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透过眼前模糊的红色,他看见皇帝面色浮上了几许焦灼,看起来太子的性命安危,那皇帝还是在意的。他心中顿时安慰了些许,原来皇帝还是在意他这个儿子的,毕竟骨肉至亲。
于是又道:儿臣忠心于父皇,忠心于父皇的江山社稷,儿臣绝不可能谋反。如若儿臣有丝毫异心,就让儿臣被五雷轰顶!
那大哥的意思,是谁策反了冯挺?
阿德的故意发问,引得平王不忿:颍王这话不是问得多此一举吗?大哥连宫门都出不得,又从何知晓是谁策反了冯挺。
阿德道:或许是冯挺想搏一条活路呢?
平王直言反驳:冯挺才几个兵?朝廷又没有派人去抓他,他搏哪门子的活路?
或许正是听闻了太子出事的消息,才想破釜沉舟搏一搏呢?阿德咄咄逼人,像极了那日深林里的阿德,却又不像那个满心忧思犹豫不定的阿德。
林苏青看着颍王阿德与平王争论时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还是那副面容,却已然不是先前那个人了。
他在心中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看来颍王是抓住了冯挺这件事,要死咬到底了。倘若此计不成,那关于他这个太子的真实身份,恐怕在今后也会被颍王大做文章。
颍王,果然是个狠角色,能忍能放,知进知退。
可是林苏青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在深林之中,颍王只是作为阿德时,与他的谈话说那些是何用途?莫非是在同他诉苦?那么他又不得不开始怀疑,颍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摸不清楚。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颍王与平王同时噤声,谁也不再言语,皆是垂面抱拳向皇帝请罪道:父皇息怒。
皇帝横眉瞪目,难掩心中的怒火,他在看了几眼林苏青后,又是垂眸看了一眼冯挺的首级,继而分别看了看平王与颍王。
于此期间,皇帝的眼神中似乎生起了别样的意味,那意味令林苏青一时间揣摩不透。
储君之争,或许皇帝已经了然于心,孰是孰非,真相如何,或许也早已有所眉目。
皇帝当真认为是他这个太子要谋反吗?不见得,或许皇帝对整个案情,早就已经有所怀疑。
林苏青抬头向颍王看去,颍王察觉了他视线,也侧目看着他,似是冷眼旁观,然而昔日目光锐利逼人的颍王,此时却率先挪开了视线。
皇帝看着他们,许久,盱衡厉色道:今太子司马骏,结党连群,潜谋不轨
林苏青大惊,皇帝这是在给他定罪?冯挺造反的缘由根本就解释不通,解释不通就明显是有蹊跷!事有蹊跷未等查明,便就这样给他定下罪过?
他诧然想到,比起颍王,皇帝更忌惮的其实是太子吧?可是为什么?明显颍王的势力更加强势,皇帝为什么会忌惮太子而多余颍王呢?
只这样一想,他顿时如梦初醒,登即想到了那日在深林之中,副将所说的巫蛊的影响或许!皇帝知道颍王命不久矣?!
那也就是说
猜到了真相的林苏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震惊于这真相的残酷,根本无暇去听皇帝在下什么诏令。
家喻户晓的是——这盛世这繁华这安定,皆是所向披靡的颍王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却没有人知道,颍王真正是如何打下来的原来原来颍王之所以如此骁勇善战,是因为
启禀陛下,右丞相梁文复求见。
忽然有人急报,打断了皇帝的话,也打断了林苏青的思虑。
皇帝顿时诧异,但一闪而过后,却是若有所悟,陷入了沉思。
一直侍奉皇帝的总管太监,上前一小步,谨慎道:陛下,兴许与太子谋逆一事有关。
皇帝思忖着,扫视了一遍林苏青颍王与平王,沉默了良久后,才道:宣。只微微有些愠怒。
然而,梁文复并不是只身前来,他还领着几名侍卫,还押解着两名士兵随在身后。颍王一见,当场怔愣。
梁文复捧手长揖一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着眼一看,押解的不正是鲁四和赵达吗?怎的梁文复特地将这二人逮了回来?
皇帝道:朕允了他二人退伍还乡,你作何将他们抓捕回来?
梁文复捧手揖礼,不曾抬头,道:启禀陛下,他二人并不是返乡,而是险些去了阎罗殿。是老臣派去的人救援及时,才使得他二人九死一生。
鲁四与赵达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连跪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梁文复斜了他二人一眼,道:因他二人犯了欺君罔上之罪,因此,老臣才命人将他二人捉拿。
皇帝眉心一跳,蹙着眉头看着梁文复。
梁文复不疾不徐,有条不紊道:陛下,鲁四与赵达原本是左翊卫大将军吴艺麾下的两名小将,事前奉命押运物资一百件铠甲,去支援戍守庆州的将士,然而却在途中收受贿赂,受奸人唆使,改道来了方寸天池,因诬告太子谋逆,犯下了欺君之罪。
那二人丝毫不敢狡辩,连连磕头认罪: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
皇帝拧眉立目看着这二人,俄而侧身看了看颍王,又看了看平王和太子,问道鲁四与赵达道:何人指使?
鲁四因为害怕而变得口舌结巴,磕磕巴巴道:化化政郡郡公王志。
王志?传!
皇帝刚下了传令,然而颍王抱拳启奏道:父皇,王志与冯挺勾结成党羽,起兵造反,儿臣已经当场将其斩首示众了。
梁文复眼神一紧,以眼尾余光斜目向颍王。
平王亦是看向颍王,显然大家对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皆已了然于胸。
斩了?皇帝这句话出口,像是在问话颍王,又像是在无奈的自言自语。君心犹似海底针,谁也难以捉摸。
真相昭然若揭,可皇帝却半遮半掩。林苏青无力的颓坐在地上,头脑昏沉如灌了重铅,全靠双手支撑着才没有晕倒过去。
不言而喻的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已经或多或少的知晓了真相,可是谁也无法去点明。一旦点破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的脸上也不大光彩。
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甚至真相往往近在咫尺,也总会碍于种种,谁都不能去揭开那一层掩盖的薄纱。
皇帝将如何断?
继续下诏令废掉他这个太子吗?
还是去深究颍王?
原本是颍王出给太子的绊子,今下,绊子所牵扯出来的难题,却都转移给了皇帝。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都在静心等待,等待着皇帝的宣判,或生或死。
陛下老太监突然细声细气的冒出一句话,打破了这令人胆战的静谧,惊得大家纷纷看向他。
而他却怀抱拂尘,安之若素,手自然地拢在袖子里。他躬身上前,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太子的伤势愈发严重,是否速传御医?
林苏青先是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老太监在借他的伤势,给皇帝设一个台阶,也是在给所有人设一个台阶。林苏青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随即他便装作晕倒栽到地上去。
原本只是佯装,却没想到,他刚一闭上眼睛,于呼吸之间居然真的黑睡了过去
快传御医!
一切便结束在了皇帝的一声急吼里
第五十一章 兄弟会谈
昏睡之中的林苏青,眼前忽然出现一幕熟悉的画面——二太子殿下将折扇一收,看着他,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选择?
尚在疑惑之际,一切却戛然而止,归于虚无。
他倏然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得侍奉在一侧的侍从和侍女们骇了一跳,旋即是欢天喜地,侍女们激动得手拉手,欢呼: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一名侍女激动的撩开珠帘出门去。
林苏青在侍女的服侍下方刚坐起身来,就闻听一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来的这样快?该不是起先就在等着的?他循声看出去,恰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步履匆忙的匆忙的进了外室,又朝他所在的内室而来。
负责搀扶的皇后的侍女着急忙慌的跟着她,忙得手忙脚乱。
那皇后头戴的是八宝攒珠的九尾凤金簪,身着的是明黄色的对襟齐胸高腰襦裙,广袖垂地,料上亦刺绣着七尾朝阳金凤,以祥云做饰,锦绣华服,十足的庄重雍贵。
裙袍曳地三尺有余,她着急之下硬是自己提着袍摆赶了进来。
内室的侍女连忙去为皇后撩开珠帘,皇后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满头缠包着纱布的林苏青,眼泪顿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
惊喜过望,以致感泣。
我的儿啊,你可担心死母后了!她一进来就坐在床边抱着林苏青抹眼泪。
那泪水中五味陈杂。
龙虎之争,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古往今来,为了那一个位置,多少暗斗明争,她也是清楚的。
她原本以为皇帝早早的立下了太子,就能够避免那些个争斗谁知,谁知人心向来不知足也不安定。
大约天下母亲的怀抱都相似吧,林苏青忽然有些眷念这个怀抱。
这个温暖的怀抱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好还是不好。想着想着,连同他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个同为母亲的怀抱,突然就把他变得脆弱起来。
林苏青正想借着这个温暖的怀抱,慰藉满腹的心酸,情绪刚涌上来,突然听见一声:大哥!
他抬头一瞧,恰是这时,平王也来了。
平王一眼瞧见了红着眼眶的林苏青,怔了许久:大哥?
难过的皇后闻听平王也来了,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回头道:瑞儿来啦。
儿臣给母后请安。平王捧手揖了礼。
因了平王这意外的一句,皇后也才注意到了林苏青的眼眶和星点泪痕,一想到儿子心里也苦得很,她的心中更是揪得紧了。
正想多宽慰几句,却是发现平王脸色深沉,心事重重的走过来了,她不禁想到,平王大约是有事要来与太子商议。
她不好参与,遂托辞道:险些给忘了,母后得把你醒来的消息,去告诉给太后,她也是担心极了。你们兄弟俩先聊着吧,母后晚些再过来。
恭送母后。平王与太子不约而同到,太子碍于有伤不便下床,但平王礼数十分周正,与他平时散漫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
目送完皇后离去,林苏青见平王一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与先前口无遮拦的做派更是截然两样,必然是有什么事关重大的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林苏青对周围侍奉的侍从与侍女们道。
是。侍从和侍女们皆是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门。
平王紧跟着就要去将门关上,林苏青却是抬手拉住他。
慢着,越是开着门才越不会惹人窃听。都在明处,更好察觉。
关了门说话,就算外面有人偷听,他们连看也看不见。但若是开着门说话,但凡有人靠近,多少都会看见影子,会有所察觉。
大哥明智。平王觉得十分有理。
而后平王便随手将凳子挪到床跟前,对着林苏青坐着,不等林苏青发问,他便单刀直入先说道:大哥,你方才可是心寒至极了?
平王问的是他方才眼眶湿润的事,自然不是心寒于颍王,而是伤怀于自己无法回家,伤感于孤身无所依靠的母亲。
但是这当然不能与平王说起,他遂就着平王的提问,说起颍王之事。
是我自己疏漏,给他制造了机会。
林苏青头疼得紧,脑袋上缠着的绷带令他的头越发的感觉沉重,只得倚靠着床边坐着。
有些话,你我兄弟之间,我便不见外的说。平王连忙伸手去扶了他一把,同时说道:你若不除他,就是没有机会,他也会制造机会。大哥,此人不除,必是后患。
为了防隔墙有耳,他们均不直呼颍王,只是以他代指。
林苏青抬手指了一指,平王领会他的意思,起身去端了一杯茶水给他,这一细致令林苏青心中甚感欣慰。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才道:只要不留他在京城,他便制造不了什么机会。
难道要再将他调去打仗吗?让他的兵权握得更多更大吗?平王思路很是清晰,再到那时,恐怕他也不再需要制造什么机会了。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可见平王与太子平素是十分亲密,可谓是无话不讲。
平王见林苏青依然犹豫,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言道:大哥非要将这个祸害留成今后架在脖子上的大刀吗?
言重了。
一听到祸害两个字,林苏青心中就是一触,他最是听不得这个词。
他不以为然道:父皇已经年迈,即将退位。我们只须防住颍王,不被他夺了东宫之位。等到今后父皇退位,顺利登基就是了。颍王成不了祸患,也成不了大刀。
林苏青觉得坐久了之后,腿有些酸胀,他起了起坐在床边,将腿放下,擦在榻几上,一边捶打着腿,一边道:没有必要非得将这个人给杀了,只需要将他意图称帝的心给‘杀’了即可。
那日在深林,颍王还是阿德时曾说过,如此图谋,不过是为求自保。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便只需要使颍王知晓,就算太子将来继位了,也不会与他们颍王府的任何人为难。
他们是亲生兄弟,颍王原本也不想争位,做这点沟通应该不存在难事,亦不存在隔阂。
只是唯一要担心的事,得想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理由,去解释那日他认不出颍王身份的缘由。谨防哪日被颍王揭穿,可就糟糕到极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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