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川岛沉思一会儿,,咂嗖明白了,前仰后颏的乌哇哇一阵怪笑,,胡乱拍打着马六子说:
“友西! 大大的好! 龟河司令官得乐屁喽!”
马六子也凑乐子:
“得乐屁喽! 屁颠屁颠的有。”
那边儿殷明喜虽然谈笑风生,但愁肠满肚,心紧一阵松一阵,牵挂着吉德。老怕龟河那老鬼这回没安好心眼子,要拿吉德开刀。
二掌柜看在这噶达这么干等也不是个事儿,再加上崔武又出茅庐,一惊一喜,还不如小酌静观其变,就说:
“俺说各位不如这样,咱们找个背静地方,叙叙。崔镇长这几个月,在家也糗巴的够呛!那日本小娘们老那么嘎巴羁縻,吃吧又怕那东洋玩意儿不对口,不吃吧瞅着怪眼馋的,哈是吧崔镇长? 俺看就到翠花院,开个堂子,喝花酒。要两个姝红粉黛的异乡小妞,那是长得个小巧灵气。听听江南小蛮女儿唱的昆曲评弹,拿腔拿调的。那小调才甜呢,粉得噜的词,听了都赶上吃鹿鞭啦!再咂巴点重酿的酴醾(tu mi)小酒,那才叫神仙过的日子呢。殷大会长,儿孙自有儿孙福,愁也不愁了,一切愁云随着那悠扬的小曲儿调,忽悠忽悠的……没啦!”
钱百万笑着点点二掌柜说:
“这老花货,耗子那哈他都能稀罕巴嚓的掏拾到。我看就依老顽童所说,也回避一下鬼眼,再品品江南小曲儿,玩儿他娘的。我做东,奉票不花喽,我看要当开腚纸了。”
殷明喜有些滞扭,苦着脸说:
“那啥,俺就不……”
钱百万忙拽住殷明喜的手说:
“哎亲家,这是干啥呢?人家崔镇长憋拉巴屈的都,你再干啥也别晒台呀你?那多啥呀你?咋的也得到块堆儿闹扯唠唠啊?我说……”
二掌柜拿眼神扫了孙二娘一眼,晒鼻蹬脸地说:
“殷大会长你咋的呀?本来今儿个应该你请客,那不啥嘛?嗨,别夹箍啦,夹夹箍箍的活,孙二娘比你强多了,最拿手!是不是孙二娘,关你筋酥皮软?”
孙二娘骂了句,“滚你娘个蛋!牛粪样儿,想泼在鲜花上,错翻了你癞蛤蟆眼皮了你?” 红着脸,转身就走。
小转轴子和小抠儿瞎起哄:
“嗬嗬,嗬嗬,孙二婶脸红喽!”
大家伙儿哈哈地顺着北二道街,从东二条道拐了个弯,又折个个,就前呼后拥的到了翠花院。老鸨子和大茶壶正在当院一棵老柳树下,懒衫衫地嗑着瓜子喝着茶。一听门外下饺子似的脚步声,吓得脸都灰了。老鸨子向大茶壶丢个眼色,大茶壶进楼招呼下大叉杆子等人,随着叩门声,老鸨子忐忑不安地打开门,虎着的脸一下子就放晴了。
“哎呀妈呀我当是谁呢,吓死我啦,我当二鬼子治安军啥地呢?啊呀,稀客呀!这、这哪阵风把你们这帮大财神爷吹来了呢,这日头爷也说不准打哪边出来?二掌柜,啊殷会长,啊崔镇长,有日子没见了,还那么有甩头子。嗬嗬钱大掌柜,快请快请!大叉杆子,快快,让姑娘们接客啦!这是咋说地呢,这财呀说来你挡都挡不住,悠悠的往你怀里钻,……”
老鸨子长的不胖不瘦,徐娘半老很是俊俏。那会说话的勾人眼睛,消魂的好看。那一道浓密黑黑的窄溜溜眉毛,更是画龙点睛的恰到好处。不过,还是多多少少透着几分刁钻邪诈。大茶壶瞅上去可不是善辈。凶狠狠的鹰勾鼻子,就够胆小的人望而胆寒。那席糜拉的小耗子眼,又阴又邪性。漏着的黑眼仁,高粱米粒大小,瞅人像蚊子叮似的,一下子就能见血。
“妈妈,俺听说你这堂子里南蛮小妞不错,喏得很,又会拉又会唱的。俺殷大会长和崔镇长就好这一口,没见识过吗,想亮亮眼。口头福嘛俺们牙口不行了,啊嗬饱饱眼福吧!啊那酴醿酒还是不错的,多弄几壶,烫得热热的。俺告诉你,这帮人嘴刁着呢,别整那马尿汤子糊弄俺?” 二掌柜咧咧呱呱地,装模作样的显得很懂行,滴水不拉地吩咐着。
“二掌柜,瞧你说的。你哪回来咱糊弄你了?要说南蛮小妞,在咱镇子上你买二两线访听访听,那可是独一无二的货色。妩媚不说,就那嗓调,音色,谁听喽谁不夸呀?就那老色鬼邓副会长听了,都没了邪念,当玉是的。” 老鸨子拿媚眼勾了勾二掌柜,显摆摆地说。
“你别拿那老死鬼说事儿,他算个啥东西?就北边开小吃铺那个,叫啥来着?啊啊,你瞅俺这记性?狗四,就是狗四。就他那媳妇,浪不丢的,有点诱人肉,他嘎巴上了。那天,按在菜墩上,搁后边就给狗四媳妇削上啦!人家那谁狗四倒完泔水回来,一瞅邓猴子正狗掏裆呢,王八火就上来了,操起菜刀,好悬没把那玩意儿给剁下来,你说啥玩意儿吧?你这旮子他没少磨锥子,还扯那个?就那损德性!” 二掌柜扒嗤地说。
“我一个开堂子的,都像你这样牙口不欠的,咱得喝西北风去?爷们不守家里的铺,才是咱的财路,置当你这么谝嗤?待会儿我让蝴蝶花陪陪你,看你这老牤子架住那牛套不?” 老鸨嗔怪地说。
“哎俺说,那江北的金螳螂老来吗,那可是个惹事儿精?听说崔镇长和吉大少爷挨枪子儿,那事儿与他有点瓜葛。打枪那下晚黑,有人见个虾米虾米的人,进了你们的堂口,那人很像金螳螂。你就没觉着有啥风咋地?狗睡觉都还把一只耳朵挨在地上呢,你个四面透风八面喘气的大活人,能没觉警?蝴蝶花可是金螳螂的老相好,铁胯子呀?” 二掌柜有所悟地问。
“那窝里踹的,还敢来呀?咱这些姑娘都恨死他了,逮着个没死拉活的,我还挨过他两脚呢?” 老鸨眼睛剜剜吃吃地一口否定。
“各位财神爷,快上屋就坐吧!八碟应季应时的小菜都摆好了,西湖龙井也沏上了,莲翠、莲花已梳洗打扮完了,伺酒的姑娘们已等不及了。愿抽两口的,咱这有上好的云土,先由姑娘伺候着,先抽两口,提提神儿。请吧我的财神大老爷!”大茶壶瞪着小黑眼仁儿,啡嗤两下鹰勾鼻儿,闻着唠的嗑有点儿糊,没等冒烟儿就适时地拿话搪过去。
“哎对对,来这噶达干啥来了,花烛月下的,扯那啥干舌头呀?姑娘们快招呼客人,都给我凉水浇头激愣点儿,别像刚过足瘾似的软绵啷当的。蝴蝶花,快陪二掌柜进屋。” 老鸨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应承着说。
嘁嘁喳喳的,一阵浪笑****蝶觅蜂过后,小蛮女莲翠、莲花,带着缕缕茉莉的清香,双双从楼上飘然而至。生得尤如孪生姐孪生妹的亲姊妹一般,仙女下凡,彩虹行空,一派江南绣女装束,俗风俗气,典雅素淡。浅浅的一笑,羞花含露。淡淡的一瞥,百媚生烟。真叫人骨酥筋软,七窍生火。二掌柜情不至禁地带头呱唧几掌,嗷嗷的叫好起哄。莲翠一派娇柔,手拂琵琶弹奏,悠悠如森林狭谷涓涓溪流水,哗哗流畅欢悦。莲花慢慢撬起甜喉,调门拿捏得贱贱慝慝,柔腔揉摸得舒服抒情,词曲粉的入骨三分,脱雅致俗,使二掌柜等猥亵客,面臊心动,耳目一新。莲花翘起皓齿,红唇翻浪:“江南啊哟好,好也么好风光哟哎哎哟,姑娘好么好像那啊哎出水芙蓉,哎哎嗳嗳哟裸呀嘛**坦胸花儿开哟……”
崔武听着昆曲说:
“果然声色并茂,字正腔圆呐!昆曲乃流行于江南,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不过,这两个小女子不算昆玉,只可算秦淮河上卖唱的。打情卖俏而已,实属泛味无聊?”
二掌柜咂嗖两口酴醿酒,又点上烟袋锅,朝紧挨他大腿的蝴蝶花脸上,吐了两口呛人的蛤蟆头烟雾,呛得蝴蝶花拽着陪崔武的大白梨,捂着鼻子就跑。二掌柜鬼眉鬼脸地朝崔武诡笑:“嘿嘿这帮下三滥,都有催枯拉朽的能耐,玩起被窝窃密的功夫,可以说登峰造极!你瞅她对你表面百依百顺的,暗里是龙争虎斗,说不定和谁谁插一头盖一腿的呢,比要饭的吃的家都多?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说不准啥时候把听到的闲言碎语掏嘘出来,给你惹上大麻烦?虽不像奉天的十间房那又卖又谍的日本子淫窝,可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拿点儿损招,还真没招支巴走他们?俺说铁板烧,你嗑点儿实嗑你,别秃噜反账的,你真想真亮了?真想当那汉奸镇长?你不会还有啥难言之隐吧?俺瞅你眼神有点儿涩苦不搭的,啥事儿别太强拧瓜喽!硬逞干巴强,会断轴的。”
崔武一耳听着姑苏评弹《玉蜻蜓》,一耳听着二掌柜唠噪,瞅一眼锁紧眉头正在嗑瓜子的殷明喜,很随便地说:
“可是呢,真的。大伙儿都挺得意我的,我还有啥说的。姜不辣开花在蔓,结果在土里,你能说开谎花就不结果吗?我这回也想开了,弱者磨刀霍霍太愚蠢,表里如一,也太傻,等于向对手卖自个儿性命。阿臾奉承在面上,谁不会呀?不就拿脸皮当屁股可劲造嘛,那有啥呀?背地里下黑手,使绊子,那才叫真聪明呢。对付比你强大的对手,你只有乘其不备,背后捅刀子,才能置对手于死地,而后生。当缩头乌龟谁愿当呢?是常人对付敌手的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保护自个儿和无奈的抗争。菜墩上的王八,你不伸脖,那才叫熊到家的家中奈呢。我如今已是菜墩上的王八喽,挺脖等吗?古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当‘汉奸镇长’,肯定不是石头实心的。春天窖里的萝卜,外边瞅着很光实,可心儿是糠的。这要换上邓猴子那种人,还有咱们的好啊?我这也是无奈,人能不自私吗?我这可不是高风亮节,是无奈。好死不如癞活着,走一步看一步呗!”
二掌柜听崔武说的头头是道,总觉得崔武没对自个儿说实话,就也不好再深追下去了,忙岔开说:
“这两蛮妞唱的真邪性。文雅的,唱得人成了神仙。粉的,比二人转那埋汰劲可隐晦得多啦!不像二人转那家伙血呼拉的。你听那小词,多涵蓄高深。你瞅殷大会长,手扼大罗马表,一脸的阴云,只有眼睛聚光一线,也让蛮女的情丝拽上炕了。哈哈。”
崔武明知顾问:
“他有啥愁事儿呀?”
二掌柜咳声叹气地说:
“他这愁可大敷啦!你一点没听说?”
崔武说:
“我成天价炕头挪炕梢,烟不出火不进的,我知道啥呀?就现在,那两个跟尾巴狗还在屋外站着呢。我是耳聋眼瞎,傻愣苶呆,能听见啥?”
二掌柜有苦难言的样子,矫揉造作,顾弄玄虚,欲言又止。
“唉,听完小曲儿再说吧,俺的大镇长,揪心呐!这回就指望你崔武崔镇长了。”
崔武问:
“啥事儿还指望上我啦,你别耍我的猴儿了?”
二掌柜说:
“对啦!你再追问,就自个儿刨自个儿的尾巴根子了?嘿,你半打老小子,你撅屁股能拉几个羊粑粑蛋儿,俺都不用数,就知道得小葱拌豆腐啦!你不想说,俺也不想说破。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没意思了?俺说这事儿,出人意料,情里之中。碑还是无铭的好,那才显出大英雄本色呢。不图名,不图利,不图报答,留个清名在人间!这事儿,也就你老小子做得出来吧!”
崔武说:
“你别冤枉我,我想做啥了我?我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上坟地找活人,那不大白天梦游呢吗?打肿屁股充大脸猫,我做不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爹娘,我背躬曲膝求日本人去?栽赃,栽赃!”
二掌柜拿鱼逗嘘猫,猫喵喵地瞪眼挠爪子的狡辩,完全证实了他的判断。老哥几个合计好了,要竭泽而鱼,企盼搭救吉德的人就是崔武。崔武这人,二掌柜吃透透的啦!吉德刚刚被龟河带走,崔武就露面,这不冲吉德来的冲谁来的。逗嘘逗嘘就猴急的要走马上任,这又为啥?还是为吉德。崔武会轻意的屈服于日本人?救吉德,崔武于公于私理应当仁不让,这合乎崔武为人处世的逻辑。他也只有当镇长这把杀手锏能拿住日本人,日本人想笼络人心,离了崔武玩儿不转转,非得崔武这块凝金石。崔武上任,为吉德说句话,日本人还不给面子,送个人情?
二掌柜向始终盯着他看的钱百万拍拍屁股,钱百万点点头,明白已搞[腚]定。钱百万向殷明喜耳语几句,殷明喜眉头骤然开朗,瞅着二掌柜用大拇指磕了几个头。
崔武看在眼里,当作没看见,偷偷窃笑。这几个老鬼,心里都有块明镜,啥事儿也逃不过他们的老眼睛的。嗳,彼此都不是卖瓜的王婆,心诚佛知嘛!
乌拉草 第441章
大丫儿一大早起来,左眼皮就跳个忙道。黑头夜里,老杨树上夜猫子没好声地叫了大半宿。天刚擦亮,一群死老鸹哇哇的不停怪叫,搅得大丫儿那心,烟熏火燎的糊拉巴黢。
东北这大荒噶达,都迷信,认为夜猫子和老鸹都是不吉祥的丧家鸟。俗话说,夜猫子进宅,不死也丧;老鸹上房,病秧子魂爬墙。
大丫儿对夜猫子和老鸹不明不白的啼叫,心里硌硌应应的,在伺候文静师太洗漱时,念叨了几句,文静师太说,你上吉家看看小德去吧,儿女是娘身上掉的肉,日子长了哪有不牵挂的。有点儿那啥,更是魂缠梦绕的。大丫儿帮徒弟们服侍文静师太吃了些斋饭,又服侍文静师太到大殿诵经念佛。大丫儿听了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文静大师的话里有话,心着火都燎着眉毛了。她拎点儿庵里自制的点心果品,稳稳当当出了莲花庵殿门,就一溜小跑,曲溜拐弯的净抄小道,心急无短路,情急恨路长,大丫儿来到吉宅门前,浑身上下渗透了汗,扣响门环,门房开了门,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净直朝后院跑去。大凤和二凤站在丁香树下,诎诎咕咕正在馇咕啥话,一瞅大丫儿就打住话匣子迎过来。大丫儿问,小鱼儿在吗?大凤疑虑的犹豫会儿,说月娥少奶奶在,就领大丫儿进了柳月娥的小院套,打开门,柳月娥正哄着四龙和五龙玩儿呢,瞅见大丫进来,先是一愣,马上换个笑脸,起身说:
“小德娘呀,好多日子没来了,快请坐!大凤把四龙五龙领出玩去,别让他俩蹬高爬树的,看摔着喽!四龙五龙跟大丫儿姨说再见。”
四龙和五龙乖巧地拉了拉大丫儿的手,说了声再见。大丫儿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小甜饼,分给了四龙和五龙,又叮嘱声好好玩儿,就捞过柳月娥说:
“月娥姐,鱼儿妹子呢?小德她好吗?我都急死了,这眼皮一大早就跳个不停,老惦念了,担心出啥事儿,你快说,啊?”
柳月娥审慎地笑着说:
“妹子啊,就为这事儿?想小德啦?至于吗?”
大丫儿一扭晃身子说:
“可不,就这事儿。”
柳月娥看大丫儿是真想孩子了,不像还有啥事儿搁在心里,就直说:
“小德好着呢。蔼灵当她们的老师,老夸小德聪明好学,乖巧懂事儿,还当上班长了呢。这回你高兴了吧!还惦记谁?德哥!”
大丫儿不诿秘地说:
“想啦!要说不想是假?我老长时间没见他了。他还好吗?鱼儿妹子呢?我也怪想她的。”
柳月娥挑礼儿的说:
“就不想我,没良心的。”
大丫儿忙分辩地说:
“哎呀呀你可冤死我啦,咱姐俩儿可不呃逆?对天说话,对地起誓,我打心眼儿里最念想你。我也可怜春芽姐,抛夫舍子地尽孝,年八辈见不了一回芽芽,多揪心呐!我说那两个老人也是的,有那么多亲戚在身边,换常瞅瞅,花茬儿看看,也就将就了,非拴个年轻媳妇在家,也太那啥,光顾自个儿炕头一头热,也不替春芽姐想想?”
柳月娥说:
“其实这也不能全赖公婆?老人都是故土难离,这旮儿一到冬天,又死拉拉的冷。再说,春芽姐有春芽姐的想法。她也是舍不得她爹娘。一肩担两头,都照应不是?”
大丫儿伤心落泪地说:
“可也是,远离千山万水的。一旦老人那啥了,不见上最后一面,做儿女的,也够难心的。养儿养儿,图稀个啥,不就是养老送终嘛!过年过节到坟头上烧点儿纸,念叨念叨。哎,你说师太,蔼然可亲的,年纪也不算大,瞅着吃斋念佛的,省心落意儿的。可六根不静,俗缘未了,老心事重重的。老牛舐犊,含辛茹苦,更使她那黑黔黔的头发,一天天见白。那白净俊秀的脸,也渐渐爬满了细碎的皱纹。人呐,年轻一朵花,谁逮谁都掐;年老豆腐渣儿,谁见谁眼傻。嗳,我和师太俩儿的境况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啊!这是何苦呢,钻进牛角尖儿,咋就自个儿爬不出来呢?烂泥塘,越咕涌越深。这心呐面对青灯空壁就能死了念想吗?嗨,不说这些了。师太也是牵挂德哥。她好像觉啥警,话里话外那意思,说德哥好像要出啥事儿,这不我就忙三迭四的……哎你还没告诉我鱼儿妹子上哪旮儿去了?咋向你问点事儿比拉屎都费劲,吭嗤瘪肚的。该一是一,该咋回事儿就咋回事儿,快说!”
柳月娥把小板凳儿往大个儿身旁挪了挪,瞅着大丫说:
“不天寒不知冷,不恋情不痴情,不怜人不知已,不伤心不落泪。嗳,嗯我原本是不想和你念叨的,怕你担心牵挂。是这么回事儿……”
大丫儿急了:
“我说有事儿吗?师太是啥人呐,会神掐妙算,你就别吭吭吐吐的了?”
柳月娥脸冷落下来了,愁肠地说:
“这话说起来话长了,糗近的说。心儿他爹,被龟河老鬼子叫去了,说是请心儿他爹喝酒。小鱼儿不放心,把孩子碓给我,就哭天抹泪儿地风风火火上北边的大兵营了。小鱼儿临走前儿,说的话怪瘆人的。要是她回不来,就让她的几个孩子认我做亲妈。你说这是哪跟哪呀?心儿他爹,大磨大难多了去了,日本人再坏,也不至于把你德哥咋的了吧?不就吃个饭喝个酒嘛!小鱼儿好针扎火燎的,针鼻儿屁大事儿,就像火上房了,房倒屋塌似的。不过,再有天大事儿,小鱼儿从来没说过这样的丧气话,看来龟河老鬼不单管请喝酒那么简单?他三叔和他三婶,跑回娘家,找大舅去了,这暂还没回来信呢? 我也不太知道内情,也懒着问,啥事儿心儿他爹也懒着跟我说。不像小鱼儿察八街似的,啥事儿管的可宽了。反正她当家,大事小情都是她里里外外张罗着,我闹个省心。”
大丫儿说:
“远了香,近了臭,这话不假?你瞅你,家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还懒屁股坐得住?可也是,家人都走了,家里没个看家望门拿总的也不是个事儿?我说能出啥事儿呢,邪唬不邪唬?”
柳月娥说:
“我听他三叔说,影影绰绰好像和冬至有关。冬至和心儿他爹不知拥护啥事儿闹翻儿了,心儿他爹还煽了冬至一撇子,这下扎约了,一杠子蹽马虎力山当胡子去了。”
大丫儿惊讶地问:
“啥?冬至当胡子去啦?这是多暂的事儿呀?”
柳月娥说:
“近些日子的事儿。这也怪心儿他爹?当大哥的,咋那么没彟(yue)尺呢?啥事儿得掌握点儿矱(yue)度!我看你德哥吃啥吃不淤作了,有点反肠[常]?就打那个叫邱大哥的来了以后,像丢了魂似的,感情摩杖了,成天价不着家,东跑西颠的。听小鱼儿说,你德哥,为她二哥姜尚文的自卫旅招兵买马呢,想拉王福队入伙。反正是破车好揽载,拉钩扯纤儿的事儿,可能是让日本人瞟上了,要不然能这么邪唬?”
大丫儿说:
“妈呀,我哥看我去也没说呀?这天大的事儿,冬至不是作吗?土狗子他们咋不拦着点儿,信任儿叫冬至胡来?都是吃两天饱饭撑的。德哥要不这么待敬他,他哪辈子才有今儿个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天高地厚了。庄稼院的人,就是眼窝浅,见不得半丁点儿蝇头小利。德哥供他全家老小吃喝不说,还供他上了大学。掌柜当着,媳妇说着,哪样对不住他呀?就是德哥有千错万错,也不置当他当胡子去呀?冬至他爹妈,肯定得作闹德哥?那咱一个圩子住那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呀?那爹妈,才护犊子呢。你对他有千个好,有一个不好,就翻脸甩髻子,扬二翻天的。冬至不像他爹妈,打小就仁义上进,和和气气的。嗳,这人上哪看去,隔层皮呢?真应了那句话,癞蛤蟆没毛,随根儿!”
柳月娥说:
“算你说对了。冬至爹妈来家好顿作闹。心儿他爹也没在家,小鱼儿拿了一百块大洋,才算打发走了。小德他妈,你也别一个劲护着你德哥了?连他三叔,都整天价气囊囊的埋怨你德哥呢,别说你哥他们那些哥们了?你瞅见了吧,出这么大事儿,哪哪靠前儿啦?我个娘们家,裤裆卷杆儿,窝着吧!这回我看,你德哥是要破鞋扎了脚喽!”
大丫儿责怪地说:
“月娥姐,你咋能这么说德哥呢?他当纤手,拉纤为了他自个儿呀?小鱼儿他二哥那伙儿人打鬼子,方圆几百里地界都有他们的人。王福队打鬼子更没的说,我亲眼见,缸缸的。那回我回牛家圩子娘家,在半道桦树林子那旮旯,前面来了十多个鬼子,冷不丁从林子里蹿出一溜溜的马队,我就幌瞅着那当头的,人高马大,傻咧的难看,挥一把大铡刀似的大刀片,滉滉地闪着刺眼的寒光,呼嚎地哐嚓一下,那血呀溅啦那人一身一脸的,小鬼子的头飞出老远,吓得我尿哗哗的都成流,整了一裤子。我呀,一点儿筋骨囊都没有,就瘫在了地上。等我再睁开眼时,马队不见了,一地半截儿拉馊的死倒,遍地的血。妈呀,有的还抽搭呢。在我眯糊那大会儿,影绰地听有人喊,把逗的嘎麻都拿上,回马虎力绺子。你说,吓死人不?”
柳月娥行得呼嗤地说:
“那有啥呀?人和山里大牲口差不多,我见多啦!我爹活着那会儿,打围打死的黑孩子,也就是黑瞎子。家里除了我爹再没有一个爷们了,你开膛破肚啥的你啥不得干呐?那要吓,不早吓死啦你?打鬼子打牲口也好,总得那啥吧,抻悠点儿。小鬼子啥玩意儿,咧瓜的两眼眯黑,没亲没故的。杀巴砍巴完了,没事儿人。你德哥不行啊,拖拉拉的一大家子人,还有那一大摊买卖,人家豁出死你能豁出埋呀?把自个儿小命搭进去,咱们娘们孩儿爪儿的咋整,指靠谁呀?邱大哥一个外地人,扑拉扑拉,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行啊?跑了和尚,还有庙顶着呢。咱们不是怕死,真的。你德哥需要我替他死,当回虎贲(ben),我柳月娥不待打锛儿的。那也值个呀?要是当个顶缸的,那也不值呀?死了都冤挺慌。打鬼子是拿枪拿炮人的事儿,你消停地好好做好生意,人强马壮的,谁打鬼子缺个嘎麻的,你伸伸手,谁能吃昧心食呀?犯稳当的事儿不做,净扯那显山露水没用的事儿?我不是没事儿搁拉酱缸玩的人,咱啥长啥短,得像打铁的、干木匠活的、裁缝啥的学,得量材做活,量体裁衣?在旁人眼里,你吉大东家也够树大招风的啦,还抖瑟毛,这不惹火烧身吗?我不是咒他,他再不收缰勒马,咬草根做人,总有那一天张脚,人仰马翻!猪吹篷装水,不是尿也是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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