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顾少棠眼眶骤然一红,心口紧缩,失而复得之感强烈得几乎要让她窒息,她探手想要接过那骨灰坛,颤抖的手指却是不稳,只碰触了一下,怕摔了般急急缩手不敢接,眼一眨,落下一滴清泪来,哽了声,还是不能相信:“我爹……”
百里因抓紧了骨灰坛,抬起头,仿佛望向天空般看着海棠林的方向:“不能再拖延了,我知道她一定在等他……”
窜身而起,百里因直往寨门冲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背影已消失不见。
顾少棠呆呆站在原地,满眼灼热,忽颤然一笑,环视热泪盈眶的众人:“我爹……回来了……”
顾元彪痛失爱妻,亲手为她造墓时,便造了两口石棺,意味着将来要与她同穴而眠,但鹰帮事变后,他的尸身被官府烧成灰带走,鹰帮派出去的人手回来,称官府失手将他的骨灰落入江河……
本以为,再也回不来,再也不能与她厮守。
可怜身畔空,无缘与君同……
百里因无数次站在墓前,竟自害怕,怕她寂寞,怕她在等,不敢告诉她,她已等不到。
顾元彪既回不来,他便代替他留下,陪着她,但怕她不喜,只好借酒装疯,他时常醉坐碑前,絮絮谈天,渐为习惯,此处终成栖身之所,心之归属——
红尘醉卧也好,流年偷换也罢,他只愿守着一块墓碑,就像守着一个人,如此心满意足,而本欲就此渡过余生,不枉相思,直到那本该埋葬在荒冢中的万优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顾元彪还在……
四年烂醉,刹那清醒,嘲他一腔深情,满地狼狈,俯拾不起。
百里因将骨灰坛缓缓放到墓碑前,缓缓抬指,抚上石碑冰冷的刻字……
沁兰,沁兰……
眼前恍惚,朱沁兰的音容笑貌不断出现,他看到她拨乱琴弦,顽皮偷笑,看到她凤冠霞帔,寂寞流泪,看到她跋山涉水而来,扑入顾元彪怀里,看到她站在崖边对他致歉,最后看到她被埋葬入冢,面容沉静,仿佛只是睡去。
即使情思空掷,他也情愿,此生就被这一腔深情埋葬,无怨无悔,不求回报。
百里因手指缓缓垂下,触在骨灰坛上,唇边释怀一笑。
送他归来,与她合葬,他心愿已全,再无遗憾。
此时此刻,他的心终于得到自由,是否是……真的自由?
恍惚之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又哪里都去不了。
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他犯下了太多自己都无法原谅的过错——拥护万优为帮主,为她处置寨中不从者,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亲手重伤姚穹,逼得棠儿坠崖,累得鹰帮死伤无数,他已无颜面立足鹰帮,甚至连此刻跪在墓碑前,都是厚颜无耻。
但是他仍想到这里来,心底冀望着,还能再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顾少棠心口一跳,猛然意识到不妙,满心惊惶,飞身而至时,绿荫之下,百里因正寂然跪坐坟前,低着头,好似沉沉睡去。
漂泊半生,他的心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为爱甜蜜、痴狂,为爱愤怒、悲伤,最终喧嚣忽定,梦断酒醒,只能带着他一生的光华与暗影,趋向永恒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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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飞度,燕归南浦,山长水阔,红尘翻滚。
西厂复立,卜仓舟荣登督主高位,接掌印信,唇边冷冷一笑,朝中众臣齐齐打了个抖。
朱见泽追随朱见澍,就藩于河南汝宁,抬首看着熟悉的府邸匾额,一笑安然。
京师之中,王府偏所,朱延清手持念珠,倚着窗棂,凝视院落里那株海棠,海棠底下被挖了个洞,泥土拱起,她想着那人神情,垂首叹息。
张巧书踩在陈一虎肩上摘下一朵早暮花时,朱佑樘正望着母亲的遗物出神。
万贵妃苏醒后病卧宫中,成日被卜仓舟弄来的奇香熏染着,慵懒昏沉,无力作恶。
怀庆武场聚众颇多,辛平二财与人角力比武,连番胜出,赢得喝彩阵阵。
龚林巴山两族终于达成和解,和平共处半个时辰后又打成一团。
杨汉青步出应天府大牢,看了一眼前来迎接的贺松。
穆渊致仕,与昔日同僚拱手相送,乘轿上了长街,掀帘而望,目向西方,眼底闪过一丝锐芒。
千里之外,龙门之中,樊华拔下钉在地道石壁上的钩尾飞镖,目光从刃尖转向已然干瘪的聿弥蝎,满眼沉思。
落雁谷中,曲夜站在木桥前,远远看着木屋,久久喟叹,拂袖而去。
阿黑麻缓缓踏入哈密王城宫殿,满心畏惧,迎上高位之上那道狂邪的目光,心底一寒。
卜仓舟新纳之人手巡抚辽东都御史陈钺奏请辽东马市复开,朵颜三卫因此骚动,西门白快马加鞭赶回建州分舵坐镇。
肃州客栈迎入一个新客来,赛妲己放眼一瞧,撇唇哼了一声,满心不欢喜。
匡仁兴致盎然,摆手挥别鹰帮,厚着脸皮策马追了雨化田一路至龙州,得不到理会,贱兮兮一番逗弄,被踢下马,摔得头破血流誓不罢休,翻身上马狂追,尘土飞扬之中,吃了一嘴沙。
匡仁气得大喊:“雨化田,我就不信你那么无情,别不是怕牵挂太多——”
雨化田赫然勒停了马。
匡仁大喜过望,跨马上前,却见一众西域暗使,正拥着一辆马车静候……
有些事情在结束,有些事情在开始……
江湖纷扰,终无平息之日。
《江湖曲》end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边城冢
长天辽阔,边城荒,河西古道,酒旆闪。
风压劲草,驼铃踏沙。
肃州客栈门窗紧闭,防着沙尘风暴,概不纳客,客栈土墙外,一队骆驼正驮着货物卧在地上,形成一个抵御风沙的小堡垒。
狂风越劲,卷起一场遮天蔽日的小沙暴,匆匆过去,待到被尘埃抹成暗黄色的天空再一次被风洗成亮白,客栈大门复开,传出老板娘赛妲己吊着嗓子的斥骂:“一个个笨得跟猪似的——窗也没压紧,沙子都漏进来了——什么这么点?这么点还不够?!脏了老娘鞋底怎么办?还傻着干嘛!动作快点,耽误老娘挣银子要你们好看!”
感觉沙暴已过去,穿蒙古袍子的白胡子老者才从骆驼围成的堡垒中站起,喘着气拍打身上的沙尘,他正是来时恰好赶上沙暴,被那赛妲己翻脸无情拒于客栈大门外,真是哭笑不得,整理罢,一时嘴里干渴如火燎,欲入客栈讨水喝,一双玉手正托着一个鹦鹉杯,摇晃着一泓清水递到了面前,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巴根大叔,喝水。”
巴根抬眼看去,面露喜色:“师琴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师琴但笑不语。
巴根接了水一饮而尽,舒了口气,又盯着她笑道:“我儿子还跟我提起你呐。”
师琴低眉浅笑,摇了摇头。
巴根见她如此,也知自家孩子配不上,暗暗叹气,又盯着她瞧,师琴身形高挑纤细,着波斯服饰,头纱如泻,披在腰后,眉细长而目深,眸色如海水之蓝,面纱如烟笼般掩过高挺的鼻梁,即使看不见全部面容,也觉清丽脱俗,一时看呆,还没反应过来,师琴已转身行至客栈前头,赛妲己不知何时出现,倚着刚打开的窗冲她喊:“欸!狐媚子!你要么就去做你的珠宝生意,要么替老娘拉几个像样的男人来,没日没夜地窝在我这客栈里白吃白喝算什么!”
师琴秀眉一皱,回过身来,正要开口,突觉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快如猛矢般袭来,诧然偏首,只见得一抹白,便觉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竟就被人拦腰抓了去——
巴根目睹她被人掳走,惊喊着追出几步:“师琴姑娘——”
赛妲己瞪圆了眼,却有些幸灾乐祸:“嘿!狐媚子被抓了!”
巴根连拍大腿:“老板娘,快叫人追啊!”
赛妲己搔搔鬓发,白他一眼:“得了吧,用得着你这癞蛤蟆操心?抓她那人是女的!”说完啪的一声,把窗户重重闭上了!
绵延不断的沙丘,铺向远方,狂奔的马蹄溅起烟尘,轻笼旭日。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至古玉门关,曾为西夏国土的一部分,如今茫茫大漠,荒城零落,何处寻觅昔日繁华。
师琴被那人一掌压着横趴在马上,秀眉轻蹙,颠得实在难受,一迭声喊:“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再不放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声如银铃,威胁亦是秀声秀气,但指掌一动,已然夹住几根毒针,证明并非玩笑。
那人掌中一紧,勒马停下,师琴挣起身落地,含怒抬首,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那人逆着阳光,马背上帷帽垂纱,看不清面容,但纤腰素裹,显然是女子体态,师琴还未回神,对方已抬手半掀帽纱,淡然致歉:“无意冒犯,只是不想见到某个人而已。”
师琴微微讶然:“你是谁?”
她真有些不敢置信,这抓人跟捞小鸡似的身手,竟出自这么个体态纤细的中原女子。
“你是师琴?”
帽纱一角窥得面容,师琴见这人神色淡淡,眼珠几乎没动,却感觉仿佛全身都被她打量了个遍,战栗中生出防备:“你……认得我?”
那人目光扫过她半遮的容颜,眼底露出几分戏谑之色,暗道难怪,只便弯腰下马。
师琴不由退了一步,防备而好奇,盯着她摘下帷帽,见着是一副肤白唇红,明眸皓齿的少女模样,更是惊讶。
这女子低眉沉静的模样看上去秀致温柔如江南女子,抬目看来的瞬间偏又含了几分慑人的凛冽英气,这般矛盾的气质,走遍中原西域,从未得遇。
师琴正思量,忽而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笑痕,那笑犹如天山化雪,在这热气薰笼的大漠中,更如一股清风扑面而来。
“我是顾少棠。”
她笑道:“听说是你带卜仓舟到西域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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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戈壁,边城荒芜百年,残存的夯土城墙孤零零竖在戈壁滩上,宛如墓碑,投下一角阴影,阴影中长着几簇荒草,无精打采地随风摇曳,指向一丈开外的拱起的沙堆。
那是一个冢。
顾少棠牵马而来,盯视着无字无碑的墓冢,眼中漠漠。
“这里埋的是谁?”师琴在她身后小声发问。
顾少棠眉心一攒,又慢慢舒开,只沉声叹道:“一对佳偶。”
师琴讶然问:“是两个人?”
顾少棠没有回答,只将指尖在沙地上划开一道痕迹,紧接着从腰后抽出一把钩尾飞镖,沿着痕迹,掘出一道一指深的规整沙沟。
师琴面露不解:“顾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顾少棠挖掘完毕,飞镖一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想向她承认一件事罢了。”
师琴不明就里,只听她启唇,目光遥远,似在向她讲述:“她在江湖飘泊了整整三年,踏遍天涯海角,只为了寻觅他的踪迹……当时我觉得她很傻,为了一个不能相守的男人,吃那么多苦头,值得吗?”
师琴似被这话触动,眼睫垂下。
顾少棠轻笑又道:“我一直觉得她对感情的执着太过荒谬,我对她说,江湖人要放下一个情字,像我这样逍遥自在最好,只谈买卖,不谈感情。”
师琴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座荒坟,不由又问:“那她怎说?”
顾少棠拍了拍手上的沙子,吹了一吹:“她说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得不到也买不到……她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说到那时候,我会有所改变……”顾少棠摊了摊手,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发噱一笑:“明白是明白了,可有没有改变,我真的不清楚……总归来说,我已经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了……我想,这样就够了。”
顾少说罢,抽出那把早已被修复的笛子,将笛子轻轻搁入沙沟,覆上沙土,慢慢拍实,如同在行一场庄重肃穆的葬礼。
师琴抬起头,在阳光的炙烤下微微眯眼,卷翘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波动,海蓝色越发深邃。
万里晴空,没有飞鸟的痕迹。
“他们是怎么死的?”
顾少棠动作一顿,好片刻才回道:“不太清楚。”
那一夜,她醉了酒,夜月之下,纵马狂奔,或许是为了寻找尚有可能生还的人,或许是只是不愿一个人留在那里。
暗色如漆,明月如轮,大漠之上,沙砾毕现,她信马由缰,就在这处荒城墙根下,看到他们,紧握双手,贴着首靠在一起,早已没了气息,但看上去很安详,仿佛找到了最终的栖身之所。
是被杀的。
那时黑沙暴刚过不久,雨化田被困在地宫,无法下手,更无从指挥他人下手,赵怀安与凌雁秋都身负重伤,本就性命危殆,却并非最终的致命伤,他们显然是遭遇不测,或许是贼匪拦道,或许是黄雀在后,真相如何,终是个谜。
雨化田……雨化田……
顾少棠面朝西方,瞳眸微眯,忽道:“西域那边,是否有你顾忌的东西?”
师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微讶,只见她抬头看着自己:“我让你为我引路,带我去西域,你拒绝的时候,眼神在犹豫。”
顾少棠的眼神仿佛能窥透人心,师琴避开了目光,支吾道:“我只是……不想去而已。”
自中原往西域而去,丝绸之路绵延千里,无数商旅千百年来往返于这条生财之道上。
生于帖木儿帝国,拥有一半波斯血统的师琴少女时便随着师傅来往中原西域贩卖珠宝,师傅去世后,她才开始独自行走,漫长的路途,斑斑足迹,早已被风沙掩盖。
师琴拥有卓越的鉴宝才能与雕琢工法,精通各地语言,且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因此在中原西域都颇具盛名,顾少棠来找她,便是因她熟悉西域地形,是个极好的领路人,若她同意随行,酬劳自比她买卖宝石的利润来得丰厚。
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但她婉拒。
顾少棠也不强求:“那你答应给我绘制的路线图,何时能交给我?”
师琴似松了口气,想道:“你若急要,我很快就可以绘制出来。”
话音一顿,突然绕手到颈后,解下一条坠着玻璃珠的项链,伸手过来,颈项乃江湖人要害,顾少棠自是要防,师琴忙道:“我无意冒犯,这赤螭珠有辟邪之用,你从未去过西域,不知凶险,这一路戈壁荒漠龙城陷坑的,我不能同行,不太放心,只愿将它赠予,护你平安。”
顾少棠见她说得诚恳,心道若真不放心,何不随她同往,摇头笑道:“我不信这些。”
师琴眨了眨眼,有点被拒绝的尴尬。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霞镇
顾少棠叹了口气,接过项链,只见珠坠透明,从里向外透出黑红纹路,赤纹如龙,摸起来冰凉,光滑晶莹,似乎夜里也会发光,显然是珍贵的宝石,看来倒也不讨厌,她将项链向上一抛,掌心一拢收纳:“这珠子连同地路线图,我都跟你买了。”
师琴知她这是无功不受禄,面纱下隐约一笑,接着左右一看:“顾姑娘,这地方太偏远,趁着还没日落,快些回客栈吧。”
顾少棠眉头一皱,来回揪着颈边几星碎发,不太情愿:“要回肃州客栈?”
“当然。”
师琴不解道:“不回去怎么画路线图?而且你刚出关,难道不累,不需要休息用膳嚒?再说这方圆百里也没有别的客栈啊。”
顾少棠似被戳中心事,纠结而隐忍地闭了闭眼,心头阴霾驱之不散,化为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扒入第一口饭的时候,赛妲己手臂跟命中注定似的搭上她的肩膀,尖锐得夸张的声音穿脑而过:“哎哟喂——你有男人啦?!”
彼时身处客栈大堂,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感觉满客栈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顾少棠紧绷着腮帮,艰难地嚼了一口饭。
赛妲己丹蔻艳通通的手指戳着她粉嘟嘟的面颊,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才多久没见,瞧你这脸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哎哟,模样都变了,这是被谁滋润的,是风里刀?嗨——”她憾然拍桌,碗碟一蹦:“早知道他这么有能耐,当初就是摁着都要把他扒个精光吃干抹净,绑着也不让他走!”话罢又自怨自艾,自我怜惜起来:“你瞧,你瞧这大漠之地,来来去去都是些粗糙莽汉,你看这满堂汉子,尽是歪瓜裂枣,一个赛一个矬,你瞧我这皮肤啊……都快起皱了……”
“老板娘这话不对!咱汉子就该粗糙点!不粗糙咋来劲啊!”
“就是,咋来劲啊!”一堂起哄。
“去去去!一群癞蛤蟆,看着都不得劲,还想来劲呢!”
顾少棠闭着眼,一脸忍耐地嚼着米饭,当作听不到。
赛妲己又搭着她肩膀,抛着媚眼,耳语问她:“疼坏了吧?”
顾少棠被饭呛到,咳了一声。
赛妲己趴在桌沿看她,摇头晃脑惋惜道:“唉,妹妹啊,你真太可惜了,姐姐跟你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得不到的时把你捧在掌心,得到了就弃如敝屣,而且越是满口甜言蜜语的男人就越不老实,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巴不得天下所有女人都跟他有一腿,什么海誓山盟都是狗屁!你瞧着吧,风里刀就是那样的……”
顾少棠一拍筷箸,牙缝里挤出话来:“跟卜仓舟没有关系,你可以闭嘴了。”
赛妲己愣了一愣:“你的意思……不是风里刀?”会过意来,她手指一跳,掩着唇咯咯笑了起来:“不是风里刀就好,我可是为你着想啊,他靠不住的,今儿对你真心,明儿对她实意,谁也不能说他拈花惹草虚情假意,因为他啊……对女人还真都是打心里的宝贝着……”
顾少棠似有同感,暗暗提了提耳朵,从最初的不以为然,渐被她的说辞打动。
赛妲己叹息道:“唉,甭说他靠不住,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靠得住,你在他眼前,他能目不斜视,你不在眼前,他那眼珠子都不知道飘到哪个女人身上去了……姐姐告诉你啊,自己的男人就得牢牢抓住,一步都不能让他离开,不说中原的青楼妓馆,到了咱们这边,就是这西域蒙古,葡萄美酒美人膝啊,全是活色生香的,这一步踏出去,一旦醉倒温柔乡,那就是一辈子心猿意马,再也收不回来了——”
“雨化田他敢——”顾少棠听得愤慨,拍案而起。
赛妲己被她的架势震得往后一避,连连眨眼:“雨……雨什么?”
顾少棠一愣回神,目光凌厉如电扫过一客栈人:“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将他们瞪得通通不敢抬头,她冷哼一声,压着气势坐下,神色自若,全不见心内翻江倒海,直想撞墙了事。
赛妲己连连拍手,一脸快活:“没错!就是这气势,妹妹啊,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亲姐妹似的,之前的不愉快咱们通通忘了它,来!快告诉姐姐那人是谁,姐姐帮你参详参详,教你一些抓住男人心的手段——”
她喋喋不休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猥琐谑笑:“老板娘,甭管那小丫头了,要不试试看抓住我的心?”
赛妲己面色一沉,猛然操起板凳砸了过去:“去你妈的!长这么丑还敢摸老娘屁股!”
她一板凳把人拍得头破血流,那人一帮手下自不是吃干饭的,当下拍桌的拍桌,抽刀的抽刀,好不热闹,客栈轰然大乱,伙计们拎着菜刀砍刀烧火棍一溜冲了出来,赛妲己挽起袖子跳到桌上,狂飙脏话,噼里啪啦的摔桌砸凳声中,顾少棠一抹孤影,默默挑着行囊上楼。
刚踏上几阶,似有所觉,抬头撞见师琴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师琴避而不及,眼神一慌,忙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掩饰心虚:“顾姑娘……路线图我给你画好了。”
顾少棠盯着她递过来的纸张,纸上褶皱几番,墨迹显然是旧的,心内寻思,面上不动,只夹指接过扬手谢道:“谢了,我回房休息,明日一早启程。”
师琴杵在原地,看她悠哉的背影消失,手撑住了栏杆,一时间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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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笛幽幽,驼铃摇响,客流如潮,喧声阵阵。
垫着软草,师琴并腿坐在客栈背面阴影处,低头看着掌心的黑鹰信符。
那是顾少棠离开客栈时交给她用以去往江霞镇跟她的人手换取酬金的。
鹰帮帮主,顾少棠……
师琴敛目,叹然一笑。
她真是怎么也无法将那夜半三更被抱着一堆春宫图的赛妲己闹得面红耳赤夺门而出的少女与这“匪首”的身份联系起来。
西域那边,是否有你顾忌的东西?
脑海中回响起她的询问,掌心一紧,信符锐角刺痛掌纹,师琴将头埋入双膝,满心苦恼。
风挟着沙粒滚过,隐隐带来谈话之声。
用的是蒙古语言。
师琴似被牵引般抬头,沿着墙根传来交谈声的地方摸去,窥见两个面貌凶恶的鞑靼汉子,压低了声音似在密谋什么,说罢话,竟不约而同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狠笑,浑然不觉有人躲在后面,听去了他们的秘密。
师琴瞪大眼。
糟了!顾少棠……
打嘉峪关出,西行百里,至回回墓以西,骟马城以东,便有向北之峡,土阜高耸如城墙,中辟宽道,十步一哨。
只将穿道而入,眼前豁然开朗。
戈壁之上,但见三面红柳滩,围着一个犹如黄土捏就的镇子,格局规整,占地极阔,用粗木架高的镇门上悬挂一匾,江霞镇三字,历经数十年风沙侵蚀,已模糊不清。
正值晚霞,镇门处人潮来往,骡马驮着货物,铃饰叮铛作响,镇中商贩比居民多,房舍比铺面少,马厩拥挤,阵阵嘶鸣,放眼望去,好似一个大集市,但仔细一瞧,便知凶机暗藏,只一扫眼,光是挂着纹幡的兵器铺就能见到四五间,日光还未落下,打铁声便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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