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七十章 弦外音
“素闻王爷体弱多病,自来受不得车马颠簸,此番如此燥急,星夜赶来,莫若一道小小诏令,就将你吓得魂不附体?”
朱见泽听得问责之意,只将手搁了笔,玉扇一旋,拍在掌心,挑眉笑道:“河南府洛阳上元佳节盛会之精彩,久已闻名,本王兴之所至,星夜奔来,只为赶这一趟落幕之日的热闹,有何不可?……再者,久不曾与你照面,怕是要彼此都生疏了,怎的,我早些来与你相叙,你倒不喜?”
雨化田不置可否,只闭了门,挪步至厅内,
穆府正厅面阔五间,一墙悬满山水名画,下设雕花长案,两端各呈一把桐木焦尾琴,中央供着香薰兽炉,端得雅致。
朱见泽倚着长案,将目光转开,叹道人情冷暖:“此间淡漠,当初又是谁人花言巧语哄得本王与他合作?”
雨化田漠然道:“早有言在先,你只需听我命令行事。”语间再无身份尊卑之意示。
朱见泽将玉扇敲额,掩目笑道:“不可不可,圣上宣本王回宫,两道圣旨,可由不得本王再托病,怕是南京掌权之事遭你西厂泄露,此番去得,吾命休矣。”
雨化田只道:“西厂之事我已打点好,你入得宫去,卜仓舟自会帮你脱罪。”
朱见泽发笑:“你却教害我之人来帮我?”
雨化田道:“你现下能以王爷之身入宫而非阶下囚,可见南京事还未彻底败露,若圣上真要以结党之事处置你,你且先权宜,我自会设法相助。”
朱见泽仍是发笑,眼神却变得尖锐:“你焉知圣上会如何处置,莫若将本王在南京一番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雨化田冷目瞥他:“圣上若真要收掌应天府,你便先退避,那些权臣的把柄都在你手里,你还怕他们将来不依附于你?大事在即,莫节外生枝。”
朱见泽听得此言,似怔愣了一下,“……节外生枝?”
兽炉荡起一缕轻烟,雾染山水画,朱见泽垂目注视案上桐木焦尾琴,只缓缓笑道:“雨大人……听说龙门一战,你吃了不少苦头……倒不来与我说说,叫人好生挂心,听说你被葬于黄沙之下,险要丧命。”
雨化田凤目微睐:“听谁所说?”
朱见泽搁了扇,将手抚上琴弦,悠悠道:“你有辛眺为将,我焉无人手探听?”他漫不经心地将指一拨,羽音轻动,笑道:“龙门大战之事,我的人手可都看着,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使我如同亲历一般……”指尖再一拨,宫商齐动,声量骤低:“节外生枝?……你以追杀赵怀安的名目而去,却那般出师不利,若不是我的人手为你收拾善后,岂不真的节外生枝,留下心腹大患?”
雨化田听出弦外之音,只冷然道:“龙门一战有损有得,不曾妨碍大计。”
他要讨这功劳,他偏不给。
朱见泽哼声叹息,只道:“如此甚好,我自是不曾担心的,只是委屈了雨大人……与那鹰帮匪首……”
雨化田觉他眼角眉梢颇有些幸灾乐祸状,却不知其所以然。
朱见泽与他分立于长案两端,又将他打量一番,疑道:“几旬不见,雨大人怎的气色不太好,可是抱恙在身?”
他倒真像热忱,纯关心尔,雨化田岂能听不出试探,只回道:“自来无恙。”
朱见泽颔首笑道:“便好,你可得顾好自己了,省得大事一起,后继无力……”
话音未落,骤然横出一掌将琴拍出,琴身受力,滑着长案飞袭,撞碎香炉,直与另一把琴相撞,砰的一响,几根琴弦铮铮绷断弹起,银光闪烁,如细鞭般像雨化田打去,雨化田身形未动,阔袖一扬,以掌风推开裹挟着内力锋锐如刀锋的琴弦,猛又觉朱见泽一掌袭来,拍在琴身另一端,两琴推撞而来,冲向雨化田,雨化田一招海底捞月,托住琴尾,两人琴头琴尾相按,僵持不下,雨化田觉他内力顺着琴身冲来,心下明亮,知是试探,只便以内力回推,一时间两股内力在琴身上来回相抵,冲击不下,琴身受不住压力,渐裂出龟纹,琴弦震颤,如遭无形之手凌乱撩拨,发出阵阵喧音,逐又化为急促紧绷之声,一如布帛被拉扯到极致时,猛然如遭切割,琴弦簌簌绷断而起,寒芒闪逝——
两人同时收手一避,旋踵间,长案轰然崩毁,两把古琴随之跌落砸碎。
朱见泽收手同时已取回玉扇,俊目微睐,心道雨化田内力如此充沛,不似有伤在身,只便收妥了心,勾唇笑道:“听闻雨大人被那鹰帮匪首重伤,险些丧命,看来并无此事。”
雨化田心中不悦:“王爷倒对鹰帮之事颇为上心。”
朱见泽听得此言不由抿了唇,又忍俊不住,乐呵一笑:“本王又岂能不上心?此番为了拉拢鹰帮,倒苦了你,忍辱负重去与那鹰帮匪首顾少棠结成双……啧啧!可惜了这副美姿容,竟要便宜那样的母夜叉……”
话音未落,却突闻一道怒喊:“你说谁是母夜叉!?”
未及反应,砰的一声,那紧闭的门板竟就被人一脚踹开!白影一道,风似的抢了进来!
顾少棠刚处理完青罗蛊女之事,忽得知卜仓舟已被送离,心内不免惊异,当下直冲穆府要来兴师问罪,此时正在气头上,还叫她听到这样一番对话,岂不怒焰冲天——
朱见泽愕然看她:“你是……”
顾少棠明显在磨牙:“在下鹰帮帮主顾少棠,敢问王爷,刚才说谁是母夜叉?”
朱见泽扇端抵唇,诧然将她上下打量:“这……怎可能?”
雨化田恍然,想这朱见泽不曾打探过鹰帮,难怪之前怪腔怪调当他以美侍丑。
朱见泽摇头,不可思议道:“我曾欲往鹰帮一探,却听闻江湖传言那鹰帮帮主顾少棠面黑如炭,丑如夜叉,悍如烈马……”
顾少棠两眼一暗。
这定是卜仓舟那家伙传的……对了,卜仓舟!她是来算账的!“你这家伙——”顾少棠醒觉回身,一把揪住雨化田气呼呼道:“你竟敢瞒着我送走卜仓舟,不是说好了与他和平共处吗?!”
雨化田慢悠悠垂目看她:“我说了不找他麻烦,没准你们在我眼皮底下眉来眼去。”
“谁……跟谁眉来眼去了?!”顾少棠瞪大眼。
真真不可理喻,竟就为了这个把卜仓舟送走,连小柱子也一窝塞了去,连送行的机会都不给!
雨化田瞧出她心思,懒目轻哼:“送都送了,你还能把他追回来?”
“你——”顾少棠恼得磨牙不止,若非外人在场,真真想给这醋坛子一拳!
朱见泽敛眉看她,仍觉受到冲击,城门处匆匆一瞥,见她神凝目定,英气勃发,只觉美极帅哉,此时瞧那眸儿亮晶晶的燃着怒焰,双颊气呼呼鼓鼓囊囊,倒生出些可爱来,若知是这样的美人,他又岂会打消一探鹰帮的念头。
雨化田瞧着他目光黏了胶似的盯着顾少棠,心中不喜,只唤道:“棠儿,我与王爷议事,你先退下。”
顾少棠听得这话,咬了咬唇。
她虽要跟他算账,倒也知分轻重,于是抬步要走,朱见泽已回过神来,出声阻止:“顾帮主何不留下共商要事?”
雨化田神色一凝,顾少棠亦回眸看他,心中思量——
方才在门外听得二人说话,她才知些端倪——
原来前几日密传要来的大人物,竟就是这先皇英宗的第六子崇王朱见泽,而卜仓舟所言南京陪都三省六部——皆是他的人手!
她细一揣测,想雨化田原来是与这王爷私下结党预谋造反,难怪口气那么大,自古以来草莽称王,都须千方百计打一真龙天子的名号,他若有这皇室血脉做后盾,倒也便于笼络民心,真要让江山易主,也无不可能——
但显然,朱见泽犹不知雨化田已答应她不会谋算鹰帮——
朱见泽见两人皆默然,眉峰一挑,摇扇道:“看来顾帮主……且‘还’不是局中人。”
顾少棠不吭声,雨化田若要瞒,她便也不声不响,不拆他的墙,看他如何打算。
雨化田却不再隐瞒,只道:“局外之人,也知观棋不语。”
言下之意,便指顾少棠虽非同党,也知守口如瓶。
朱见泽哪有那么好打发,低哼一笑:“芙蓉帐暖,睡损英雄,雨大人可得当心……卧了美人膝,折了胸中志。”
这话意有所指,雨化田冷笑:“王爷多虑,成大事者,美人江山自能共齐。”
顾少棠视线来回一扫,见二人凛然相视,凭添诡谲,心中不由思量。
这两人年岁相近,显然皆非池中之物,口中之言几分真假,彼此亦心知肚明——
这两人明里联手合作,狼狈为奸,暗里相互怀疑,互相利用,定少不了摩擦,此番共谋,到最后会是何种局面,谁也不能定论——
她知雨化田欲夺天下,势在必行,与崇王勾结,倒是有助其事,只是事成与否,未有定数,她虽只能旁观,心中亦早有计较——
造反造反,哪有那么简单,古来非乱世而谋天下者,皆丧浮尘。
于他,她能给予的,只有一份坚持。
尘埃落定之时,无论他是得势还是失利,她都将与他共存亡。
决定携手并肩,即便沦落天涯又何妨。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七十一章 灯火阑
思及此,见二人仍在沉默之中,也只笑道:“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可这棋盘若是太久不动,我也没耐性看下去——你们无须多心,我欲去往建州,碍不着你们的事。”
说罢便要走,却被雨化田拉住了手:“你要去建州?”语间颇有责她不先言明之意。
顾少棠白他一眼:“建州一趟,本该成行,若不是你碍事,我此时已到了京师。”语罢见他张口想问,打断道:“我须得安顿弟兄,过几日才能走。”
雨化田抿了唇,却是朱见泽开了口:“正巧,本王亦欲留洛阳几日,再去京师,北上路途遥远,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顾少棠不及说话,雨化田已代她拒绝:“此事断然不可。”
朱见泽俊目一眯,只含唇笑道:“为何不可?难不成,雨大人还怕我这一路上欺负了顾帮主……抑或哄得芳心不成?”
雨化田却道:“王爷多心,你亦知棠儿是一帮之主,鹰帮匪首,江湖人士,北上路遥,她若与王爷同行,传到圣上耳中,恐要生出风波。”
朱见泽阖唇不语。
雨化田目光陡而阴鸷,却又道:“更不瞒王爷,我与她已是两情相悦,誓共白首,容不得旁人插足。”
其声冷硬如铁,目光如刃,便是警告。
顾少棠颇有些意外,这两情相悦不假,誓共白首何来?欲出声,却觉他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不由一怔,想他这般强调,必有他的意图所在,又想这人说话从来弯弯绕绕的,几时这样坦率过,心内不觉竟似飘了几片柳絮般轻快,抿唇自不言语,只将手指一曲,轻轻回握,以做回应,雨化田回眸看她,眼中霎时霜刃春化,漾了柔情。
这般情氛弥漫,柔情蜜意,真令观者头皮发麻——朱见泽玉扇疾摇,心有戚戚。
雨化田曾几何时这般在人前表露心迹过?如此这般,显然是在对他下马威,警告他若敢对顾少棠下手,必是太岁头上动土——自寻死路!不可不可!此时犹不能和他翻脸成仇,可若就此退让,他又于心不顺。
朱见泽左思右想不得,偷目一瞧,见顾少棠香腮飞红,眼波生柔,颇有几分美态,更觉眼熟,只是想不起何处见过,心念一动,忽展眉笑道:“本王自愿得见郎才女貌,佳偶成双,惜哉沧海桑田,世事多变,誓言难敌海枯石烂,动物尚知择优为偶,何况人乎?”
雨化田睐目视之。
朱见泽摇着扇子面不改色道:“顾帮主乃江湖女子,非一般庸脂俗粉,想来是极有主见的,恰逢上元佳节落幕盛会,本王欲邀之共游洛阳,赏玩花灯,不知可否?”
雨化田又想为顾少棠发言拒绝,谁料被她猛截了话头:“王爷一番好意,岂能不领,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便邀全城人共游又如何?”
原来她见得朱见泽神色狡黠,颇有些卜仓舟的搞怪神态,竟讨厌不起来,又想自个还未来得及相送,卜仓舟和小柱子便教这小肚鸡肠的雨化田给撵蹿了去,心中一郁,便想跟他讨回来——
雨化田料是如此,神色一滞,吃了瘪似的,叫朱见泽给偷笑了去。
顾少棠盘臂回首,微抬下巴,眉角眼梢全是坏坏神采:“花灯一上,我在洛阳城内备一壶美酒,先到者,是为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与君同销万古愁,若是兴之所至,且醉洛阳又何妨?佳期难候,两位……切末错过。”
顾少棠不做矫揉之态,只抛给雨化田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旋踵便走,那恣意潇洒的背影,倾杯难匹,何处得寻?
雨化田目光紧随移不开,自是爱得发恼,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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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涌,游人接踵,踏暗尘。
薄暮钟声轻起,慵懒支窗,看晚烟轻笼,千里洛阳灯骤亮,满城旖旎,火树银花。
正月十五,佳节盛会,初八点灯,整十日,白昼为市,夜间燃灯,至正月十七落灯,其间游艺不止,民间共襄盛会,今夜尾宴,场面蔚为壮观,五色灯彩,满街游龙戏凤,乱迷人眼,街摊遍布,游人熙熙攘攘,鼓乐嬉闹。
赏花灯,猜灯谜,提灯笼,走百病,热闹不绝,亦有三两行人,行经面具作坊,买了几副佐乐。
洛阳之大,非一夜可逛尽,满街车水马龙,毂击肩摩,游人拥挤间匆匆一瞥,彼此辨认不清。
朱见泽倒不着急寻找,只领着随从,摇着扇儿,在街上四处游荡。
雨化田着半截红底白纹面具,鸦伺于屋宇之上,皎月之下,俯览街道,任夜风飞起流云阔袖,满耳喧嚣不闻,一意寻找,忽见一垂髻小儿蹦蹦跳跳而来,与朱见泽耳语后,交付一纸信笺。
朱见泽拿糖饴哄得幼童交出信笺,展信看罢,随即前往南郊,南郊因地处极宽,游人络绎也不觉拥挤,正放天灯,满树灯花在夜色中格外耀目,东面墙边摆摊处,击壤投壶,趣味横生。
朱见泽问罢摊主,也便玩乐,连投数十皆中,乃称冠,饮罢酒,从摊主手中取得又一纸信笺,随即前往洛阳靶场,雨化田暗道是顾少棠在引他,也便藏身前往,见得靶场空旷,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亦有游人射靶为乐,朱见泽行至摊前,执弓搭箭,忽而一顿,显然早知雨化田所在之处,以传音入密道:“来同我比试,你若赢了,我便不与你争,如何?”
雨化田笃信顾少棠于他情意,虽爱吃味,但压根也不把朱见泽当做威胁,只因知一内情,而不喜二人亲近,虽则如此,也是觉得他碍手碍脚,能把他打发了,固然是好,方自暗处缓缓步出。
朱见泽见他出现,眼露赞赏,当下命人百步外排列两行十面靶,递来精良弓箭择选。
周遭游人哪里见过这种比法,正啧啧称奇,却遭朱见泽随从驱散,皆到了外围旁观,看这二人风姿凛凛,一者优雅俊逸,另一者虽覆面具,却也气度不凡,一时都移不开目光。
朱见泽抬手挽弓,双目微睐,凝视靶心,弓弦发出紧绷之声。
雨化田暗想这人为消除皇帝戒心,总装着体虚多病,这会儿倒不怕露了馅,又想顾少棠多半也在附近看着,只道也罢,今夜特殊,便由着她看戏,为她取乐一回,又何妨?只便挑了一柄白梨长弓,长指搭箭,袖口轻滑,垂荡飞风,雄姿英发,这一箭,要射穿十个靶,不加内力是不可能的。
这两把弓,皆紧绷到极致,倏然射出,裹着内力直冲箭靶而去,却在此时,后方亦有一只箭同时射出,以利斧削木之势,击中雨化田射出的那只箭,将之一削为二,偏移射路,随着啪啪几声响起,便是突来的那只箭冲破五靶,而朱见泽那只却是连破七靶,强势得胜,赢得一阵喝彩。
此地规矩,赢者获饮一壶玉液百花酿。
旋即有人端上美酒,朱见泽虽意识到是遭人阻隔而得胜,倒也得意,正欲赠予雨化田饮用,却又有人送来一盏酒,托到雨化田面前——雨化田探手执盏,见着杯中清澈,淡而无味,却是一杯清水,倒也明白了,顾少棠是知他伤情还在复原,不许他饮酒。
朱见泽见无卖弄之机,只便凑着壶口饮了这百花酿,余光注意雨化田神色,不期然见他唇边勾起一抹暖笑,美酒入了喉,心中突觉没了滋味。
那藏身幕后,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冷血少年,曾几何时,竟有了这般的人情味?
正自忖思,忽闻东面街市喧闹,鼓声起,歌舞动。
雨化田似有所觉,也不告别,一径掠身而去。
足踏细枝,投目而望。
斑斓光影中,香车宝马游街,薄纱红帐低垂,教坊乐姬,柔肢曼妙,笙箫丝竹,声韵悠扬。
雨化田凤目微睐,至近可见,纱帐中隐约透出一道俏影,不似她人那般姿态柔美,却端得灵动,正盘腿坐于一面大鼓上,活泼泼拍击鼓面,动作十足童稚般调皮,音律却配合得天衣无缝,雨化田听着鼓声,唇角一动,未及动作,那朱见泽已是后来居上,踏壁飞身,猛然掀帐而入,惊吓了几名抱琴美姬,音律骤乱。
朱见泽寻人急切,无暇顾及,目光一扫,大鼓上空空荡荡,焉还有顾少棠在,正以为幻觉,忽而一位抚琴的华裳美姬双膝着地上前拜见,递来一纸素笺,身后一面丫鬟模样的少女,手中托着一壶美酒。
朱见泽探指接过信笺,扫一眼笺文,只见前人诗词一首:
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万古醇酎气,结而成晶莹。
降为嵇阮徒,动与尊叠并。不独祭天庙,亦应邀客星。
朱见泽叹然读罢,心中郁闷忽平,勾唇一笑,好一个顾少棠,这酒是给了他,人却是跑得无影无踪,这一份拒绝,竟是全不动声色……只道也罢,如此良辰美景,何苦做棒打鸳鸯之徒,执一壶美酒,抚一把琴弦,且醉温柔乡,岂不快哉?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七十二章 朱楼寒
满街人潮乱涌,顾少棠足若凌波,在拥挤的人群中犹行得飞快。
雨化田几次伸手,竟都抓不住,只觉她身形变幻,犹如一抹流云,穿梭如雾,似要飞上天一般,叫人一挤,转眼不见了她的去向,众里寻无处,当下纵身跃上屋脊,放目一览,才觉出一抹身影,飞踏虹桥,去往灯火绚烂的北郊园林,只便施展轻功,追寻而去,穿梭廊桥,绕过假山,忽而顿步,竟见她提着一个双鱼灯笼,定定站在爬满绿藤的石墙那处等他。
白衣胜雪,被灯火映上华彩,乌眸粉唇,含着气定神闲的笑,她向他打趣:“做什么跟着我?想打劫吗?”
寂空倏忽一声长啸,烟花在她身后的天空炸开,千朵繁花落星如雨,璀璨迷离,映在雨化田乌黑的眼瞳里。
然而眼中所能见到的,除了她,一切都是摇晃的虚影。
雨化田抬步过去,却不言语,轻握了握她提灯笼的手,灯笼抖了一下。
顾少棠歪了歪脑袋,抬起手,轻轻掀开他的面具,调侃似地笑:“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嚒?”
雨化田喉间一动,手指紧了紧,询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似在等她给出答案。
顾少棠垂了眼眸,努了努唇,复而抬头瞅他,神情有点别扭:“如果我说不行……”
话犹未尽,纤腰已被长臂圈拥,顾少棠骤然被他压退几步,背抵上墙,整个人陷入枝叶繁蔓的爬藤瀑布中,手一颤,险些掉了灯笼,不及反应,唇儿便遭了掠夺,初时有些痛,不满地哼了几声,声音随即被吞没。
雨化田强势夺取她的吻,唇舌相抵,恣意偷欢,快感迷离,辗转厮磨也是不够,千般汲取仍嫌不足,他越吻越贪,只愿与她抵死缠绵,顾少棠被吻得喘不过气,双手爬上了他坚实的背脊,将衣料抓出了皱褶:“雨……唔……”
微弱的抗议敌不过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终于,终于,是在她快要窒息那一刻放开。
顾少棠脚软得站不住,只靠他一臂支撑着,他犹有不舍,挑起她尖巧下颏,啄吻她湿润的唇瓣,感觉她急促的呼吸,漾着微温浸染他骚动的心房。
四目相对,烟花在夜空接连炸开,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声响,却敌不过彼此心跳怦然,响彻心房,软绵绵的情愫,肆意晕染,心灵在发烫,烘得彼此暖融舒坦。
没有约定,亦彼此默契,沉迷忘返,抛开一切束缚,只将全副真心拿出来相见。
雨化田将额心与她相抵,捧着她面颊,指掌忽颤,眉间郁结,无法克制思绪乱涌——
那一年,他离开落雁谷,四处游荡,漫无目的,身如浮萍,无法靠岸。
那一夜,亦是上元佳节,初次相见,她顽皮闹事,掀了街边赌摊被人追着跑,人群中乍然一见,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就逃。
阴差阳错,就此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握着爹娘留下的信,他藏身僻处,看着卜仓舟弯腰,为海棠树下贪眠的她遮去日光,笑得餍足。
该去憎恨什么,该去报复什么,忽然间没了答案……紧握手掌,将信笺化为碎片,决然转身,山路绵长,背着她走过的痕迹,他不肯留恋。
但该去往何处?无论去到哪里,终只是飘零江湖。
长于暗室之中,囚于铁笼之内,他曾无数次渴望自由渴望光芒,终得见天日,终自由之身,天下之大,竟遍寻不着栖身之所——料想江湖浮沉,纵有一死,曝尸于市,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事,然而他穿过腥风血雨,终不肯舍弃求生的渴望,因而迟迟起行,回到将他拯救又将他扼杀的那人身边——怎料这一回头,却使命运之绳将她与他捆缚在了一起,打上死结,自此生死循环,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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