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顾少棠如遭水草缠缚,挣扎不开,反被拖拽到冰冷的海底。
她不能呼吸,眼前一片黑暗,满心濒死的恐惧——
皱紧眉头,咬死牙关,不肯发出疼痛的呻吟,紧扣飞镖,指节用力得发白——
身躯已贴紧得毫无缝隙,而利刃之处,却仍抵在寸许之外。
她苦苦挣扎,不能……亦不愿,伤他分毫。
若有所觉,思绪冲破缠绵的黑暗,感觉到她的痛苦,雨化田惊忙松开桎梏,将她几乎瘫软下来的身子扶住。
他的眼神有些狼狈,恨自己为何这样对她。
顾少棠急促喘息,眼眶因窒息而湿润,月光浸染之下,仿佛泪光点点,几乎要倒在他怀里,那般的柔性纤弱,却仍不改眼色凌厉,喘息稍定,猛然揪住他衣襟,重声诘问:“你说!我爹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竟藏不尽痛楚。
雨化田怔目,忽而恍然,猛一把将她抱住,失而复得般,惊喜得颤抖。
原她这样痛苦,是怕失去他……
原他一直没有把握,她能真的爱他……
顾少棠的心在挣扎,身体却逃不开。
她不想在此关头,再被他迷惑,做那情下之臣,无法选择的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雨化田……”她连声音都在求饶。
“我,不曾害他。”他清楚回答。
她情深至此,他如何能再将二人之间岌岌可危的这一丝情缘,推入深渊。
紧缚的心口,赫然松开,却仍无法释怀——
顾少棠红了眼眶,哽住了声:“我爹被府军围杀那一日,我坠下悬崖,那天夜里,是你救了我。”
“你知道了?”他原以为,她会一直当那只是幻梦一场。
顾少棠闭目摇头,逼迫自己冷静思考——
“我只知道,事发之日,你现身鹰山,且如今,还藏有那时不翼而飞的烽火令。”
因此,她怎能不怀疑,这一切是他布下的局……
而若,真是他布下的局,他何等残忍,眼睁睁看着她爹被万箭穿心而死,救她一命,怕也只为她的利用价值——
她既已将心托付,岂能不为此痛苦!
雨化田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只将她颤抖的身躯拥紧,紧声解释道:“得知蜀中剿匪之事时,我人在西域,赶回来时……你爹已被官府带走,我只来得及……找到你。”
钩尾飞镖,脱手坠落草丛。
顾少棠憾然闭目,如历生死劫般,将他紧紧拥抱,埋首在他怀里,只觉想哭——
庆幸,万幸,与他无关——
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她亦能爱他,不带着罪恶。
月满窗棂,蛩响庭轩。
雨化田慢慢将他之后查得的一些真相,说与她知。
原蜀中剿匪之事,并非无端之祸——
那先皇第五子秀怀王朱见澍,才俊青年,略具武学,素喜游山玩水,为人慷慨厚德,结交江湖侠客乃至绿林草莽无数,名声颇响,就藩于汝宁府后,更不避人言,多次宴请江湖人士,相交为知己而不慎得罪权臣,又将廷上失言,冒犯圣上,令人嚼舌于御驾前,使圣上起了防心,布下一局,杀了这心腹之患,嫁祸于蜀中悍匪,再名正言顺,下旨剿匪,这一手,倒是做得干干净净。
顾少棠喟然摇头,原她父亲,却是做了陪葬品。
她心中发苦,苦得发笑。
这一笑,是怒,是悲,是怨,是恨,更是弥于骨血的无力。
“原不止江湖人勾心斗角,这宫廷之中,兄弟阋墙之事,倒也精彩得很,你几时带我入宫见识见识?”
雨化田心间微沉,只道:“宫廷不过金丝笼,岂能跟江湖的自由自在相比。”
顾少棠却笑:“你也知道自由可贵,一围宫墙,困住多少虚名浮利,纵然权势滔天,要之何用?”
雨化田知她这话是暗里劝告,默然一阵,只移开了目光。
顾少棠眼神一黯,好半晌,才低声问道:“那日在龙门客栈,辛眺曾提起百宝阁,百宝阁现在何处?”
雨化田欲语而迟疑,却问:“谁人告诉你烽火令在百宝阁中?”
顾少棠被他问住,甚多疑窦——
那神秘人知事甚多,不知是何身份,且此人武功高强,来去无影,恐不是简单人物。
这般寻思着,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教我探听到,便是你保密不周,且不要移开话题,百宝阁到底在何处?”
雨化田喟然没辙:“……在京师。”
“京师何处?”
雨化田沉默。
顾少棠俏脸一沉:“雨大人莫不是想把烽火令在百宝阁中收藏一世吧?”
他既已不打算对鹰帮下手,烽火令于他便无用处,合该归还。
雨化田却是不答反问:“难道没有烽火令,你就坐不稳帮主之位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顾少棠心事——
鹰帮人尽皆知,顾元彪只盼顾少棠将来安稳度日,并不打算让她继承鹰帮,因而从不让她插手帮务,他心中亦早有将来继承大位的人选,只是口风极严,从未吐露,后来走得突然,未给鹰帮留下任何遗训,以致无人知晓该由谁来继承鹰帮。而顾少棠坠崖重伤后,卧床数月,向鹰帮五将吐露了顾元彪让她发誓照顾鹰帮之事,五将便由此认定这是传位遗令,商议过后,便齐心协力,拥她登上帮主之位。
顾少棠那时尚且春衫年少,对帮中事务一知半解,全靠鹰帮五将辅助,倒未生出什么枝节,只是她心思不在拓展势力方面,几年过去,未有建树。总寨尚安稳着,那八大分舵,难免生出些不服的言论,巡舵所见,更多有阳奉阴违之辈,她这位置,确实坐得有些尴尬。
但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雨化田,你甭管我坐不坐得稳帮主之位,烽火令我定是要拿回来的,那是我爹的遗物。”
雨化田寻思却道:“你知那是你爹的遗物,可知它与你爹的过去有关?”
顾少棠一愣:“烽火令……跟我爹的过去有关?”
雨化田吊她胃口似的道:“你爹与鹰帮五将在成立鹰帮之前,经历过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
顾少棠红唇一张,似真想探问,猛一下迟疑,抿了抿唇又摇头,“我爹不想让我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若该知道,早晚会知道。”话罢好似发觉什么,双目一睐:“雨化田,你跟我东拉西扯的,就是不想告诉我百宝阁在哪里是吧?”
雨化田诡计虽被拆穿而面不改色。
顾少棠冷冷一笑,将他臂膀一推:“说!百宝阁在哪里?”那表情满满全是“你要不说,这辈子别想靠近我一步!”的威胁。
雨化田似有难言之隐:“烽火令我自会取来给你,不用你去。”
顾少棠秀眉一挑,满眼怀疑:“这么紧张,难不成怕我吞了你的阁中宝藏?”
雨化田柔声却道:“那里的东西,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言下之意,他的一切,都可以是她的,但……“我不想你去,百宝阁是不祥之地。”
顾少棠挖挖耳朵,听不出他的认真:“何种不祥?”
“……只怕是怨灵徘徊之所。”
顾少棠不以为然地笑笑,当他吓三岁小孩:“纵然有怨灵,多半也是你贪赃敛财招来的——得!我不去,你现在就去把烽火令取来给我。”
雨化田颇觉为难:“我现下还不能离开洛阳。”
顾少棠皱眉道:“就算你跟辛眺都无暇分身,京师总有几个心腹在吧?”
雨化田道:“我不信他们。”
顾少棠不解:“这倒怪了,你对一个西域人推心置腹的,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汉人?”
雨化田不语,直勾勾瞅着她,其中之意不言而喻,顾少棠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别开了头,发起火来:“你又来这套,以为我会上当吗?!”
声色虽厉,颊边却泛着一抹可疑的潮红。
雨化田一笑,想牵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去。
顾少棠后退一步,决意不与他亲昵,板着脸重声道:“别的事我不管,我明日就动身往辽东去,多多少少会在京师停几日,你也好,辛眺也好,如果不出现,我就算把京师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百宝阁找出来,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胃口太大!”
她说这话,到底带着一点赌气的意味,便是还在气他对烽火令之事的隐瞒。
雨化田知她这回是走定了,仍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挽留:“我有些事要处理,你等我几日,我们一起去。”
顾少棠偏过身来,唇边一抹冷笑:“本帮主有要事在身,没那个闲情,你大可以慢慢处理你的事,趁这几日,也好好反省反省,省得不长记性!”
掷声说罢,挥袖旋身,走得真个潇洒利落。
雨化田独立夜风中,看她背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抓不住,空余眷恋,几感萧索。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七十八章 弦上箭
樊华甫见威武二人带伤归来,着实吓了一跳,又见二人面色极差,也不敢多问,紧忙提了药箱替他们疗伤止血。
夜色深沉,灯火照得一室通明。
林继武光裸上身,抬着手臂,由樊华为自己包扎,心内想不通,转头问道:“大哥,你说咱们会不会真的误会了雨化田?”
林继威否道:“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无缘无故,人家能冤枉他?”
林继武道:“可棠儿也说了,片面之词,未可尽信,况且咱也不知道那神秘人到底是谁,有何目的不是?”
林继威寻思着道:“无论如何,此人知道雨化田那么多底细,烽火令之事十有***便是真的,他是何人,有何目的且不说,武学造诣必然高深——欸,樊兄弟,你可知这洛阳城中,有哪些个武功高强的老人家?”
“老人家?”
樊华被他一问,想着回道:“前些日子洛阳行英雄大会,邀来的多是些后生,不曾见过有武功高强的老人家,要说武学略有造诣的,这里除武林盟主穆渊……啊……倒是有两个。”
“何人是也?”
樊华道:“我与顾女侠初到洛阳时,曾在聚盛客栈和那万优起了冲突,那时他身边正带着两个武功高强的老人。”
“万优?”林继威觉得耳熟,忽想在凤溪镇时跟顾少棠提过。
“难道是阿因救的那个忘忧丫头?”
“丫头?”樊华摇头笑道:“不不,我说的那人,是当今礼部尚书万安之子。”
林继武却道原来只是名字相似,又问:“那万优是怎样的人?”
樊华道:“在下曾也混迹过京师,那时街坊都传尚书之子万优终日沉溺青楼,平素横行霸道,真真是个纨绔子弟,那日在聚盛客栈一见,倒与传闻相去不远……我知其父万安出身蜀中,是个投机钻营之辈,因同出一姓,才巴结上万贵妃,而那万优,倒也有些边角消息,说只是他的养子,因懂些方术,哄得万贵妃开怀,父子俩因而就此得势,不过有趣的是……曾有人说那万优生得桃花美颜,其实是女扮男装。”
林继威倒不觉奇怪,女子行走江湖,为着方便,也多有女扮男装之举,顾少棠的生母苏沁兰,当初亦是女扮男装,与顾元彪结拜为异性兄弟,却原来早是芳心暗许,后顾元彪沦落蜀中为匪,她红妆妩媚,千里迢迢而来,嫁与他为妻,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只可惜红颜薄命,顾少棠一出世,她便撒手人寰,空留众人哀惜。
林继武却想这万优在宫中如此吃得开,与雨化田多半有所联系,便问:“樊兄弟,你可知那西厂督主雨化田的底细?”
他想樊华消息灵通,也许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樊华面露不解,似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及雨化田,思索片刻,才将所知之事一一道出。
而其所说,无非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雨化田仗势骄横、作威作福之事,与他们打探到的消息相去不远,倒还真有点角料,证实这二人确有互通。
林继威拍桌重哼了一声道:“这世道,耀武扬威的尽是些牛鬼蛇神。”
林继武道:“大哥,那雨化田满腹心机,与万优狼狈为奸,尽做些蝇营狗苟之事,我们可得替棠儿防着些。”
“狼也好,狈也罢,小小虫儿,还能吞了我们鹰帮不成?”
这话一出,却是顾少棠推门而入。
“棠儿!”
威武二人俱时起身,急急将她打量,看有无伤着。
樊华正收拾着药箱,回头看她,顾少棠弯唇冲他致谢:“樊兄弟,有劳你了。”
樊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林继威急步过去道:“棠儿,那事如何了?”
顾少棠便是怕他们乱想,才急着回来,只道:“还能如何,东西现下在京师,我得去拿回来。”
林继威怒发冲冠:“东西果然在他手里,这卑鄙小人,还敢不认!”
林继武见顾少棠因他措辞皱眉,忙挡开林继威,问道:“那小子肯还嚒?”
顾少棠道:“那东西于他无用,他没理由不还,你们大可放心。”
林继威急道:“我岂能放心?!棠儿,你别又叫他花言巧语骗了,烽火令要是于他无用,怎会在他手里?!”
顾少棠听他情急道出烽火令,一瞬迟疑,扫了樊华一眼,见他背对着自己蹲着整理药箱,袖口下腕节苍白而瘦得见骨,竟生不出防心,只道也罢,这人应当是可信的。
林继武接茬道:“棠儿,雨化田这人心术不正,你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顾少棠一啧,老调重弹,颇不耐烦,摆手道:“甭管他心术正不正,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信他,这就够了。”
她想威武二人对雨化田的成见,三言两语难消,而个中因由,亦非短短几句话可以说清的,只能寄望日久见人心了。
“棠儿你这……”
林继威训她不得,拿她无法,想她是着了魔,重重一叹:“惜哉你爹不在,否则定要教训你!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就喜欢上他?”
林继武也是不能答应:“就是,莫说仓舟那小子没福气,这天下多少英雄豪杰任你挑,不拿远的说,就说这樊兄弟吧,虽无武艺,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聪明机警,况且你们年龄相当……”
顾少棠皱眉打断:“武叔,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林继威满腹牢骚,赌气似的应和:“阿武这话有错吗?这樊兄弟心地善良又正直,不比那雨化田好千百倍嘛?”
顾少棠面上发窘:“威叔武叔,感情事岂能儿戏,你们再不住口,我可要生气了!”
樊华听他们乱点鸳鸯谱,倒不生气,抬头看顾少棠,恰好四目相对,见她神情颇为尴尬,歉然更多,也便清咳一声,抱起凳上威武二人脱下的血衣道:“我……我先把这些拿出去,诸位自便。”
说罢头也不抬,匆匆绕过顾少棠,溜了出去,顺手关了门。
门板一合,他神情有些失落。
原地站了片刻,听着里头又开始讨论,足下一动,刚要离开,血衣里突然飘下一张纸来。
樊华眼神一动,俯身执起一看,却是当日顾少棠交给威武二人的玄机阵破解图。
那日威武二人去往鬼门峡搭救冯志等人,到了那处却见玄机阵已毁,破解图全无用处,只随手塞进了怀兜里,竟自忘了。
樊华垂首,纤瘦的指搭着纸背,默默看着纸上点出的玄机阵破解之法。
清潋的眼眸,蓦然阴沉。
日上中天,新烟凝碧,嘶骑渐遥,征尘不断。
西域暗卫身如灵燕,悄无声息翻入西厢庭苑,将一封信呈到刚从外头回来的辛眺手中。
辛眺接信看了落款,携信入内室,向站在窗前的雨化田行了礼,呈上信道:“大人,这是四川松潘那边送来的急信。”
雨化田探指一接,却不看,只一扬手,低声问:“她走了?”
辛眺得他允准起了身,回道:“回大人,顾帮主已在渡口搭船离开,是一个人走的,林继威林继武二人没有随行。”
雨化田颔首,只道:“这两人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要来折腾几回再走。”
辛眺忙道:“末将再调集人手,加强穆府的守卫!”
雨化田沉眸不语,搭额望向窗外,心思已随飞尘,去向北方。
日光透过窗棂,在他手指与幽深的眼眸中投下光影。
沉默片刻,雨化田复而开口:“万优与青罗蛊女的行踪可是尽在掌握?”
“回大人,目前已知二人正行经湖广,但青罗蛊女诡计多端,要完全掌握她的行踪,还有些困难。”
原雨化田竟已知道万优与青罗蛊女皆是诈死,故作被蒙骗,将计就计,暗下派人跟踪。
雨化田勾唇冷笑:“她们行事,需要时间部署,不会那么快露出马脚,派人好好盯着,那份‘诏令’,我定要拿回来……”
回转身又道:“过几日我去京师,洛阳便由你坐镇。”
辛眺暗吃一惊,忙拱手道:“大人,大事在即,末将恐怕难承重任。”
雨化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万事皆备,只欠东方,我的计划你都清楚,除了你,没人可以委以重任。”
辛眺闻言自是欣悦,却也思虑重重,只道:“大人,末将说句不中听的……这次的计划倘若成功,那后果……大人可曾想过?……您与顾帮主既此结为同心,必然荣辱同受……而大人做的这一切,恐怕要令世论再不能容您二人,如此值得吗?”
雨化田神情一黯。
辛眺说的,他何曾没有想过。
布下棋局的那一刻,原以为已将所有“人性”从体内掏空剔除,又怎么能料到,地宫之下,黑暗侵蚀,不见天日,如困地府,她从天而降,似一道光明,撕裂溟濛。生杀死斗,分明真有害她之心,可当意识到的时候,沉寂如死灰般的心,已重又开始了鲜活的跳动,如同冷硬的荆棘丛中,开出了温柔而脆弱,再无法狠心摧毁的花。
雨化田似有叹息,只将目光移向手中之信,语句沉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七十九章 白马啸
燕南赵北,驿路连绵。
绕经太行山东麓,至定州,近保定,连京师,正是柳絮飘飞时节。
定州,明月镇,春意盎然,粉花堆簇,横斜枝桠之下,露出景福客栈一角牌匾。
这一日,日过晌午,外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群马声嘶,越过界碑,踢得尘土飞扬。
跑堂的透窗见着情况紧忙迎了出来,见这一群人驻停了马,仔细一瞧,皆是外族模样,口里叽里咕噜说着番话,不由有些傻住。
那领头的汉子年约三十,跨着黑马,番教装束,一身白袍,碎纹马甲,缠头巾,只冲身旁骑白马的锦衣少年说了几句话,又向跑堂的一喝,才叫他回过神来。
跑堂的忙哈腰问道:“客官带这么多人,打尖还是住店啊?”心里也没底,不知他们能不能听懂。
那外族汉子张口却是中原话:“我们住店。”
那骑白马的少年,一身蒙古服饰,散着发,斜斜落着几条细辫,齐眉勒着宝石雕饰抹额,深目高鼻,瞳仁微褐,俊俏而稚气未脱,挥了挥鞭不耐烦道:“赛亦虎仙,换个地方,我不想住在这里。”
赛亦虎仙浓眉一锁,仍不失礼数道:“王子,这一路过了多少客栈,你都不满意,再挑剔下去,就要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说罢便回头吩咐一众随从顾好赐品,栓马入店。
被尊称为王子的少年,正是西域汗王羽奴思的第二子阿黑麻。
成化九年春,西域吐鲁番王发兵攻占边防要地哈密,掳走王母与金印,令得哈密卫右都督罕慎败走苦峪城,至此四年。吐鲁番王据得城池,派兵镇守,更与明廷遣使修贡,讨要封王,明廷虽不允,亦不对此费周章,只以礼待,不动刀兵。
而今西域汗国王子随行入贡,彰显修好之心。
阿黑麻见众人纷纷下马,满脸不高兴,又想打商量:“赛亦虎仙,要不你们先回去?我想在这里留几天。”实则他百般嫌弃诸多挑剔,不是因为自身矜贵,只是一想到回去,又要见到那人,他心里就一阵发怵,总想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才回去。
赛亦虎仙摇头却道:“王子不要再提任性要求,我们得快快回吐鲁番去。”
阿黑麻努嘴,屁股黏住了似的不肯下马,却见赛亦虎仙兀自指挥随从,不搭理他,这回显是没有转寰余地,愤愤鼓脸,正自闷闷不乐,不期然扫见客栈外头拴着一匹白马,陡地精神一振。
那马儿膘肥体壮,鬃毛油亮,通体洁白耀眼,叫他这爱马之人瞧见了,自是眼前一亮。
阿黑麻翻身下马,上前细看,见其双目炯炯有神,喷息有力,精气十足,显是一匹良驹,品相倒比他那胯下宝马更胜几分,不由得伸手爱抚了一番,越摸越无法释手。
那马儿平素暴躁,只有少数几人能近身,多得是他这样真心惜马的人,才没有出蹄踹飞。
阿黑麻心头甚喜,大步冲入客栈内,扬声就问:“外头那匹白马是谁的?!”
靠窗之桌,执盏之手顿了顿。
阿黑麻等了片刻,见没人应声,目光紧迫地扫过全场,恰好游过靠窗那桌独坐之人,刹那间,只觉移不开了目光。
窗台放光,笼着一方天地,只见那人青丝竖冠,鬓发如裁,面容极为清俊精致,单手执杯浅饮,肌肤赛雪,指骨素匀,放下酒杯,薄唇因沾了酒渍,显得光泽诱人,那模样,看去真是个赏心悦目的翩翩美少年,可那身白色绸衣,以黑色腰带素裹,隐约勾勒的曲线,偏又显露了婷婷绰约,曼妙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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