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木之羽
借着身法和精妙的法术,冲明和傅丹生缠斗在一起,如同昨晚在孤鸿山上一样,傅丹生在庭院之中加诸禁制,将这些人的声响全都捆锁于方寸之地。术法相交,发出刺耳的轰响,两强相斗,虚青和文霁风一时并不能给冲明帮上什么忙。
“这结界虽然将打斗之声锁住了,可是却也捆住了我们的出路,师弟,先将这结界打破。”他们行事匆忙,没法子从长计议,虚青自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便隐隐觉得,傅丹生一定是想选在今日对陶冶下手,两方行事上他们便已经落了下风。
文霁风点头,二人十分默契地伸手挽了一个万象归一的起手势,长剑脱手,剑身一颤化作纯白剑影,朝着同一位置穿刺而去,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禁制的生门在何处,只能一力降十会,强行破开封锁。一道道剑影与禁制相碰,使剑的二人专心致志,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文霁风手中的一十八道剑影已经全部消散,长剑重新回到手中。此时文霁风才发现,身边的虚青仍控着剑,身边的剑影还有十余道。不曾想,虚青虽然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万象归一竟然能使出三十六道剑影。于剑术一道的造诣,恐怕要比日日刻苦练剑的文霁风还要精锐上几分!
陶然看着身边的父亲,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冲明与傅丹生之间的打斗。扫视了一眼旁边还在认真对付禁制结界的师兄弟,下定决心似的同陶冶说道:“父亲,你可知,当初祖父他是因何亡故的?”
陶冶一怔,转头看向陶然,眼中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惶恐。
陶然咬了咬牙:“彼时我还没有过继到您名下,随着家中父母来本家赴宴。那时我贪玩,跑到了祖父的书房之中,听到了他同一个人争执,不过我躲在了睡榻下边,他们才没有发现我。后来过了没多久,祖父便莫名暴毙了。”
陶冶握手成拳,双手微颤:“他们争执些什么?”
年幼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陶然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人的声音,其实他心中隐隐有所觉,觉得那人的声音同傅丹生十分相似。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旁人,老家主生前在的时候,傅丹生来陶府的次数寥寥无几,二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便只当是记忆出了错漏,甚至这可能只不过是他什么时候做的一个荒诞梦境。
“祖父想为你娶妻,却被那人拒绝,祖父求着他,说您是本家唯一的血脉,他却毫不留情地说,若是祖父再有这样的想法,便将你带走。还说……”
陶冶的眼睛有些泛红:“还说什么?”
“还说,您是他借给陶家的,若是陶家不听话,他随时都能将您……收回去。”陶然说完,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件事于他而言一直是一件心病,毕竟傅丹生教导他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清楚地说了出来,也算不负陶冶的养育之恩。
陶冶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心口刺痛,头疼欲裂。他不明白,他相交这么多年的挚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在别人口中变成了一个全然不相干,与他所认识的认识恰恰相反的人。他不是不想相信傅丹生,只是面前的局面,好似由不得他不“看清”傅丹生。
陶冶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见他痛苦的模样,陶然忙上前扶他:“父亲!”
陶冶后退了两步,额上冷汗涔涔却还是尽力避开了陶然的搀扶。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所谓的真相。
“阿冶!”看到陶冶晃了两下,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傅丹生目眦欲裂!冲明紧缠着傅丹生,半点不敢松懈,虽然心中对身后陶冶的状况十分担忧,只是他的功力本就不及傅丹生。如今傅丹生的攻击愈发凌厉,哪怕他持有断红尘,接招也变得愈发吃力起来。
陶冶将将倒地之前,虚青及时停下了动作,扶住了他。陶冶皱着眉,五脏六腑仿佛皱成了一团,张口便喷出一口黑血。虚青不敢大意,连忙将自己的灵力输入陶冶体内。陶冶并未修炼过心法,虚青的灵力精纯,照理而言应该可以暂时稳住他,谁知虚青刚将灵力输进去,陶冶口中又接着喷出了一口血,直接晕厥了过去,虚青连忙停住了动作。
“父亲,父亲!”陶然有些后悔,他知道傅丹生对于陶冶来说是至交,所以以前有所猜测也不敢多言,只是他没想到,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陶冶会变成这个样子。
文霁风反手持剑过来:“陶师叔如何!”虚青手中岐黄术的光芒闪烁之后消散:“体内有一股妖力乱窜,和我的灵力碰撞,不想损伤了经脉!”照理而言,妖丹之力陶冶是无法运作,更不可能离开他身上的内丹,虚青也不明白为何陶冶会变成这个样子。
文霁风,从怀中将陶冶送来的剩下那枚丹药交给虚青:“喂他吃下去。”
虚青点头,将药丸取出来,塞入陶冶口中。文霁风动作沉稳地将这颗药丸顺入陶冶腹中,只是虚青的前车之鉴,叫他不敢用灵力化开药力。
大概是药丸起了作用,陶冶脸色从痛苦变得平静下来。陶然冷静下来,问道:“文师弟,你给父亲吃的是什么?”
文霁风没有隐瞒:“是傅丹生的药。”
陶然急道:“你们方才不是说这是用旁人的精血生气制成,供养妖丹所用?”他心中担忧陶冶,只是知道了这颗药是用多少人的性命制成,便止不住心中发寒,他也明白以陶冶的性子,清醒决计不会愿意吞下这么一颗药丸。
文霁风道:“这是救治陶师叔的唯一办法,即便这药中有毒,也只能喂他吃下去。若是没有药,陶师叔至多撑不过半个时辰。”陶然默然。
文霁风刚想起身,突然听闻身后传来冲明的惊呼:“师侄小心!”文霁风闻言即刻便运起灵力,万象归一!
傅丹生携来的除了雷霆万钧的气势,还有周身浓烈的魔气,瞧见文霁风的动作,他细长凤眸瞬间化作鲜红,衣袂翻飞之间,黑芒闪烁间一条浑身漆黑的大蛇张着大口袭来。
蛇身柔韧,轻易躲过了文霁风的剑阵,即便有几枚剑影蹭到蛇身坚硬的鳞片上,也没能留下多少伤痕。
陶然想护住父亲,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即便知道以卵击石,也毫不犹豫地将迎上硕大的蛇头。黑蛇的血眸对他的攻击视而不见,径自张嘴,将昏迷躺在地上的陶冶一口吞下。
“不好!”若是蛇妖的内丹归位,陶冶必死无疑不说,他们更是再无再战之力!
“天枢地机,乾坤雷鸣!”断红尘手柄上的白玉闪过雷光电闪,晴天霹雳,一道紫色的雷光从九重天上直劈而下,落在黑蛇身上!
蛇身在雷击之下剧烈缠缩在一起。冲明顾忌着它口中的陶冶,特意避开了黑蛇的口吻,指望着这天雷诀能逼得黑蛇将陶冶吐出来。只是即便黑蛇如此痛苦地翻滚着,仍是紧闭着蛇口,一声惊叫都不曾泄露出来。
蛇身还有细小的雷电缠绕,天雷带着浩然罡气,对身上有魔气的傅丹生而言创伤可想而知。只是这天雷诀消耗巨大,不是逼不得已,冲明根本不想用,他刚想重新凝聚体内灵力再召一道天雷,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灵力已经耗尽,冲明只剩下一身的内伤。
长蛇呕哑嘶鸣,粗壮的蛇尾将扑过来阻拦他的虚青等人横扫开去。虚青狠狠地撞翻了房门倒在内室,体内的灵气交杂失控,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文霁风和陶然两人的状况自然也不容乐观。
身上的雷光完全消失了之后,黑蛇冷冷地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四人,原以为他会抓住机会对四人下杀手,却不想他什么都没做,蛇身恍若巨龙,直冲云霄,而后消失在云层之后。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14章 寘彼周行·十三
“他将父亲带走了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可是如今他扬长而去,我们连他去了何处都不知道!”留在芙蓉酒楼处理残局的陶然没有耽搁太久便回来了,虚青曾嘱咐他躲得远远的,那是担心傅丹生捉不到陶冶,会以陶然作为要挟,现在陶冶落在了傅丹生手里,自然便没了逃跑的必要。回到陶府,陶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冲明虚青等人。他不是不曾想过派出陶府的家仆,只是陶府中除了冲明、虚青和文霁风,其他无不是普通人,即便找到了踪迹,也未必能活着传信回来。
他原本想问三人,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傅丹生和陶冶。只是看到眼前三人俱是受了内伤、精神不振的模样,陶冶又将话咽了回去。即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三人看起来,已无再战之力,找到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可是若是一上来便问玄冲观能否派人手来帮他们,陶然又觉着自己不够委婉。
虚青手上正拿着一把匕首削苹果,长长的外皮削成赏心悦目的一长条:“我们昨日已经传过信回去了,只是要等观中收到信,而后派人过来,少说也要两三日,陶师叔等不了这么久。”听完虚青的话,陶然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虚青片了一片苹果下来递给文霁风,师弟还未伸手,便被冲明截了胡。冲明嚼着苹果,得意地朝虚青挑挑眉,虚青冷笑一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递给文霁风。文霁风面不改色地接过苹果,他们去酒楼之前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都是饿的紧了,又不好催着陶然叫人做饭。
“你们现在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看到三人悠然自得的模样,陶然还是没能忍住将自己一直憋着的想法说了出来。
虚青抬眼看他,嘴角微微含笑道:“陶师弟稍安勿躁,我们不是正在想办法么。怎么,我们好歹同那蛇妖大战了一场,今日就吃了点自己下的面条,现今连吃个苹果都不成吗?”
陶然闻言愣了愣,他今日虽然忙着张罗寿宴接待宾客,吃食却没拉下,而他因为一时忙碌,虽然嘱咐了家仆不可打扰,却忘了给他们准备饭菜。
“是在下思虑不周。”说完陶然便召来了家仆给虚青他们准备一桌迟来的午饭。
冲明对陶然的做法十分满意,开口安抚道:“陶师侄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我师兄派了虚青他们过来,必然是做了什么准备。”虚青虽然时常不太正经,对待正事却也不会当成儿戏,现在看他一派轻松的模样,应该是留了什么后手。
闻言,陶然眼神一亮,期待地盯着虚青,虚青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开口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准备,只是出来前师父交给我们一件东西。”
冲明惊讶道:“师兄除了断红尘,居然还给了你们别的东西?”说着他摇头叹道,“果然便宜师弟就是不如亲传徒弟啊。”
虚青:“……”
文霁风从怀中取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三环套月:“师兄指的可是这个?”联想起冲阳子将三环套月交给他们之前,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文霁风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虚青点头,其实在拿到三环套月之后,他便一直琢磨着这副阴阳环中究竟藏了什么门道,却百思不得其解。他将三环套月放在桌上,往冲明身边推了推:“我的眼力不及师叔,不知师叔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冲明皱着眉将三环套月串在手上,而后在食指上转了两圈。陶然有些担忧地开口道:“道长还请小心一些,若是砸坏了,恐怕就没有原本的用处了。”
冲明闻言动作一顿,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虚青摸了摸下巴:“砸坏……”
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冲明十分果决地将三环套月砸在了地上。陶然的惊呼声中,碎裂开的白玉圆环玉屑四溅,有淡色的光华从中逸散而出,而后汇聚于一处,幻化出一个幻境。
或者应该说是,幻化出一段记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傅丹生没有逃到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傅府。
庭院内昨夜打斗的痕迹还在,一直冷清却素雅的庭院一片狼藉。傅丹生怀中抱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陶冶,陶冶的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好在气息十分平稳绵长。傅丹生抬手一召,房门自开,房中的睡榻被召到了廊中。傅丹生小心地放下陶冶,动作是同面上清冷的表情全然不同的轻柔。
他扯了榻上的薄被给陶冶盖好。虽然他自己并不用得着被子御寒,只是初初相识时,陶冶偶尔会在傅府留宿,这些东西他便时常为陶冶备着。一晃这么多年,傅府这些备着的东西丝毫没有改变,仿佛时刻等着陶冶何日过来。只是自陶冶接手陶家之后,便再不曾在此留宿过。
清瘦指尖擦过陶冶苍白的面容,一只手虚弱无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陶冶正睁着眼看他,眉头皱着,眼神复杂难懂。
傅丹生神色未动,手指抚过陶冶的下颌。陶冶蓄着的半长胡须纷纷落下,而后露出一张看似不及弱冠的脸。陶冶从未见过傅丹生露出这样的神情。傅丹生一手摩挲着陶冶的脸,眼中透露出眷恋与浓烈的悲伤,那一刻陶冶有一种错觉,傅丹生仿佛透过这副面容,在看着另一个人。
陶冶曾笑言,自己前世或许是个实力超群的修道者,阴差阳错招惹了梦中的黑蛇。可惜他并没有猜对。前世的陶冶,或者应当说几世以前的陶冶,并不是个道人,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
那时他还不叫陶冶,他唤作傅其琛。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雪融花开,春和日暖。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背着半人高的药篓行走于山间。这个少年衣着朴素破旧,却十分整洁干净,削瘦的脸上微微含着笑意,虽然稚嫩,面容同陶冶却有七八分相像。
山路湿滑,少年不小心跌了一跤,不过也亏得泥土湿软,他身上并没有增添伤痕。少年看着自己衣衫上溅满了泥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恼。他撑着地上嫩绿的地藓,借力起身时,目光却被一处草丛吸引。草叶上还带着露珠,里面传来轻巧的碎裂之声。少年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探看。
柔软的草丛之中,一个拳头大的蛋壳碎开了一个口子,一条漆黑的小蛇从口子里吃力地爬出来。小蛇不过手掌长短,软趴趴地躺在草丛里,身上沾着湿漉漉的清液。少年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不到小指粗细的小蛇,小蛇的眼睛还未挣开,柔软的蛇身缠上了少年的指尖。
少年轻笑出声,想了想,取下了自己的药篓,将小蛇连同他的蛋壳一同装进了自己的药篓里。篓子里装了不少草药,小蛇在药篓里先是扭了扭身子,而后便不动了。少年背起药篓,脚步轻快地下了山。
旁人称这个孩子其琛,他的父亲姓傅,是村子里唯一的郎中。近来他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傅其琛将草药交给了父亲之后,把小蛇藏在自己的袖子里。等他回了房中,想把小蛇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小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细小的红色蛇眸看着他,吐着细细的信子。黑色的蛇身缠在傅其琛的手腕上,像是漂亮的黑玉镯子。
傅其琛还是孩子心性,戳了戳小蛇,小蛇左右躲了一会,而后泄愤似的咬在他的手指上。不过新出生的小蛇,在傅其琛手上连个牙印都不曾留下。傅其琛抚了抚它,说道:“你应该还没有名字,我将你从山上背下来,你就叫担生吧!”
小蛇弯弯脑袋,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懂。
“陶然所说,是真的?”陶冶仍旧是使不出力气,短短七个字,结尾软弱无力,只是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傅丹生。傅丹生眼神微沉,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反握住他。
陶冶无力反抗,也不想挣扎,原本还带有几分期冀的眼中,渐渐染上灰败:“所以你果真,害死我爹。”傅丹生握着的手力道渐重,陶冶却只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胸口刺痛,陶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捂住唇,咳出了一缕血丝。
“我视你为人生唯一知己,你做的一些决定,我即便不能理解,也从未有什么怀疑。不曾想,我所珍视的二十余年的交情,现在看来,到死都是一个笑话。”看了一眼掌心的血痕,陶冶的声音呕哑粗粝,他闭上眼,喉间压抑着哽咽,才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
傅丹生却托起他的后脑,低下头狠狠地贴上他的嘴唇。陶冶震惊地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撬开了牙关。唇齿相依,微凉的液体被灌进他的咽喉。充满血腥味道的吻,傅丹生的舌尖抵着他的舌根,逼迫他将血液全都咽下去。陶冶的呼吸有些急促,傅丹生身上从头到尾都是冰冷的温度,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心是不是也如此的透彻冰凉。
陶冶身上的温度叫他眷恋了许久。傅丹生恋恋不舍地松开唇,低声说道:“阿冶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15章 寘彼周行·十四
傅其琛的父亲从前是个读书人,只是终其一生,他都没能考中举人,只得窝在穷乡僻壤里做个郎中。他自知资质有限,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傅其琛的身上。而傅其琛自幼博闻强识,颇有天资,加之自己又好学上进,让傅父十分欣慰。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傅其琛每日入夜之后,都会偷偷溜出家门。原因无他,担生随着年岁渐长,身形也愈发魁梧。白日里出去会惊吓到旁人,傅其琛只能夜里偷偷将它带出去。
此时正值初夏,傅其琛坐在一片稻田的田埂上,禾苗青青,担生欢快地在水田里游来游去,那场景叫傅其琛忍不住发笑。担生比起刚捡到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抻直了比傅其琛的身长都要长上一截。已经渐有了青年形貌的傅其琛,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担生,别游得太远,等会该找不到我了。”瞧着担生越游越远,傅其琛扬声叫道。同这里最近的人家也隔了好长一段路,傅其琛不必担忧会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葱茏的禾苗后边传来拍击水面的声音。
傅丹生笑道:“你别拍了,要是将这些稻禾打坏了,明天又该被人家骂了。”担生的尾巴很有力,打坏了这些稻禾又要叫村民难过咒骂。拍击水面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细细的水流声。傅其琛等了一会,一条黑色的粗尾巴缠住了他的腰,黑色的蛇头撒娇似的在他的颈边蹭了蹭,像是觉得委屈。
傅其琛笑着摸了摸担生,如今的担生已经是一条健壮漂亮的蛇了,不复初生时软趴趴的模样,身上的鳞片像是上了釉的黑瓷,月光撒在上边,有浅浅的反光。
傅其琛感叹了一声:“你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若是再长大一些,书箱里边便装不下你了,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黑蛇红色的蛇眸闪了闪,用信子凑近贴了贴傅其琛的脸。傅其琛伸手戳了戳蛇头:“不过你不必怕,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远处稻田的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墨蓝天幕上天河如练,繁星璀璨。
天不遂人愿,一日傅其琛上山采药归来,本该好好呆在书箱里等他回来的担生,不见了。傅其琛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能找到担生。最后,他一路寻到了村头。
村头有一棵古老的槐树,正是葱郁浓密的时候,担生被悬挂在上边,如同一根对半折起的黑绫。有点滴殷红的血珠子,一点一点地顺着蛇头和蛇尾落下来,溅湿树下的泥土。
“担生,担生……”傅其琛想同往常那样摸摸它安抚它,手还没碰到它的身体又停住了。他看见担生是被一个铁钩子刺穿了身体,二指粗细的铁钩子被钉在了槐树的树干上,被铁钩刺穿的伤口上不断地渗出血。所以担生看起来才会像一根黑绫一样,毫无生气。
傅其琛的面庞被泪水打湿,不过半大的少年无法看到伙伴变成这副模样不感到难过。
担生赤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瞧见他的模样,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面庞,蛇身一动,伤口流血的速度便变得更快。傅其琛连忙叫它别动,搬了梯子过来。担生很听话,即便傅其琛取下钩子的时候,也温驯得一动不动。傅其琛小心地将它放在地上,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夏风熏干。担生慢慢地将自己的大脑袋移到傅其琛的膝头,舔了舔傅其琛取下它时,划伤了掌心留下的血痕。
傅其琛轻声说道:“担生别怕,我帮你把钩子取下来,等会咱们回家上了药,伤口便不疼了。你记得别动。”担生动一下只会叫伤口上的钩子进的更深。
傅其琛双手握住钩子,咬着牙将钩子拔来的时候,担生的身子疼得痉‖挛了一下,傅其琛还以为它已经死了。
沾满蛇血的钩子被丢到了一边。傅其琛心疼地吻了吻蛇头,担生的尾巴缠着他,安心地窝在他怀里。
“我们回家去。”傅其琛低声说道,可是没走出两步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村长拦住。
村长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村子里极有名望,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傅家孩子,快将这条蛇放下来,等放干了血会再给你们送去的。”
傅其琛来时就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担生一定是乘着他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玩,所以才会被村民抓住,而后村长决定将这条黑蛇沥干了血送去傅家入药。担生大抵是识得村长的声音,在傅其琛怀里瑟缩了一下,傅其琛心疼地拍了拍它的头。
“这本就是我家豢养的蛇,性子温驯,不会攻击旁人。”傅其琛道。
村长身后一人道:“胡说!它要是不会攻击人,我为何会被它平白咬上一口?”那人手上裹着纱布的伤口隐隐带红。担生抬起头,发出一声嘶鸣,那人发怵地后退了一步。担生像是满意他的动作,动了动自己的尾巴。
傅其琛与担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能明白一些它的意思:“你踩住了它的尾巴。”常言道打草惊蛇,蛇性机敏,被踩住了自然是要反击的。
傅其琛装作是面容严峻的模样:“这是父亲养着有大用处的,如今被村长弄成这副模样,若是真的死了,等父亲看诊归来,一定会大发雷霆。我先将蛇带走了,旁的什么村长同父亲去说吧。”说完,傅其琛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怒气半是装的,半是真的因担生身上的伤生出的怒火。
傅父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又识得几个字,在村中颇有几分名望。拿出了他的名头村长也没有多做阻挠。
只是撒了这样的谎,家里便不能再回去了。父亲去邻村问诊,随时都有可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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