柱晚上过去,便一直守着不合眼。到了夜里放风解手时,看守护卫见车里有两人不下来,举了火把过来看,一鞭子抽在栏柱上,催促方墨两人赶紧下车。
刘金柱咳嗽起来,扯了扯身前的方墨,低声说道:“苏墨,莫要犯傻劲了,快让开来。”四周有数人围了过来,明晃晃大刀耀眼,森森浓雾侵骨而来,方墨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来了,被人拉扯着下了马车,隔着栏柱回身看马车里的刘金柱。
这夜里浓雾下得厚重,数盏灯火相隔,方墨瞧不见刘金柱面相,只看见有两三人抬着他下了马车,进了那一团黑蒙蒙中去。有人猛地推拽方墨一把,骂咧道:“看什么?还不快去?再磨蹭,老子一鞭子抽死你。”
方墨忍不住回身看他,身后那人一愣,不禁后退半步,目露胆怯之色,手按在刀柄之上。
一股冷风过来,带来了一股淡淡酒香,方墨后颈处突起一层寒栗,心中一愣,身后有人的脚步已是越来越近了。她心里一凛,目光微微一收,眼角余光瞟见了一方鸦青色衣角飘动。
面前的北狄人突然跪地,恭敬唤道:“少主子。”
那人转了方墨跟前,左右看一番,突然用漠北话说道:“抬起头来。”
方墨应声老实抬起头来,脸上似有蛇爬过,起了一层冰凉寒栗感觉。面前那人鸦青色衣裳上坠结着一方鲜翠欲滴的玉牌,那上面象征着赫连一族的六角兽栩栩如生。方墨听得了几声啧啧声,赫连一族的这位少主子说道:“金成,你上次说得就是他吧?”
一人笑着回应道:“就是这人。少主子,您觉得如何?”
“太脏了,洗干净了,带他来见我吧。”方墨脸上冰冷消失,于是垂下了头去,瞟见那方鸦青色衣角从眼角余光里消失。紧张过后,到这时候,方墨却是松了下来——事已至此,她已是只能往前走,如何做到不露破绽,保住命,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方墨转头再看一眼刘金柱消失方向,浓雾森森,那里一团黑蒙蒙的,好似无尽深渊似的。她正回首看着,却被人猛地从后面推一把。她跄踉一步站稳了,转身看去,她身后的那姓金的总管正袖子掩着口鼻,皱着眉头,用北狄话招了两粗壮婆子过来,手指了方墨,让她带下去收拾干净。
方墨被两个婆子左右夹着带到一处大帐里,里面洗漱用具一应俱全。两个婆子掩着口鼻,手指了那木桶,十分嫌恶,叽里呱啦言语一番。方墨知道这两人是嫌弃自己身上又脏又臭,不想亲自动手。这点正中她意,她于是便一连点头哈腰,示意自己明白,打手势让这两婆子出去。
两婆子对看一眼,掩了。鼻,也不管方墨听不听得懂,凶模凶样严词警告一番,而后出了门去,外面灯火将两道人影映照进来,方墨知道这两婆子就守在门口,可是她也知道她们一时是不会进来,如此正好。于是蹲下身来,看了看自己伤腿,大动虽然仍是不能,但是沾水却是无碍的。她解了身上衣衫,爬进浴桶里,简单洗漱一番,取了旁边搁放的衣裳来穿。因是没有易装用具,她只得将颈脖缠高一些,将头发尽数束起来,露出光洁额头,再戴上了毡帽。
她在男子堆里混的时间远比女人堆里多,于他们一言一行早摸透了,又有前世功底在身,只要不剥了她衣衫,光凭表象一时半会很难分辨出她的真伪来。
两个婆子进来,看见洗漱完毕的方墨,两人眼睛均是一亮,其中一个手指她头上毡帽,皱着眉头示意她取下来。方墨扶着头,做头痛样子,就是不取。僵持一番,其中一个婆子出去,带进来一顶半新滚边毡帽,方墨这才妥协。
跟着两个婆子出了大帐去,外面雾气森森,几处灯火幽幽,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重新罩上了厚重搌布,在这般冷森夜里静静杵着,乍一看去,不过是载了一车死沉货物罢。
身后婆子推她一把,催促她快走。方墨跟着进到中间大帐里,极温暖的奢靡香气扑面而来,女人娇媚的话语声咔然而止,大帐里面的几人都抬起头来。火盆里发出一声荜拨声响,略有些不齐的脚步尤是突兀。方墨抬头飞快看了一眼。最前面虎皮椅上依靠着的正是赫连一族的少主子赫连睿,他怀中拥着一位翠衣女子,芊芊玉手执着的琥珀美酒到了他唇边,极炫灿流光划过杯盏,美人如玉,香满怀奢靡尽于眼前。
方墨在距离赫连睿三尺处停了下来,将头垂得很低。大帐里面十分安静,她尽量收敛着自己的不耐,让自己显得慌张而忐忑,这于她并不是难事,做戏向来是她擅长的。
“你叫什么名字?”方墨听到上头赫连睿问道。
“苏,苏墨……”方墨局促不安低声回道,末尾声调几乎不可闻。
“嗯,抬起头来。”赫连睿又说道。
方墨应声抬起头来。面前虎皮上男女已是分开来了,赫连睿正襟坐着,拖着下巴正看着她。那翠衣女子蜷缩在赫连睿脚下,美目的失落一眼可见,双手捧着琥珀酒盏正带着几分敌意看着方墨。方墨心里有几分好笑——这赫连一族的少主子又不好男风,她敌意个什么劲。
赫连睿推开送到他唇边酒盏,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方墨面前,居高临下看她。方墨腿脚吓得微微颤动,牙齿也细微打颤。头上突地一凉,毡帽被人取了去,方墨一下子匍匐在地上。
半响后,方墨头顶有人轻笑一声,说道:“早就听说南蛮子里有男子生得比娘们还俊,我还不相信,在漠北呆了三四年都不曾见一个,离了漠北倒是逮到了一个。金成,你这趟差事办得好。”




妆罢山河 第八十章
方墨的头低低伏着,目光所及之处尚不及尺远,高筒靴在那处步了好几个来回。她心中不耐越长——若是一刀砸下去,身边这厮抱脚的痛叫的场景不知道是何种痛快。只可惜一来她手中无刀,二来,她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便也只能强行忍着各色目光的打量。
火盆近在伸手处,极暖的火红发出轻微荜拨声响,云头靴上一方鸦青色衣摆在她眼帘前方停下,尚残留的一缕胭脂香气若有若无飘过来。方墨听到头顶总算有人说道:“起来吧。”
她于是应声站起身来,跪得有些久了,却伤腿当真忍不住细微抖动起来。对面赫连睿目光扫向她腿脚,半响后,又出声道:“你腿脚有伤?”方墨低着头,惶恐回道:“没,没有,是打小就有的毛病。”
话一落地,她就觉得周围气氛一转,落在她身上的数双炙热目光在瞬间蛰伏下来,虎皮椅上歪着的美女却坐直了身子。残香远去,斑驳虎纹拥着鸦青,虽是仍是看着她,但是到底远了一些,方墨觉得身上舒坦了许多,心中盘算这家伙心中算盘落了空,也该死心将她赶回去了吧。
美酒倾倒清冽声响越发衬得周围寂静,方墨低垂下的眉眼渐渐有些冷。对面美人用北狄语笑劝饮酒,声调柔媚入骨,两具身体又纠缠起来。
赫连睿往下方看一眼,下方站的少年仍是低垂着,毡帽盖住了半边脸,余下的半张脸虽是极动人的。却配了一副惶恐样子。他突然有些乏味了——许是灯火缘故,他看走了眼,那种眼神根本不可能出自这样人身上的。
“将他带下去。”赫连睿隔一阵,又用北狄话说。“好生看着。”
“是。”金成应了一声,招了两人进来,手指了方墨。按赫连睿的话吩咐一番。那两人押了方墨出去。金成看了看赫连睿,出声道:“少主子,你看……”
赫连睿往旁边看一眼,翠衣女子立时放下手中酒盏,躬身出去。赫连睿将酒盏握在手中,略晃荡一阵,淡淡说道:“可惜了。”
金成脸上也有懊恼神色。附和说道:“是小的眼拙了,这小子虽是生得不凡,却是跛腿。不过少主子也不用担心,咱们马上就要到乌远城了,咱们在那里好好再找一个就是。总归是能找到一个不差的。”
赫连睿似在沉思之中。半响都没有回声。金成又笑着说道:“少主子,前几日大小姐不是送了消息过来吗?说是得了一个不错货色。能被大小姐看中的人,想来绝对是不差的。咱们何不看看这人?”
赫连睿失笑说道:“她看中的人,还能让给你?金成,你还没有被她打怕?”
金成脸色一白,讪笑几声,推到一边去。赫连睿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光,说道:“马上要到乌远城,该来的想必都已经来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大都的这趟浑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挥了挥手,又道:“金成,你下去吧。将刚才那人看住了。”
金成应了一声是,躬身退出去。外面下了浓雾,夜正深重。几处灯火朦胧,他向门口的守卫问了方墨去处,便寻到一辆马车前。马车前面守着的两人双手抱拳招呼一声。金成将马车掀了一道缝往里面看,黑蒙蒙车厢的角落蜷缩着一人,看见他看过来,吓得索索发抖。
金成放了车帘,吩咐左右道:“都看好了。”左右应了一声,他这才走开来,回到自己帐营里面,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个二十来岁美貌女子带了侍婢进来,看了看金成面色,示意身边侍婢放下醒酒汤出去,自己则缓步走到金成身后,拿捏他肩膀,一边柔声说道:“老爷,是不是那事没成?”
金成轻嗯一声,道:“那小子虽是生得不差,却是跛腿,还是打小就落下的病根。”
女子手下动作一滞,诧异说道:“原来是有残在身,那就不能送进二王子府邸了。少主子是怎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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