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终有千千结
那边厢丁举立时带了两人从门外大步走进,走上前作了一揖恭敬而大声道:“属下在!”
“侧妃秦氏藐视王妃,无礼犯上。即日起...”不知是杜秋的错觉,还是李錡真的有些犹豫,他似是又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便蹙眉道:“禁足翠雅堂闭门思过,无本王之令不得踏出堂门一步。禁足期间一切待遇只按侍妾制,所有侍从皆不得入内陪伴照料。”
丁举的眼神未有一丝变化,只恭敬答道是,身后两位随从便拖了秦氏要走。他仿佛是见惯了的样子,杜秋只觉一丝寒气直达心底。不过还好,只是将秦氏禁足。杜秋本以为李錡会以什么刑具处置秦氏,直吓的她暗自发抖。
秦氏也许并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见罪于李錡。听了要将她禁足,已是吓的面无人色。然而她的哭喊声并没有用处,面无表情的丁举及身后随从还是毫不留情的将她托了下去执行主子的处置。
一直到秦氏的哭喊声再也听不见了,杜秋才回神过来。她抬手抚了抚鬓发,才发觉自己额上冷汗已是细密一层。忙作不经意间的拿起别在衣襟上的奶白色手绢轻轻拭了拭。
就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王妃却看的清楚,她笑意盈盈道:“杜娘子方才似乎受了惊吓,脸色白成这样。”微微注目杜秋手上的手绢后又道:“脸色都与手中白色绢子快成一色了,可知吓的不轻。不过这绢子倒好看,乳白色配着淡粉宝珠山茶花,色泽淡雅,与杜娘子美貌很是相宜呢。话说回来,宝珠山茶似乎是王爷最爱的花色呢。可见王爷对妹妹的重视。”
王妃话语间尽是和蔼可亲,话说至最后已然唤杜秋“妹妹”了。杜秋听了却暗自懊恼,自己百密一疏,全身的衣裙发饰甚至鞋子都换掉了,唯独忽略了手上这块绢子。虽然王妃亲厚良善,可这样让她看到想必也是刺心的吧。当真是自己大意了。
看书網小说首发本书
金缕衣 第32章 宝珠山茶
然而杜秋很快转圜过来,笑着道:“王妃说笑。方才妹妹请求王妃做主迁居别院之事...”
王妃忙看一眼李錡,露出明显为难的神色,微一蹙眉道:“不是我不肯做这主,只是妹妹你深受王爷爱重怎会不知王爷心意所在,如今秦氏已被发落,在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了。你尽可放心。”
杜秋忙站起身福一福道:“妹妹想要迁居别院并非是因为秦妃。之前王爷还未过来时,妹妹已经向王妃表明情由了。”
李錡也不说话,只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才略清清嗓子道:“王妃与本王相伴多年果然知道本王心思。王妃说的很对,清秋苑是本王指给你住,王妃自然不肯替你做迁居的主。你就安心住着吧,本王若是觉得你不适宜居住也不会一早就指了你去那住。”说着看向王妃接着道:“秋儿住在清秋苑,府中其余妃妾是否多有议论?”
王妃还是那样为难的神色,犹豫着道:“女人家多爱争风吃醋,王爷如此看重杜妹妹是会招来些许非议。不过这都不是要紧事,妾身明日训导几句便可。”
李錡鼻中冷哼一声,随即站起身道:“王妃近来操劳,便好好歇着吧。明日着人给所有有位的妃妾都传个话,早饭过后来东苑听事。”说完慢慢渡着步子边往外走边拉起杜秋道:“你陪本王走走。”
转眼见王妃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杜秋忙挣开李錡的手行了告退之礼道:“那妾身便告退了,王妃好好歇着吧。”退了三步方转过身,提着裙边快步向着李錡跟了上去。
殿中此刻只剩了王妃与左右两位近身侍女,铜漏声似乎越发大声。良久,一声长长的叹息自王妃处发出,那样绵长的感叹,那样多的无奈与隐忍。身后左侧的侍女忙下去内堂端来一个水晶缠枝金边碗盏,边用银勺搅动着碗中汤汁边轻声道:“王妃饮些莲心汤吧,宁神降火很管用呢。奴婢又兑了些蜂蜜与糖粉进去,喝着也不太苦。”
王妃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缓缓说道:“燕晨,到底是你懂事,知道我何时需要何物呵。”
那位叫做燕晨的侍女忙道:“奴婢伺候王妃二十余年,怎会不晓得王妃心中的苦。王妃莫急,杜娘子现下才入府,根本不足为惧。奴婢与燕晚定会护着王妃周全,不让任何人威胁到王妃的地位!”她说到最后,声音中已是透出一股明显的狠辣。
右边那叫做燕晚的侍女也忙接口道:“燕晨姐姐说的对,王妃于奴婢们有大恩。咱们定会用性命护着王妃周全。”
时辰已渐渐过了午时。虽是五月初的日子,也已热的人心发慌了。白茫茫的日光似乎无孔不入,一丝一缕的透着殿里墙壁上雕刻的镂空花纹照进了殿中。可殿中却没有半点暑气,只看着日头的光线似是无限明媚。
王妃很是疲惫的样子,一向端庄的她此时正斜斜靠在软座上。她嘴角带着一抹欣慰,慵懒点头道:“我知道,在这王府能真心待我的只有你们两姐妹。咱们主仆同心协力,又有谁能撼动我们的地位?只是...”她的语气渐渐变得无力且幽怨:“这位杜娘子,似乎并不同于以往王爷所宠之人。你们可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绢子,上面绣着宝珠山茶。早饭过后荀璃也偷偷过来回禀过,王爷备给她的衣衫首饰竟全都是有山茶花色的。若非王爷授意,王府之中谁敢给一个侍妾用那样的花色?这么多年,除了逝去的王侧妃,还有谁能得如此爱宠?谁又敢穿着通身的山茶花色?好在她也算谦和有礼,暂且好好应对着静观其变吧。”
很久很久,殿中又恢复了那样只闻得铜漏声滴答滴答的寂静。王妃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了的样子。燕晨轻轻摇了摇她轻声道:“奴婢扶王妃进去内殿躺一会儿吧。”
王妃扶着燕晨的手缓缓起身,道:“我没睡,哪里有心思睡。”她扶着燕晨边往内殿走边笑了笑道:“好在今日借着她的手除去了一个秦妃,那样无知轻狂的女人,本是不配留在王府的。”
本文来自看書蛧小说
金缕衣 第34章 芃净红白莲
王府的后方,有一片翠荫生生的园林,名叫芃净林。取自诗经之中的载驰: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是说其草木茂密之意。李錡偏好名品草植,芃净林当中遍植奇珍花木。皆是来自外邦进贡或是国中搜集来的珍稀品种。外邦进贡而来的花木皆被养植在特制花房,有专门的花匠来悉心培植。
此时,李錡携着杜秋的手正缓缓漫步芃净林之中。不远处一片浅浅的碧水顺着林中蜿蜒的小溪流动,叮铃作响。几只丹顶鹤正在水中嬉戏玩闹,更有一对正交颈而立,似是在低语呢喃。那样恩爱的姿势,被此刻携手共进的两人看在眼中,便是了然的相视而笑。而十指相扣的两手也是更加紧握。
再往芃净林的深处,有两潭荷花池比邻而建。两池临界处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石柱围栏,而中间是一条同样用大理石铺成的小路。这路幽细深长,尽头是一个八宝圆形的凉亭,名莲悠亭。莲悠亭顶是层叠相交错的八宝圆形,而亭身围栏却是六边开阔的蜂巢形状,亭底又是一个硕大规整的圆形。
莲悠亭被两座花池围在中间,站在亭子当中,仿佛是站立在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之上。两人此刻正悠然漫步至莲悠亭。五月初的时节,百花正是争奇斗妍。绿意葱葱的林间,花草并不杂乱栽种,而是被巧手的花匠按着种类圈建花圃。如此一来,那红花绿草都是一片一片的样子,美不胜收。
然而最美到惊奇的,便是这两谭相邻的莲花。一个是清净无杂的白莲池,一个是红云锦簇的红莲池。白莲池中只看得到浅绿莲蓬与深绿莲叶,再就是一尘不染的朵朵白莲。只有相戏水中的红色锦鲤更加映衬的这池水如若瑶池仙境。
杜秋目光所及红莲池,只见那些盛开的,或是半开未开的红莲竟如少女绯红的脸颊一般丝毫不加掩饰。那样的热情洋溢,如火般的灼灼之色。再看水中,畅游期间的又是那样通体光洁的白色锦鲤。杜秋心中暗赞设计这芃净林的能工巧匠,也不知这样奇巧的心思是谁想出来的。
见杜秋兴之所至,李錡又拿了莲悠亭中常备着的鱼食递给她道:“本王就喜欢这样纯粹的颜色。白便是白,红便是红。正如秋儿这般纯粹。”
杜秋并不能明白李錡口中赞她的“纯粹”于她来说是何意思,只在这样如仙境般的园林里,自然是贪看美景顾不得其他。她更爱那潭红莲,嫣红的色泽明媚到可以使人忘了一切不能忘记的忧烦。
李錡见杜秋并不说话,只笑意盈盈的向池中撒着鱼食。细细看来,她的模样专注之下更见纯美,不由抿唇暗笑。轻步走至她身后,伸出双臂自她肩上环绕。清瘦纤弱的她,便被这样毫不费力的整个圈进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她的身体刚刚触碰到这样温润的爱意之时,便似受了惊的小鹿那般猛然一阵颤栗。好像看红莲看的久了,那嫣红之色便也染上她的面颊。周身又是那种熟悉的酥麻感,让人欲罢不能的沉醉其间。
李錡的下巴上有硬硬的胡茬,其实按着他的年岁,应是蓄起那象征老者身份的胡须来,可他不愿。总觉得不够干净,所以时常修剪面上的杂须,使他看来更加刚毅精神。
而此刻,他的下巴正搁在杜秋裸露出来的脖颈上。杜秋只觉脖颈轻微的麻痛,略一回头,她绯红的面颊便与李錡的脸贴在一起。有温热的触觉,只微微蹭了一瞬,她忙转过脸去了。
李錡离她那样近,自然能发现她的害羞。只是这样近的贴在一起,心底越发的想要疼她宠她。想要给她这一生都顺遂的日子,想要她陪伴着自己成就大业。
若说现在的杜秋是幸福的,不如说她是安然的。李錡的温暖拥抱与轻语呢喃或许便是这安然的来源,可又似乎不是。越是与他亲近如斯,越是在心底想起一个人。说起来那人她也从未见过,可却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关系。
父亲。李錡的盛宠与保护,或许更像父亲。
看书蛧小说首发本书
金缕衣 第35章 蕴儿上
回到清秋苑中已是过了晌午。
杜秋昨夜睡的不好,她心下记挂这蕴儿昨夜与她一同劳顿,今日又学规矩到了此时想必也乏得很了,便喚了荀珍问道:“蕴儿为何还未回来?你去找找吧,我有些物件昨夜是她归置的,现下要用也需得她来找。”
荀珍的眼角似乎有些难色一闪而过,唇角却饱含笑意恭顺道:“是,奴婢这就去找。”
杜秋心下有些怪异,却也未置可否。若是有怪异之处等下蕴儿回来一问便知了。然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之时,荀珠带人进来将晚饭一一摆上桌也还未见蕴儿的影子,且连去寻她的荀珍也都没有回来。
杜秋心中焦急的很,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此时在这殿中穿梭忙碌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所熟识的,她一人坐在软座上,只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进进出出,仿佛是瞧不见她一般。脑中突突的跳个不停,有不安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晚饭已经摆上桌了,荀珠上来福了福道:“娘子请用晚饭吧,王爷传话说不过来陪娘子一起用了,稍稍晚些才会过来陪娘子。”
杜秋上桌瞧了瞧,桌上菜色比之早饭更是丰盛,而比之午饭又清淡些许,江南的时令吃食较多,再就是一些她并未见过的菜色,应是北地的一些口味。
又是一桌佳肴,可杜秋却连动动筷子的心思也没有。她也不愿在下人面前表现出什么,毕竟是不了解的,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全。她略想了想,便拿起筷子尝了尝荀珠为她在面前碟盏之中布好的菜,吃下去一口才点点头笑道:“这菜色倒是可口,从前竟从未见过呢。这是什么菜?”
荀珠见杜秋欢喜,忙殷勤的又夹一筷子笑嘻嘻道:“回娘子的话,这原料是咱们江南所产的蔬菜,叫做秋葵,娘子应是经常吃到。只是与平常的做法不一样,这是一位蜀地的厨子做的,具体的做法奴婢也说不上来。”
其实杜秋也未仔细看,只是随意咀嚼了几下做做样子,心里也只想着蕴儿的事,并没有心思去品尝佳肴。听的荀珠如此说来,才低头细细一瞧,原来真是秋葵...幸亏是不常见的做法,不然真要贻笑大方了。她暗自理一理心神,又做出很是喜欢的样子道:“味道真不错,可惜了府中有食不过三的规矩,不然真当好好一品了。”说罢拿起绢子沾了沾唇角又道:“说起来蕴儿是最爱食秋葵的,这些都留给她吧。对了,我记得她用过早饭便跟着荀璃去什么地方学规矩了,怎的现在还不回来用晚饭?”
荀珠答的倒快,像是脱口而出的:“蕴儿姐姐今晚是回不来了。”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忙又补充道:“咱们王府是有规矩的,新来的侍从们都要在西苑的浣洗处劳作三日才能回来。”边说边小心窥视着杜秋的神色,见她渐渐沉了脸色忙又小心道:“不过娘子尽可宽心,蕴儿姐姐是娘子的陪房侍女,管家定会有所照顾,不让她做粗累重活。只是规矩不得不守,让她去也是过过场面,保证三日后会毫发无损的回来。”
杜秋宽大袖幅下遮盖着的左手死死攥着,荀珠虽如是说着,可她到底不放心。蕴儿虽名为她的侍女,可哪里做过什么太过粗重的活。且自她六岁被祖母买来跟在杜秋身边之后,便是与杜秋形影不离的。她又生性胆小,在润州的几年从未与生人有过任何相处,心直口快万一得罪了什么人可怎么好?
细细想了一瞬便觉不妥,遂站起身道:“那我去西苑看看她,你帮我带路。”
荀珠这次却明显为难了,她见杜秋已然向外走了,忙跑上前几步福一福紧张道:“都怪奴婢多嘴,荀珍早吩咐过要先瞒着娘子,怕说了实话娘子会担心。蕴儿姐姐真的无恙,且西苑路远,在王府最西边。王爷马上就要来了,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耽误时辰啊。”
杜秋心中越发不安,她总觉着蕴儿一人呆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会出事。便也不顾荀珠的阻拦,边往外走边沉声说道:“王爷来了我自会与王爷解释,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蕴儿的。”
看書罓小说首发本書
金缕衣 第36章 蕴儿下
主仆俩正一个走一个拦的纠缠着,就听得一把男声沉沉道:“秋儿。”
杜秋转头,却见李錡带着一群人踢踢踏踏拥了进来,他上前来一把执了她的手,语出温柔又带着一缕难掩的沉痛:“秋儿,你知道了是不是?”
已是夜色深沉了,有侍从正一个一个的点上了灯盏。远远望去,荷花池畔的草木影影绰绰随风而动。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的夜色与某一晚凄凉可怖的梦境有些相似,那样的凉意直往身上钻。杜秋觉得眼珠有些麻麻的好似睁不开,她用力睁大双眼看着李錡紧蹙着的眉眼,一字一字问道:“我知道什么了?”
李錡轻轻摇头,只是一声亢长的叹息。周围的侍从们都低头垂手站立一旁,像是木胎泥人一般不动不说话。杜秋心中原本那些不甚分明的不安焦急,就随着李錡的叹息逐渐明了。她扫视周围那些人偶样的侍从,突然间头晕的厉害,有些站不稳了。
下意识的抓紧了李錡的手臂,抓的那样紧。她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指甲在一点一点的嵌进李錡手臂上的皮肉里。然而李錡却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他只展臂抱紧了杜秋。嘴唇抵在杜秋耳畔,似是在抚慰一般,轻声道:“秋儿,你还有我。这世上你没了谁都好,只要本王还在人世,你就无需害怕。别怕。”
这又是一个浑浊可怕的梦境是不是?之前也是这样的,这样真实恐惧的感觉,可总是能在最最害怕之时猛然惊醒。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錡何以要无故说出那样的话?母亲已经走了,她还有什么?还有谁要离开?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秋猛地推开拥紧她的李錡,声嘶力竭的喊:不!
踉踉跄跄往外跑了几步,她并不知该去哪里。又猛地停下脚,紧跟在她身后的李錡差些撞在她身上。初夏的天气,怎会有这样凉如水的夜晚。好似到处都是阴风阵阵的,吹的她的背心透透的凉。
杜秋转身,死死盯着李錡。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他们视线相对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其实也并不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神情。然而这个噩梦似乎永远也醒不过来一样,杜秋闭紧双目,片刻又睁开。环视一周...还是这里...还是这一群人...
这不是梦。
“王爷,你可否派人帮秋儿把蕴姐姐找回来?”杜秋不敢相信那股子直达心底的预感。遂努力镇定了自己,用最寻常不过的语调问向李錡。
李錡此刻正站在杜秋对面逆光的方向。脸上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一个带着束发玉冠的轮廓。便如此时他的心,没有谁能看透。
有温润悲沉的声音似柔柔的安慰,一丁点也不像是从那团黑色轮廓里发出的。“秋儿...你要怎样才会节哀?你说出来,不管怎样本王都能做到。好不好?”
“节哀?我为何要节哀!王爷,蕴姐姐她人呢?我要见她!放她回来好不好?我们姐妹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啊!”杜秋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撕心裂肺,她脑中像被掏空了一般空白。
忽然有一把小心翼翼的卑微男声恭敬道:“禀王爷,禀杜娘子,蕴姑娘的遗体已停在西苑寿喜殿了。小人请令王爷,接下来该如何安置?”
杜秋忽觉脑中的空白轰然炸裂,像是连整个身体都碎裂一地,骤然的疼痛。原本那些忽明忽暗的预感,周围人的怪异神色,李錡话中的安慰...渐渐都串联了起来,串成了一句惨烈无比的真相。
蕴姑娘...的遗体...
像是有无数人在杜秋耳边碎碎念着这六个字,一直一直的念着。她绝望的捂住双耳,可还是一点用也没有。那句话似是细小锋利的银针,在她心上无孔不入的刺呀刺...直刺到她痛到麻木,无知无觉。
身体如深秋时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随着一阵侵入骨髓的凉风悠然飘落...离了枝头,便只有脚下的泥土可以倚靠。
有焦急的男声在呼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只愿长眠,不想睁眼。
本书首发于看书惘
金缕衣 第37章 意书斋
仿佛是谁的一双长满粗硬老茧与尖利指甲的大手在揉捏挤压着杜秋的心脏,那种毛毛的刺痛感让她在昏睡之中也紧蹙着眉眼。
她有一半是清醒的,甚至殿中来往川流的脚步与中草药的清苦气味都是那样清晰。还有一半是迷蒙长远的梦境,从润州古朴的小院到王府精致奢华的芃净林中红白莲花池。从母亲眉间淡淡的哀伤到蕴儿脆生生的笑语欢言...
好久好久,像是已过了几度春秋,梦里的支离破碎始终都是零零散散的,拼凑不起一个瞬间。有刻板恭敬的苍老男声在说着什么,杜秋依稀能听得一字半句:“杜娘子受惊所致...昏迷,不能用重了药...王爷关心则乱,若是...重药灌下去,反而会有损心脉,后果...”
长久的沉睡让双眼无法适应殿中的灯火通明,她睫毛微微颤动,试探着一点点掀开眼睑。只匆匆瞥到一团白光,就被刺激的迅速紧闭双眸。那样刺目的亮光骤然点亮心中的迷蒙混乱,蕴姑娘的遗体...
猛然间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头脑都被这太过迅猛的动作冲的眩晕。殿梁像是要塌下来一样,到处都是天旋地转。转的心底骤然的恶心,不过一瞬,那恶心已直直往喉间冲了上来。杜秋忍不下去,“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吐的满床满被的狼藉。
李錡听得动静回过身来,见状已是心疼不已。他连脏也顾不得,一步跨至杜秋床边,忙不迭的轻拍她的背脊,又接过荀珍端着的温水亲自喂给她漱口。
侍从们也是手忙脚乱要来换新的被褥。李錡见杜秋体力不支,怕换来换去又要劳她挪动,干脆大手一挥让侍从们都退后,打横一把抱起杜秋便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还是养在意书斋方便些。”
侍从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愣在原地了。还是荀珍机灵些,道了声“是”便跟了上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都齐齐追了出去。
意书斋是李錡自己的住处。有时夜里不愿妻妾陪侍,便会独自歇在那里。也是他面见朝臣或是与同僚议事的重地,轻易连王妃也不得擅入。整个王府,恐怕也就王妃一人在意书斋陪侍过李錡过夜。
侍从们方才吃惊成那个样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杜娘子一个侍妾居然能有这样大的脸面,竟会被李錡亲自抱着去了意书斋养病。王府中其他姬妾若是能得这样的荣宠,怕是病入膏肓也是甘之如饴吧。
清秋苑的正门是与意书斋的角门相邻的,李錡怕夜来风凉扑着了杜秋,便也不顾规矩尊卑直接从角门进入了意书斋。饶是这样顾忌,他怀中的杜秋还是不停在发抖。
李錡加快脚下步子。到了殿前,他才稍稍有了些犹豫。也只半瞬,便坚定了心思,抱着她直直入了正殿。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寝殿的床榻上,又悉心盖上被子。
跟在身后的一群侍从与太医才到。李錡一个眼神,那位太医忙上前替杜秋诊脉。荀珍眼色极好,在太医的手触上杜秋手臂前便将一条丝绢搭在她腕上。
太医沉吟半晌,又翻开杜秋紧闭的眼皮看了看,才做了一揖慢声道:“原本因受了惊恐而积压于腹中不得克化的残食都吐了出来,这便无恙了。只需在加以调养,饮食清淡些,不日便能痊愈。王爷可放心了。”
这位太医是李錡从宫中带出来的,曾伺候过他的父亲李国贞,很是稳妥,也很得他的信任。此时听得太医如是说,便也缓缓松出一口气。
其实杜秋是醒着的。只是刚刚激烈的呕吐让她如被掏空了一般,实在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她知道李錡抱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寝殿养病,也知道李錡的紧张在意,可就是无心去感动。蕴儿的骤然离世像是一根刺死死地卡在她的心上,稍一呼吸就狠狠抽痛。她从未觉得如此无力过。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