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云之风华
霍修沉声道:“昨天娘说,让大哥自己拿主意?”
张氏忙道:“是拿什么主意?”不待霍修回答,张氏已经觉出味来,试探着说:“是不举吗?”
举者,养也。霍文和单氏是不想养霍七姐了?
“大哥有五个女儿了,女儿太多了。”霍修也算是为大哥解释了,这才商量着道:“大哥昨天说了那个意思,是不是我们拿来?”
从唐末至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寻常百姓,皆有收养假子假女的风气。霍文是让霍修收养了霍七姐。
张氏保持了沉默,就是不答应的意思。
霍修过了一会儿,试探着再道:“三姐……实则也非大哥的亲女,那是侄女!”
霍三姐,原来该是霍武和其妻小陈氏的女儿。霍武上了战场没有回来,霍三姐是遗腹子,那会儿小陈氏都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要堕了这胎。是霍恩和陈氏坚持,一定要小陈氏生下这个孩子,那是霍武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给霍武留个后。为了这点执念,霍恩做公公的,都给儿媳妇跪下了,又压着霍修和单氏做保证,保证无论小陈氏生男生女,都由长兄长嫂抚养。就这样了,小陈氏还不点头,最后霍恩再咬牙,许给小陈氏十五两银子,小陈氏这才别别扭扭的,愿意给霍武留个种。
霍三姐落地一月,小陈氏就带着先前霍家给的聘礼和十五两银子,自嫁到外头去了,或许是想断个干净吧,嫁到哪里小陈氏自个儿没说,这十年也没在霍家面前出现。
这些事长一辈的都清楚,晚一辈的就不知道了。就是霍三姐自己,只知道父母是霍文和单氏,再不知道霍武和小陈氏。
现在的意思,霍文拿了兄弟的女儿养着,也要霍修拿兄弟的女儿养着?这个拿,不是让霍武张氏白养女儿,是把女儿过继给兄弟,从此霍修和张氏善尽父母之责,那边就是伯父伯母,再不能以父母自居。可是霍文单氏活得好好的,这层关系怎么能隔得清清楚楚,张氏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才问:“三姐的事,是你?还是大哥牵扯出来的?”
霍修闷闷道:“我这么想来着!”
霍修要把这件事揽上身,张氏就只当是霍修牵扯出来,道:“既然说到三姐,我就把三姐的事好好说一说。大哥大嫂难道不该养着三姐?我归家晚,我娘只我一个女儿,我娘为了给我找个好人家,早半年就在施家田附近转,还给里正家的老爷子把寿衣做了,就为了打听你家的家风。是张里正老娘说的,说原来那册子上写着大哥的名儿,是二哥想着,大哥有了大嫂,有了大侄女,刚生下二侄女,家里这么多的人口,大哥上了战场不能安心,才顶了大哥的名儿,这般一去就没有回来。二哥用自己的命换了大哥的命,我娘打听到这件事,才觉得霍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户好人家。”
现在霍文和单氏把养着霍三姐当恩情,张氏说话间就流露出不服来。霍修连忙找补道:“大哥大嫂一直记在心上,这些年对三姐怎么样?别的姐儿该有的,三姐都有,别的姐儿没有的,那是大家都没有,再没有两样的。”
张氏抚了抚自己这口气。霍修这话又没有错,霍三姐一落地就抱给了霍文和单氏,那是处处和几个女儿一样的,就这一点,霍文和单氏没有一点偏颇。张氏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了,又道:“三姐是三姐,七姐是七姐。你要是欠了大哥一条命,给大哥白养一个女儿原是应该。现在是嫌女儿多了,要送走一个?说难听一点,是不想要了,才想塞到我们家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是大哥大嫂!”霍修强调了这一条。
霍修和霍文相差了十四岁,霍文娶单氏的时候,霍修还是四五岁的孩子,那时候霍恩陈氏带着次子三子在都城谋生,霍文在老家守着家底,霍修就是嫂子带着,所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霍文和单氏,对霍修来说,算半个父亲,半个母亲!
张氏在黑暗中扶着额头,带着哭腔强辩道:“大哥大嫂不举子,他们要做恶人,把女儿扔到我们家来,是逼着我们一起做恶人!”
张氏都已经勉强压抑着哭意,霍修只能放软了声音道:“大哥大嫂,也是想着我们家宽裕些……”
“我们家宽不宽裕,你自个儿知道。四郎你写个字,连铺张纸的敞亮地方都没有。请李兄弟来家吃个饭,还一定要挑一个晴朗的天儿,把桌儿搭在天井里,这些窘态不算。悠悠生下来有三年了,我们要是想要孩子,现在马上就怀上,明年我再给你生个儿子或闺女……”张氏也是一个豪放的,说着话就来脱霍修的裤子。
三年了张氏为什么没有怀孕?因为霍修和张氏小心的做着避孕措施,情到浓时,霍修也耐住了,不放在张氏里头。霍悠然听见霍修和张氏在床上拉拉扯扯的,怕殃及了自己,自觉的滚到床里面。
“悠悠要醒了!”霍修拿了女儿当挡箭牌!
张氏果然不再动,轻轻叫了一声‘悠悠’,静静听霍悠然的反应,霍悠然闭着眼睛假寐。张氏只当霍悠然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对着霍修‘哼’了一声,倒是不再拉扯霍修,仰卧在床上和霍修平心静气的道:“我们这里,你白天没人,我白天要上织机,忻忻四岁,悠悠三岁,你抱个奶娃娃来,家里谁来抱她。在老家,公公在那里,婆婆在那里,五姐也五岁了。如果这些都不是理由,那是嫌弃七姐是个女儿。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好了,既然亲生爹娘都不怜惜她,也别怪我做婶子的不怜惜她!你于大哥大嫂说,就说是我不答应。”
说完张氏背对着霍修,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反正后半夜再没有搭理霍修。
第二天当着张婆和儿子女儿的面儿,张氏是给足了霍修面子,但这番作态瞒不了阅历丰富的人,其他三人都看得出来。
霍修出了门,张婆哄着霍忻然霍悠然看蚂蚁搬家,看着张婆关起门来和张氏说私房话,霍忻然低着头问霍悠然,霍悠然少不得把两家话复述了一遍,完了还自嘲一句:“这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
霍忻然郑重的说道:“大伯没儿子,还有往后呢?”
这一边张氏带着委屈和张婆说道:“我自家一儿一女,费了多少心血?去年忻忻一病,今年悠悠一病,说实话我织布换的那点钱全贴在他们身上都不够。我自己的孩子,我贴的心甘情愿。别人家的孩子,大哥家里的,我是做不到,我心不甘情不愿!”
张婆摇头一叹,道:“到最后,只你成了恶人!”
张氏不解,看着她老娘。
张婆惨然,道:“霍家那位小陈氏,是少有的手黑心黑的女人,由着老公公跪在自己面前,自己肚子里揣着的肉,都要卖十五两银子,这银子到手,再不回头看一眼。霍老大这两天为什么喝闷酒,老大家的为什么不看那孩子一眼,一个字都不问?那两位没那么黑的心肠,那姐儿,落地那一刻丢不出手,现在养了三四天,就是再厌恶她是个女儿身,没给她找到好去处,也丢不开了。”
“一个落地三天的女娃娃,送给谁,谁会要呢?那就只能自己留着了!”
所以到头来,只有张氏不慈!
张氏咬着唇,吞下了这个恶名。
雕梁画栋 第9章 归国
“你也想开一些,一条瓜藤上结出来的两个瓜,一个有籽,一个没籽,你已经得意了。”霍修和单氏想舍了女儿,是还想生儿子。张婆默念了一声佛,看着日头渐渐升高,心中不舍,但还是道:“我该回去了……”
张氏醒过来,忙留人道:“我买点好菜,吃了午饭再走。”
张婆已经决定了,站起来说走就走,道:“我会了侄儿一块儿走,这些天他的生意好,午时之前肉就卖光了。”
张屠户是个热心肠的人,会了他一起走,带着的东西可以放在他的板车上,人就轻便了,逐张氏也不挽留,开了橱柜拿出一大碗猪油渣来,倒换在张婆来时装豆腐的碗里,一碗猪油渣,张婆由着女儿贴给自己。张氏又拿出两个绿陶罐,打开其中一个,一股甜香之气。
“这个是……”张婆捧起来闻,勾了一点尝了道:“哪来的这么好的蜜?”
张氏笑着道:“是前几天李家兄弟给的,李家老爷子两年前吃上了这个,早晚一小勺直接吃,多有好处。娘带一些回去,咱们是吃个新鲜!”
张婆见女儿得了一点好东西都不忘了自己,心里欢喜,嘴上却道:“你既然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前天回老家,应该孝顺了婆婆才是。这样给了我,女婿没个意见?”
张氏把话漏了出来道:“去年得了一罐,已经送了一半给婆婆,这回再得了,原该轮到娘的,四郎也没话说。”
张婆还在欢喜呢,听到了这儿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说生男喜,生女忧,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嫁出去,得点好东西,亲娘都要靠后的,但是亲娘还得体谅女儿,教着女儿把夫家的人放在前头:“这样就很好,你们不在那二老眼前,该孝敬的东西,越发不能少了。”
“我省的。”张氏垂头尽量掩饰住心中的辛酸。
张氏想到那天自己禀了婆婆请了娘家母亲照看孩子,婆婆一脸的疏离和客套,不免辛酸。因为所有人都姓霍,便是自己也是霍张氏,只母亲姓张,那种对着外人的疏离和客套!
张婆让女儿和外孙们把自己送到门口,就背起了背篓,快步的离开了。张氏斜靠在门板上,敛尽了所有的表情,霍忻然一手抓着张氏的裙摆,一手比划着道:“娘,等我长大了,给娘买座很大的宅子,娘让姥姥来大宅子里住,长长久久的住!”
张氏觉得儿子实在贴心,蹲下来脸贴着霍忻然的脸,却是教导他道:“这样怎么可以,还有阿公阿婆呢!”
“所以哥哥说是很大的宅子。很大很大,阿公阿婆可以住,姥姥也可以来住!”霍悠然面上天真,内心还是有点别扭的对着张氏说着童言。
张氏只当孩子们哄自己高兴,自己也哄着孩子们,笑着道:“那好啊,娘等着忻忻买很大很大的宅子!”
“嗯嗯!”霍忻然坚毅的点头。
春去春又来,转眼第二年春天。
霍悠然已经和这个家庭完全融合在一起,她穿着一件新裁的略显陈旧的粉红色衣裙,在屋子里一个劲儿的转圈圈,因为裙摆大,这样转起来裙摆向四周绽开。霍悠然看着飘起来的裙摆嬉笑道:“娘,你看你看,这样多好看……”
从屋子看,刚好看见霍修进门。霍悠然提着裙摆跑出去,把霍修拦在门口,就转给霍修看:“爹,你看你看,我的新裙子多好看,是娘做的!”
“好看,好看,悠悠的新裙子好看,悠悠更好看。”霍修笑着站门口夸道。
四岁的霍悠然,圆脸大眼,眉目端正,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爱笑就好看。霍悠然站定,笑盈盈的道:“是娘拿她以前最好的一件衣服改的。隔壁钱花花有这样一条裙子,所以娘给我也做了这样的裙子。”
说完霍悠然又跑开了,跑到霍忻然面前,笑道:“哥,我必须给你转一个,多好看的裙子,好大的裙摆!”
霍悠然扬起翩翩裙摆,洗的泛白的土布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似被银丝勾勒。
霍修走到张氏面前,忍不住劝阻道:“怎么现在给她上了身,天还凉着。”
张氏看着在外面秀裙子的霍悠然,笑道:“她看见做好了闹着要穿,一会儿就换下来。”
一会儿后,张氏要带着霍忻然霍悠然回老家摘茶叶,一去大半个月。霍修是不回去的,他得守着字摊。霍修最后劝一次道:“不然我请一个人,你们不必过去了。”
“老家那片茶树,这些年家里没有人手,交给别人就罢了。现在大姐,三姐,四姐都可以顶半个小子,忻忻和悠悠在家也是顽,加我一个抵得上一个人了吧,这些人手尽够了,家里这样算计着才把那片茶树拿回来。你有钱,你要请,我是不敢答应的。”张氏慢悠悠的道来。
“臭美够了,快去换衣服拿上行李,娘和爹说几句话就要走了!”霍忻然压着声音和霍悠然道。
霍悠然向霍修和张氏那处张望一眼,打着转儿的去换下了裙子。
已经到了农忙,进出城门的人应该不多,张氏和霍忻然霍悠然走到南城的时候,一圈一圈堵了好些人。茶叶晚一天采摘就次一等,张氏没有马上打道,连问了十来个人,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堵住了,只见官兵在清扫街道,应该是有贵人降临,又迟迟不临。而随着日头渐西,好多在都城里没下脚处的人已经叫嚷开来,怕一些无赖乱起来,张氏牵着霍忻然霍悠然远远退出去。这样退远了正好和找来的霍修遇见了。
“不急一日,别站着了,估计今天都出不了城!”
霍修特意绕到南城来找人,压下了声音在张氏耳畔里道。
张氏看了左右不便说话,只能点头,脸紧紧的绷着。先前动荡了几十年,现在只一点儿分吹草动,就够老百姓胆颤的。霍修拍拍张氏的手道:“你们家去,我去李兄弟那里,若是李兄弟在家,不知多晚回来,若李兄弟不在,我马上回来。”
霍忻然霍悠然耳朵一竖,皆甩了张氏赖在霍修身上道:“我们也去看李伯伯。”
这个李勋,因为有其父开了一间铺子维持生计,比霍修年长一岁什么正事也不干,日日在都城晃荡,他那样的人,手里有几个钱,结交的朋友就多,朋友多消息就多,绝对不是一无是处之人。霍忻然霍悠然私下都给他取一个诨号:百晓生。
既然两个孩子都去,霍修索性带着一家子走访,反正张氏和李勋之妻钱氏相熟多年。
到了李家,李勋也才前脚回家,见了霍家人拿着行李面色沉重,就知道被堵在南城门了,哈哈笑了三声,看门见山的道:“都放心,于越国来说,是件幸事——宋国乱了!”
霍忻然霍悠然默默对视一眼,身在越国,也不由自主的幸灾乐祸。
唐有天下,国力强盛,威力远披,万邦来贺。
享三百五十年国祚的大唐,在版图最大的时候,有三百三十六个州。现在拥有十三个州的越国,曾经是大唐的一部分,可想而知,另外的三百二十州,都被分割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同时并列着近十个政权。越国东边临海,南部一个福州和闽国相接,其他地方都被拥有五十几个州的宋国包围。宋国的版图一直在增加,因为它不断的和相邻的几个国家发生领土争夺,十年间败少胜多,正因为如此,宋国无瑕东顾,和越国止戈十年。
越国被宋国死死的夹住,眼见着宋国从原来的四十个州扩大到近六十个州,绝对不是好事。待到宋国足够强大的一天,总会调转矛头,对付越国。所以在宋国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乱起来了,对越国真是幸事。
站在李勋身后的钱氏,全没有丈夫的恣意畅笑,凝眉扶着张氏的手道:“是广陵郡主归国了!”
封锁了南城门,就是为了迎接广陵郡主这位贵人。
越国没有称帝,所以仪制全部往后贬。越国百姓称越王周铧为国主,国主的继承人是王世子,其余之子封郡王,封公,封侯,要靠自己的本事挣爵位。乱世之中,国主的儿子也得长本事的。而国主的女儿,最高的爵位是郡主。十年前,越国和宋国联姻,广陵郡主嫁给宋国开国之主赵稷的次子赵元裕。本来赵元裕是赵稷最优秀的继承人,却在两年前病逝。赵稷没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这或许是现在宋国乱起来的根源。
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处在社会底层的李勋等人,就不知道宋国上层的事了。
“姐姐,广陵郡主能够归家是好事啊!”张氏复杂的道。
广陵郡主为了两国的安宁远嫁宋国,在越国百姓中的威望甚高。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出嫁十年的女人,一个死了丈夫之后被夫家遣送回娘家的女人,怎么形容都好像是不幸的样子。而现在钱氏张氏等还不知道的不幸,广陵郡主是孤身回国的,她和赵元裕所生的二子二女,已经在宋国政变中被杀害。
男人的关注点就是和女人不一样,李勋没听两个女人在叹息广陵郡主,一手一个的抱起霍忻然霍悠然,对霍修道:“宋国这样一乱,又能保越国几年太平。今日大喜,你我兄弟要喝上一杯。”
雕梁画栋 第10章 剩女
早些年,正值壮年的霍恩,带领着四个儿子在施家田村开垦了四十亩地,外加半个土坡栽了七八亩茶树。后来两个儿子死了,霍恩又因为早年的辛劳精力大不如前,一下子损失两个半的劳动力,茶树就顾不过来了,佃给了别人十年,去年十年之期到了。
现在霍家所有人,霍恩,陈氏,霍文,单氏,十三岁的霍大姐,十岁的霍三姐,八岁的霍四姐,六岁的霍五姐,张氏和五岁的霍忻然,外加一个过来帮忙的单氏的亲妹子单橙儿,都忙着采茶。四岁的霍悠然,大伙儿看她到底还小,怕她手下没有轻重伤了树芽,倒是不让她采茶,只负责看管才走路利索霍七姐。
春阳和煦,笼罩山野,远远望过去,茶蓬顶上老叶反射日光,一括一括的白。
还不怎么会说话的霍七姐闹着要去钻茶丛,霍悠然说了一车的好话,半哄半托的让霍七姐去看小溪里的蝌蚪。
这一切都看在单氏的眼里,单氏过来喝水,点着霍七姐小小的脑袋道:“大家忙得做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你还裹乱,再不听姐姐的话,一根绳子把你栓树桩上就完了。”接着单氏转头,语气亲切了一些对霍悠然道:“别由着她,她要是不听话,骂两句打两下都成。”
有个这样严厉的母亲,霍悠然看得分明,才一周岁多一点的霍七姐也听得出好赖话,肩膀缩了缩,待单氏回到了茶丛中,才奶声奶气的奔出一个字:“听……听……”
还有一个字说不来,霍悠然抚摸着霍七姐额前枯黄的头发道:“听话。”
因为无人看管,霍悠然头天过来,都看见霍七姐像牛马一样,腰上栓了三圈绳子,放了两米长绑在一棵松树上,见到人目光呆呆的样子。
还好松了绳子就活泼得不行!
霍忻然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一头猛扎在溪水上洗着脸,抹着水珠道:“困死了!”
“干脆眯一会儿。”霍悠然教霍忻然偷懒。
“想我当年,三天三夜不睡也不会困成这样。”霍忻然睁大着眼珠道。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哥!”霍悠然挪了位置替他挡人,眼睛看着在玩蝌蚪的霍七姐,霍悠然确定霍七姐就是个一周岁多一点儿的小孩儿,放心的和霍忻然说道:“我就不想那些事儿,能乐呵一日就乐呵一日。”
随着广陵郡主归国,宋国那边的事已经传开。赵稷今年正月已经去世,一直对外秘不发丧。在赵稷之母宋国太夫人的支持下,赵稷的胞弟赵秧成为了新的宋王。从史书记载的第一个朝代,夏朝开始,权力一直是子承父业,而不是兄终弟及。赵秧也知道即使有了太夫人的支持,反对的人还是成波成波的,现在赵秧已经捕杀了几百个反对的人,殃及的人更加数不清,传到了乡野,只说广陵郡主和赵元裕所生的二子二女皆病故了,赵秧特意准许广陵郡主回归越国。而广陵郡主好像只在那半日引起了轰动,随着她的车架驶进王宫,她被王宫吞没,市井阡陌之间,没有关于她的一点谈论。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越国准备捏着鼻子,承认了赵秧宋王的地位。
霍忻然目向远方的霍家人,但是眼瞳没有焦距。
现在越国百姓的小日子很安稳,南城忽然禁道,比起越国乱起来,当然是宋国乱起来的好。但是兄终弟及,赵秧还稳做着他的位置,宋国能乱几年呢?
幸灾乐祸之后,最怕乐极生悲。
现在没人有周公之德,各国君主必须强权执政,否则内有同族,外有权臣,不是下台就是傀儡,那么杀伐和血泊,对君主来说亦是幸事。权利之门,几乎都是向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开启,待他镇压了宋国所有反对之声,他将不可撼动,无比强大。而饱经了杀伐和血泊的君主,最怕他成为嗜血成性之人,到时候遭殃的就是他的邻国。
宋国之前的齐国之君马擎便是如此。
比起霍修和李勋,霍忻然想得更远。
霍悠然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撑地仰着脸,沐浴着春风道:“或许这中间,宋国那一位忽然病死了呢,或许这中间,越国这一位忽然死了,换了个横征暴敛的君主。乱世之中,庶民本来就命如草芥,现在贵如王孙公子,也是说病死就病死。太远的事就不要操心了,你要是操心就操心一下眼前的事……”
霍悠然眼神一锐,直射茶树丛中着了一身粉色的单橙儿:“农忙时节,田地茶园做不完的活儿,单家小姨为什么不帮着自家做事?”
“我昨天不小心听到阿婆讲的。”霍忻然自己说那句‘不小心’都不好意思起来,他是故意偷听来的,压低了声音道:“单家小姨今年十七岁了。朝廷有规定,女子二九不嫁,使长吏配之。单家村都是姓单的,单家或许是想把女儿嫁到施家田吧。”
女子二九不嫁,使长吏配之。
女子十八岁还不把自己嫁出去,就得由官府请的官媒强行婚配,强行出嫁了。
当下时人多爱子而恶女,社会上本来就男多女少,加上有点地位的男人娶了妻,还喜欢纳个妾。再地位高一些的,纳上两三个妾,几十个婢女,男女比例就更加失调了,所以社会底层,娶不上老婆和没女人可娶的光棍很多。
如果只想要两条腿的男人,女人真的不愁嫁。
单家姑娘明年十八,到时候落在官媒手里,就是从一群娶不上老婆的剩男中挑一个,不嫁也得嫁。
“喔~,所以要在施家田钓个男人~”
霍悠然把这句话拖得老长。单家村都是姓单的,同姓同族不婚,乡下人婚配也没有那些男女不能接触的臭规矩,往往在日常劳作的时候,就把彼此看了。你这个女人手脚勤不勤快,你这个男人干活利不利索,然后模样过得去,性情过得去,就可以请媒人正式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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