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常小文喉头吞咽一下,哑着声笑道:“顾少棠,你终于跟雨化田闹翻了?”
顾少棠瞥她一眼。
常小文见得眼神,心中了然,冷嘲道:“你没跟他闹翻,来京师做什么?难不成尝够了雨化田的滋味,想找找卜仓舟的乐子?”
顾少棠懒得理会,只给她包扎了伤口,打结时“一不小心”用了点力道,看她疼得一抽一抽,这才“心满意足”地给她合了衣,用水囊喂了水,处置妥当才道:“我来干什么,不用你管,有力气就别说废话。倒不如说说,你这又是干了什么蠢事才被东厂追杀?”
常小文喉中湿润,轻咳一声,表情有些意外:“你不是……收到风声才来的?”
“什么风声?”
“哼,西厂被撤……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顾少棠愣住:“西厂被撤?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的事。”
顾少棠心中纳闷,她这几日抄了近路,走的尽是偏僻小道,确实有些消息闭塞了,可西厂被撤……
她显然知道个中严重,沉下声来:“这是怎么回事?卜仓舟呢?”
常小文动了动手指,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摆了摆头,只自言自语道:“他让我给那老女人下毒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可我真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做……是我太小看他了,我真没想到,哈哈哈——”她放声大笑,却扯痛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顾少棠心急火燎:“卜仓舟到底做了什么?”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八十二章 斗东卫
常小文道:“卜仓舟之前假冒雨化田时,怕露出马脚,一直都避让着东厂,这次回了京师,倒是胆子肥了,拉拢了一批好手,专门跟东厂对着干,好一阵子作威作福的,叫东厂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我每日看他们被整得吃瘪的样子,真是痛快极了,哈,尤其是那个东厂提督——”
顾少棠不想听她得意,忙道:“你说他让你下毒是怎么回事?”
常小文忍了笑,喘息道:“他说那老女人有事没事总召爱见他,嫌烦,给了我一包毒粉,让我下在她的茶水里,说只会让她发病昏迷不醒,我就照做了,哈——”这人全不拿自己当伤患,又再吭哧笑出声:“顾少棠,你是没看到那个老女人倒栽下来的蠢样,真他娘的给我出了口恶气!”
顾少棠又问:“然后呢?西厂是怎么被撤的?卜仓舟到底怎么了?”
常小文收了笑,又道:“他回得京师来,动辄羁押京官,收捕南京留守大臣,玩得太过,被阁臣上疏请罢,那皇帝没办法,才把西厂给撤了,让卜仓舟回了御马监做管事……顾少棠,你该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吧?”
顾少棠怔怔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常小文朗声道:“自然是故意的!他要废掉西厂,废掉那些雨化田派在他身边的人,老女人现在主不了事,西厂被罢,雨化田的人手全部撤回,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身边的眼线全部剔除!看着吧——顾少棠,他且还有把握让皇帝为他重立西厂,人手再由他自己来调取,到时候,他就是真真正正,实权在握的西厂掌印提督!你瞧,这招够绝吧?也就他想得出来,且还有这个胆量去做!”
顾少棠阖唇不语。
卜仓舟做这事,确实有些超乎她的料想。
常小文皱着眉,忍了痛,又道:“西厂被撤后,我被迫离宫,哼……东厂那些狗鼻子倒挺灵,居然能发现我的行踪。”
顾少棠不由忧虑:“西厂与东厂结怨,他们对你尚且如此,那卜仓舟岂不是更危险?”
常小文阖目,攒了攒力气才道:“皇城守卫森严,御马监又是统领四卫禁兵的,东厂再想除掉卜仓舟也不敢明目张胆,凭着卜仓舟的手段,他只要能熬到西厂复立,就不会再有危险。”
顾少棠寻思着又道:“可雨化田也管过御马监,那里就没有他的人手?”
常小文道:“雨化田安插在四卫指挥使里的人手早就被卜仓舟查出来了,他要掌权,你觉得那些人会有什么下场?”
顾少棠思虑颇深:“他敢这么大动作,雨化田难道就没对策?”
常小文嗤笑道:“你以为他在洛阳时装出一副屈从的样子是为了什么?他摆着一副西厂为尊,高高在上的样子,谁能怀疑他?西厂突然被撤,雨化田的人手重归锦衣卫,卜仓舟权柄在握,一控制了御马监,立刻清理门户,赶的赶,撤的撤,根本没给他们机会反应,他动作如此之快,就算雨化田现在回到京师来,也是来不及了。”
顾少棠皱了皱眉,暗暗忧心——
卜仓舟这般破釜沉舟之举,定会搅乱雨化田的布局,到时,不知会诱发何种龙争虎斗,届时她又是该作壁上观,还是……
她叹了口气,懒得自寻烦恼,扭头又问常小文:“你现在伤得这么重,有什么打算没有?”
常小文没说话,却是哈刚童噶开了腔:“我跟主人要回大漠。”
顾少棠瞅一眼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道:“哈刚童噶,我还没问你呢,当初我让你给我鹰帮分舵捎口信,你怎么没去?”
哈刚童噶乍听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般一拍脑袋道:“我给忘了!”
忙又解释道:“我那天没追到主人,又迷了路,在沙漠里跑了好几天,差点给流沙卷了,折腾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回了我们部族,才找到去京师的路,就把你的事给忘了。”
顾少棠叹笑原是这般粗心,自个误以为他有阴谋,倒是冤枉了他。
常小文忽而忿忿然道:“待我回去,一定要叫他们好看!”
哈刚童噶劝道:“人家现在势力那么大,你斗不过的……”
“斗不过也要斗!”
顾少棠眉一挑,问她:“你要跟谁斗?”
常小文郁愤不语,哈刚童噶又回:“当今的蒙古大汗满都鲁和太师癿加思兰和我们有仇。”
“什么仇?”
哈刚童噶道:“七年前,他们杀了我们黑兵团的主人巴延蒙克和很多兄弟,布鲁嘟要为我们的主人报仇,我们就让她成为了我们的新主人,但是报仇一直失败,后来雨化田找到了我们……”
常小文咬牙切齿道:“雨化田出尔反尔,他既不帮我,我还不能自己报仇?”
哈刚童噶道:“雨化田也没说不帮。”
“放屁!他利用我给他做事,利用完了屁也不放一个!嘶……”
常小文支肘起身,动作一大扯痛了伤口,倒吸了口气,才沉了声忿然道:“他要是肯帮忙,癿加思兰那个王八蛋……还能当上太师?妈的……我早就知道他信不过!”
顾少棠听出个七七八八,寻思着道:“常小文,有件事我想问你。”
常小文似猜出她想问什么,张口就道:“当初我用迷宫出路图引你们去龙门寻宝,是受雨化田主使,他答应我一旦事成,就帮我报仇。”
顾少棠不解:“他既然答应了你,你又为什么背叛他?”
常小文冷笑,眼神尖锐地盯住她,冲口便道:“因为我讨厌他,我恨不得杀了他!而那个时候,恰好就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顾少棠感到异样,只问:“你这么恨他?他对你做过什么?”
常小文别开头去:“我用不着跟你说!”
哈刚童噶忍不住插嘴:“巴延蒙克又不是他杀的……”
常小文爆喝一声:“你闭嘴!”吼罢见顾少棠又想问话,她满脸厌烦,暴躁低吼道:“顾少棠你还有完没完?!你以为你帮我疗伤,我就该知无不言?你想知道他的秘密,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你们两个爱来爱去,就爱得连一点秘密都不敢说出口?!”
顾少棠被她一通抢白,当真无言以对,尴尬一阵,又正色道:“常小文,你先别发火行不行,我只最后问你一件事。”
常小文喘着粗气,没吭声。
顾少棠问:“你找百宝阁做什么?”
常小文怔了一怔,目光一动,别开脑袋,死不吭声。
哈刚童噶吧唧了半天嘴,实在憋不住,回身道:“我的主人中了毒,解药就在——”
“哈刚!”常小文那眼神简直是要撕了他。
哈刚童噶一脸委屈:“顾少棠都跟雨化田好上了,说不定她知道百宝阁在哪里……”
顾少棠不置与否,只将询问的眼神看着常小文。
常小文满心烦躁,挣扎半天,才气得怒骂出声:“妈的,他给我下了毒!我他妈中了毒——妈的!夺命无常常小文居然中了毒,你们爱笑就笑,都他妈给我滚远一点!”
哈刚童噶求助的眼神盯着顾少棠。
顾少棠沉默有顷,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百宝阁在哪里。”
语罢见常小文瞪大了眼,一副上当的表情,又道:“我也是来找百宝阁的,但我只知道它在京师,你们可有什么线索?”
常小文闹着脾气,吼道:“皇城里每个地方我都找过了,百宝阁不在里面。”
顾少棠点点头:“皇城禁卫森严,难为你了。”
常小文翻着白眼不领情地哼了一声。
顾少棠也是脾气不小,和她初见时就大打出手过,可不知怎的,这番有些了解了她的脾气,又知她伤重,竟就懒得和她生气了,沉默片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声响竟比先前的还多,她皱眉道:“常小文,你跟东厂是结了多大的仇?他们好似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
常小文倒颇为得意:“我可没干什么,只不过让老太监当众掉了裤子而已。”
顾少棠扶额无奈,只道这人真不知死活,忙一起身,唤了如临大敌的哈刚童噶道:“你主人伤得太重,不能太受颠簸,你带她快走,先躲几日养伤,别叫东厂的人发现了。”
哈刚童噶忙问:“那你呢?”
顾少棠拇指轻推剑格,吟雪出鞘,一点星芒耀月,莞尔一笑,“我来给你们断后。”
哈刚童噶愣了愣神,虽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更看重常小文性命,听她一声“快走”!二话不说就把常小文抱了起来,刚一转身,常小文突然开口:“顾少棠……”
“嗯?”
常小文犹豫道:“你怀里那只玉簪,我在雨化田那里见过好几只,一模一样的。”
言尽于此,不去看她脸色,便唤了哈刚童噶一声:“走。”
哈刚童噶将她托抱稳当,迈开大步就走,逃难般的背影没入夜色。
直至不见了顾少棠身影,他才问:“这事告诉她好吗?雨化田的计划要是泄露了……”
“有顾少棠在,他的计划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常小文精神已然耗尽,闭了眼来,将全身重量托付于他,喃喃道:“雨化田根本过不了她那关……哼……说不定他连自己那关都过不了……”
狂风突袭,暗夜凶机,月皎惊乌,残云乱涌。
顾少棠伫立在河边草滩上,白衣猎猎,及膝的草,被狂风翻涌出波浪,哗哗作响,东厂派出的又一批杀手包围成圈,将她困在其中。
月光满,水波荡,银波映色,风动涟漪。
顾少棠轻巧扶剑,闭着眼,站得笔直,神色未动,竟似风中休憩般云淡风轻。
她就这么等着,等着,直至兵器破空袭来的声响刺入耳廓——
风掠发梢,杀机化形,双瞳倒映出来袭的身影,月光坠在眸底,倾一泓寒冰深潭。
只一瞬——
吟雪出鞘,抹煞月华,剑气飒然,惊散旋风——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八十三章 崇王府
暮沉月升,又一夜。
霁华清寒,楼台之上,卜仓舟凭栏独倚,抬目看漫天星斗。
黯然垂目,不见画栋雕廊,重檐飞翘,隐没于暗,唯冷风盈袖。
这皇城素日金碧辉煌,在日光消失后,也尽消失不见,只余城墙高耸,暗若天牢。
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墙外玉河,静静流淌,碎尽月光。忽觉有人上楼,脚步沉稳,兵器撞击腰牌发出声响。
掀帘而入,那人缓步来至楼台前,恭谨行了膝礼,道:“大人,礼品已备好,大人打算何时去这一趟?”
卜仓舟喉间应了一声,并不回答,只起身入了内室,屏风之后,褪了官袍,换了衣裳,突然开口:“贺松,这一路去,恐怕有些危险。”
贺松了然抱拳道:“属下定会提高警惕,全力保护大人。”
这贺松本是腾骧四卫的勇士,武功卓绝,面相忠朴,长得是人高马大,卜仓舟这番失势,东厂亟欲将他处之后快,他将贺松抽调到身边做事,便是看中他的武艺品格,加做近身侍卫,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城之中,护他安全。
贺松在禁卫中摸爬多年,为人耿直,不擅巴结,并无升迁机会,此番得他庇荫,自是没让他失望,东厂连日来对卜仓舟的阴谋加害,都得他化解搭救——然而东厂毕竟是东厂,无论是出手还是善后都极为利落,卜仓舟没得证据,只便暂且忍着,静侯时机。
不多时穿戴完毕,卜仓舟从屏风后大步走出来。
贺松抬目,见他衣冕曳撒齐整,织金鲜亮耀目,衬得雍容华贵,不由一怔,俯首道:“大人此去王府,是向崇王赔罪,穿得这般华丽,是否有些……”
卜仓舟掸掸袖口,冷笑道:“这人诡计多端,没病装病,今日在御马监假作落马,咬破舌头佯装重伤吐血,分明是要给我难看,他要我灰头土脸的去请罪,我偏就要抬高姿态,光鲜亮丽的去看他死是没死。”
贺松无言。
卜仓舟一顿,又压低声道:“你得知道,要做大事,就不能让人低看,哪怕一眼。”
贺松正不知该作何感想,见他旋身下楼,只便快步跟上,一前一后,下到主楼,穿过悬灯回廊,行至副厅,几名护卫正候着,见着人出现,簇拥过来,卜仓舟手一抬示意,欲出厅堂,贺松使唤侍从抬上礼品,紧随其后,正要行出,内侍匆匆而来,递来一份拜帖。
贺松接了拜帖一看,忙到卜仓舟身边请示道:“大人,戴缙求见。”
卜仓舟淡淡垂目:“戴缙?”
“是,大人可要见他?”
卜仓舟细一寻思,这戴缙乃南京监察御史,正七品官,正值九年秩满,未得升迁,想来也是急了,欲寻一处攀缘,此番一来,倒是正中他下怀,心内算盘一打,不由勾唇一笑,随手将拜帖一扔,回转身道:“王府稍后再去,你们暂且退下,贺松,带戴缙进来见我。”
————————
皇城西苑,太液池北面,坐落崇王府,楼阁芳榭,造得气势辉煌,甚是美观。
天顺元年,朱见泽受封崇王,留居皇宫,十岁后移居崇王府,但因常年在外游历,此地说是王府宫邸,于他而言,也不过一处暂居之地。
卜仓舟与戴缙密谈些时,怕东厂耳目生出猜疑,便早早将他打发了去,离了居所,自率随从,打花房过,经北上门,来至西苑,刚入王府门首,前脚正差人求见,后脚就来了一帮花髻团领的宫人,提着明灯,拥着凤辇,两排侍卫护着,长驱直入。
提灯的宫内使奔走于前,入了王府,急告皇太后凤辇来至,请人回避,卜仓舟等人且先避入南阁,心中嘀咕这崇王午时落马,皇太后早没动静,偏趁夜来探,不知为何,又想她膝下二子,朱见深为帝,朱见泽为王,帝今疑心于王,恐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思着想着,入得南阁,登高上楼,俯瞰玉池,满目池波荡漾,碎月摇花。
这般美景,倒不稀罕,卜仓舟心思飘远,抬目望天。
这样好的月光,她应也看着吧?
水浴清蟾,星移斗转。
卜仓舟乘着夜风伫立良久,仰首不倦,寂寂夜空忽见星陨,不由一怔,垂目默想,心下一动,起身下得楼来,贺松察觉,欲随行,卜仓舟忙回身,令他静侯于此,便快步踏出阁首,穿过回廊,一路望星而行,竟将王府守卫悉数避过,他如遭指引般,穿过花园,来至东阁,回过神,只觉此处灯火通明,竟全无人声,守卫不知都去了哪里,走动几步,便见一处华屋芳榭,拾阶踏上廊道,临近门户窗边,忽觉里头有人说话,忙避至阴影处,只听里头两道声音,似在争执。
“泽儿,你当真不听哀家的话?”
“母后之言,儿臣当真不懂,儿臣素来循规蹈矩,不知皇兄为何疑心于我,这其中定有人挑拨离间。”
朱见泽一副久病孱弱的形容,靠坐于榻,抚膺而语,说几句话,还要喘上几喘,似有满腹委屈怨恨。
“休得欺瞒哀家,若你行止无蹊跷之处,皇儿又怎会疑心于你?”
朱见泽低下头来,眉宇透出一抹哀愁:“皇兄疑心甚重,敌视手足弟兄,岂不是常有之事?五哥是怎么去世的,我可记得清楚。”
周太后道:“吾儿何出此言?秀王向来与皇儿不和,其身为皇家子嗣,不思修身养德,尽以结交江湖匪类为趣,皇儿稍加劝阻,岂是害了他?他竟为此不惜冲撞皇儿,皇儿又岂因此将他治罪?可笑那般薨殂,岂不是他口中豪情义气的悍匪所为?皇儿且还悲恸手足,拨令剿匪,更将匪首挫骨扬灰,以换他泉下安宁。”
朱见泽不想听她句句维护:“母后不知,五哥自幼才高,满腹经纶,得群臣夸口,父皇晚年亦对他大加赞赏,皇兄便因此对他心怀嫉恨,他明知五哥闲云野鹤的性子,断不会觊觎帝王之位,可他偏就不安心,非要置五哥于死地不可……”
“住口!”
髻钗一颤,周太后一声叱呵,满眼失望:“哀家屡屡劝你,你竟还这般固执,如今胆敢出言污蔑当今圣上,此话若叫人传了出去,哀家可也保不了你!”
“污蔑?”
朱见泽失笑,闭目黯然道:“那一年,五哥奉皇兄密令,去往蜀中视察民情,临行前差人给了我一封信,言明此去不归,告我保重……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他是知道的……”
撑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止不住的悲伤涌上心头,逼红眼眶。
“他明知此去,必死无疑……”
周太后心内叹息,皇室斗争,素来惨烈,他却还看不开。
只便坐到榻边劝抚:“泽儿,无论如何,你与皇儿都是哀家的骨肉,哀家虽贵为太后,也与天下寻常的母亲无异,不能,更不愿见你们手足之间互生嫌隙。你要知道,骨肉相连,皇儿与你兄弟之情笃深,他绝不会加害于你……”
朱见泽打断道:“母后可知,自小到大,皇兄每每见我,总视若无物,只有五哥,照拂着我,与我感情最好……”
周太后一时无言,却有些心浮气躁,不想听他说这些。
朱见泽一笑:“母后自然不知,母后全副心思都在能继承大统的皇兄身上,哪里顾得上我这个体弱多病的懦弱小儿,深宫独守,病时探望,寂寞时陪伴,都是五哥一人在我身边,从来不曾见过母后。”
周太后猝然起身,面上生怒:“你这是在怨恨哀家没能宠你,疼你?你可知哀家也有不得已?!”
“我自然知道,后宫斗争激烈,儿臣十分理解母后的处境,也深知母后的不容易,只是觉得母后有一话,说得实在偏颇,不得不对此多言几句……”他缓缓抬目,盯视着她道:“当初父皇落于瓦刺敌军之手,皇位悬空,郕王大势所趋,被群臣拥立为帝,皇兄则被立为太子,后……郕王生出野心,立独子为储君,将皇兄废为沂王,母后因此失势,这连番变故,定让母后吃尽了苦头……”
周太后想及当初那番处境,不由心酸,只稍点了点头,可叹自己总算熬过来了。
朱见泽又道:“后来,父皇虽被瓦刺释归,却又遭郕王软禁南宫,郕王居帝位,七年之久,而我,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生于南宫。”
话音一顿,唇边忽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传闻那几年,母后曾为皇兄之事,擅离南宫,与郕王有过几次接触。”
周太后脸色一变,怔怔看着他。
朱见泽亦直直看她,神情已少了几分佯装的孱弱,多了一分尖锐:“母后可知,儿臣年幼时曾与皇兄有过一次争吵……我至今记得,他一掌打在儿臣脸上,骂儿臣……是血统不洁的孽种。”
“你——”
周太后大为震动,一声急喘,才将卡在喉间的话语挤了出来:“你是在胡说什么?!”
“我自然是胡说,母后贵为太后,皇兄也要顾及脸面,自然再没人敢怀疑我的血统,但母后说皇兄待我兄弟之情笃深,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八十四章 千佛殿
周太后骤然伸手,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她指掌发颤,气得声音也在发抖:“好啊你,终究是在外游荡养成了野性,你皇兄怀疑你,一点没错,也不知是遭谁蛊惑,竟敢对哀家出言不逊,真是不孝——不孝!”
两句不孝,眼泪都震落下来,她痛心疾首,朱见泽亦不能好受。
“儿臣自知愧为人子,但长久以来,夙夜难寐,实在痛苦难当,也望母后谅解,为我一解心中迷惑……”他抬目看她,神情带着一丝哀求:“母亲,孩儿只想知道,孩儿的血,是否真如皇兄所言,是不洁的?”
皇室秘辛,实在耸人听闻。
卜仓舟喉头一咽,僵在原地如化雕像,唯恐动弹一下就会被人发觉,只便蹑手蹑脚往来时之路后撤,正踏在阶边,不防谁人忽一声大喝:“谁在那边!”
脚下猛一踩空,摔了一屁股墩,好大一声,卜仓舟痛呼不出,却听屋内动静,知是已被被发觉,暗骂倒霉,忙要爬起来跑,屋内人影一动,已有人快步走出,眼看拐个角便要将他看清,被调开的大批守卫听闻声响,亦奔赴而来,他遭这两面夹击,进退两难,抬目只见四处灯火通明,映得他无所遁形,心中急想法子,忽闻噔噔几声,灯火尽灭,彩云遮月,微光洒落,只照得人影朦胧一团,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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