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木之羽
陶冶垂眼,唇边突然带起一抹笑意,又道:“这些年,担生一直用内丹替我稳固心神,如今他的三魂七魄,应当也是到了需要内丹的时候。不知道长可有办法,将内丹取出来,重新还给他。”陶冶的眼神沉静,言笑晏晏说的却是生死一线的话。冲明没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愣了愣。
旁边的文霁风却道:“你的身体受到魔气侵蚀多年,早已虚弱不堪,如今只是因为内丹的支持才没有异状,若是将内丹取出来,恐怕连一炷香的时候都撑不到。”
陶冶的眼睫动了动:“倘若没有这颗内丹,我会魂飞魄散么?”
冲明道:“自然不会,否则傅丹生今日所作,不就白费了一场。”
陶冶笑道:“既然不会,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虚青这才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陶冶如今的气度,同他们在阴阳环中看到的傅其琛十分相似。虽然傅其琛同陶冶用的是同一副面容,只是陶冶多年病弱眉宇间更多几分坚忍,而傅其琛身上则多一分读书人的气度。如今二者杂糅在一起,才让虚青没有立刻察觉他身上的变化。
“陶师叔,是记起来?”虚青问道。陶冶含笑颔首,眼中的豁达恬然,叫虚青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
冲明却有些犹豫:“陶兄所求,贫道虽然做得到,只是这么做,会不会不和傅丹生的心意?毕竟他穷尽心思救你,自然希望你安稳度日。”万一傅丹生醒过来,发现陶冶仍是死了,他们还是帮凶,那岂不是要和玄冲观铆上,不依不饶了。修炼成人还渡过两次天劫的蛇妖,即便不是灭顶的大‖麻烦,也决计不是好招惹的。冲明心中自有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陶冶笑道:“冲明道长不必担忧,你只需告诉担生这是我的意思便可。他从来很听我的话,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被一语点破心思的冲明分外尴尬,言语间的真情实意却多了几分:“他虽然魂魄残存,却未必能恢复成你所认识的模样。你可要拿捏清楚。”
陶冶的语气十分笃定:“陶某已经思虑齐全。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要拜托二位师侄。”他转头对虚青二人道,“听闻你们手中持有一物,封存了我同担生的一段记忆,还望二位在合适的时候,将这段记忆交给担生。”
文霁风垂眼,虚青倒是很快答应下来。
陶冶得了回应安下了心,看着怀中的黑蛇低声道:“等他得了记忆,哪怕轮回之路千条,也定然会将我寻回来。”其余三人具是不言,不过以傅丹生的韧性,他们也都确信傅丹生不会放弃找回陶冶,一如当初将必死的傅其琛一点一点救回来一般。
陶然赶到孤鸿山上的时候,法术已经施展完了。虚青他们来时准备得齐全,冲明做法,他同文霁风护卫左右,一应事宜没有遇到丝毫阻碍。连唯一的变数陶然也只是在冲明念完最后一句咒术之后,姗姗来迟。
陶冶同黑蛇并排躺着,最后一丝赤色的灵力从陶冶身上流转入蛇身之中,原本的小蛇身形渐大,变到成人的手臂粗细之后,这咒术才算完整。
陶然全然看不明白此时的情状,有畏惧着地上的黑蛇,不敢打断冲明在做的事,只好等着冲明结束之后才低声询问。冲明有些头疼,他总不能告诉陶然,自己刚送了你父亲上黄泉路吧。身边的虚青和文霁风已经开始颂念《无量度人经》,冲明心知虚青这小子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却又不能揭穿。
他只好对陶然陈述实情道:“傅丹生将你父亲的魂魄修复了,只是自己的精血却耗费了干净。你父亲不忍他魂飞魄散,便将自己的生机都给了他。”
陶然的眸子霎时通红,眼眶泛着水光:“父亲他……”言语间声音已经哽咽,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陶冶,陶冶的双目紧闭,清雅的面容却十分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冲明不免要劝慰上几句:“死生轮回,陶公子节哀。一生被梦魇缠身,如今能一朝了却心事,于陶兄大抵也是一件幸事。临去前,陶兄嘱咐我给陶公子带几句话,望你以后克勤克俭,整治好陶家。”
陶然闻言,心中无端生出了不曾有的怒火,他咬紧牙关愤愤道:“他为何要这么做!这蛇妖分明害死了祖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陶然突然拔出冲明背后的剑,朝着地上还未苏醒过来的黑蛇冲过去。
只是剑尖指着七寸时,又下不了手。傅丹生毕竟教养他多年。
文霁风在他身后道:“傅丹生并未害死你祖父,以寿数换取子嗣,不过是傅丹生同他做的一桩交易。”当年陶父多年无所生养,偌大家业无可托付,适逢傅丹生为傅其琛寻人家托生,二人一拍即合。陶然听闻的那次争吵不过是陶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陶冶最后做的争取罢了。
文霁风的话给了陶然放下长剑的理由,他跪在陶冶同黑蛇面前,泣不成声。
陶然下山,遣家仆回府驾马车过来,留了虚青三人暂时看着陶冶的遗体。
虚青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同冲明道:“傅丹生身上的魔气源于杀伐,为保自身的魔气平稳,他应当不会滥杀无辜。”还有那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媪鬼。当初官府前去搜捕的时候,虚青心中已有度量,不曾想最后的结果同他所想相去甚远。
冲明的神色动了动,文霁风道:“师兄是说,锦源城死的那些人,其实都不是傅丹生下的手?”
冲明道:“从前傅丹生忌惮魔气,所以衔取生气之时有所顾忌,只是后来他要为天劫一事多做准备,顾及不到这些也是常理,你不必想这么多。”事急从权,听起来好似有几分道理。只是虚青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冲明所说得这么简单。但如果另有其人,那会是谁?没有露出丝毫的蛛丝马迹不说,连傅丹生好似都没有察觉到幕后黑手。
冲明大剌剌地踹了虚青一脚:“你若是闲得发慌,倒不如帮师叔做件事。”
虚青麻溜地躲开冲明,笑容戏谑道:“冲明真人居然还有什么事要麻烦小的,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冲明一巴掌糊在了虚青脑后。二人素来是没大没小,立刻在地上打闹滚成了一团,你扯我头发,我扯你脸皮的模样。
一旁的文霁风心思微微放松了下来,低头看到身边的黑蛇,便蹲下了身子,小心地将蛇尾从陶冶的手上解下来,而后想了想,将三环套月套在了蛇尾上。
陶冶在陶府停灵满了头七之后,照着锦源城的风俗下葬,陶府子息单薄,只是毕竟家族庞大,送灵的队伍拉得老长。虚青和文霁风坠在队伍的最后,远远得已经瞧不见棺椁。冲明没有跟来,官府安排了法坛,请冲明去驱邪作法。其实这些驱邪法事,都是些坑蒙拐骗的神棍们想出来的玩意,只是为了安抚民心,冲明又不得不去。
虚青素来是没心没肺的模样,文霁风脸上倒是带着些许沉痛。虚青问道:“师弟昨夜又去孤鸿山看了?”
文霁风点头。那日他们将陶冶运回府中,担生却被留在了原处,等文霁风再去寻的时候,黑蛇已经不知所踪,而他们在黑蛇身上下的追踪术也再没有了感应。至此七日,担生没有半点消息。
虚青宽慰他,“它好歹是化过人形的大妖,定不会被山中走兽叼走吃了的。”
文霁风点头,他本就不是担心这些事。他原想将黑蛇带回玄冲观,请师父师叔们加以教养,好让它早日恢复人形,现在却没了半点音信。所幸三环套月被他留在了黑蛇身上,他只愿有一天黑蛇能发现玉环中的那段记忆。
陶然为陶冶选的墓地在锦源城的另一边,离得孤鸿山很远,像是想刻意避开什么。锦源城临江而建,周围具是些低矮丘陵,如今已有枫叶红遍了漫山遍野。
“师弟,你可听到了什么?”虚青突然说道。他受不了哭灵的声音,所以才不愿跟的太近,此时他们离得远了,倒也不那么难受了。只是丘陵山谷间,虚青听到有声音从小到大。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苍凉。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歌声哀恸,隐隐带着回响。
文霁风薄唇紧抿,虚青笑了笑,拍了拍师弟的肩膀:“现下你应当可以放心了。”文霁风颔首,心中却有些怅惘。
“山水有相逢。”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19章 道心禅意·其一
玄冲观乾天殿内,冲阳子正和师弟冲和子执子对弈。纹枰之上乌鹭交错,局势胶着。执子的二人,面上却没有半分心焦之色,都带着隐隐的笑意,养气静心的功夫可见一斑。香炉中的千和香,香雾缥缈,嗅之宁神。
殿门外走进来一个弟子装束、神色严肃的青年人,他朝二人低声禀报:“师父,掌教师伯,冲明师叔回来了。”
正落完一子的冲阳子笑道:“他现在何处?算起时日来,他这回已经下山有半年了吧,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那人答道:“师叔回房更衣去了,过会便到。”
冲和子道:“师兄又不是不知道冲明的性子,成天静不下来,当年师父让冲明修有情道,不正是吃透了师弟的心性么。”修道之人大多清心寡欲,修身克己,无欲无求。如冲明这般以有情入道者却是寥寥无几。情之一字,包含甚深。无情,有情,绝情,专情,个中皆含道法。要对万物有情,远比无情道更为艰难。
冲阳子点头:“虽是如此,只是他修行年岁已经不浅,若是在这么成天胡闹下去,只怕以后会孳生心魔,不利于修行。”何况此时,玄冲观适逢多难之秋,正是需要所有弟子齐心协力的时候。一想到紫阳峰下的那个封印,冲阳子心中便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冲和子宽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师兄思虑过多也是无用。顺其自然,若是师弟有什么错漏,只需要点拨出来便是。”见冲阳子神色缓和了几分,冲和子又道,“要说起胡闹来,虚青那孩子自小便喜欢跟着冲明,以后恐怕是个比冲明更爱胡闹的模样。”
提起这个让自己头疼的徒弟,冲阳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天资不浅,心性却叫人捉摸不透。如今年纪渐长,更是冷情冷性了许多。只愿他此次下山历练,能寻到自己的一门道法。”冲和子点头称是。通报消息之后,就一直垂手静立于一旁的虚檀却是暗自腹诽,大师兄成日里没个正形,在掌教师伯眼中却是冷情冷性。如若真是这样,那文师兄岂不是白首山上雪水化成的妖怪,能直接将人冻死的那种。
二人正说着,便听到门外传来步步生风的脚步声。冲明换了一身深色的道袍,仪容规整,不似同虚青他们玩闹时那样不修边幅。他朝两位师兄行礼:“掌教师兄,四师兄。”
冲阳子颔首:“坐吧。”他转而又对虚檀道,“我同你师父师叔有话要谈,虚檀你先下去吧。”虚檀不敢多问,朝三人行了弟子礼退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殿门。
眼见着最后一丝透过门缝的光亮消失,冲明便立刻急切道:“师兄这么着急将我找回来,却让我将虚青和霁风哄出去,是怎么回事?”冲明原本是想处理完了锦源城的变故,便带着两位师侄一起回来的。谁知傅丹生天劫前一晚,他意外收到了师兄的传信,让他将这件事追查到傅丹生处便停止,还让他将虚青和文霁风二人支使出去。冲明心知,师兄做事自有章法,也定然不会拿他两个弟子开玩笑,是以照做了冲阳子信上的话,心中却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如今有了机会询问,终于一股脑地全问了出来。
冲阳子抚须而笑:“冲明,切莫急躁。”冲明胸口梗着一口气,他这位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总是这慢吞吞的模样。
冲和子道:“你记不记得师父生前曾和我们说过一个故事,几千年前,咱们玄冲观的开山先祖曾降服一只魔物,还就此飞升成仙?”冲明点头,却一时不知这件事同师兄的做法有什么干系。
冲和子接着说道:“我也是不久之前才从师兄处知道,这件事的真实面貌。”
那位先祖天纵英才,当年执剑江湖四处闯荡,正遇上那魔物肆虐人间。这魔物乃天地魔气汇聚而生,正道人士想尽办法均是无计可施。先祖不忍生灵涂炭,以身殉道,最后也只能将这个魔物封印在了仙室山下。
“封印在仙室山下?”冲明一时接受不能,倒不是说他对开山祖师一直以来的敬仰有了什么损伤。只是他在仙室山修行这么多年,从未察觉到这里有什么魔物的踪迹,更不要说封印了。
“玄冲观立派之初,也是为了聚集志士仁人看守这魔物封印。原本一直相安无事,几代传承之后,仙室山封印有魔物之事便渐渐沉寂了下去。只是三代以前的掌教偶然发现,祖师留下的封印出现了松动,这么些年过去,这魔物被封印此处竟从未放弃冲击封印。”冲阳子缓缓道,“此事一旦散布开,必会引起观中弟子的恐慌。只是发现的时机已晚,无奈之下,先代掌教效仿先祖以毕生修为加固封印。”
冲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泛红:“这么说来,师父突然离世,也是……也是……”冲阳子叹了口气,点头。修为散尽的结果便是油尽灯枯。
冲明道:“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许多弟子下山,想来是师兄想了不少借口,叫他们下山避祸吧。”他早该想到的,年轻弟子接二连三地被遣下山,定然是观中要起什么变故。
冲阳子道:“几代掌教的牺牲虽然暂时稳住了封印,封印松动的间隔却越来越短。如今连下一代弟子长成的时间,都未曾留下。”冲阳子甚至不知,自己的修为能堵住这个破口多久。
冲明急切道:“难道师兄就找不到别的方法了吗?”冲明自幼父母双亡,师父对他有养育之恩却早早仙逝,是师兄冲阳子教养他法术武功。如今师父的事已无可挽回,他不希望师兄也步师父的后尘。如若可以拖延封印冲开的时日,他知道冲阳子绝不会吝惜自己的修为同性命。
冲阳子笑道:“师弟,若是有其他的办法,前几代掌教会选择玉石俱焚吗?”冲明默然,眼前冲阳子豁达的模样,叫他更为难受。
冲和子看他沮丧的模样,开口宽慰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只是这个法子太过看中机缘,师兄不敢将赌注都压在上边罢了。”
冲明心中一喜:“是什么?”无论这方法有多艰难,他若是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有情一道艰难,悟道之后却能远超于其他。从前师父将期望,寄托于你。如今……”冲明明白了。
冲阳子笑叹:“当务之急是将封印守住,需得我们师兄弟齐力同心了。”冲和冲明具是称是。
冲明心中暗叹,只愿虚青那倒霉师侄别像他这般,这么多年都摸不到法门吧。
说到虚青,此时的他正和师弟两人,待在荒山野岭的一棵大树下乘凉。日薄西山,逢魔时刻,虚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无聊地靠着师弟的肩膀。文霁风一脸淡然地在面前的土坑里搭着拾来的干柴。
等最后一丝日光都磨灭于天际,文霁风已经生好了火,他烤了几个馒头,将包袱里存着的腌菜末夹进馒头里,递给虚青。
虚青就着他的手直接将馒头叼了过来,看着夜空上一轮细细的月牙,叹了口气。
文霁风咬着馒头道:“不过露宿一晚,师兄不必叹息。”
虚青觑了文霁风一眼,估摸着师弟到底是真的如他说的那么淡然,还是心口不一。
“……”文霁风有时候是真的拿这个师兄没辙,“师兄,当真无碍。”
虚青咯吱咯吱嚼着馒头道:“师弟不生气便好。都怪师兄好奇心重,听了茶摊大娘的话还是不信这里闹鬼,害得师弟露宿荒野。”
今日晌午时,赶路的师兄弟在一家小茶摊歇脚,正好用个午饭。摆茶摊的大娘健谈,虚青又是个闲不住嘴的,两人攀谈聊天,说起了他们要走的这条路。
五年前,这条路上有一个小村庄。那年瘟疫肆虐,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时疫,官府无法,只好将村子封了,不许人进出。村中人迹绝灭之后,官府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干净。来往过客都不敢靠近这里,近两年才有大胆的行商会从此处经过。只是这些客商常常遇到鬼打墙,此处闹鬼的传闻便散播开了。有人说,被困锁在这里的时候,曾见过一个白衣的女鬼,只不过一直也没出过什么大事,这话被当做笑言,不了了之。
虚青边吃边说话,嘴角沾了一小粒菜末:“咱们挑了阳气最足的时候经过此处,却还是着了道,不晓得这女鬼长得好不好看。”
文霁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了手,想将虚青嘴角的菜末抹下来。虚青脸上感觉到师弟的指尖擦过,偏了偏头,将菜末嘬进了嘴巴里。
文霁风的手僵了僵,虚青砸吧了两下嘴:“师弟,你手上有泥土味儿。”
文霁风:“……”
耳边突然听到草叶被踩倒的声音,师兄弟二人抬头,来人一袭白底蓝裙。
长得……挺好看的。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20章 道心禅意·其二
虚青先是和师弟站起身对视了一眼,而后行礼道:“无上天尊,在下玄冲观弟子虚青,这是在下的师弟文霁风,不知道友如何称呼?”不论是女子衣襟上的慧剑还是缠着道巾的发髻,都告诉了师兄弟二人,眼前的这个女鬼,生前同他们一样,也是一位修道之人。面前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眉眼恬淡温婉,不含戾气,应当不是恶鬼,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英年早逝。
女子微微一笑,朝二人稽首:“贫道紫云观纯如,二位道友安好。”紫云观,虚青想了想,并未听说过,嘴上却念叨着“久仰”。
自称纯如的女冠笑道:“玄冲观久有盛名,久仰二字应当贫道来说更为合适。”虚青谦虚一笑,没有再说其他,只等着面前女子说明自己的来意。瞧着纯如的打扮,她大抵便是传闻中的那个白衣女鬼,只是不知道将他们师兄弟二人困在这里半日,打得是什么主意。
纯如面上显出几分歉意,朝二人道:“将二位道友困于此处,实是无奈之举。只是纯如心中一直有夙愿未了,望二位道友能帮纯如这个忙。”
虚青扬扬眉,心中对纯如口中的夙愿生出了好奇:“不如道友先说说看,若是能帮得上忙,自然会尽绵薄之力。”
纯如眼中含着几分追忆之色:“替我,寻一个人。”当初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谁知种下这般海深的执念。纯如不晓得时隔多年,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却还是想再见他一面,至少,将当年忘了说出来的话告诉他听。
几日之后,师兄弟二人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出现在了凌安城外的雨霖寺。文霁风将两匹马绑在了寺门旁的一棵菩提树下。虚青琢磨了一阵,还是没将菩提树是佛家圣树的事告诉师弟。毕竟佛法宽厚,这棵树能给予师弟方便,是它佛性的体现,寺中的僧人应当不会同他们过不去。
时间还早,庙中隐隐传来诵经声和木鱼声。虚青一边敲着寺门,一边寻思着,庙里的师父们有没有用过早饭。来开门的是一个小沙弥,身量不过到虚青胸口处,光溜溜的脑袋上有九个戒疤,看着十分机灵的模样。
小沙弥朝二人行礼问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清晨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昨夜下雨他们被困在一个山神庙里,今早虚青醒得早,他们便清早赶路过来了。
虚青道:“是有些事宜。不知寺中可有一位法号惠岸的师父?”
“惠岸师兄?他确是在蔽寺修行。”
“在下与他曾有几面之缘,如今寻他有些急事想告诉他。”没有找错地方便好,虚青面不改色地扯着谎,文霁风站在他身边,手中持着一把油纸伞。
小沙弥对虚青的说辞没有怀疑,惠岸师兄时常下山行医,识得几个他不认得的施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
“师兄他半月前下山,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离开寺院半个多月都没有回去过,寺中的人却半点不着急。这惠岸师父的人缘未免也太……”虚青瞟了眼文霁风放在桌上的油纸伞,没有继续说下去。此时二人正在凌安城中的一家酒楼内,等着小二上菜。而旁人眼中平平无奇遮雨用的油纸伞,却是纯如如今的栖身之所。
文霁风道:“世间疑难杂症本就因人而异,行医时日也难以把握。惠岸师父常年行医济世,半月未归大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虚青扬扬眉,没有再说其他。
他们叫的三碟小菜和米饭上了桌,虚青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听到酒楼外热闹起来。他们的位子在大堂内靠近门面的位置,动静听得很清楚。一个十分跋扈的声音正颐指气使着说道:“快把这个小郎中给我绑回府里去!”
虚青看了一眼神色不变,正认真吃着饭食的师弟,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师弟碗里,便按耐不住地端着饭碗往门外张望。门外,一群家丁打扮的壮汉正拉扯着一个身量矮小的少年,颇有些强抢民女的意味。被围在中间的少年眉目清秀,肩上挂着一个医箱,看着周围一圈人面上几分愠怒却丝毫不露惧色。
“光天化日你们就敢目无法纪,当街抢人,难道眼中就没有王法吗!”少年朝着人群后边,一身锦衣华服的青年喊道,显然这个背对着虚青的年轻公子便是这群家仆的主人。
果然,方才听到的跋扈声音重新响起:“本少爷不过是想请大夫你随我回府瞧个病患,算哪门子的抢人?就你这小身板,就是男扮女装,我还不兴将你抢回去做小妾呢。”这话引得周围的壮汉家丁们一阵哄笑。虚青暗自点头,此人行为嚣张,嘴上说着的歪理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说服力。他仔细瞧了瞧这少年郎中,虽然唇红齿白,却及不上自家师弟凤眸剑眉;身量也太小,不及师弟芝兰玉树;而他周身这些大汉虽然五大三粗,师弟要是想将他们悉数放倒,绝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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