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骑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萧雪鱼11
朱标的目光慢慢地掠过身旁的太常寺少卿,微弱的光线中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他只看到侧鬓的汗珠,密密麻麻,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他缓慢地、机械地回头,说不清是今天晚上第几次,他无意识地回过头,忘记了方向,身体却记得方向,带领他去寻找他想要的安全感。
泥塑木胎的人群中,他终于找到了朱棣。
四皇子身形挺拔地直立着,周围人跪了又起,他始终站得渊停岳峙,仿佛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挪动他的脚步,因为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能做到什么。
他的胸前抱着光屁股娃,小混蛋把一只拇指塞在没牙的嘴巴里,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嘴角淌出的口水在杏黄袍上染出一道脏兮兮湿乎乎的图案。
有点像龙……可它没有犄角。
四皇子蓦地抬头,奇怪,这样深的黑里他们却似乎能看清对方,只看得到对方。
朱标看到他笑了笑,或许,他觉得他笑了笑。
阴影投注在四皇子的眉眼之间,他的眼窝那么深,目光那么沉,使得那个笑容也沉潜了下去,仿佛隔着水波,隔着什么长久以来一直被朱标无视的东西,模模糊糊,永远也看不清。
…………
……
龙在哪里?龙在这里。
不,那是蛟。
大明骑龙 101.第一百零一章—醒来
这世界上有些客观存在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转移的。
譬如说,光速比音速更快。
所以人总是先看到爆炸产生的炽光,然后才听到仿佛在耳边突然出现的巨响。
所以,皇帝驾崩的消息无声无息地沉潜了两天,其影响力终于在第三天开始展现,如同海底地震过后延迟生成的海啸。
铺天,盖地。
舆论先是谴责了政府新闻办强制媒体噤声的“暴政”,然后辛辣地讽刺了他们这种欲盖弥彰的愚蠢行为,因为朱皇帝死在圣诞节当天,承天门楼前,长安街上,无数人亲眼目睹象征皇权的纛旗摇摇晃晃倒下,亲耳听到仪官那句带着哭腔的宣告——
“皇帝陛下……宾天了!”
皇帝陛下宾天了。无论仪官是以何种心情、何种目的在千万人面前说出这句话,没人怀疑他说的是假话,因为朱皇帝这样的人物,但凡他还喘得出一口气,谁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类似诅咒的箴言,谁也不敢这么做。
而且,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似乎从长远的时光尽头直至如今,他都是大明朝的守护者,也是孤悬在大明上空的险峻峰岭,单只是他的阴影就使得无数人双股战战,几近窒息。
现在,这座一直肩负着大明天空的大山倒掉了,四方天地只能依靠人民自己去支撑,虽然天空如此广袤,空气如此通达,一部分人仍然觉得惶惑不安,似乎再也寻不到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另一部分人则由死域重返人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为了压制各方蠢动的势力,内阁诸公在关键时刻施展出铁腕,不管媒体如何叫嚣,粗暴地暂停了他们的新闻发布权,同时停止还有议会和参议院的例会,以及收回镇守各区的皇子们掌控军队的权力,大明所有的武装力量旬月内严禁离开防区,一兵一卒的调动也必须经过内阁批审。
所有的皇子中唯一留在京城的四皇子也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国术学院停课,校园外京西绿营重兵把守,校园内也不遑多让,锦衣卫北镇抚司得知噩耗的第一时间下了重注,倾巢而出,三个旗近数千名士卒投效朱棣,将国术学院封锁得泼水不能进。
就在这样风声鹤唳,一触即发的时刻,最坏的时机,朱标怀孕……不,病了。
…………
……
即使国术学院已然人满为患,魔法系的园区依旧一片荒芜,锦衣卫都被下了禁足令,包括为首的邢一围,只要他们还穿着那张虎皮,就禁止官靴踏入魔法系的范围内。
人虽然不能进,防守力量却不见得轻,院墙外面围得铁桶也似,架起激光防护网,同时配备密密麻麻的摄像头,每隔一米便有一个,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一个方向。
朱标的小楼。
楼门开了。
四皇子怀抱着光屁股娃慢慢地踱到门口的台阶顶端,他没有戴帽子,散穿着一件杏黄袍,似乎是由睡梦中刚醒过来,姿态显得颇为悠闲,与紧张的时势截然相反的悠闲。
他怀中的光屁股娃依然是光着的,似睡非睡,突然大动作地翻了一个身,由脸朝里变得朝向外侧。
与他动作一致,四皇子朱棣也倏然抬首,目光有意无意地盯住虚空中某个方向。
摄像头的方向。
数不清多少个摄像头同时行动起来,在“咔咔”的机械声中整齐划一地扭转了脑袋,控制室内的画面顿时由小楼远景变为天空、地面、墙壁……值班锦衣卫们不敢抱怨,苦笑着面面相觑。
等到最后一个摄像头也转换了方向,朱棣终于满意了,他托了托胸前的光屁股娃,小混蛋甩手拍了他一掌,肥嘟嘟的小脸又转向里侧,老实不客气地埋进他胸前。
口水滴哒哒地湿透了杏黄袍。
朱棣并不在意,他转身回到室内,随手关上门,看着客厅内的光线刹时间暗下来,恢复成温暖的橘色。
他惬意地眯了眯眼,单手抱住光屁股娃拾阶而上,鞋踏在厚软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耳边安静得像深海的水底,又比水底多出几分人间的活气,扑鼻而来的粉尘气味都显得温暖宁馨。
二楼卧室的门大敞着,从内到外透出青白色的光,比起卫生间橘色的夜灯,朱棣不太喜欢这种刺激性的光色,但他认同它的在某些时候的作用,比如让昏睡的人尽快清醒。
朱棣走进室内,房间布置得非常大众化,所有的家具用品却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唯一的大床看起来就很舒适,床单和被褥都是同系列的米白色和乳白色,此刻在灯光下消灭了色差,看着都是阴森森的惨白,添了一层不近人情的冷漠。
倒是更适合他的颜色。
他一路走到床前,柔软的被单把下面的人整个埋了进去,安全舒适地包裹其中,仅露出一绺汗湿的发梢。
朱棣皱了皱眉,他记得数小时前朱标便是这样的睡姿,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缩在被子里,仿佛完全不需要呼吸一般。
可他当然是需要呼吸的,只要是人,只要还活着,就必须呼和吸。
朱棣把光屁股娃扔了出去,空出的手一把掀开被单,小混蛋在空中睁眼醒来,不慌不乱地翻了个面,像猫那样四脚向下,稳稳当当,轻巧地落了下来。
他落到朱标怀中,不高兴地冲朱棣龇了龇牙。
朱棣却没空理会他这小小的反抗,他的目光定在了被单下的朱标脸上。
少年似乎深陷于梦魇,嘴唇紧抿,鼻翼翕张,苦苦地闭着眼,浓睫伴随呼吸的频率一刻不停地颤抖。
朱棣盯着一滴浑圆的汗珠沿着朱标的额角一路滚落,偏巧滑进了眼窝,便如泪珠般悬而未决地晃了晃,继续往下,在少年的脸上拖出一条亮闪闪的湿痕。
明知道那是泪,这样一来却像是朱标在睡梦中哭泣,朱棣皱紧眉,目光深郁地盯住那条湿痕,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自己平空生出的恼怒。
因为这点恼火,他决定不再纵容朱标这样无期限地睡下去,低头贴近他耳边,沉声道:“醒来。”
“你给我醒过来!”
大明骑龙 102.第一百零二章—回家的路
朱标知道自己在做梦。
一般来说,人在梦中的时候是不知道他在做梦的,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早就已经醒过来。朱标记得在地球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教人如何分辨现实与梦境——看你能不能想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又是如何到达这个地方。
所以他知道了自己在做梦。
他现在待着的地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幽蓝,头顶隐约透进亮光,脚底是虚无的,他仿佛漂浮在浅淡的星光中央。
又或者是潜入海底。
朱标回想起在首都二区的那一次堕崖,他陷入海波的感觉就像一把刀插进了滚烫的黄油,深深地、毫无阻碍地切入。
海水在他身周分开又合拢,柔软而略带压力地包裹住他,紧贴他每一寸肌肤。
压力没有让水第一时间灌进耳朵里,他能听到静谧的无声的海底世界,头顶的光在眼角闪烁,他分不清那是真的光芒或是眼角膜充血产生的幻觉,心脏似乎也晃晃悠悠地荡在水中间。
然后他看到一条巨大的尾巴从眼角掠过。
回忆与梦境在这里产生了交汇,朱标的眼前骤然亮了起来,他真的又一次置身首都二区的海底,鼻端嗅到咸湿的海潮气息,头顶透下来一束明亮的天光,照见那条巨大的、巨大的尾巴。
朱标悬浮在海中,海水似乎是静止的,他感觉自己更像一只镶嵌在水晶里的蝼蚁,或是凝结进了琥珀的甲虫,他的身体被粘稠的胶状物密不透风地固定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眼睫的眨动都不能。
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悬停的姿态,被迫睁大眼睛,看到那条超过三十米长的巨大尾巴由他头顶掠过,海水中因此生出一条清晰的拖曳痕迹。
尾巴很快又绕了回来,那不是一条深海巨蟒,因为朱标看到类似鱼类的侧翼,羽纱一般的尾鳍,在光照中呈现半透明状,鳍翼上精致的纹理非人力可以描绘,随着款摆运动散发出珍珠般七彩的晕光。
那是什么?他想着,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这是他的梦啊,他为什么要恐惧一个梦中的生物?
尾巴在他头顶来回逡巡了几圈,终于平静地退了回去,朱标看着它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头顶的光忽然彻底暗下来,朱标的头颈也在这瞬间恢复了活动能力,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庞然巨物盘踞在接近海平面的高度,方圆十里的海面都被它遮盖得严严实实,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一颗硕大的头颅低下来,隔着海波正在看他。
静静地、观察着他。
光线太暗,距离太远,朱标看不清那生物的形貌,他的心神被那双眼睛牢牢地慑住了。那是一双只有瞳仁没有眼白的眼睛,黑色的眼瞳占满眼眶,表面像蛇一样蒙着一层黄色薄膜。它静止得就像一个死物,除了眼膜还在遵循某种规律缓慢地合拢、张开,合拢、张开……露出一对冰冷恶毒的竖瞳!
朱标在梦中尖叫起来,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胸腔中尖锐的撕裂感,仿佛他的身体深处长出了一双手,要掰开他的心脏扳断肋骨伸出胸膛!
他听到那个生物震颤的空洞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迷失了道路的人类,你想回到你的世界吗?”
他睁开了眼睛。
…………
……
朱标猛地睁开眼,他急剧地喘息,汗水滴落如雨,睡乱了的刘海被打湿透彻,紧紧贴在前额上,汗水顺着发桃滚至眼睫,晃晃悠悠地挂了一会儿,“嗒”一声坠下来。
坠在朱棣的手上。
朱标低头看到胸前真的有一只手,他吓得尖叫,这次确实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听着像喉咙随时都可能裂开。
他没叫多久就转成了咳嗽,咳得捂住胸口蜷成一团,眼泪鼻涕齐下,朱棣凝眸审视片刻,放开他,走到柜子前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喝完那杯温水,朱标总算恢复正常,他揉了揉皱成一团的脸,疲惫地问:“我怎么了?”
“在承天门前突然晕倒,高烧不止。”朱棣简略地回答,眉梢一挑,又道:“因为皇帝陛下的死讯受到刺激?我不知道你对他有如许深刻的感情。”
所以皇帝陛下是真的死了……不是梦……
朱标捂着脸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他记得刚才那个梦,每一分细节,甚至闭上眼睛还能感觉那双蒙着黄色薄膜的竖瞳正凝视着他。
他睁开眼,对上朱棣沉郁的目光。
“对不起……”朱标喃喃道。
朱棣不动声色,“怎么说?”
“他是你的父亲……”朱标艰难地想着如何措词,“你才应该是难过到生病那个人……”
“是这样吗?”朱棣把喝空的水杯放回床头柜,背对着并不急着转回来。
真可怜,朱标有点同情地想,四皇子强硬惯了,他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他难过。
他扶着头又晕乎乎地想了一会儿,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晕倒,又是如何从长安街回到了卧室,他像是丢失了一段记忆,蒙太奇的上一个片段是承天门上倒塌的明黄色纛旗,就像一部意识流的电影,背景音乐是万簌俱静中仪官带着颤音的宣告:“皇帝陛下……殡天了……”
就这样死了?真的死了?一个能这么轻易地由生到死,由掌控一个庞大银河帝国的伟大皇帝,变成什么也不是一具尸体、一捧骨灰、一坯黄土?
卧室的光线不是他习惯的温和壁灯,而是刺眼的青白色日灯,朱标被晃得眼前一阵阵眩晕,他不禁又闭上眼睛,想着,太缺乏真实感了,难以相信这真的发生的事,他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接受,并且做出反应。
他……应该是难过的,皇帝陛下对他还不错,虽然他们没有见过几次,但是他感受到了被重视、被珍视的滋味,还有,他在大明公共网络里见到皇帝的礼车迎面驶来,隔着虚拟和真实的距离他们对视了那一眼,至少在那一瞬,朱标觉得他能理解皇帝。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是他的……亲人。
“对不起……”朱标的声音哽咽地传到四皇子耳畔,“我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我和皇帝陛下一点都不熟,可是……可是我觉得……我有点伤心……”
“我不明白,他可是朱皇帝,前一秒大家还在祝他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为什么呀?”
“对了,说真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在朱标语无伦次的碎碎念中,朱棣慢慢地负起双手,灯光拖长他的影子,如庞大巨物般笼罩在朱标的床头,那影子垂眼似在凝视,却没人能看得见他此刻的表情。
大明骑龙 103.第一百零三章—来自远方的客人
国术学院的围墙之外,事态进一步升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京城,而京城的重心又在皇宫。
皇城已经整个封锁起来,往日里游人如织的广场上空旷得能听到风过的回音,高天中一群灰蓝色翎羽的鸽子来回翱翔,因为换了新的鸽群首领,总觉得比不了往日悠闲从容,有几分挣脱不出的仓惶感。
就在朱棣曾在闯入的东华门前,锦衣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了门洞,轮值的锦衣卫千户神色肃穆,他立于二楼城门之上,背后是一轮残月,文华殿绿色的琉璃瓦幽光惨淡。
文华殿内,当朝中枢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悲痛之余还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茫然,仿佛他们不再是协助皇帝牧守天下的卿相重臣,而只是一群失去了头羊的迷途的羔羊。
也是因为朱皇帝的身影过于伟岸,中枢诸臣与他最为接近也受他影响最深,想想看,就在你眼前巍峨不可越的险峻山岭,仿佛天长地久都会挡住你望向太阳的视线,谁又能想到某一天它就突然崩塌成平地?
翻天覆地不外如是。
昏黄的光线中,众位大佬沉默许久,谁都不肯做第一个开口的人。最后,还是手握实权的吏部天官底气较足,偷眼瞄了一圈诸位同僚,清了清喉咙,试探地道:“咱们这是在等什么?”
礼部尚书资历最老,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依然缄口不语。
刑部尚书苦笑了一下,目光转向兵部尚书,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危急时刻,他们这群书生能做的事都做了,但到底能够发挥多大的效用,能不能顺利稳定朝局,这些都得看中央军队对各区的威慑力量,说到底,手中有兵才能稳坐钓鱼台。
兵部尚书是一位斯斯文文的瘦削中年,比在座的其他位更书生气十足,半点不像带兵的,倒似是哪所大学的终生制教授,鼻梁上还架了一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
他面色平静,伸手掸了掸紫袍的裾边,抬头与吏部天官对视。
“等着,”他淡淡地道,“有客从远方来。”
…………
……
《有客从远方来》,这也是《明民报》记者李因笃最新一篇社论的标题。他不负大胆敢言之名,上篇社论一反常态地缅怀了向来看不顺眼的朱皇帝,这一篇洋洋洒洒地分析了眼下大明帝国的政局,他却与大多数人的观点不同,指出政局的重心已经不在京城,能够决定未来的不是京城里的这些朝官,也不是徒具虚名的参议院和议会——而是镇守各区的皇子以及他们身后可能与中央离心离德的军队。
李因笃写道:“太子失踪,四皇子第一个离开镇守的大区回到京城,这一决定曾经让他占尽优势。但人算不如天算,皇帝陛下突然的驾崩又使得这一优势突变为劣势。在每位皇子都抓紧时间掌握军队的当下,远离十九区驻军的四皇子,他又如何应变?”
“无论未来如何,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远方捎来或好或坏的消息,等待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谁是第一位,谁是末一位,谁是最初的先行者,谁又是最后的赢家?”
“观众已经入座,戏子粉墨登场,这一场大戏,明知是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却只待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
……
大半夜的,朱标被敲门声惊醒,他翻身坐起,胸前“扑通”一下滚落个光屁股娃。
敲门声停住了,朱标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坐了一会儿,他已经退烧了,但神智还不太清醒,总觉得脑袋里面迟滞凝固,就像已经蒸熟的包浆豆腐,还浇上一层花生米碎屑。
饿了……
楼下又传来脚步声和不只一个人的谈话声,朱标左耳听了右耳出去,只有点疑惑:为什么他能听到?卧室的隔音不好吗?
他听到了朱棣的声音,仍然没有注意他说的什么,音调却冷酷异常,仿佛碾碎了坚硬的玉石再掺上冰碴子,让他听得怔了一怔。
这是朱棣从未在他面前展示的另一面,朱标本能地心生好奇,他跳下床,一手托着睡得人事不省的光屁股娃,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有些艰难地缓步走下楼梯。
赤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息,但朱棣还是立即发现了他,朱标走到楼梯口,听到“啪”一声响,楼下的客厅顿时变得灯火通明,身穿杏黄袍的朱棣从光明走到黑暗的交届处,神色淡淡,仰首看了他一眼。
由于身高的缘故,朱标很少从这个角度看四皇子,他有些稀奇地多瞧了几眼,朱棣也毫不催促地任由他看,他抬头时显露颈项和突出的喉结,一般人这样的姿态会显得弱势,朱棣却仍是渊停岳峙,雍华从容。
看够了,朱标总算肯移步继续下楼,四皇子看到他扶墙的狼狈模样,眉心微蹙,也没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秒就已经出现在朱标面前,躬身抱起了他。
“啊!”朱标沙哑地叫了一声,喉咙疼得火烧火燎,他捂住喉头涩声道,“不用不用,快放我下来!”
无论是突然被公主抱,还是公主抱自己的人是四皇子,两条都把他吓得不轻。
朱棣没理他,反正朱标无力挣扎,他顺顺当当地便把人抱下了楼,放到客厅东面的宽大沙发里,又扯过一块绒毯将他脖子以下包裹得密密实实。期间嫌怀里的光屁股娃碍事,随手扯了扔到旁边。
“砰”一声响,光屁股娃大头朝下撞向墙根,砖石墙面顿时被撞出一个大窟窿,粉尘和泥灰簌簌掉落。他上半身钻进墙洞,下半身差点被碎屑残渣淹没,人却依然睡得香甜,发出持续不断的呼噜声。
朱棣安置好朱标,又亲自拎过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朱标连忙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
他之前喝水就觉得喉咙疼,捧着水杯本想做个样子,却见朱棣负手立在沙发前,似乎是要亲眼监督他喝完这杯水。朱小弟欲哭无泪,只好慢慢地端高了水杯,慢慢地贴近嘴唇,慢慢地透过牙缝吸进嘴里……
朱棣满意地看着他喝完了整杯水,伸手接过空杯,这才侧了侧身,让出他身后的一众人。
一众早就被他和朱标的互动惊得瞠目结舌,差点要趴下来满地捡眼珠子的客人。
“给你介绍一下,”四皇子轻描淡写地道,“他们都是我在十九区的下属,跟了我不短的时间。”
不等他说完,人群中有一位装束奇特的越众而出,光头短衲,朱标在大明的复古潮流中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打扮,硬要说的话,倒有点像地球时代的和尚。
果然,他一张口就证实了朱标的猜测。
“阿弥陀佛,不敢劳烦四皇子,”那眉眼俊俏的光头青年笑眯眯地朝朱标合什行了个礼,“贫僧姚广孝。”
大明骑龙 104.第一百零四章—争与不争
姚广孝?名字有点熟……
朱标闭了闭眼,脑中忽然出现几幅连贯的画面。
画面的主角是他自己,但不是身在宇宙时代的大明,而是地球上那个他熟悉和无比思念的家里。
他随手推开家中卫生间的门,正要进去之前犹豫了一下,回到客厅,沙发上有一本妈妈刚买回来的纸书,他撇了撇嘴,随手捞起来。
向外的书脊上写着:《明成祖传》四个粗重的如同带有历史回音的大字……
是了,朱标想起来,他以前听过姚广孝这个人,似乎是明成祖的头号谋士,而那位地球上大明王朝的成祖皇帝,名字也叫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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