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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月
‘叮咚!’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随即声音如流水一般,源源涌来,是琵琶声,张焕忽然想起裴莹曾说过,杨飞雨就是以琴艺名动京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聆听已经久违的音乐之声。
琵琶声悠扬而悲哀,时而急如瀑雨,时而干涩艰难,似乎在叙述一个女人不幸的一生,清冷的月光下,杨飞雨青丝飞扬,她在如醉如痴地拨动着琴弦,纤指轻舞,琴声如心,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少女时痴狂与不幸。
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高高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窗前,他捧着一把半旧的琴,身上的长袍洗得发白的,目光忧郁,那年她十三岁。
琵琶声忽然激昂起来,三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为了琴师,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般淡淡的忧郁,有一天,她完整地弹出了练习了三年的广陵散,他终于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是那么舒心,就是这三年一见的笑容,使她的心迷醉了,她疯狂地爱上了他。
琵琶声又变得和缓,仿佛秋水穿过枫林,随后的几年是甜蜜而平静,她渐渐名动长安,追求者无数,但她依然与他并肩漫步在乐游原,寻找音乐的灵感,寻找着他们心灵之间的那一种默契。
琵琶声如歌如泣、如烟似梦,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时而清新如春雨、时而宁静似秋月,张焕被琴声深深地打动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洞穴里他们相依相偎;想起了曲江池畔她的哀哀哭泣,想起了他们立下的两年之盟;他又想起了千里行军她的痴心相随,又想起帐篷冬夜她的热恋如火。
一时间,两种情怀在他心中纠缠交织,两张脸庞在他眼前交替变换,时而是幽怨无助的崔宁,她低声轻泣,‘妾身对你一往情深,焕郎几时归来?’时而是裴莹抿嘴娇笑,‘去病!我会陪你走到天涯海角。’
琵琶声忽然高亢激荡,如铁马奔腾,如银瓶绽破,杨飞雨的思绪已经到了宫廷选秀,到了她匆忙收拾细软,连夜与琴师出逃。
而张焕也到了思念的极处,他恨不得将此身劈作两半,一半留在这里等裴莹冬夜里归来,而另一半飞向长安,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铮!’弦忽然断了,仿佛乱世中的生死离别,夜寂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张焕霍地站起,此刻他决定了,不用等到两年,新年后他就将以述职的名义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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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崔宁的心事
长安,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不断有爆竹声在各坊中响起,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是采办年货的长安百姓,孩子们一群群地从街头跑过,将无忧无虑的笑声撒满一路。
春明大街上,数百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辚辚行来,马车里崔圆躺在坐榻上,静静地望着长安街繁荣,再过几天,他任大唐右相就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十一年,在他近六十年的人生旅途里,不算长也算短,可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段岁月,他将满目创痍的大唐逐渐恢复了元气,崔圆忽然感到一丝骄傲,一直以来,指责他以世家取代国家的非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大唐国力的迅速恢复正是给这些人的一记响亮耳光,他崔圆可以在史书上重重写上一笔:中兴之相。
前面人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开始减慢,崔圆又想起朝中最近议论的热点:河陇之变。
和裴俊一样,他也一直关注着天骑营的去向,最初他以为天骑营是想在瓜分河东的浪潮中分一杯羹,因此命令军队严整以待,可当他发现张焕有西渡黄河的企图时,便立刻命令军队放张焕过黄河。
张焕没有让他失望,只短短一个多月便拿下了河西,象一根毒刺深深插进了陇右,虽然他知道张焕将来会成为一个威胁,但他首先起到作用是干掉韦家,这又是他崔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
不过这两天他的心情有些不好,起源于两个消息,都是和裴家有关,首先张焕竟然派裴莹出使韦家,且不论他们是否有联姻,但就出使本身而言这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布,他张焕将效忠于裴俊。
而裴俊却颇为领情,他立刻派自己的亲弟,户部左侍郎裴佑和太府寺少卿郭全在前天赶赴武威郡,协商解决河西粮食缺乏的问题,同时裴俊又请德高望重的郭子仪和颜真卿联袂去开阳郡,调解张焕和韦家之间的矛盾。
一切都被裴俊占了先机,而他崔圆却成了看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目的并不在河西,而是想利用张焕来插手进陇右,时机成熟便西渡黄河,使陇右最终成为裴家之地。
整个大唐的权力较量,实际上就是崔、裴两家的斗争。
但让崔圆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张焕的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他的最终目的不言而喻,如果裴俊为一己之私而让张焕坐大,那最后会不会成为世家朝政的终结?
选一个能控制住的李唐代表,这一直是几大世家之间的默契,而裴俊似乎开始打破了这个默契,看来自己得找一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马车转了弯,进了宣阳坊,在离自己府邸还有二百步时,崔圆忽然透过车窗,发现有家人领着两个老道姑从侧门进了府内。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朝廷重臣,崔圆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名声,虽然他也养有寺院和道观,但僧、道、神等杂人他是从来不会准许进入自己府内,而今天居然出现两个道姑,“不行!”他决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该打该罚,决不姑息。
马车在府前停下,崔圆下了马车便大步向府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管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却不敢随意多嘴。
走了一圈,崔圆没有发现道姑的身影,他不由阴沉着脸问管家道:“你说,是何人把道士引到府中来?”
管家吓了一跳,这件事老爷怎么会知道,他见崔圆目光严厉,便不敢再隐瞒,只得低声道:“回禀老爷,小姐曾经请道姑来过府中,具体什么事小人并不知晓。”
“宁儿?”崔圆一阵迷糊,“她请道姑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李翻云?”
但转念之间他便隐隐有些明白了,半个月前崔小芙曾经给自己含糊说过,说崔宁很喜欢张焕,希望他能成全,他当时断然拒绝,张焕若不是豫太子之子他或许可以考虑,但张焕是他无论如何要除去之人,以防止他登基为帝,如此,他焉能再把女儿嫁给张焕。
“这丫头,难道她也听说裴莹之事便想不开了。”
崔圆苦笑一下,‘天下比张焕好的男儿多的是,何必放在一个人身上,得劝劝她去。’
他也衣服也没换,便匆匆向后宅走去,几个正站在崔宁楼下聊天的丫鬟婆子忽然发现老爷来了,吓得赶紧跪下,一个个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崔圆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回头令道:“这几个家奴竟敢唆使小姐请道姑,实在罪大恶极,给我拉出去,每人责打五十棍,一律卖掉!”
几个丫鬟婆子连连磕头求饶,早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把她们拖了下去,这时崔圆又对几个跟随的妇人道:“你们先上去,把那两个道姑给我赶出去,并警告她们,若敢再来,我就拆了她们的道观,将她们没为官奴。”
忙碌了好一阵,崔圆才慢慢走上了女儿的小楼。
此时崔宁一个人坐在房中,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窗外阳光明媚,可在她看来,太阳已经钻到一片冷酷的乌云背后,这片乌云是这么漫长,以至于世界充满了黑暗,只有她的世界,别人的世界都是一片光明,充满了欢乐。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崔宁已经十分消瘦,她每天都沉默寡言,眼中总是蕴涵着一种深深绝望的感情,她脸上的每一个特征都在说明她是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
是的,她从没有恨过张焕,她是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软弱,恨自己不能象裴莹那样跟他离去,失去了属于自己幸福。
她看得是那么专注,以至于父亲出现在她身后,她也茫然不知。
“宁儿!”崔圆叹了口气,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崔宁回头看见了父亲,她急忙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爹爹好!”
“爹爹很好,可是我的宁儿却似乎不太好。”崔圆缓缓坐下,他望着女儿削瘦的脸庞,心中不由涌起一种自责,自己太关注于朝政了,竟忽视了自己女儿的变化,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听你姑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女儿很好,没有喜欢上谁。”崔宁低下了头,可她脖子上悬挂的玉佩却无情地揭穿了她的谎言。
崔圆摇了摇头笑道:“你不要隐瞒爹爹了,你脖子上挂的玉佩就是从爹爹书房里拿走的那块吧!爹爹真是糊涂,应该猜到你心中之人就是张焕了。”
‘啪嗒!’一颗泪珠从崔宁眼中掉下,她捂着嘴,扭过头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孩子,别哭!别哭!”
崔圆慌了神,他平时朝堂中的老谋深算,决断大事果断无情,此刻在他身上踪影皆无,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竟不知该如何哄慰她。
崔宁再也忍不住,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哀哀痛哭起来,长久以来的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崔圆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崔宁虽不是正妻所生,但她是崔圆唯一的女儿,从崔圆便异常疼爱她,花在她身上的精力和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但崔圆做了右相后,政务忙碌,陪伴她的时间也渐渐地少了,有时甚至一个月也没有见过女儿,一直对她总有一种深深地歉疚之情。
此刻女儿哭了,崔圆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时候的岁月,她两手抓着糖,悄悄跑到自己的书房来,趁他不注意,粘乎乎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擦,却不小心摔一交,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崔圆心中充满了舐犊之情,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女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才低声道:“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夫郎,不管是谁都不准欺负我的女儿。”
崔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惊恐地望着父亲,仿佛父亲宣判了她的死亡,“爹爹,不要!”
崔圆和蔼的笑了笑,他向女儿招招手,“别着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来!坐下听爹爹慢慢给你讲。”
崔宁慢慢地坐下,她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心中又慌又乱,崔圆见她听话,便赞许地笑了笑,徐徐说道:“爹爹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也有过心仪的女子,爹爹理解你的心情,但婚姻不是爱情,婚姻要讲门当户对,要面对夫家和娘家的平衡,这样你的婚姻才能稳定,这样才更有利于你将来的孩子和你的家族,婚姻实际上也一种利益的平衡,而你是天下第一世家家主唯一的女儿,也是大唐权相唯一的女儿,你甚至代表着整个家族,你可曾想过,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孩子,你是爹爹最疼爱之人,爹爹怎么会不考虑你的幸福,你要听话,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称心的夫郎。”
“可是、可是他也是出身名门呀!”崔宁低低声应道。
崔圆见她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他心中有些不悦,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世家名门大唐多得是,但并非每个世家都适合崔家,关键要考虑最大的利益,张家虽是河东名门,但它已经没落,已经没有根基,家族中最大的实权人不过是一刺史,没有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它是不可能翻身;而山南王家就不同,他们原本就是河东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现在又拥有荆襄丰腴之地,而且其嫡长子王研对你一往情深,至今尚未婚娶,他颇有风雅,才识俱佳,这才是你的良配,这可要比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要强百倍。”
“可是他并非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啊!爹爹是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拥有河西之地,这也不对爹爹有利吗?”崔宁声音低微,但她的语气却十分执着。
崔圆的耐心渐渐要消失了,他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但在她婚姻大事上他是决不会纵容她,他见崔宁一再坚持要跟张焕,心中便微微生了一丝恼怒,他最后耐着性子道:“可是你知道吗?裴俊的女儿已经跟他去了河西,以裴俊的性子,他会让自己的女儿没有名份吗?裴莹必然是他的正妻,你去算什么,难道还要我的女儿当他张焕的次妻吗?传出去,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崔宁脸色惨白,她一下子跪下来,声音颤抖道:“爹爹!为妻为妾女儿并不在意,女儿心意已绝,求爹爹成全。”
“哼!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崔圆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断然道:“儿女婚姻自然由父母作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年我就派人去王家问吉,你就安心把身子养好。”
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走到门口他又对几个健妇道:“从现在起,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若有半点疏忽,我绝不轻饶!”
“爹爹!”崔宁扑上前去,但几个健妇却冷冷拦住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下楼去了,此时,崔宁心如刀绞,她慢慢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望着天际无声地呐喊,“焕郎,你听到了吗?你快来救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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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第一百五十章 谈判(上)
宣仁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穿过陇右大地,缓缓向南开进,军旗招展如云,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充满了杀气,这是河西军的精锐,护卫着他们的都督前往开阳郡达成最后的协议。
在大唐左相裴俊特使的穿梭调解下,河西和陇右达成了最后的口头妥协,双方以黄河为界确定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张焕将会郡交还陇右,而韦谔则将八千降军的家属近四万人交付河西,并原则上准许商人在两地自由贸易、贩运粮食、马匹、铁器等敏感物品。
这次张焕南下,就是为了正式签署双方的和解协议,由大唐户部侍郎裴佑和礼部侍郎蒋涣担保张焕的安全,在开阳郡的属县南由县举行签字仪式。
不过双方达成的口头妥协并没有落到书面,所有的条款都必须当场逐条确认敲定,这就意味着谈判还有最后一步。
队伍走得很慢,只以一天八十里速度向南推进,这一天,队伍离开阳郡已不足百里,张焕骑在马上,他的位置在队伍的正中,由左右五百名亲卫护卫着,这一次裴莹没有跟来,留在了武威郡,而在他旁边的马车上坐着户部侍郎裴佑。
张焕微微瞥了一眼裴佑,见他若由所思,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不由笑道:“粮食问题一直是河西的软肋,这次裴侍郎专程为粮食之事亲赴河西,张焕多谢了。”
裴佑约四十余岁,是裴俊的三弟,他是进士出身,二十几年来由州县一步步做到户部侍郎,属于实力派的人物,掌握着大唐的财税收支,这次他受裴俊之托来河陇,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确认张焕是否真的决定依附裴家,作为条件,裴家每年将从河东支援张焕十万石粮食,当然,粮食是以朝廷支援张焕西进收复整个河西的名义拨出。
裴佑性格谦和,话不多,但他的每一句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虽然张焕即将成为他侄女婿,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视张焕为晚辈,听张焕说到粮食,他沉吟一下道:“张都督,这次拨付粮食是左相特批,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内阁,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最好在适当的时候回一次长安。”
他的意思张焕当然明白,仅仅是口头上表示依附是不够的,他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也就是说,他得在行动上有所表示,其实说穿了,他与裴俊之间是一种松散的利益结盟,尽管他们之间即将成为翁婿。
“我打算过完新年就去长安,感谢左相一直以来照顾。”张焕微微一笑道。
裴佑笑着点了点头,“还有莹儿也一并带回去。”
“那是当然。”
队伍又向前行了一程,离南由县已不足十里,南由县黑黝黝的城墙已隐隐可见,这时,一队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这是韦谔派来的先遣官,为首之人在马上大声道:“韦尚书已在三里外等候张都督,请军队就地驻扎,最多五百人随从。”
立刻有士兵禀报了张焕,张焕微微一摆手,“就地驻扎!”
三千骑兵开始下马扎营,张焕则在五百亲卫的护卫下,与裴佑一起向南由县城驰去,举行正式谈判的地方并不在县城内,而在南由县北五里处的一片高坡上,在高坡之南同样也驻扎着三千陇右军,与西凉军同等距离,这是双方事先商谈好的细节,以张焕亲自深入陇右,若没有足够的诚意,则无法达成真正的和解。
在高坡上之上搭建了六座巨大的帐篷,几顶帐篷之间均相隔百步,从高空下望就仿佛是一朵巨大的梅花,其中正中间的白色帐篷便是会商的正式场所,靠近高坡,只见西凉军的行军司马罗广正率领几个人从山坡上迎来。
“都督,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请都督随我进帐歇息。”
张焕点点头,他向裴佑拱拱手笑道:“裴侍郎,我们等会儿见。”
裴佑亦拱拱手,跟随着引领官去了另一座大帐,这次谈判是在朝廷的主导下进行,一共是三方参加,具体主持者是德高望重的郭子仪,他在河陇地区极具人脉,就算是韦谔也是他的晚辈,这样一来,双方就能在一个平等的气氛下进行协商。
张焕进了自己的大帐,大帐里布置得十分华丽,帐顶上向四面垂着轻幔,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地上都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一座高两丈长三丈的白玉屏风将大帐隔成两半,旁边一只紫铜炉萦萦绕绕点着檀香,整个帐篷里香气扑鼻,而在大帐的四角各摆放着一只上等的越州青瓷,青瓷旁则站着一名年轻美貌的侍女,浅笑含羞,身材丰腴,随时等待招唤,
张焕扫了帐内一眼,忍不住笑道:“看来韦家为表现诚意,确实下了不少血本!”
罗广正点了点头,“光是布置着六座帐篷听说韦家就花了二万贯,还有数千军队的粮食、人员调配,这少说也有几万贯,不光是钱,韦尚书还亲自来视察过两回,并接见了属下,详细询问都督的生活习惯,知道都督喜欢青瓷,还特地在开阳郡找来了这四只越州青瓷,由此可见他们十分重视这次谈判。”
张焕瞥了一眼那几个侍女,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他,我不需要陌生人伺候?”
罗广正迟疑一下便道:“这四个女子是韦老夫人的心意,属下推迟不掉,只能等都督来了以后再做决定。”
“那好!我现在就决定让你把她们送回韦府,都换上我的亲兵,我睡觉也安稳一点,还有这个,”
张焕一指烧得正旺的香炉和青瓷,“把它们都搬出去,再给大帐里通通风。”
罗广正无奈,只得按张焕吩咐的办,随即十名亲兵走进了大帐,昂首横刀,气势威严地向四角一站,前后帐门打大开,一股清新而寒冷的风迅速清涤了帐内的异香,使帐内原本有些淫糜的气氛立刻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看来老夫是画蛇添足了。”
张焕急回头,只见韦谔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正远远走来,而自己的亲兵则列成两行,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张焕急忙迎了出去,这才发现在韦谔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正是韦清,只是脸上一副千般不情愿地样子。
张焕上前拱手施礼道:“韦世叔若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是,张焕自当前去拜访,怎敢劳驾世叔亲来。”
韦谔摇了摇头,他有些感慨道:“想不到贤侄还肯叫我世叔,唉!早知是这样,我们叔侄又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呢?”
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香炉和青瓷,回头对韦清道:“看见没有,你总是不服气人家,为什么你比不上呢?这就是原因,我让你从军,你却不肯,舍不下那点富贵风流,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韦家交给你。”
韦清阴沉着脸,低头一言不发,张焕见他真把自己当成了长辈,他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再有两个时辰双方就要正式开谈,他现在却跑来套近乎,借教训儿子来压低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想取得心理上的优势,以便在最后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他也不多言,背着手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仿佛韦谔所说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韦谔说了儿子半天,却不见张焕上前规劝,他又笑了笑对张焕道:“韦清即将要进京任职,他什么都不懂,还望贤侄多多教他,若贤侄不嫌弃,就让韦清叫你一声大哥吧!”
说到这里,他向儿子使了眼色,让他上前下拜,可半天韦清仍然无动于衷,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韦谔勃然大怒,他猛地转过身,‘啪’地一声脆响,狠狠地抽了韦清一记耳光,“混蛋!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就是天吗?”
韦清捂着脸,但他依然倔强地硬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张焕却微微一笑道:“韦世叔,年轻人性子倔一点这是好事,将来做某件事能够执著,你不应该责打韦贤弟,以后他在京中,自然有他的叔辈们提携,我长年在河西,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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