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画卷垂落,悬于壁上。
雨化田眼神阴霾。
泼一笔乌黑,勾一抹春色,墨染空白,点缀如水底浮出的仙子,乌发披散,身着轻罗胡服,横陈于榻,但见纤腰紧缚,纤浓合度,酥胸半抹,隐露纤巧锁骨,纱衣透雪臂,柔屈颈侧,其笔勾勒,纤巧婀娜,栩栩如生,龙胤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之脸热心跳,不敢多看,偷眼一瞧雨化田。
雨化田一直将顾少棠的雪绦握在手里,绕在指上轻抚,斑驳血迹染在其上,触目惊心,他握得似轻又极紧,仿佛那丝绦如火灼伤了他又不舍得放开。
龙胤又将目光投向画作。
画中女子面目留空,只约于眉间之处,着了一抹妖异的痕印,龙胤以为那就是顾少棠,即使画卷边有四字点注,刻意昭示画中人身份——雁城夫人。
轰然一掌,石墙字画并碎。
碎石倾塌而下,将那“雁王樊华”的落款掩埋。
雨化田缓慢地将丝绦凑在鼻尖,仿佛想从中追寻到她的气息,他沉默了很久,面上沉淀着一片极暗的情绪。
龙胤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正要开口,就见他赫然起身,黑袍一荡,宛如秃鹫腾起,龙胤一呆,终于他跨出石门之时回神,匆忙追上前——
“西王,你不能去!”
雨化田没有停步,冰冷的面孔已露出决意的神色。
龙胤展臂将他拦下,劝阻道:“雁王派使者带画前来,是以之为诱饵,于雁城设‘和宴’引你前去,又胆敢明令你不许带兵,说明早有准备,这鸿门宴摆明是请君入瓮,你不可上当!”
见雨化田无反应,他忙又道:“雁堡大军已齐,随时可攻下雁城,雁王唯一的胜算就是顾少棠,他就是算准了这是你的死穴,所以抓了顾少棠诱你前去,你操之过急,真遂了他的意,恐怕要遭人所制,这于你和顾少棠都无益,我们该从长计议,查清楚她是否真的在那里,再设法营救!”
龙胤以为这样说,就会让雨化田冷静下来。他那样聪明,他懂得权衡利弊。
然而雨化田只是握紧了手中薄若无物的丝绦,仿佛此物是他此生唯一的凭依。
“我竟没有想到她在那里。”
“谁也没说过她在那里,那只是一副画!”
“画上无脸,我知他的意思,要见她,只能去雁城。”
龙胤一听这话便知阻之无望,两眼一抹灰,话冲口而出:“你明明看到了,榻上有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你我都见过因不死之毒发作而死的人,谁能逃过?!难道你真的相信她还能活——”
话未说完,喉间一紧,已是被扼住,脱力的瞬间,脊背冲上了石壁,力道之猛,撞得五脏六腑都险移了位。
龙胤痛得脑中发晕,知这行尸走肉般的雨化田,终于是动了怒——
因他怀疑顾少棠是否还活着。
动怒,证明他也害怕,他也不确定。
龙胤呼吸困难,紧了眉,吐字模糊:“你可以去……但无需……亲自露面……我易容成你,若有意外,还……”
诚然,他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手下,但他并不厌恶这个剥夺他自由的人——
雨化田似有所感,缓缓松了掌,阔袖垂下,冰冷的眼却刻上了一抹决然:“我一个人去。”
龙胤轻咳:“不带任何人?”
“不。”
龙胤扶着颈项喘息:“为何如此?”
他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只是有太多不好的预感,逼得他不得不阻止。
雨化田话到唇边,不语。
龙胤低声试劝:“没有顾少棠,你还有极乐之地。”
那是他遵循他的意愿,为他守护着的净土,虽然他从没有告诉他,那里不是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千棺之墓沙河畔,望仙亭外云海里,他早已见过,海市蜃楼景,飘渺若仙域,荡开涟漪,恰如鸠摩罗什点缀在信徒魂梦中的极乐世界。
雨化田终于看了他一眼,龙胤顿时失了神。
他这才发现,这自傲之人,竟任由自己冷玉般的容颜落拓沧桑至此。
他好似终于明白,雨化田的决定,已不能逆转,只是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何?
那面孔,没让他看清便消失眼界,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但转身那一瞬的眼神,已让他失去阻止他飞蛾扑火的力量——
顾少棠在哪里,他就往哪里去,谁也不能阻挡,谁也阻挡不了。
暗廊跫音,龙胤滑坐于地,仰颈怔怔望着石壁上失去眼珠的残缺佛像图,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仿佛他此去,便是再回不了头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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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北麓,东望平川。
蹄破砾砾悠古道,平沙莽莽走马川。
自吐鲁番北出,过交河,出白水涧,入白水古镇,抵轮台古城。
唐时所设之轮台县扼守西域咽喉,筑城为防,南倚天山,东扼丝路,而雨化田所筑之雁城边防,便是以此为界,依山临河,城墙以黑石夯筑,似一把满张的弓,将古城囊括其境,并入西国之境。
风夜吼,狂风飔厉。
北岸烽燧高筑,孤孤渺渺,历千年风沙,驻无痕岁月,逐满地白草。
雁城主殿亭阁,孤高望下,纱罗帷帐,重重叠叠,随风波起,流光异华。
琉璃盏,水晶杯,冥冥渺渺动弦音,素手拨琴求无心,殿外兵戈响,亭阁琴声息。
樊华指尖垂落,握住拨琴的柔荑。
他动作极慢,仿佛在感受这温存的瞬间,牵引着她的手,缓缓抚上他的颊。
红罗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雪白藕臂。
纱帐漫漫,灯火透着朦胧的亮,映着长睫微掩,映出女子柔美的面容,眉间印痕妖艳,他将视线游遍她全身,低喃赞叹:“你真美。”
这称赞她却仿佛听不入耳,那双眼,始终没有丝毫神采,像没有知觉的游魂。
樊华眷恋着她掌心的暖意,眼神却带些妒意:“我舍不得……让你见他。”
顾少棠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喧声越近,他不听,杀戮的哀鸣,如坠鸟无异。
他忽然低喃:“进去吧。”
顾少棠仿佛听懂了一般,收回手,缓缓起身,红罗衣上流苏垂摆,轻轻摇晃,胡服侍女走上前来,伺候她避入殿内。
樊华闭着眼微笑,杀戮,杀戮,不断的杀戮,将那亡魂,为将死之人献祭。
剑声刹响,睁目的瞬间,鲜血如泼,溅上纱幕。
殿外守卫残尸委地,城中尸横遍野,三刃剑仿佛血泉,蜿蜒淌下鲜血,瞳眸之中倒映,雨化田站在那里,重重纱幕之下,身后逐着不敢近身的侍卫,阴鸷的怒火,刺骨的杀意,全裹在风中,被疯狂撩拨的纱幕,翻飞如惊涛骇浪。
樊华笑了,“和宴之期尚且未至,西王却如此着急赶来,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不怕叫人笑话?”
他步下长阶。
锵。
三刃剑指向他。
明明相隔数丈之遥,森寒的剑气却已经逼至颈边,被无形的压力逼迫着,樊华不得不停步,却仍是神色自若:“你敢杀我?”
他料定他不敢动手。
雨化田不动不响,定若磐石。
侍卫眼神相接,见机行事,持戈冲上前来刺杀,近身不及数步,手中长戈陡地节节粉碎,只一愣,躯体霎时被卷入漩涡般的风暴,惨叫不及,已被无形的剑气剐成了碎片——
鲜血溅上玄袍,雨化田仍然没有动,但那满地惨状,却让人再不敢逼近。
“把棠儿交出来。”
眼如狮鹫,盯住了樊华。
“交出来?呵……”樊华抚额,低眼蔑笑:“你有何资格命令我?”
他赫然盯住他:“可知若没有我,顾少棠早已流尽鲜血,死在启灵宫中!”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吼出来的!
雨化田脸色煞白,想她吃了那样的苦头,心口直是锐疼难当,眼神亦不由动摇。
樊华又笑,少年俊美的面容,染上诡异的阴森:“我救了你的命啊,为何不感谢我?顾少棠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了吧?”
雨化田眼神愈冷,只觉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令人不悦。
“你到底是什么人?”
樊华唇边一丝诡秘的笑:“我行走江湖,接近顾少棠,未曾易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樊华,我知道你查过我,可惜,你查不出来。”
雨化田眉宇紧拢。
洛阳时,他确实曾派人查过他的来龙去脉,其中皇榜去名之事属实,仿佛他行走江湖时提及此事,从未说谎,但如今想来,却是他早有布置——此人以真名行走江湖,却藏得如此之深,实在可怕……他既能施蛊,又能布阵,绝非常人,而但凡江湖中人,除非无父无母,没有过去,又或者历练平平,否则怎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啧啧!所谓的雨化田也不过如此……可惜,你若真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
樊华惋惜轻叹,神情又转为得意:“而如今你就连死,都要死得不明不白……”
“落雁谷……”
听得这忽然一声,樊华神色一震,诧然看他。
雨化田直直看他:“你是从落雁谷出来的。”
樊华目光游移不定,掺入一丝惶然,仿佛想起了令他不敢面对之事。
“你怎么知道了?”他方才未曾露出端倪。
雨化田冷然道:“十二年前,曲夜的天机扣忽然出现在江湖,引得群雄竞逐……那时我便有怀疑,攻入落雁谷的那些人全死在了那里,谁能把天机扣带出来?”
樊华强自镇定:“难道不能是天机老人所为?”
“他不会这么做。”
樊华陡然瞪住他,眼中有了一股深沉的恨意:“你倒是了解他!”
“你跟曲夜到底是什么关系?”
雨化田问,是试图从中抽丝剥茧,得出他的意图,若不知道他的意图,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光葬
樊华扯唇冷笑:“你现在想知道了?”
雨化田紧绷思绪,从这不断出现的记忆碎片中拼凑出模糊的答案——
“我离开落雁谷时曾经过悬崖,那时浓雾遮蔽,我不知崖下有木屋,更不知这落雁谷中除了曲夜……还有其他人。”
樊华随他话语想起那木屋之所,那人娴静的眉眼,有包容一切的温柔……
情绪疾起,他恨到极处,嘶声吼出:“所以你在江湖散布消息时,从未想过那谷中会有无辜之人受害——”
他戛然止声,胸口急喘,只手捂眼,试图恢复冷静。
雨化田眼神颓然一黯:“所以你离开落雁谷,是为了找到罪魁祸首,你抓走棠儿,是为了要我偿命。”
所以,又是他害了顾少棠,又是他……
雨化田惨然一笑,不能不觉悲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樊华似是胜券在握:“我是要你的命,可不是现在。”他的眼神,仿佛在观赏被困囚笼的猛兽。
雨化田闭目,似已放弃了挣扎,只喑哑开口:“让我见她。”
樊华扯唇冷笑:“想见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雨化田睁目,凌厉的目光如闪电般盯住他。
樊华心中一跳,险些要躲开,又何自己竟抵不住他一记瞪视,不甘得紧紧握拳。
雨化田陡然沉下目光,手一张,三刃剑失了依靠,直直坠地,重重钉在了一滩血泊中,剑气犹裹,嗡嗡铮鸣。
“哈……哈哈哈……”
樊华退了一步,似不敢置信般,失笑出声。
“你竟然真的……真的为了她……雨化田,我不过孤注一掷,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
他笑至捧腹,笑声未止,蓦然咬牙抬头,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动手!”
侍卫得令,仿佛败者转瞬得胜,一拥而上,惧意加倍反扑,数十把尖锐长矛,染上复仇的憎意,狠狠刺向雨化田挺直的背脊——
哧——
穿破骨肉,是鲜血滴落的声音,淌到心底的,是庆幸她还活着的温暖。
在思念面前,似乎连呼吸都变成了累赘。
他只是喘息,最后连喘息都变得困难,温热的气息,化为一团团白雾模糊了视线,他沿着廊道向前走,脚步沉重得像被上了镣铐,灯火映着,汩汩鲜血沿着千疮百孔的背脊,淌落成一道长长的血迹。
胡服侍女守在室门外,看见他时,退了一退,满脸掩饰不住的害怕。
他看上去几乎就是个会走路的死人。
他没有理会,什么也懒得理会,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见到她。
他推开门板。
烛光透入,光线追到了她裙裾下,她就站在那里,仿佛迎接他的到来。
红罗纱衣,掐着纤腰一握,黑发披散,映衬肌肤皙白。
他一步步走向她,相隔并不远,却走得很慢,他想将她看清,却好像看不清。
她站在那里,似那泼墨画中走出来的人,不真实。
她的眼看着他,却像什么也没看见,静得可怕。
他的心起伏动荡,像在海上浮沉的孤帆,直到握住她的手,风暴瞬间平息,瞬间安定,这温暖,只有这温暖,能让他确定,这是顾少棠。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凝视。
素洁的面容,被细心妆点过,唇若涂脂,眉目如画,眉心印痕如红梅映雪,云袖皓腕若流云烘月,这样的她,艳煞红霞。
很美,很美……
但是,她一定不喜欢。
雨化田忍着伤口撕扯的痛,褪下黑袍,披上她的肩,探手入怀,自紧贴心脏之处取出了她的雪绦,长臂绕过她纤细的颈项,轻轻挽起她云瀑般的发,为她将发束起,任几缕发丝松散垂下,他停顿了一刻,以指为帕,擦拭掉她面上多余的脂粉,动作缓慢,但极为温柔。
他凝视着她,烛光之下,他的顾少棠,一如以往的模样。
他出现幻觉,以为她突然调皮,对他展颜一笑,但恍惚后所看到的,还是空洞的表情,他怔怔看着,眼底猝然渗入一抹悲伤,遏抑不住,猛一把将她瘦弱的身躯拥入怀中。
这个高大得宛如神祗的男人,轰然像被击碎,零零散散的垮塌下来,一抹温热沿着她的鬓发,锥心刺骨地淌了下来。
泪的炙热,仿佛穿透皮肤,直熨到了灵魂深处。
顾少棠指尖颤了一颤。
雨化田力支不住,忽然倒下。
她不可避免地被压着向后跌,他有所意识,怕压疼了她,在落地一瞬单臂撑住自己,将她托抱在怀,面孔仍失力地埋在她肩前,而在此时,顾少棠的视线所能到达的地方,便是他千疮百孔的背,血流不止的伤。
“真是令人感动至深的相逢啊,只可惜,她根本无法回应你……”
尾随而来的少年倚着门框,阴沉的眼,嘴角却勾着讽刺的笑。
雨化田手掌紧攥,愤怒已不能言表,强撑着意识:“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
樊华抱臂浅笑:“你觉得呢?这不死之毒,又岂是寻常蛊毒能解的?”话方落点,一皱眉,指尖摁上眉心印痕,似感到痛意,眼神突然阴霾:“过来!”
被命令的是顾少棠。
她如同线控木偶,随着那无形的控蛊之线支配身躯,欲推开雨化田——
雨化田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樊华冷然盯视他这负隅顽抗般的举动:“雨化田,她所中的是巫蛊宝典中的至尊之蛊,你休想凭一己之力解开,而她若不听我的命令行事,蛊虫便要发作,那将会叫她痛不欲生!”
只这一句,击垮了他防线。
雨化田力量顿失,手掌沿着她指背滑落,颓然砸地,抓不住的身影随即离去,黑袍滑落,坠在他身旁,淹没阴影。
温暖与残香黯然,无法拯救,掠过鼻息消失无踪。
樊华如同沙场凯旋的大将,傲然环住美人的腰肢,向左右侍卫吩咐:“西王大人来早了,这里便作他的寝宫所用,好好看着他,别叫他死了。”
话罢便径自拥着顾少棠离开。
亦是不能忍受她这样的打扮,叫人看了去,可步履匆匆,甫踏出廊道,她的脚步却突然慢了下来,樊华心中一惑,偏首,却见她突然向前倒下。
“顾少棠——”
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扶住,入眼却见她脸色煞白,血丝从紧抿的唇间渗了出来……
樊华心中一撞,突然明白过来,眼神陡然凌厉:“不要抵抗——”
嘶吼出声,他猛然抓住她的双臂,动作因心急而显得粗暴。
他瞪视着她的眼睛:“顾少棠!听我的命令,不要抵抗千秋蛊!这痛苦你忍受不了!不可以再抵抗——你会没命!”
她不听,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滴落,坠开一朵朵血花,凄艳惨烈。
她双目瞠大,没有昔日灵动的神采,他却仿佛看见了,在那不见底的黑暗之地,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灵魂深处——那里正进行着一场痛苦难当的惨烈斗争,她在挣扎,想要撕破困住血肉的束缚,她的心挣扎得滴血,那痛仿佛在哭喊着,要回到他身边去。
他在她空洞的眼眸中,看见了仓皇失措的自己。
突然恐惧,几乎就要放弃阻止她。
但仿佛挣扎到了极限,像一根弦的崩断,黑暗坠下来,淹没了灵魂深处疼痛的悲鸣——
顾少棠倏然闭目,软软倒在他臂弯中。
樊华惊魂不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感觉浑身直冒冷汗。
他的指尖颤颤抚过她温热的面颊,突然间,很不确定……
她……真的是顾少棠?是那个足智多谋的江湖女匪顾少棠?
她是这么柔弱,这么苍白,这么单薄……
哪里还有一点顾少棠的影子?
她是谁?
他仿佛看到鹰山之上,同行之路,洛阳城中,顾少棠始终笑眼觑他,灵动狡黠。
她对他全然信任。
她对他全无防备。
他浑身颤抖,陡然失控地将昏迷的她紧紧拥住。
他仿佛又坠落到那一再循环重复的血色噩梦中。
深沉的绝望如同夜色下的海潮,汹涌地淹没了他。
————————
天光黯淡,亡灵的呜咽笼罩大地。
梦境飘浮,如同光怪陆离的幻境。
经脉逆行,脉络中涌动的声音如擂鼓般清晰,催促着他,堕入魔道——
淹没理智的是遏抑不住的嗜杀,摧毁意志的是无法阻挡的冲动。
他着火入魔地伸出双手,以充斥耳廓的哀鸣为助兴,踏过残肢断臂,溅起鲜血如花,无法思考,只想将这些蝼蚁般的闯入者……摧毁殆尽!
那是狂暴而扭曲的——停不住的杀戮。
狂笑,哀嚎,汇聚成阵阵轰鸣,漫天血霞,猩红如火,烧得血液沸腾。
“华儿,住手——”
谁在呼唤,熟悉的声音隐含惊慌恐惧,听不清,脑中一片嗡鸣。
谁向他奔来,混乱中抓住了他的手,看不清,鲜血蒙蔽了眼睛。
猛然回身的瞬间,听到骨裂的声响,他愣怔了眼,喧嚣突然寂静——
那是记忆中始终鲜明的,慈爱的眼神,包容的笑靥,是烙印在少年灵魂深处最温暖的归宿,他却只能透过蒙蒙血雾,看着那纤细的脖颈,被他沾满血腥的手玷污,扭曲变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抑不住恐惧,从噩梦中惊醒。
“不是我的错——”
樊华嘶喊着弹身而起,头痛欲裂,压着额弯下腰,还被困在梦中般痛苦——
顾少棠站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合欢毒
窗棂透着光,映着她的身影,胡服侍女为她换了一身荷袖白衣,将她的发丝在脑后绾了几缕,她安静的站在那里,像一株月夜盛放的雪莲,静谧雅致,幽香淡淡。
她回到这里时,他还被困在噩梦之中。
她面目表情的注视着,他坐在床褥间,满眼惶惶,喃喃不休:“不是我的错……”
就像飘泊的孤帆寻找港湾,他求救似的盯住了她——
“你知道……你知道吧?我没有错……”
就像犯错的孩子想要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却找不到。
顾少棠没有回答,根本无法回答。
他却像已经得到了她的谅解般释怀一笑,挪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并非出自我所愿……”他想向她倾诉,可是空气仿佛凝固,没有人回应他多余的解释以及可笑的自我开脱。
他眼神忽然黯淡:“我知道……你一定恨我……”颓然紧握她的手,堪堪抓满,将之抵在额前:“但最初……真的不是这样……我想救你……我是真心想要救你,我对你……对你……”
欲出口的表白,不知缘何生生哽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忘记,启灵宫中,她毒疾骤发,淌满床榻的鲜血,如一把尖锥戳入心脏,那蚀骨的恐慌,只有他只能体会,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多害怕,怕来不及救她。
“我承认,我动了心思,我控制你,利用你来对付雨化田……但是,我没有办法,要抓住他,我只能这么做……你肯定明白,他有多难对付……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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