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顾少棠但笑不语。
这鹰帮规模之大,虽为匪帮,却并不真靠烧杀抢掠得利益,鹰帮掌控之下,各地均有秘密商号。
周华是怀庆府德庆米行的老板,看似与鹰帮毫不相干,实为前任帮主顾元彪在世时的鹰帮将领之一,这垄断山西一带的大米行自然也属鹰帮所有,米行内的人手,除周华与几名管账的,其余皆与鹰帮毫无瓜葛,因而外人只知周华财势雄厚,无人知其真身。
顾少棠先以飞鹰传书,召唤襄阳堂口人手来助,又传书使周华以通贩米粮为名,行船渡河来接应,因着最主通行的双福渡口有诸多把守,硬碰硬怕是要吃亏,才便折往西行,到这守卫稍薄弱些的水洛渡口来行事。
冯志收到飞鹰传令,向西放出凌霄烟信号暗示周华往西渡口去,自个也便率领弟兄往渡口来,因而才有了这贼匪夺船的戏码。
届时过河,雨化倘若要追查,也有众多眼目证实这船是遭她强抢,不至于怀疑他们是一伙,也不会牵连无辜,顾少棠心里打的正是这算盘。
因怕曝露,商号与鹰帮的联系是极少的,顾少棠与周华久未逢面,不免多谈了些话,正恬然惬意间,猛觉船身一震,似遭了什么重击,船身几近半倾入水,顾少棠坐立不稳,控制着平衡迅忙起身,暗示周华留在此处别露面,便直往船舱外走,摇荡中如履平地,刚一掀帘,就见二财四仰八叉摔在一边,被撞起的河水浇得一身湿漉漉,辛平抱着小柱子搂着大桅杆,瞧她出来,急喊道:“老大——不好啦——撞上了!”
顾少棠出了船舱,只觉顶上阴影笼罩,抬头一看,霎时一惊。
横亘在商船前方的,竟是一艘高大如楼的福船,足可走马,能容千人,起止稍嫌迟重,但船帆鼓满,护板竖立如垣,犹如铜墙铁壁,气势磅礴,将这底下商船比得犹如一碾即碎的蝼蚁。
这朝廷主于海战的船怎的跑到长河中游来了?!
顾少棠不及多想,猛见福船顶上陡地冒出一批身着甲胄之人,各具弓弩,着一人令下,齐齐发射,霎时箭如骤雨直落,刺满船身各处,心下一紧,连忙呼喝众人躲避,同时抽刀挡箭,心中暗叫不妙,左右看了各人安全与否,猛又觉得船身被压得倾斜,右侧护板堪堪入水。
福船擦撞,以大欺小。
若非这商船打造精密,早已被逼沉入水,而此时,真是要顶不住了。
转舵抽身已是不及,顾少棠手抱桅杆维持平衡,四下一瞧,再慢一刻,这船舱若入了水就要沉没,暗暗咬牙,喝令冯志顾好弟兄,自个一把抓起缆绳缠绕桅杆绑紧,口咬刀背,手拽缆绳另一端,施展轻功顺杆而上,爬至顶端,又迅猛飞跃至福船尾部栏杆之上,一记扫堂腿,踢翻其上几名护卫,同时迅速将缆绳缠绕几圈牢牢绑在福船栏杆上,手下刚一松,已觉后背剑锋袭来,当下回身抬刀一挡。
这与她动手之人,正是令人射箭袭击之人,衣着锦贵,显有身份地位。
顾少棠瞧出船上这些人的着装,与那日龙门大战时被他们偷来的西厂番子官服无异,偏这船上旗幡无竖,根本看不出来历,略一思忖,喊道:“报上名来!”
“本座乃西厂二档头范楚!”
顾少棠一惊:“是雨化田让你们来的?!”动作如此之快,莫非真能手眼通天?!
“大胆鼠辈!竟敢直呼督主名讳——”
范楚怒喝一声,一剑扫来,欲取她项上人头,顾少棠也知不能周旋,旋刀卷他长剑,凌厉劈开,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挥刀挡掉射来的箭矢,急急抬首,打量了船身架构,左手一动,刷刷射出三只飞镖,划断操帆的绳索,巨大的帆具霎时铺天盖地,全落了下来,西厂番子四下躲避,顾少棠得了空,旋身至船尾击晕舵手,自个掌舵,将福船转向,借缆绳之力拖拽起将沉入水的商船。
这一来一往,可没闲着,番子刀剑砍来无眼,顾少棠躲闪不停,幸得冯志飞身而来,替她抵挡,她知这福船乃海战利器,矢石火炮,俯瞰而发,只一击就能让商船彻底沉没,需得让他们无法控制方向才行,当下纵刀先砍毁了船舵,再迎战西厂护卫,刷刷砍倒数人,回望一眼这船上华贵高阁,当即飞身而上,蹲踏栏杆,冲着里头怒喊:“雨化田,你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身后箭矢追至。
顾少棠翻身一躲,居高而望,见得底下番子多如牛毛,兵器齐备冲了出来,那冯志武功高强,却不知怎的有些抵挡不住,顾少棠心中正疑惑,又见商船速度跟不上福船,被缆绳拖拽得船身倾斜,心中一急,飞身直落甲板,劈开挡路之人,唤了冯志:“走!”
敌众我寡,便不恋战,两人纵身飞踏缆绳而下,落了商船甲板。
顾少棠回身一刀砍断缆绳,想往北走,又见福船炮口向北,逆转不得,无法,只得指令舵手何洛:“向西走!”
忙乱一番,岂知福船楼阁之上,自听到顾少棠喊声起,便有一人急急起身——
“顾少棠,是顾少棠!”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四十一章 错身过
那人一袭飞鱼服,身披锦袍,头戴乌纱,端得是昳丽华贵,惊喜之情溢于傅粉俊颜,正欲抢身而出,冷不防被人使腿绊倒,臂上一疼,遭人反剪,痛呼不出,嘴巴也被捂住——
“你疯了你!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想见顾少棠?你以为你还是风里刀啊?”
卜仓舟使劲掰开常小文的手,心急如火焚道:“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常小文啧声嫌弃:“当初你走得潇洒,现在倒后悔莫及了?”
卜仓舟急了:“你赶紧放开我啊!”
常小文猛一把揪住他衣襟提起来:“犯什么傻!你是中了西域**术的人!这一下露了马脚我看你怎么保住脑袋!”
卜仓舟被她一喝,也知事关紧要,皱了眉不吭声,猛又听到顾少棠唤人走,心下一急,猛一把推开常小文拔腿往外跑——
“顾——”
常小文一把拽住他的披风,恼火吼道:“你现在去找她,你就只能一辈子躲在她身后了!”
你就只能一辈子躲在她身后!
卜仓舟的动作连同呼喊都戛然而止,眼前仿佛,重又现出谁人嘲讽的神情。
若凭真本事,顾少棠绝不会选择你——
要不然来打赌,看到头来顾少棠会选你还是我——
你敢不敢退婚——
棋偏一道,满盘皆输。
喉间耸动,涌起一阵苦涩,手掌僵硬压着雕花门板,卜仓舟正犹豫不定间,听闻外头声响,知是顾少棠已经远去,心下一凉,脑内一片空白。
常小文觉他再无去意,默默松了手。
锦披垂落,柔摆悠荡,掩了躯体昂藏,掩不去黑眸之中无尽落寞。
她只叹息:“这一次你们终究是要错过的,下一次再找机会吧。”
卜仓舟猛一拳砸在门框上,喊道:“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常小文一激灵,捂住他的嘴巴往后一拖,在他耳边警告:“别闹,有人来了。”
话刚落点,那踏上楼阁阶梯的脚步,已经来到门前。
那人敲了门,得许而入,便是西厂二档头范楚。
范楚甫入门,目光从伫立在一边的常小文,转到软榻上支肘斜卧,傲气横生的卜仓舟,没瞧出异状,低头拱手道:“启禀督主,适才有人刺客来袭,已被属下击退,但船舵帆挂尽毁,无法追击。”
卜仓舟长眉低垂,抚着食指上的镂花黄金指套,冷然道:“区区刺客就能把你们吓成这副熊样,几百人刀剑齐配的还叫人把船给毁了,要你们何用?”
声调慢而沉,听在耳里句句威吓,范楚不自觉把头更低了几分,谨声道:“督主恕罪!属下立刻派人抓捕!”
卜仓舟眼神骨碌一转,道:“不必了,正事要紧,现在离渡口还有多远?”
“回禀督主,再半柱香时间就能到。”
卜仓舟微微颔首,手指一扬:“出去。”
范楚应声躬身而出,顺势关门,走出几步,回望一眼,想了想,还是下了楼去。
脚步声远去,卜仓舟胳膊一酸,直接倒在了榻上。
常小文笑着一屁股坐到他腿上:“算你识相。”
卜仓舟用两根手指猛搓发疼的额头:“不识相能怎么办?走的时候豪言壮语,可不能这副窝囊样去见她!”
常小文捏住他下巴,调笑道:“倒不窝囊,雨化田的做派你拿捏了十成九,顾少棠见着了估计也认不出来。”
卜仓舟知她打趣,假笑一声,偏开了脑袋。
常小文支着肘压在他臂膀上,“哎,你别老想着顾少棠了,想想我吧,宫里那老女人一直拿我当眼中钉呢,这回要是无功而返,指不定她要怎么对付我。”
卜仓舟被她压得翻身不行,喘气道:“那没办法,找到皇子咱也不能杀,那是皇上唯一的子嗣,指不定还是将来的皇帝呢。”
常小文急了眼,一掌朝他脑门拍下去,又揪住衣襟拎起来,鼻尖对着鼻尖呼喝:“皇帝的儿子关我屁事?!当初说好了,你帮我找百宝阁,我帮你偷那什么秘笈,百宝阁的位置你没打探出来,那秘笈的下落倒误打误撞有了消息,我跟你说,我没时间再耗下去了,你赶紧抓到皇子把他结果了,叫那老女人安了心,我好找机会进宫偷书,也不算白跑一趟。”
“嘁!我要杀他的话,救他娘干什么?”
“嘁!你不就是看人家风韵犹存心痒难耐?”
卜仓舟反弹:“常小文!我像那种人吗?!”
常小文把他瞪回去:“你就是那种人!”
“你——”
“嘘!”
常小文忽觉有异,抬手示意他收声,迅步起身到窗边,撩帘一看,方觉船已靠岸。
遥遥而望,只见岸边一众黑衣人手,跨着骏马,拥着一辆七宝雕鞍、锦绣华盖的马车,范楚下了船,到了那被流苏帘幔遮得严丝不漏的马车跟前,似在禀报什么。
常小文唇边现出一丝诡笑,瞥向卜仓舟道:“雨化田来了。”
卜仓舟掌心一紧。
河水洋洋,舵向西。
商船被损坏了不少地方,顾少棠检视完各处,搭了把手换掉破碎的船帆,正忙着,惊魂甫定的辛平凑了过来,低低喊她:“老大……”
顾少棠从高处跳下来,将缆绳递给一边的手下,拍拍手扭头问他:“怎么了?”
辛平瞅着来来去去的鹰帮手下,似有难言之隐。
顾少棠见不得他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这里没外人,有话直说。”
“呃,那啥,老大,天地良心,我可没打算离间兄弟感情啊,只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换个人掌舵?”
顾少棠看了一眼掌舵之人:“为何要换?”
辛平压低声音道:“那小子不对劲。”
顾少棠挑眉:“怎么个不对劲法?”
“唉,老大你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辛平心下一急,把她拉到一边,比手画脚地解释:“你瞧,这么大的河,那么大的船,咱就算不会开船,也知道要避开呀,哪有他那样——一溜直的往人船上撞过去的!”
这话倒让顾少棠有些意外,“不是那船先撞我们吗?”
“我亲眼所见,是那小子转了舵把船撞过去的!”
这么莫名其妙撞了上去,难怪对方会以为遇袭而先发制人。
他们这一船人,看上去个个土匪样,还兵器齐全的,人没拿炮铳招呼已经够意思了。
顾少棠皱眉,这事听来古怪。
掌舵之人名叫何洛,身在鹰帮数年,忠心耿耿,跑过几年船,擅于掌舵,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她也信辛平不会骗她,可若何洛真犯了错,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不可能没人通报她啊……
顾少棠琢磨着,见辛平还在等她回复,只道:“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
目光转向何洛,抬步欲过去问话,冯志却不知有意无意,突然挡住她的去路,抱拳问道:“帮主,船已行入陕州界,是否还要往西走?”
顾少棠未及答话,船舱帘帐内陡地传出一道雄浑声线:“万万不可!”
循声而望,只见周华掀帘大步迈出,颇有气势,辛平眼拙,当是俘虏脱绑,突手就抓,结果反遭人扭了手臂踢了膝弯压跪下去,疼得哎呀直叫,二财正在旁边逗小柱子玩,见势不好,扑过来要救,也被周华一记擒拿扭了手臂,唉哟痛呼起来。
“哼!这种三脚猫功夫,也配跟着帮主做事?”
顾少棠紧忙喊:“辛平二财不得无礼,这位是鹰帮的老前辈。”
“老前辈?哎呀妈呀,咋不早说,我哪知道,是老前辈啊……”辛平哀叫。
二财疼得脸皱成一团,连声赔罪:“多多得罪啦,唉哟娘耶,放过我吧,这疼啊……”
“没用的东西!”周华见他们轻易求饶,心下不爽,倒也懒得计较,两手一松,由着他们跌趴下去,大步走到顾少棠面前,拱手紧声道:“帮主听我一言,这船不能再向西走了。”
“为何?”
“你看——”周华抬指向西,引顾少棠看去。
但见百里长河水黄浊,滔滔浮涌,顶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山壁凸棱飞角,山石嶙峋,苍翠葱茏,仿佛倒挂。
周华沉声道:“长河自西奔来,经由峡关,河道收窄,这船再往前去,便到了神鬼二门交界,峡关天险之处,那里石壁夹峙,河面漩涡密布,水势凶险无比,而此时又逢汛期,岁漕砥柱,行船易覆,万万不能通行!”
顾少棠纳言:“华伯见多识广,能否指点?”
周华抚须道:“依我看,快快折返,才是上策。”
顾少棠听他说得要紧,又见河面果真渐有礁岩突现,知不能耽搁,当下唤了冯志:“命舵手折返,向南岸停船!”
冯志抱拳领命,旋踵而去,何洛得令,立时转舵。
船行河涌,如奔万顷云涛。
顾少棠心下一定,突觉有些干渴,解了搭扣,抓起水囊就要喝,唇刚凑至囊口,未及沾得,一阵猛烈的颠簸陡然袭来——来得极猛,叫人猝不及防。
顾少棠扶住栏杆,跌了水囊,回眸见船上各人除周华堪堪站稳外,全狼狈摔倒在地,船身猛烈颠簸过后,不留喘息的空闲,又来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仿佛船底有只巨手在旋玩乱摆,使得舵盘脱力,失控狂旋。
舵手何洛猝不及防,被飞旋的舵把打中头部,耳中隐隐有物脱出,溅碎于地,顷刻昏迷,身体失力摔撞上栏杆,眼看就要被甩出河面,顾少棠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抓后领,用力将他摔回甲板,再扶着船栏向下一看,大吃一惊!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四十二章 险中求
这足有百里方圆的河面,不知怎的,竟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商船此时处于漩涡边缘,被一股强大的拖拽力卷住,向漩涡中心狠狠拖去。
这要是真被拖了进去,必死无疑!
顾少棠暗暗叫糟,回头看着周华,周华也是面色铁青,亏得是历经风浪的海寇出身,有几分镇定,忙飞身过去,将旋动不停的舵盘握住,同时高声呼喝,指派帮众落锚,升降帆具,几下配合,虽未能力挽狂澜,倒也使得船只不再东摇西摆,无力逃脱漩涡,只不过减缓了被卷进漩涡的速度罢了。
巨浪拍打,发出咆哮,漩涡侵袭,若无物攀靠,定是无力脱逃。
顾少棠从未遇过这种危机,又哪能容自己无计可施,转着脑筋思考对策,目光倏然锁定靠着山壁的一块突出如柱的巨石,眸光一凝,手抓栏杆借力,刷刷射出数余飞镖,那飞镖连着金蚕丝,紧紧扎入巨石,可漩涡的巨力引着船身,又哪里是她拖动得了的,顾少棠力不能及,身体险遭拖拽而出,惊了一身冷汗,急急断掉金蚕丝,跃回甲板,喘息一声,猛又觉船身猛烈一倾,甲板上无数箱子木桶全滑到了河里,眨眼被漩涡卷了进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顾少棠咬咬牙,盯着腕间镯环掌中飞镖,没有片刻犹豫,连抽十把飞镖,释出金蚕丝,指尖灵巧如拨弦,将金蚕丝卷在飞镖上——猛又冲到主桅杆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数把飞镖掷向西面巨石,又十数把掷向东面岩礁,连着织成网状的金蚕丝,她曳住金蚕丝尾端,又扣出几把飞镖,钩尾环环相扣,以环形排列,缠着金蚕丝,紧贴在桅杆上,并列而排,动作快得一瞬之间,霎时就如给桅杆穿上了甲胄一般。
这招是以玄铁打造的钩尾飞镖化解金蚕丝之锋利,免于木造的桅杆被切断,又能以金蚕丝之力拖住船身,实在妙极,但也是孤注一掷,成功与否谁也没底。
周华远远瞧着,这般大难当前,她小小晚辈,竟全无惧色,举手投足的镇定,颇有顾元彪的风范,想及当年,浊目不觉一酸,却是豪情大震,粗吼一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转动起被河水激流挤压得不能动弹的舵盘,疯狂逆流而上。
漩涡冲击,撞起无数巨浪,耳边轰隆作响,船身在漩涡的激荡和巨石的牵引力下挣扎,仿佛在云间不断飘起又落下,船上众人自是摔得狼狈,辛平二财护着小柱子不敢撒手,惶惶大念佛号,不知经由顾少棠和周华的配合,已有回天之势,商船竟慢慢开始向着漩涡边缘靠拢——只可惜船底龙骨不够坚固,渐渐要被冲击撞毁,被钩尾飞镖裹着的桅杆木心深处也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破裂声响,能否脱逃只在这一瞬,顾少棠在狂浪中拔高声音,命所有人聚集到船头甲板,一再回望,只盼着着桅杆能再坚持些,让船离漩涡中心再远一些。
生如浮沤,死如沉石,每一瞬都是熬心的等待。
船身缓慢移动,终至漩涡边缘,着顾少棠一声令下,众人接二连三飞踏船板,鱼跃而下,以仰势浮游而出,顾少棠将小柱子交由周华护着,正欲随之跃出,余光却见舵手何洛昏迷不醒,正孤零零卡在角落里,想也不及,快步把他拖了过来,幸得这人还年轻瘦瘠,拖着并不吃力,辛平二财要帮忙,被她斥令先走。
剧烈的颠簸摇晃中,听到了桅杆断裂的声响,顾少棠拖着何洛,猛力往河中一跃,没入水中。
跃下的那一刻,整艘商船,瞬间被拖入了漩涡中心——吞噬殆尽!
顾少棠因拽着一个人,跳不出多远,仍在漩涡边缘浮沉,咬紧牙关,踢蹬着腿浮游,猛被一个浪头打来,仿佛一只巨手,将她压下海底,心咯噔一沉,立时屏息不使口鼻入水,却仍不肯松开何洛,猛又觉手腕被谁握住,拖拽了起来,突出河面一喘气,睁眼见是冯志。
辛平二财拼命游了过来,协助着她一起向着南面石壁游去。
顾少棠浮游喘息,让他们先带何洛上岸,回头,眼角余光瞥见,似有什么往河底钻了去。
河面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浮起无数残木……
幽深绿林足音静,落花翩跹辗转归。
粉衣花髻,衣袂带香。
常小文大步流星,越过空荡荡的马车,入得林中空地,但见林间一人独立石亭前。
华裳锦袖盖清骨,宝剑催鞘仗轻狂,玄披拂风而动,落叶翩然入掌,分明傲然无物之人,无端生出几分寂寥。
常小文目光将他上下打量,嘲弄一笑:“这么久不见,你倒变得挺落魄,怎么?那谁让你吃瘪了?”
话音未落心一惊,两片树叶嗖嗖钉入了身后树干!
若非她闪得快,身上非得穿洞不可。
不敢再多言语招惹,常小文恨恨咬牙:“雨化田,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雨化田缓缓回身:“都做了?”唇边那笑,冷到极致。
常小文握拳垂目,也知是大祸临头躲不过,只笑道:“行!我知道这好日子到头了,你是要来跟我算账的——我没话可说,当初素慧蓉用金蚕丝封了路,我偏特意帮凌雁秋他们回皇宫,就是存心要你死,谁知道你命大啊,没死成,真不知道你走运还是我倒霉?”
她神态轻松,略带些调侃之意,话间不露痕迹走近,双手背在了身后。
几步之遥,雨化田低沉开腔:“想动手?”
常小文双目陡地一冷,握住两柄银环,顷刻朝他扑了过去——杀意袭来,雨化田身形仍未动,已有人疾身而现,抽剑挡住了她这一击,正是雨化田心腹大将辛眺。
常小文咬紧牙关,掌中用力,却压制不下,她武功不敌辛眺,满心愤懑,张口冒出一串鞑靼话:“雨化田,我事没办成,解药你定是不会给我——我杀了你,再把皇宫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百宝阁!”
这话说得极狠,眼中亦杀气毕露,显然豁了出去。
雨化田神情纹波未动,只将下颌一抬,辛眺立时挥剑出击,剑招犹如暴雨狂袭,力贯剑刃冲银环,常小文哪里招架得住,见着他一剑直击而来,匆忙将银环一抬,护住心口,精铁打造的环身,遭这一击,霎时龟裂出纹,常小文猝不能防,被震飞出几丈远,撞树倒地,掌中银环瞬间破碎,口中亦尝到了血腥,浓稠鲜血溢出唇角,痛苦地呛咳几声。
“你太沉不住气。”雨化田语调冷酷,似惋惜,又似嘲讽。
常小文喘息着,蓦地哧笑出声,那笑,倒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我沉不住气?哈哈哈哈——我他妈沉不住气?!你他——”
咒骂戛然而止,因辛眺的剑倏然架上了她的脖子,显是厌恶她的粗口污了雨化田。
好一条忠狗!常小文只将这句辱骂咽回喉咙,再用眼神凶狠迸发出来,捂着伤处满脸阴沉,喘息道:“满都鲁成了我大元可汗,癿加思兰那个王八蛋做了太师,巴图蒙克至今下落不明,这些你全不理会,非逼着我去给一个老女人端茶递水做闲活,要我沉住气?我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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